2023
2024.3.7
新的日子向前轉動,好像也就不急著回顧了。
今天來記錄2023某部分的我吧 !
成為自由接案者的去年,心境歷經許多轉折,也超級在乎過他人眼光,但終究每階段都很誠實地回應自己的需求。剛開始,好奇積攢的能力可以怎麼在業界實踐,所以勤跑甄選、投影像試鏡;同時間,關於企劃、文字、台語的各種案子也到來,很珍惜在其中累積的見識。謝謝各方舊雨新知,一年內,竟有數十個機會來訪。總而言之,沒有白走的路,就是好奇什麼,就去做去了解,過程中不斷跳進跳出地思考,衣食無愁、身心健康、比較常被稱讚長得漂亮唷。是這樣的一年。
大約七月時開啟新的思考,關於劇場和表演於我,也關於我想要嘗試的生活。所以決定2024,也就是今年,搬到台南定居,花更多時間在私人生活上,和劇場工作、和嘉義暫且保持一些些距離。現在的我,在一間古物店做著有趣的工作,每週五六日一固定上班,其餘時間就留給或許剛好有緣能配合的案子,而更多其實就是柴米油鹽、日常瑣事、去看看吸引我注意的新鮮事物。我期許自己能這樣樸實而專注地過好這一年。
2024 此刻的我,覺得構成自己的許多零件,有的換新、有的上了油,外在看不太出來,但內在轉動得不錯,我會好好關照自己的,世界好大好多樣貌啊,明年要30歲了,很值得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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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 回顧
▐ 劇場演出
◍ DQ創作計畫:葉詠甄X莊庭瑜《共聲回身:前行的習題》
◍ 橄欖葉劇團:沈浸式劇場《夜遊》
◍ 2023人權藝術生活節:阮劇團《陳文成的證明題》
◍ 夾腳拖劇團《懶惰鬼要洗澡》台語說故事
◍ 夾腳拖劇團《調皮燈猴來過年》台語說故事
◍ 全國科展之夜:鄭順聰X莊庭瑜《雨傘戰士基隆約會攻略》
◍ 台北藝穗節《火山蛤蠣》
◍ 昭和市集X百人長笛:仙女與喇叭花音樂會 編創共演
◍ 臺灣少年小說研討會:李潼《少年噶瑪蘭》讀劇演出
▐ 影像與聲音參演
◍ 洪醒夫文學影像計畫:《吾土》
◍ 寶藏巖光節:吳明倫《本日運勢》聲音演出
◍ 瞎胖廣播劇團X莊庭瑜《我的爸爸》廣播劇演出
◍ 沙發先生家居宣傳廣告
◍ 《嘉義心旅程:逃城心間》形象宣傳片
◍ 電視影集《華麗計程車行》
◍ 華視、東森超視電視劇《阿叔》
▐ 主持
◍ 嘉義好神:大士爺祭食辦桌
◍ 嘉義台語季〈會記得彼一工〉共9場系列講座
◍ 嘉義台語季《自頭講起》成果發表記者會
◍ 雯翔舞團《千江有水千江月》舞劇
◍ 《+1+1+1》vol 2:博覽小城的日常百科 新刊發表記者會
▐ 文字作品
◍ 全國科展之夜《雨傘戰士基隆約會攻略》編劇
◍ 不可無料劇場多語劇場計畫:《還不錯的一天》編劇
◍ 台文戰線雜誌社第70期刊登《阿燐》|散文寫作
◍ 台文戰線雜誌社第71期刊登《儀式雜想》|專題寫作
▐ 其他歷程
◍ 自由家精神日《我的故事,我的房間》|活動企劃
◍ 嘉義台語季《自頭講起Tsū-thâu kóng khí》|執行、文案協力
◍ 台灣田野學校《逃城心間》沈浸式體驗遊程|演員前期培訓、內容協力
◍ 綠光劇團《清明時節-2023昇華版》|台語字幕翻譯
◍ 故事工廠《變聲偵探》台語版|劇本轉譯、台語指導
◍ 全民大劇團《仁愛路六號》|台語指導
◍ 風中燈牽亡歌團:牽亡歌入門班|工作坊結業
◍ 黃思瑋偶戲入門工作坊|工作坊結業
◍ 教育部閩南語檢定考試|中高級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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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的照顧,
初春愉快 ☺️
庭瑜 2024.3
阿燐
2023.2.25
逐工轉去厝內,攏會發現有一寡物件無去矣。
今仔日下晡是桌布、昨暝是幔佇膨椅頂頭的毯仔、頂禮拜是冰箱後壁的梯仔;無人講、無人問,一項項無去的物件親像日子,用溫柔煞清楚明白的方式,提醒日子沓沓仔消失,這个所在當咧改變。
做伙佇嘉義稅厝生活的朋友阿燐,後個月欲搬轉去高雄矣。
伊佮我攏是惦靜的查某囡仔,阮嘛無定定咧開講;有時陣做伙佇樓跤,一个煮飯、一个看電視,嘛無一定會講話、無一定會問對方啥物問題——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按呢就好矣、就知影對方這馬當咧創啥、需要啥、無需要啥。有時陣我掠一寮椅仔坐佇伊邊仔,那看伊看的節目,那哺拄煮好的清飯,心肝內想講:這可能就是上好的生活方式。
對我來講,阿燐就親像暗時客廳的彼葩電火,黃色的光線,袂傷刺目,煞會當充滿規个客廳。伊的年歲比我較加淡薄仔,面容佮我仝款攏較囡仔形,厝主拄開始看阮生了乖巧,就直接共厝稅予阮。阿燐教我欲按怎注意稅厝的眉角、約定倒糞埽佮摒掃厝內欲按怎分工;共電煨、鼎爐、碗箸、油醋鹽米酒攏總排出來,講這咱攏做伙用,免算甲遐斟酌;我頭一擺知影灶跤愛傳遮濟物件,才有法度煮彼寡我較早攏無才調煮的料理。阿燐佇客廳囥古董款的燈座,講彼是網路咧控制,會佇日頭落山進前半點鐘光起來,音樂馬會開始播,按呢咱轉來厝的時,就親像厝咧共咱迎接。
阿燐教我欲按怎生活,生活毋旦是食睏爾爾。伊無吩咐我愛綴伊的習慣,只是照家己的意願來過日子,予日子𤆬領我去感受,逐工的日頭照入來,有無仝款的角度。
阿燐閣三禮拜欲搬轉去高雄矣,有一工我看著伊開始翕相,翕厝內伊舊年搬來的物件,講傷濟矣,高雄的厝囥袂落,欲俗俗賣予需要的人。我講我啊!我就是需要的人,若無這寡物件,這間厝就生了無仝款矣,阿燐講,你會當買別項你家己合意的物件啊,這間厝會當生做無仝款的模樣。我雄雄愣去無講話,我家己的模樣是啥款?突然間煞想無。閣一擺,阿燐教我欲按怎踏入去一段日子,嘛教我欲按怎佮日子辭別。
辭別、搬厝,講起來我應該算是真熟手才對。為著出外讀冊,我由高中開始佇外口稅厝,大學、出外食頭路,到旦蹛過六、七个所在,捌佮朋友做伙睏一間房間、嘛捌去彼款幔甲暗摸摸的俱樂部共厝主提房間的鎖匙。由十六歲到二十六歲,我的房間攏是我來佈置——去剪有小可仔黃點彼款上俗的布來做桌布、去提學校演出的免費的海報貼佇壁頂、甚至家己踏起去桌仔頂共規間房間重新油漆,畢業退租的時,嘛愛共無法度紮走的攏總擲掉、共壁漆轉來原本的白色,講擲就擲、講漆就漆,辭別的時目睭攏無nih。這馬煞無仝,參我做伙生活的阿燐,佇我做決定進前,就已經知影伊想欲愛的生活生做啥款;佇我猶袂了解欲按怎享受生活進前,就已經有能力佮我分享——阿燐佇阮做伙稅的厝內、佇伊講話的字句內,予我感覺著一个猶原了解袂盡的世界。
毋閣,阿燐後禮拜欲搬轉去高雄矣。伊佇白板頂懸寫欲搬厝的日子,我共日子記佇我的日誌簿仔。這段時間,我攏會笑笑共伊問,啊你高雄的頭路揣了按怎?啊你禮拜轉去高雄蹛幾工,彼貓仔我敢愛注意啥?毋管伊回啥,我攏講,好啊。就親像那看電視那食飯彼款,無意無意、免有壓力。阮已經揣著後個月會當搬入來的人,客廳已經疊一疊新的箱仔,阿燐後日就欲搬轉去高雄矣。
阿燐欲賣的家具電器攏媠甲,一目nih仔就予朋友訂完矣,毋過伊有先問我,你想欲留啥?我想欲留啥?我講,我想欲留囥佇客廳彼个古董款的燈座。阿燐講好啊,伊留予我。阿燐搬轉去高雄矣,客廳古董款的彼葩電火囥佇原底的所在,毋閣我袂曉設定網路,無法度予伊佇日頭落山進前半點鐘家己光起來。這馬,若我轉厝看著電火已經光,就知影新搬入來的朋友已經佇房間;若換作是我先轉厝,第一件代誌就是開彼葩電火。逐工電火一開,攏會發現閣加一寡新的物件;無人講、無人問,一項一項新的家具用無遐爾慣勢又閣淡薄仔驚喜的方式向我宣布:全新的日子開始矣。
—— 此文也刊載於台文戰線雜誌社第70期。
寫在《我的爸爸》之後
2022.8.28
今年八月,完成了《我的爸爸》在台北藝穗節的五場演出,在此之前,剛上完應豐的工作坊,實實地在創作過程中推了我一大把。後來應豐在群組請參與藝穗節的演員分享,於是有了以下的自我統整。也將當時的文字,記錄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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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爸爸》的編創、演員。我覺得這個「演出」的創作過程,和應豐先前分享的許多觀念都恰巧相扣,陪伴著我——例如:書寫的過程就是一種行動、給觀眾彩蛋的方式不只是一些笑料或爆點,而能否是讓他們參與一個思考和挖掘的過程?以及,與其去問自己演得好不好,不如去問觀眾有沒有因為我(這個載體)而更明白故事?
這些想法陪伴著我的整個(再)創作的歷程。
演出那段時間,曾和劇組夥伴分享過:這個戲在去年(2021 台語仙拚仙總冠軍賽)被創作出來,本就是一種「行動」,我直接邀請我爸來坐在台下聽。當時,我完全沒有再製的想法,儘管我當然理解它是一個好攜帶又有效益的作品,但它是行動啊,哪有一樣的行動做兩次的道理啦。
所以這次劇團推薦我到台北藝穗節再製,我最在乎的就是:上一階段2021的行動已暫時結束,我還在真實世界裡看不到盡頭地努力著;那2022年的我,如果在一個還沒什麼結果時又要再講一次這個故事,我為什麼要講啊?有什麼不一樣的事發生了嗎?我在乎我講的話是不是肺腑之言,而不是某種好的台詞。這也是我花最大力氣在處理的議題。
一直到書寫的中期,我都還很容易寫出一些「平衡的」、「體諒雙方的」字句,不至於到自圓其說,但,就是「很得體」。我發現自己會先避免掉一種:把情緒丟給觀眾、某種很專注於個人抒發的選擇,可能是因為我的個性,也可能再加上我看過不少自溺的作品,看的當下很疏離,覺得好啦拍拍,但我真的不太想來看戲還要承接你的情緒。所以我直接避開各種可能會往那邊去的選擇。
但很感謝我的戲劇顧問,一直不斷問我問題、提出一些非常旁觀的質疑,讓我去面對自己真正的想法——不需要得體,但真實的想法。我也想到應豐課堂上問我們的:你覺得你知道,但你真的知道嗎?我們到底知道什麼?我不知道。所以才開始書寫,刪掉然後再寫,直到我覺得說出來時和心靈連在一起,然後產生一種身體上很想往前衝、大聲說話的體感。那大概才是我在那當下知道的事。
從書寫完畢到演出,我自認已經可以跟這個故事和平共處,沒那麼不平、沒那麼疑惑了。但我想試試保留這些充滿動能的時刻,算是邀請觀眾一起走一遭。如果是過往的我,應該不會做這個選擇,我一定會害怕被擔心、被誤會是不是過得不好,而拒絕這個選項;但這次,就算許多觀眾在演出後來安慰我、來跟我分享他們也有一樣的父親議題、甚至來傳授我和爸爸相處的小訣竅,我也都忍住盡量不解釋,當作這是觀眾參與作品的最後一步:不只聽別人的故事,也付出他們自己的行動。
妳有多想要
2021.6.27
前陣子完成了一場甄選,雖說是劇團內部的,但也因此更加是一場實實在在的甄選。
最後一個問題,導演終於提問,感覺像憋了十分鐘的氣再緩緩吐出來地問:「妳有多想要演這齣戲?妳說說看,妳有多想要。」
與其說這是提問,不如說這就是個提醒,我當下就知道他在提醒我,他再次覺得我不夠想要,不夠有爆棚強烈大殺四方的企圖心了。
那種有侵略性的企圖心——不只是想要拿到,而是只有我能夠拿到的那種,侵略性的企圖心,是我現階段還在釐清的東西。
(以下大概會陷入一種試圖釐清的鬼打牆迷宮裡面)
對啊我沒有,我得要先說服自己,我真的想要那樣、為什麼要那樣,才能進而去找尋,現在的我就是積極想要爭取,但沒有想要侵略,我知道。PJ試圖幫我理清,說,妳可能要先放下對劇場滿滿的愛,去大殺四方,這個角色就是我的!不會有人看完我演之後還會想試別人!沒有!這種感覺。喔......說到要放下對劇場滿滿的愛時,再連結回去導演說的話,我好像有點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對啊,雖然這樣講有點彆扭,那是愛嗎,但,對啦應該就是對劇場有滿滿的愛,覺得只要自己不被虧欠、不被錯待,那大家一起好比自己好更開心,眼裡會有很多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會在乎大家跑在什麼位置上、過得好不好,把大家當做夥伴;說到底,比起站在什麼位置上,我是不是其實更喜歡和夥伴在一起的感覺,這才是我一直在劇場的原因呢?一直用盡全力奔跑也不是為了超前誰許多,而是希望大家能夠一起並肩跑。雖然也沒有這麼高尚單純,如果只有一個名額那我也會去爭取不會禮讓啊當然,但大概是這個意思。但如果一直這樣,是不是也無法推擠我跑得更遠更好呢?或許也是得改變一下吧,嗯嗯有可能。也同時想著,如果是去外面甄選,大家沒有情感基礎,一次甄選爭取的除了角色,更是一筆活下去的收入,我應該也就是會充滿侵略性的企圖心吧,會吧。
接著疑惑的是,現在這個有企圖心也毫無懈怠地在爭取的我,跟,如果是一個有侵略性的企圖心的我,做出來的甄選呈現,會有什麼不一樣嗎?身為一個自認總是盡心盡力的甄選者,我暫時想不到。但或許,就會在最後問答的時候顯現出來吧。算了不要硬要得到答案好了,這個問題我就是得繼續想,目前暫時沒答案。如果有人剛好看到這篇願意跟我分享自己的想法,真的非常感謝,我的IG是@chuangtingyu,先謝謝你願意私訊我,感謝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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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道想說說甄選。一直以來都覺得甄選很難,不得要領,尤其在大學的時候,自認長相普通,也不擅長編排與設計,好讓自己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亮出來,甚至還做了想像中很豐富但實際上很無用的呈現。後來想想,就是想太多了吧,穩穩地去思考,根據閱讀劇本產生的觀點來呈現或許更好,現在的我也多了一些所謂導演意識,應該是因為當了足夠多次的助理,以及在劇團工作,總能聽到主創群到底考慮的是哪些事情,但對於甄選還是很沒把握,頂多準備的時候比較踏實。這樣沒把握的我,會許會持續很久吧,有時候不是沒把握會被選上,而是沒把握會被覺得做得好,畢竟在長長的演員歷程裡,得到某些資格和持續地進步都是很重要的。
長長的演員歷程裡,會有多少甄選呢?老實說,從大學開始,我就意識到甄選是無所不在的。不是某個製作招募演員的那一個甄選儀式才叫做甄選,在大學的時候,就連平時的穿著形象,都會影響他人如何去想像自己,更別說各種小呈現了,每一次表現的機會,都會被某個人看進眼裡,包含同學、學長姐學弟妹,或者老師和其他觀眾,就這樣逐漸累積成這個演員的樣貌與能力值。我曾在某次演出後,看到一位學長拿著節目單和他熟識的學弟妹討論回饋,節目單上每一個演員的姓名前面都被標上符號:打勾的是他覺得可以的、打三角形的是沒那麼好但還有救的、打叉就是他覺得表演真的不行的。當下的我驚訝極了,心想,哇真的有這種人,帶著筆來看戲、來評斷人,那時候好生氣喔,感覺到一種不善良;但現在想想也沒什麼情緒了,他也沒做錯事,評斷與被評斷的時刻本就無所不在,我們是演員嘛。
話雖如此,在大學時期總體而言都是開心的,這些被評斷被檢視的過程都逐漸成為日常,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印象中也不太為此心驚膽戰,但保持著觀眾意識的習慣,也一路跟隨到現在。在劇團裡,連內部不公開的期中呈現我也盡力把握,尤其在最初的一兩年,與其說是觀眾意識,不如說是求生意識更為貼切。
先暫且說到這邊吧。
在家工作已經一個多月,我的心情還是蠻好的,有時候要克服器材設備完成事情有點麻煩,但也不至於煩躁。最近手邊的工作越來越滿了,看劇也沒有那麼隨心所欲,不過這陣子追完了《四重奏》實在非常喜歡,很像談戀愛那種,想要知道對方許多事情地找四重奏的周邊資訊來看,關於演員的關於場景的都好,是一種伴隨悵然的幸福感。也開始看《劇作家 坂元裕二》這本書,裡頭和演員訪談的部分好好看,受益良多,之後也筆記上來吧。
從六月初斷斷續續寫到現在終於可以按下送出了,一樣是在凌晨,家人都睡著的時刻。
明天想早一點起床,去外帶早餐。
晚安囉。
雜記
2021.6.5
這是因為疫情而待在家的第三個禮拜,幾乎是完完全全沒有出門,身為一個本質懶惰的傢伙,我過得蠻好的。
有睡飽,睡得很飽,感覺得到皮膚和氣色的好轉;在家嘛,三餐一定也都能吃飽,但也沒有五花八門的零食甜點可以吃,不至於太胖。而且終於,終於終於,有從容的時間和專注度,去看電影、看書,並且更新這個網站,花大量的時間整理照片,然後輕盈又滿足地書寫文字。老實說我一點都不覺得漫長,三個禮拜的體感像是只有七天,甚至更少。
家裡是一棟三層樓的透天厝,主臥室最涼,我的房間最熱,索性從三樓神明廳把拜拜的摺疊桌搬下來,在主臥室架開,變成工作桌,我和妹妹各據一邊,一人一台電腦、一人一支電風扇,一人一瓶冰水——每一天我們都製冰三四次,她的瓶口大,可以丟正常的冰塊,我的瓶口小,所以製冰盒其中一邊的冰塊只能倒一半的水,連倒水這種斟斟酌酌的手腕功夫,都有小小的挑戰快感。憑對時間感的直覺大概可以知道結冰了,轉動盒子的旋把,哐啷哐啷的冰塊掉下來,哐啷哐啷哐啷哐啷,是像收成的快樂時刻。
最喜歡的家事是切水果和洗碗。
切水果、擺盤,是我從小唯一自以為展現藝術天份的時候。從看冰箱有什麼水果開始,去想份量和配色,人多可以準備澎湃一點,可能會有三種水果,例如芭樂蘋果和番茄。拿出圓形霧面玻璃盤,擺好砧板和水果刀,我會先洗番茄,把一顆顆紅色帶水珠的番茄擺在盤子中心,然後是芭樂,一片片芭樂在外圈,不挖籽,如果眼看注定擺超過一圈,每兩片之間還可以倒著放一片,讓綠色面積大的地方朝向外面。最後一定才是蘋果,蘋果太容易黃掉了,一開始一定要吸一口氣自己告訴自己:要開始了,用最快的速度!削削削切切切用刀工挖中間的籽然後擺在芭樂和芭樂的縫隙之中,整個盤子擺盤完成,大概長這樣:中間是紅色的番茄,外圈依序是,白色芭樂正面 綠色芭樂反面 白色芭樂正面 淡黃色蘋果 白色芭樂正面 綠色芭樂反面 白色芭樂正面 淡黃色蘋果........這個樣子。不過如果有像芒果或水蜜桃這種高等的夥伴,他們就可以一支獨秀,整盤滿滿都是鮮黃色,好爽喔,不用配色沒有關係。水梨也可以,我偏心水梨。
擺盤完成後,什麼果皮都不收,先把最完整最漂亮的時刻擺到客廳桌上,然後也不看大家反應,掉頭就走回廚房收拾。自己覺得還蠻帥的吧,現在想起來,比起吃到水果,這個掉頭就走的時刻好像是更讚的,就算我收拾完廚房到客廳,自己吃到的是擺盤不完整的水果也沒有關係,反正最棒的時刻是給觀眾看到就好了,的這種感覺。
洗碗就是另一回事,可是我到底為什麼喜歡洗碗啊,好像是因為我喜歡感覺每個地方的容器,每個容器最容易單手掌握的拿法和各自的重心,如果找得到的話,洗碗就會很快,而且是整個手勢很順暢很華麗的那種快哦。找到碗盤的重心和菜瓜布的旋轉技巧,實在很過癮。
第一份比較正式的打工,是在竹圍的日本料理小店,整個店面積不大,但是那種老饕會專程來的,忙起來真的沒在開玩笑,簡直是憑下意識在做事,改天有機會再分享。雖然忙,但洗碗還是很嚴謹哦,有三區,最右邊槽是最髒的,塗滿泡泡的,中間槽則是清水盆能夠洗掉大部分泡泡,沖乾淨後,最左邊要用乾布一一擦乾——方方的握壽司盤、橢圓的豆皮壽司盤、貝殼狀的小菜盤、手捲架、紅黑味噌湯碗、龍蝦白色大塑膠盤、偶爾有魚湯小鐵鍋、筷子、啤酒杯,為什麼要在凌晨打這個啊我好餓喔,總之,那時候洗碗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地洗,直覺感覺到外面有客人了就衝出去,看一看存貨預測下一個被點的菜是什麼就先洗那一種盤子,洗碗盤的速度與感知空間變化的速度前所未有地敏捷,而且都洗很乾淨哦,畢竟經過三區洗滌,每一層我都很堅持把關,連背面都不會殘留一點醬油。
到了第二個打工的地方,是學校裡的輕食店,碗盤畫風丕變:鐵製刀叉、白色圓形大瓷盤、各種玻璃飲料杯、小鐵平底鍋,這些西方的東西真的很強勢,我動不動就被刀叉弄痛(叉過漢堡肉的叉子縫隙有夠難洗),白色瓷盤也是超出我手能掌握的尷尬大小,又重又怕破,刀叉最好不要刮到瓷盤喔天啊那個聲音。ㄧ樣是三區的洗滌槽,我每天都在想要怎麼順利在槽裡放下所有髒碗盤,還能有空間讓白色瓷盤能在裡面跟著菜瓜布和泡泡旋轉,但無論手腕多累,我依然是店裡最認真洗碗最想把洗手槽清空的偏執狂,而且沒有打破過任何一個。經過日本料理小店的訓練——那種不可能有時間坐下來休息就算有你確定你醬料包也補完了嗎?老闆有潔癖又嚴謹到不行但果然食物超級好吃的,從裡到外都紮實毫不心虛的小店,之後,這家輕食店對我而言簡直鬆懈到不行,雖然忙起來還是驚人,但沒什麼好怕的,做食物時也很心虛,我記得第一次看到店長把某種粉末倒進一個塑膠盒,加水攪拌,就變成馬鈴薯泥的時候,我驚訝到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壞事,記到現在。所以心裡最踏實的是做沙拉的時候,因為就是沙拉,每一種菜都明明白白的,我值早班洗的我知道它乾淨又新鮮,最後波浪狀來來回回擠上胡麻醬,端給客人,會重溫在日本料理小店上菜、或是在家裡把水果擺到客廳桌上的榮耀感。
那時候打工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賺錢,想要早一點不跟家裡拿生活費,想要為未知的畢業後的生活存一些錢。有同學說,為什麼要花時間在這種也不會讓未來創作有進步的勞力工作上,應該要趁還在學時候繼續做跟藝術相關的事情,當作是投資畢業後的自己,而不只看到眼前花費時間能賺來的一些錢。其實想想也不無道理,但我沒有他的性格與天賦,沒有自信說現在多做一些創作,未來就能多快進入理想的職場,還是先好好打工比較實際,而且,我心情上也蠻自在的,打工時關閉作演員的某些感官,下意識地用身體記憶去完成事情,腦袋運轉但用不到細緻的那一塊,其實也是一種切換頻道的休息。
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讓我遇到蠻多關在排練場遇不到的人,實際的去勞動,跟扮演想像中的勞動者就是不ㄧ樣。沒有打過工的話,我不會聞到身上吹風吹不掉的魚腥味,不會在滿身油煙味時遇到重視的人體驗到不自在甚至自卑。社會中有各種不同的人,有他們自豪之處、可恨之處、可愛之處,各種氣味、各種神情,身為服務生和身為客人所感受過的眼神就是不一樣,每天熬夜讀劇本排練和每天凌晨去魚市場買魚天亮才睡的身體病痛也不一樣,各種各種的不一樣,好好搬重物,好好端燙手的湯,好好去克服炎熱和臭味,好好去沾染身為一個人的各種可能的體會。那時候還不太有辦法真的大量攝取,但現在想起來,都是很精彩的角色養分。
想睡覺了,先寫到這邊。
最近看蠻多影像作品,改天有空也記錄上來吧。
晚安。
曼波過橋
2021.5.21
看完圓劇團《悲傷ㄟ曼波》演出影片,直覺的很喜歡,幽默、濃烈、華麗、惆悵。
以下節錄自圓劇團在Youtube的介紹:
「『弄鐃』是台灣民間喪葬儀式裡的雜技性表演,也是最傳統的儀式性雜技表演。它像悲傷的舞蹈般,在喪事的場合裡扮演一種調節與昇華的功能,調劑著悲與喜,也像馬戲團一樣能在黯淡的生活中帶來詩意的歡樂。我們笑看著世俗與慾望並幽默的嘲諷與面對生命中的殘酷與消沉,就像弄鐃中的雜技身體與鐃鈸物件,試著擺渡著集體的悲傷從沉重的此岸到達搖擺曼波的輕盈彼岸。
圓劇團以一年的田野調查、研究、技藝學習與創作,從逐漸消逝的弄鐃文化中,探索出一種具傳統性又具當代性的馬戲身體與作品。」
喜歡表演者們像玩伴一般,在關於死亡的奇異色彩包裹中,舉重若輕。椅寮仔、鐃、竹條,變換成各種,搖搖晃晃;但在所有人上了同一頂轎或車,歡欣大喊:過橋喔!的那刻,我卻忍不住鼻酸(還在整齣戲超級前面的地方而已)。很像生命的許多小小分靈體,在耳邊轉來轉去,説,就這樣而已啊,不要怕嘛,就這樣而已,沒有那麼嚴重,來嘛。
對了,也很喜歡空間,還有和戲緊密纏合的音樂聲響。
圓劇團《悲傷ㄟ曼波》:https://youtu.be/VKvEKSftC44 (不確定會開放觀看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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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時候開始能夠欣賞這類型演出,或者,儀式的呢?
如果要說得很早,可能是因為戲劇系的必修課促使我得去看傳統戲曲,去看那些以前柳營建醮滿滿都是,我卻從未駐足的布袋戲、歌仔戲,然後真心覺得,好好看喔,傳統戲曲的雷率比現代戲劇低好多哦。這些事物自此進入我的生命之中。我開始不對嘈雜的鑼鼓反感,開始聽得懂一些念白,或者對過往覺得粗糙但實際演練過才知精緻之處的布袋戲、開始看懂跤步手路的歌仔戲,稱得上是欣賞甚至喜歡。然後意識到一種有許多花邊的,不精練但又充滿力量的,民間藝術嗎,正在開拓我美感的邊界。
但如果說得近一點,那就一定是後壁林宗範老師的牽亡歌課,開啟我對往生的儀式與死後世界的想像。
牽亡歌陣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哦,我真心這麼覺得。
2018年在愛丁堡演出家的妄想時,聽〈六步送〉聽到哭的我心裡非常確定。
劇團當初要選民俗主修時,我毫不猶豫選了牽亡,我確定那是我最願意好好探究的路程(儘管後來各種原因也沒有課了)。
印象已沒有當初清晰,但一開始的時候,確定是唱〈幽冥菩薩〉,後來是〈東營〉(東西南北中營都有)呼喚各方神明來保護,然後要過路關,過關時陰暗,要唱〈毫光咒〉(又稱本壇咒)照亮前方,接著走過草埔路、赤土、黑土、石子路、石板路,繼續前行,還唱了〈遊花園〉各式各樣的花都在眼前,燒錢獻紙買路過,燒錢獻紙買路行......
在一首一首的歌和念白中,引領亡魂走過一步一步的路,路上風景各異,亡魂一邊走,未亡人也聽著他現在到了哪裡,在另一個神秘又親切的境地裡面,風景或綺麗或艱險,一直到最後真的要送走了,好好投胎,好好道別。
老師說,這些關於往生的儀式,其實都是為了陪伴還在世的人,對啊真的,然後也覺得,有夠劇場的啊這一切,每個場景、每個路關都有夠劇場的,簡直就是一景接著一景,每一景都有明確的主題和豐富的畫面,好動人喔。
剛開始學歌的時候,從柳營開車去,一路上都在播幽冥菩薩、播東營,那時候對牽亡歌沒什麼感覺,只是覺得歌好難學喔,沒有譜,只有錄音,要聽很多次很多次很多次才可以學起來,沒有捷徑,在大樹下聽老師拉弦仔講課程的時候,風暖暖的還差點睡著,等到真的可以碰到樂器、跳到角色隊形的時候,又發現就算都是飄扇,和過往民俗舞課學的肢體美感也不太ㄧ樣,龍角更是吹超級久才勉強吹出聲音。那時候的我都是憑著一股意志力和對課程的信任感在學習的,覺得,是我還沒感覺到吧,但就是會有用的啊,至少我多知道了一些事情了,知道怎麼欣賞,知道民間的陣頭細節是很值得自豪的。就算我還沒有很大的興趣,就繼續看看吧。那時候是這樣。但後來真的感覺到它的時候,覺得天啊我要知道,這件事好迷人,我想知道更多,的時候,就是完全不同的學習動力了。但差不多也就在這時候,沒辦法繼續去學了,我買了本書,也偶爾看看風中燈牽亡歌團的影片,但大概目前就先這樣。
最後紀錄一下很打動我的〈六步送〉,邊聽老師的彈唱錄影一邊自己打下歌詞。還是覺得歌詞很棒。
〈六步送〉
一步送魂出大廳 亡魂你著慢慢行
生死二字天註定 欲送亡魂到陰城
二步送魂出大埕 娘媽𤆬路毋免驚
就愛疼惜你的囝 保庇子孫好名聲
三步送魂出路行 欲送亡魂頭一名
孝男孝女啼哭聲 欲送亡魂到墓程
四步送魂答親恩 養育功勞較大天
燒香奠酒見你面 欲送亡魂到墓邊
五步送魂難分離 父母分開在一時
交代的話愛會記 欲送亡魂上天池
六步送魂心頭酸 欲送亡魂是久長
你的忌辰就愛轉 就愛會記咱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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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1:上圖截自圓劇團《悲傷的曼波》演出錄影,演員大喊:「過橋喔!」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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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想像 成年 和 青春
2020.7.12
如何想像 成年 和 青春
俊耀的工作坊作業問
如何想像 成年 和 青春 ?
青春有氣味,廣闊而深沉。
枕頭口水的氣味,紙餐盒的氣味,男友房間的氣味,冬天聞起來孤單的氣味,流淌在空氣中。有時敢用想像力做事,第一次告白,第一次伸張正義,第一次霸凌,第一次驕傲地去雜貨店花錢;有時沈溺在一次次當下覺得不可或缺的體驗裡,不討論未來。那時還會在卡片的最後寫上,期許我們成為更好的人。
成年的階段以傷口劃分。每受一次傷就覺得自己老了一點,心下沉一點,思緒藏在深深的地方,也從深深的地方用力湧出來。惡的稜角尖銳,但忍耐與等待的毅力增長,長出被討厭的勇氣。
有時走在成年的路上,飄來青春的氣味,依然清晰可辨。
2018 愛丁堡藝穗節看戲小記|Galiana and Nikolchev The Useless Room《The last one》
2018.9
2018 愛丁堡藝穗節看戲小記|Galiana and Nikolchev The Useless Room《The last one》
2018年和阮劇團去英國愛丁堡藝穗節,度過艱難而幸褔的整個月,感受到生活,並看了大量大量的演出,覺得什麼都有可能。
回來後希望能記下所有看戲小記,但也沒記多少,先選篇暫謄於此。
Galiana and Nikolchev The Useless Room《The last one》|Summerhall upper church
“The Last One is the end of all things, and still needing more. A physical, visual and metaphysical battle for total beauty. The Last One investigates the destructive toll of a progressively tame, accommodating and greying existence. 'In your future, you will have neither the strength to create beauty, nor the courage to look the mystery in the eye. You will be happy. Isn't that enough?“
我感覺到一種毀滅性的美感吧,用盡一切力氣去相信或不相信,但整個人投身其中用命跟你拚搏的感覺。
總共三位演員,兩男一女,女生似乎是那隻黑鳥的象徵。場地的對角有煤炭和石堆,演員赤腳踩上去會為他們擔心的那種;還有一把A梯,右舞台一開始低低地懸掛了一個水桶,裡面裝了石塊,演員一邊說話,一邊推動沈重的水桶,讓它往接近觀眾和遠離觀眾的兩端來回擺盪,水桶本身就有著象徵,像是另一個沒有被點出來的角色或主題。我一直覺得這種提煉很神奇--尋找出一個核心的意象,讓它化為物品具體地出現在舞台上,就自然地完整了話語。
我蠻喜歡這個作品的,其中很大的一個篇幅,是女生不斷地想倒下,以各種方式摔在地板上,而兩位男性不斷地去接住她,扶起她,我感覺到一種一心求死的堅決之美。並且也因為這整件事看起來很隨機,男演員可能不知道女孩每一次的倒地地點,所以全神貫注。
另一段落,女孩不斷地尋求男性的依靠,很身體的,靠在男性身上,或助跑直接跳上男生的身上,以各種速度與策略不斷往男生的身體黏著過去,而男性們則是一遍遍拒絕。一樣是堅決、強烈的渴望,又或者說是強烈的無助,使女孩奮不顧身,毀滅性的美於焉生成,令人動容。
又另一個有趣的段落是兩位男性之間的,不若女性段落的濃烈黯沈,兩位男性的互動多了一點幽默,但依然悲傷。他們使用A梯,一位一直想爬上梯子,到梯子的高處然後向後倒下,另一位一遍遍接住、阻止;過了一段時間後,另一位也想爬上梯子,形成一種兩人輪流想死,又想阻止對方死的狀態。
演出末段,兩位男性從最遠對角處把石堆搬到中央,女孩則是努力想把石堆搬回去對角,最終,舞台中央還是有了一堆石堆,女孩赤腳站立其上,雙手放在胸前呈現捧姿,兩位男性開始輪流把一塊一塊的時候,放到女孩手上,直到女孩手上的石堆已無法再容納更多,直到女孩承受不住而把雙手放開,石堆哐隆落地(我瞬間超級擔心她的腳)。
充滿反覆、堆疊、推到極限值,以時間與次數來累積能量的一個作品,對我而言很有力量。
備註:上圖引自該劇團粉絲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theuselessr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