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队

二十一世纪的某一天,各大报纸、电视台一定会重重推出一记颇具杀伤力的新闻:五十三名学生在郊游中突然失踪!而我,这件事的经历者,也是幸存者,会明白这个特大新闻的分量和听到屈死于山谷中的冤魂们的呼声......

故事追溯到五年前。

一、遇险

五年前,我正是一名高三学生。当时我在高三(七)班读书,班上有五十三名同学。当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于是老师万富生决定带我们出去郊游一番。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后,都高兴万分。

但正当春游那天早上,我们集合在教室里,打点东西正欲启程时,万老师却迟迟不见。过了一会儿,才有另一位老师走进教室来,对我们说:“万老师昨天突然生病了,不能与你们一起去郊游......”刚听到这里,教室里嘘声一片,杨丹大叫道:“这下春游又泡汤了!”那位老师急忙示意我们安静下去,又说“不过,万老师让你们自己去郊游,由班长吴洁和几位班委组织,就在附近旅游,去冠山玩一下。”听到这里,教室又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大家高兴极了,有吹口哨的,有作手势的。

那位老师走后,我们迅速围成一堆,商量着去哪儿郊游。最后终于一致达成协议:去九狮玩玩。九狮虽然离这儿很远,但比冠山强多了。再加上无老师的约束,我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自在多了。

我们结队来到汽车大队,看见一辆去九狮的小中巴,里面乘客无几,于是便乘上了这辆车。五十三个同学,挤着坐还勉强能坐下。班长吴洁付了车费后,汽车便开动了。

我与熊伟、康盛、易显刚四人坐一行,三个人的座位四个人坐,确实有些挤。汽车开动后一会儿,他们三人便互相依偎着睡去。而我,东张西望,看着这车中的一切。

这辆车,除了我们五十三人以外,还有四个人坐在座位最后一排。

汽车开了很久,我的眼皮也像要慢慢合拢,合拢......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自后向前传来。我不由得强睁眼睛,往后望了一望,只见四个人中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起身朝车前方走来。

“停车,司机!”其中一人叫道,“我们要下车。”

汽车喀然而止。司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扭过头来看了看那两个人,并打开了车门。然而,那两人并无下车之意。

“下车吧”售票员道。

突然,两人同时从腰后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一把顶在了售票员腰部。与此同时,后面的两个年轻人也站起身,各自抽出一把马刀。

说时迟,那时快,一刹那的功夫,车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而死气沉沉。女生们早已吓得面色苍白。我也在心中暗悼:上帝保佑啊。

此时大家心中只有几个字:遇到车匪了......

后面一个拿着马刀的家伙急步走上前,狞笑道:“把钱统统交出来,快一点!不然老子要杀人!”

售票员把钱箱打开了,一个拿匕首的家伙抓起大把大把的钞票便向包里塞。

“喂,你们!”那个拿大马刀的家伙向坐在最前排的甘霖、杨丹、李可喝道,“有钱就快拿出来!”平时在班上耀武扬威,舞刀弄剑的他们,这下子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只得乖乖地把钱交了出来。

后面一个拿马刀的大汉此时也从后往前搜钱。坐在后排的大都是女生们,因为害怕,连口齿也在打颤:“只......只有这些......钱”

后面那个拿马刀的家伙搜钱很快,须臾便到了我跟前。“钱呢?”他气势汹汹地吼道。“只有这些啦,我们是学生,钱不多的啦。”易显刚结结巴巴地道。随即,我们都掏空腰包,把钱毕恭毕敬地递上。但我却不慌张,因为我大部分的钱是放在书包里的。好不容易,那伙匪徒才搜完了钱。虽然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但大家都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

那伙匪徒哩哩咕咕地互相说了几句话后,便把刀和匕首放在一个麻布袋中,提着口袋便窜下了车。

我们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发了将近一分钟的呆。最后,还是司机很快理智起来,叫道:“快,快去派出所!”这时,我把书包里的钱取出放到口袋里,心想全班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有钱了。

车在飞驰,向着派出所的方向。

此时车正行于一段峭壁之上。左边是一座大山,右边是绝壁,绝壁只有五六米高,以下是一个坡段。坡段下面,是一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

车开得太快了,大家都有些发怵。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急弯。司机连忙转动方向盘。但是迟了,我们带着腾空般的感觉,从绝壁上跌了下去......

汽车带着猛烈的震动落到了下坡土路上。此时车上的玻璃全都震碎了,玻璃碎渣四处飞溅。车内一片哭声,大多数同学都被玻璃划伤了。汽车在下坡土路上往下滑动。司机满身鲜血,猛力拉动刹车,但不起作用了——土路的土质太疏松,根本不能刹车。汽车很快地向下滑动,原始森林像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我们到来。售票员急忙拉车门,但车门经猛烈的震动,已经变形,根本打不开。女生们叫着,哭着,仿佛世界末日已经到来。

终于,汽车在下滑了几十米之后,一头开进阴森的原始森林里,它随惯性滑了一会儿,最后栽进了一个小水潭中,一动不动了。

水潭似乎并不深,很多水从窗户流了进来。此时我们才注意到那位司机和售货员——他们都倒在了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他们死了......”杨丹说道。随即大家脸色突变——我们还来不及感到和死人相处的害怕,一条白黑相间的大蛇随着水流游了进来,马上使大家感到危险重重。女生们惊慌地叫着,四散逃开。大蛇盘在一个座位上,吐着红信,咄咄逼人。

“快!从窗户爬出去!”不知谁叫了一句,马上,大家蜂拥挤到车头,一个个从车头的挡风玻璃爬到了藻绿色的小水潭里。大家正欲爬上岸,突然甘霖叫道:“快把食物拿出来!”话音刚毕,杨丹、李可、朱刚三人自告奋勇,重又钻入车内,冒着被蛇咬的危险,抢了几个大包便钻了出来。

“蛇!”又有人喊了一句。大家连忙向水里张望,只见几条青色水蛇,快速向我们游了过来。于是大家蜂拥往岸上跑。袁涛在后面跑得慢,一条青蛇游过来咬住了他的小腿肚,袁涛大叫一声,顿时血染绿水。袁涛正回身去看小腿肚,只见两条鳄鱼,循着血腥游来。他马上向岸上跑,但鳄鱼已游到了跟前,随着袁涛的一声惨叫,鳄鱼把他咬倒在潭水里......

接下来的情况,我们已经不忍再看了。只好忍着失去朋友和同学的悲痛,无奈地坐下来大哭一场。女生们哭得很伤心,有的号啕大哭,有的已泣不成声。

就这样,一刻钟后,有几位男同学停止了哭泣,思想回到现实中来。费昶齐抹着眼泪说道:“哭也不是办法,我们大家不能就在这儿静静等死呀!”一声下去,百声齐应。李可、朱刚、杨丹叫道:“闯出森林去,不然都会被饿死!”他们三人开始从岸边向森林里走去。我们愣了一愣,也立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逶迤向森林深处走去。

我们踩在松软的树木落叶上,向前行进。原始森林里弥漫着一股树叶腐烂的气味。老树们盘根错节,一次又一次地阻住我们的去路。它们身上披着厚厚的青苔,青苔中生出一朵朵的蘑菇。蚂蟥们时时处处出现,山蚊嗡嗡地在头顶上叫着。有的大树上盘着一条大蟒,有的灌木上挂着几条毒蛇。我们胆战心惊地在树丛中穿行着。也不顾东西南北,只顾往前走。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叫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树叶声响,从后传来。“狼!”杨丹叫道,“快跑!”听到狼来了,大家都猛跑起来。我正顾抱头自跑,忽然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只有甘霖、李可、王科、巫倩、邹淼、杨彦六人在我身旁。“其余人跑哪儿去了?”我不由喊了一句。“都跑散了!”甘霖叫道。这时,只见两条狼风一般追了上来。

“快把他们打死!”邹淼叫道。李可顺手折了一根大木棍,向追来的狼狠狠打去。啪!——正中狼头。那条狼一下子被猛击一棍,被打得昏头转向,呜呜怪叫,夹着尾巴逃进灌木丛里去了。另一只狼见同伴被伤,胡胡地怪叫,继而扑了上来,一只咬住了李可手中的木棍,死死不放。“快!”李可吼道,“打它,打它!”

我和甘霖几乎在同时从身旁灌木丛中抽出一根木棒,扑向了那只野狼。啪啪地死命抽打。那只狼只好松了口,转过身子来咬我和甘霖。李可则高举木棍,死命一下打去,正中脊梁。那条狼被打瘫在地,动不了。我们三人一顿拳脚相加,直到那条狼口眼流血才罢休。血腥味顺着风吹,到处扩散。

“我们打死了一条狼!”李可高兴地叫道。

王科几人此时也围上来,观看这只死狼。正在这时,远方传来了几声虎啸。

“糟了!”我说道,“肯定是附近的老虎闻到血腥味了。我们赶快走,不一会儿老虎便来了!”

于是我们七人弃下那只死狼,又向前走去。

“这片原始森林有多大?”巫倩问道。“不大,前面可能就是草地了。”王科答道。

正行之间,忽然杨彦一下子惊叫起来:“蚂蟥!”我们忙回头去看她。只见她的小腿上附着一条大蚂蟥,蠕动着正向肌肉内钻去。血,顺着小腿流了下来。

“快!”我叫道,“采一张叶子来!”甘霖早已拾了一张树叶,从上往下刮,一下子把那条蚂蟥刮了下来。杨彦因疼痛而大叫,继而呜呜地哭起来。血不断地流了出来。李可撕了衣服上的布条,飞快地替她包扎。

须臾,伤口包扎好了,血也止住了。巫倩和邹淼扶着杨彦站起身来,慢慢地走。李可,甘霖则一人拿了条大木棍,捣开草木,开出一条路来。

渐渐地,眼前的灌木少了下去。“快到草地了!”王科高兴地叫道。

果然,不远处出现了一片草地。

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艰难危险在等候着我们,也不知道这片草原通向何方;不知道狼群会不会在草原上游曳,也不知道猛虎会不会钻出密林来夜袭;不知道其它同学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个位置。主啊!保佑我们!

二、草地风波

我们来到一片草地上。这片草地显出无人涉足的古老,草有半人高。远方微微有风传来,黄绿色的长草频频弯曲。一片绿油油的草地,直接远处天边。

“我饿了。”来到草地中,杨彦说道,“有东西吃吗?”——李可此时正找到一块浅草地。“可能不会有很多。”李可说道,随机解下身上的大书包,将它打开了。甘霖也打开了自己的书包,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地上。

李可先把一块野餐布放在地上,把食物拿出来,放在了上面。继而一样样地数道:“五个小面包,五个奶油面包,八块蛋糕,三个方便面,三听饮料,一个鱼罐头,十颗奶油糖,两块巧克力,两包牛肉干,三包话梅。”甘霖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我也从裤袋中拿出所有的巧克力糖和瓜子。王科没带食物,只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把它递给了李可。

“我们的其它工具也不会很多吧?”我说道,然后将那一堆杂物一件件数了起来:“一个小铁锅,两把手电筒,一柄小刀,两个打火机,一些筷子,二包火柴,刀叉等餐具有两副。两个不锈钢铁杯,两对电池——就这么些。另外还有一个烧火用的小铁架。”

沉默,我们六人各自面面相觑——能否活下去成了我们的最大威胁。

李可终于说话了:“你们能大约记得客车在哪个方位吗?”

尽皆摇头。

“来时的路你们总该有些印象吧!”李可复问道。

“找到了客车又怎么样?”我反问道。

“找到了客车,客车上有遗下的食物,我带的一把大号猎刀也在那儿。”李可道。

“可惜,”我说道,“再进去就未必能找到大客车,而且还有种种危险。”

此时大家回头望着不远处黑幽幽的原始森林,心情颇为复杂。

不一会儿,甘霖又说话了:“刀吗?我有一把。”听见甘霖有一把刀,大家都围了过来。甘霖于是从书包的夹层中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柄长约三十厘米的长柄餐刀来。

“你带这把刀干什么?”邹淼问道。

“开罐头哩。”甘霖答道。

“好的!”李可边说边拿过刀来,“有了这把刀,再加上那几把餐刀,我们暂时有食物了!”

“什么?”大家对他的话感到疑惑。

“我是说——假如老虎没找到我们杀死的那只野狼的话,我们足可以将它扛过来,用刀切成块,烧着吃。”李可答道。

“那么万一......老虎把它吃了咋办?”巫倩问道。

“那只好怨天尤命了!”李可笑了笑,答道,“不过,只能让三个人去扛死狼,留一个人陪着你们,互相有个照应。另外,大家都省着吃些小面包,保存一下体力就行了,我们还要为以后作准备呢。”

于是,大家拿过小面包来,一个掰作两个,一人吃半个。吃完后,李可带上刀,和甘霖、王科一起,钻进了森林,留下我和三位女同学。

此时已是下午三点钟了,我调了调表,立起身来,四处走动了一下,觉得口很干。这才想起大半天没喝上一口水了。但我决不敢动那三听饮料——这可是大家的东西。正在这时,我才发现草地上贴地长着一种植物,挺眼熟的。“啊,红苕!”我一下子认出来,马上高兴起来了。巫倩三人听到我的喊声,也都附过来看。我早已刨起来。她们一见,也都用手扳开泥土,寻找苕根。我首先刨出了一个,沉甸甸地拿在手里,高兴得手舞足蹈。原来这里是荒地,无人涉足,红苕长得格外与众不同,硕大无比。巫倩等三人须臾也刨出了好几个,都兴奋不止。我们一气之下,刨了十余个大红薯,分几次捧了回去。在回去的途中,我们还发现了附近有一条小溪。

大家口渴极了,都极想喝水,这一下有了红薯,便迫不及待地咬去红皮,啃嚼起来,弄得一嘴的泥。我们一人吃了一个红薯。尽皆饱了,因无事,也就闲聊起来。

“其它人呢?他们到哪儿去了?”巫倩问道。

杨彦边察看自己的伤口,边说道:“野狼来了,大家都跑散了——不过,我相信他们会走到这儿来。好像这片森林是一片狭长地带,我们正是走对了方向,才提前走出了森林。”

“对,这片森林只是东西很长,其实南北很窄。我们翻车时如果是南方,那我们一直是向北方走。”我说道,“如果是北方,那我们正在向南方行进。”

“那么如果其它同学都向西方或东方走,那他们现在一定还在森林里——但愿他们走对方向,天黑之前能离开森林。”邹淼说道。

然后我们又谈到袁涛,对他的死我们不仅感到毛骨悚然,而更多的是惋惜和怀念。谈着谈着,杨彦竟哭泣起来——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同学死去,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到痛心。

接着,我们竭力转移了话题,从悲痛中解脱出来。

“唉,”巫倩叹道:“平时我在家里,吃穿不愁,挑这样拣那样,从来没搁心在吃上。而现在,就是想吃也吃不到了。唉!都怪这次春游,倒霉!”

“就是呀!”杨彦道,“如果能将平时挑食吃剩的食物留到现在吃,那也是口福呀!”

“口福来了!”——听见一声喊叫,我们都侧过头去。只见李可和甘霖两人提了一条死狼走过来,王科一拐一拐走在最后,肩上不知盘了条什么东西。

李可满脸通红,将死狼扑通一下扔到地上,大叫“口渴!”甘霖眼尖,一下子看见地上的红薯,抓起一个就问:“哪里来的?”

“地里长的嘛!”我说,“你快吃一个解解渴。”

李可一下子挣起来,拿起一个便嚼起来,脸上显出惬意的样子。甘霖随即也咬了一口甘薯,嘴中连说:“不错,不错!”

这时我才看见王科走近来,刚欲招呼他吃红薯,却猛然看见他肩上挂着一物——“那难道不是蛇么?”我猛地问。“是呀!”李可道,“好美味。”“呀!——”三个女同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畏缩着往后退,连连摇头,问那蛇是否活的。这时王科才将死蛇掷到地上。我一看,蛇头已被人捣了个稀烂,当是必死无疑了。王科的脚膝用布条包扎着,鲜血浸湿了布条。

“你们怎么弄来的?”我指着这条蛇问道,同时又转过去对着王科道:“你的膝盖怎么了?”

“路上,我们遇到了一条大蛇。”王科说道,“李可和甘霖把它打死了。说这是一道美味佳肴。我正顾去看死蛇,不料被山蚂蟥咬了一口,就成了这样。”说罢,他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谢天谢地,老虎还没有吃到那条狼。”

“好样的!”我拍了拍甘霖的肩膀。

此时,正是下午六点半。天近黄昏。我们七人全部出发,去找干木柴发火烧烤食物。我向右边一直走,在森林畔找到了许多干木柴,正欲抱着往回走,突然看见前面树林里有两人,在朝这儿走来。他们好像看见了我,一下子呼喊起来。我一听口音,便知道那是范容和郑佳了。忙回喊道:“那边是不是范容郑佳?”那边也有了回音,“是我们,快来!”我忙弃下干柴,奔了过去。

我在丛林中朝那两人走去。走近了,果然见范容和郑佳,正精疲力尽地伏在一棵大树上喘息。见我来了,范容叫了一声:“曹华,我们走不动了。”“坚持一下,到了前面就好了。”我说道。于是她们两人挣了起来,费力地跟着我走。那边王科、甘霖、李可、巫倩也来接应了。我刚把她们二人引出森林,她们便呜呜地哭起来。那边杨彦在邹淼搀扶下也过来了,和巫倩一起,安慰她们。随即我们扛上干柴,回到草地中。那边女生们正围着范容郑佳问这问那,不可开交。

我和王科架起干柴,并点燃了火。甘霖把蛇皮剥了下来,将蛇身切作几截,分别放在两个不锈钢杯子中,然后到附近小溪中装上水。刚欲端来放在火上煮,但转念一想,没盐啊!王科这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晶莹的盐放在里面,有满满一小包。大家忙问盐从何而来,王科道:“从家里带出来,想在春游中搞恶作剧骗人上当的,孰料现在竟起了大作用。”于是从中分出很少一点,放在两个杯子中。然后把春游时带来的小铁架架在火上,将杯子放上去煮。

李可在另一边忙得不可开交,他用那把餐刀,先把狼的皮割下来——这可是屠户的活儿,他第一次干,因此不免七忙八乱,割下很多好肉来。我们拣了很多木棍,洗干净后,两边削尖,作为烧烤之用。

此时已是深灰色的黄昏,夜幕即将随之降临,我们烧了两堆火,女同学们不断地向火上添柴。在火光下,李可挥舞着刀子,把狼的尸体分成许多小块。我和王科则负责将一块块的狼肉串到木棍上。串好一根木棍便架在火上烧烤。甘霖不断用叉子在煮蛇肉的杯子中搅动,发出阵阵清香。

狼肉在火苗的烧烤下发出呲呲的声音,散发出焦香的气味。而此时范容、杨彦等人围着火堆,又谈论起来。

范容眼圈红红的,有些潮湿:“不知道家里面急成什么样子了。春游什么,烂账!真是霉运。先遭人抢钱,然后车子又翻了,到这样一个人不知鬼不晓的地方,摆什么也得死在这里头。”说完,眼泪便要涌出。

“我还是第一次被抢钱。”巫倩道:“平时总看看报纸,上面什么什么车匪抢人都看腻了,也没个啥!今天,自己撞上了,才觉得有这样的事情真是吓人。倒霉!不,现在说这个也没啥意思了。”

杨彦接过话头:“是啊!现在这个地方,也不知是哪里,一个人也没有,怎么活下去!”又说:“我真想回家啊!”

哪料这一句话一出口,几个女生都一下子感情泄洪,呜呜地哭起来,我们几个男生眼中也有点涩。

是啊!到了这个地步,是否生存得下去还成问题,对于我们这样一群平时在家里过惯了饭来张口生活的学生来说,又怎么能不想家呢?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烤狼肉已经慢慢变得焦黄,就叫了一声:“狼肉烤好了!”李可、甘霖就围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低下,李可先用两把叉子夹起一块烤狼肉,把它拿出火外。狼肉仍咝咝地冒着滚烫的油。待冷了一会儿,李可咬了一口,立刻叫道:“棒!太好了!”

听到这叫声,我们都不禁要吞口水。火堆架得不好,木头又有些湿,烧起来直冒青烟,呛得人很难受,眼睛也熏得厉害,但是大家仍一边流着被烟熏出来的眼泪,一边咳嗽着拿出那些已烧好的狼肉,尝了起来。

也许是太饿的原因,我一尝到这种带着烟臭味的半生不熟的肉竟然感到十分的可口,简直是妙不可言。

恐怕蛇肉对于那种生焦的狼肉来说更为美味。当锅里的汤煮得翻翻沸沸的时候,蛇肉便被捞了上来。

“谁要吃?”甘霖夹了一节问大家。

“我来。”王科说,“我最会品尝蛇肉。”

“滚。”李可说,“女士优先。”

“好,来。”甘霖便把筷子朝女生们递去,“尝尝怎么样。”

“我不要。”“我也不要。”“不要!”女生们真是高贵。

“OK,我来,”我说,“女士不吃,那我们便吃了罢。”

“好。”王科已含了一节在嘴里。

听着我们吃得叭吧有味,女生们也有点噎。她们看了看手中无盐无味半生不熟焦黑的肉块,又看了看锅里所剩无几的蛇肉。

“哎呀!摆什么架子嘛,尝点,尝点!”李可看懂了女生的眼神。

郑佳最先吃了一节。因为这肉有盐味,又煮得香香的,于是她啖了一节还想要。范容、杨彦、邹淼、巫倩早已过来,一人夹了一节,分完了剩下的蛇肉,吃过之后都说好吃。郑佳更是赞不绝口。

不久之后,大家都感到眼皮有些发湿。李可一看手上的表,说:“十点半了。”

“若在平时,我正在做功课。”我说。

这一句话又牵动了大家的心弦,大家都有一起哭一场的趋势。的确,现在的情况与平时在家里的温温暖暖相比,多的是恐怖,多的是孤独呀!

大家都想睡觉了。而此时火堆的火也要熄灭了。

我们只好各自和衣而睡。王科拣了几大块干柴架在炭火上继续烧,火堆一旁睡男生,另一旁是女生。

我半夜突然感到寒冷,一下子惊醒过来。看见火堆已经熄了,木炭还是通红的。我再看看四周,除了这一堆炭火的红光外,导出都是漆黑一片,那种黑仿佛是外宇宙降临地球的黑暗,在深深的混浊的黑色中,好像隐藏着种种可怕的阴谋;这是一种人类从未涉足的太古时代以来经历了数千年数万年的黑暗,它没有被文明所开化,一切都充满野性,它简直不能容许给人类留一点生存的空间。我再望着天空。因为这里是开阔地,今天天空又没有云,所以看到博大的苍穹和万点繁星。看着这些博远宽广的夜星,我不禁感到自己的渺小和一个生命的微不足道,万种情感交织在心头,我鼻子一酸,眼泪滴了下来,流到脸上。想到自己的遭遇,好像一切都是在命运转盘运筹之中。

李可他们都睡熟了,我坐起身来,觉得口有些渴。火堆边放着已被熏烧得漆黑的不锈钢小锅,里面盛着冷蛇肉汤。我伸手够了过来,揭开盖子,喝了一口,又把锅子放了回去。

放锅子的时候,邹淼被惊醒了。她睁开了眼睛,在淡淡的木炭红光的照亮下,我好像看到她冷得脸色苍白。她立起身,头一句话便是:“好冷啊!”

“是啊!”我说,“简直睡不着。”

“嗯。”邹淼双手靠近红炭,想烤一下手。

我却说:“不知道班上其它同学现在怎么样了。”

“哎呀!”邹淼猛然想起,小声说道:“他们如果现在还在森林里出不去,那才糟糕!”

“是啊!”我说,“密林里面危险很多,蛇、狼、毒蚊、蚂蟥,一不小心便要丧命的。再说我们学生,也没有什么对付的经验。如果他们现在还身陷密林,那么睡觉时危险一定很大!”

“嗯。”邹淼道:“就是在车翻下山谷那时候,我亲眼看到袁涛被咬死在水潭里面。”邹淼好像还在想着上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脸上尽是恐怖神情,“那些血红色的水,鳄鱼在咬他的身体,整个人在亡命地挣扎......真——真是想起来就害怕......”

我也想起上午那惊心的连续的几件事情。首先是车匪拿刀逼着抢钱;然后是车子飞向悬崖的那一刹那,然后是几条大蛇在水潭中游动,司机和售票员死时的惨状,接着是袁涛被咬死在水潭中;后来又遇上狼群,杀死恶狼,来到这片草地......

我深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这一天都有不平凡的经历。

邹淼又说:“我们跑散那个地方有棵老古藤树,树后面就是石头和树枝杈自然分成的三条去路。我们几个人就选的是中间一条,所以才走到了较安全的这里。”

“那么不知道郑佳和范容两人又是从什么地方插到这草原上来的。”

“待一会儿她们醒了再问问。”

我又向火上加了点枯草。枯草一遇到炙热的木炭就燃了起来。利用这一点火,我又加上了枯树枝和大木块,火又噼噼啪啪燃了起来。我又觉得身上比较热和了。向邹淼道了一声“我又要睡了”之后,我又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倒下来睡了。

第二天早晨到来了,太阳的强光照到我脸上,在光的刺激下我醒了过来,睁开了朦胧的双眼。我一看四周,竟然一个人也不在了。小锅、刀叉、杂物摆了一地,那堆火已经熄了。我不知道其它人都到什么地方去了。但看到东西还在这儿,于是我断定他们没走远,还会回来。我就坐了下来等着。

肚子又在咕咕叫了,饿了。我拿了一个被刨得稀烂的红苕,用嘴啃去了红皮,吃起来。一个红苕下肚后,才觉得稍稍好过了点。

这时我听到哒哒的走动声,原来他们回来了。但看到李可走近,我马上发觉他的脸色有些不对,阴沉沉的。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你们都去哪儿了?”

李可脸色还是不好,道:“我们找邹淼去了。”

“找邹淼?”我惊奇道:“找她?”

“邹淼不见了。”杨彦哭丧着脸,“今天一早我们醒来便没有见到她。”

“怎么会不见呢?”我说,“昨晚我半夜醒来,她也醒了,我们还谈了一会儿话,把火堆加上木块呢!”

“反正今天早上就没有见到她。”甘霖道,“是走失了还是......”

“还是什么?”杨彦问。

甘霖道:“是不是昨夜有野狼,把邹淼叼去了?”

“不会!”王科插嘴道:“她这么大个人,又不是小孩,就算是狼叼得走,拖动时她肯定会呼救,还要发出声音,留下痕迹,但现在一点痕迹也没发现!”

“那怎么办?”

“没有办法了。”李可道。“我们从这儿到那条小溪,又到苕地,用了半个小时,边走边寻找边喊她的名字,也没找到他。”

“那么她会到哪儿去呢?”

“我想她一个人也不敢到处乱走,她肯定不是故意要离开我们,而是......”李可绞尽脑汁地想着。

“而是什么?”我追着问。

李可一脸的烦状,道:“我也想不出来。”

这时巫倩开口了:“那我们就在这儿等她吧!”

“不行。”我说,“如果等几天她都不来,到时候食物吃完了,打火机用完了,火柴用完了,我们都得死在这个地方。”

“那么你的打算是什么?”王科问。

“我想,这样或许比较好......”我停了一下,说道:“我们在这儿等她一天,如果她还没被找到,或是她还没找到我们,那么我们就该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

“对!”我说,“因为若是今天一天她还没找到我们的话,她身上又没有食物,而且她一定是在寻找我们,四处地走,这样很消耗体力,说不定她是越走离我们越远,这样她的身体可能就支撑不住。”

“然后呢?”

我停了一下,用比较哀伤的语调道:“如果她走了一天,支持不住了,又找不到我们,一倒下去,就永远起不来了,即使我们想找到她,这茫茫草原,找一个人又何为易事!”

旁边巫倩、范容等人在抽泣。李可仍问道:“那么你说要继续前进?”

“对!”我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条小溪的水就是来自我们客车翻入的那个水潭,水潭的源头来自森林深处。而这条小溪是在向下游流去。如果我们沿着小溪流去的方向一直走,那么肯定能找到她所汇入的河流,那时候我们就有可能看见人烟,我们才有希望得救。”

我阐述了一气,大家都点头赞成。

“我真希望邹淼能找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啊!”巫倩道。

“把火点上,架上木块,熏出烟来,这样邹淼能容易发现我们。”王科道。

于是我们又点上了火。青烟腾腾。这时没有起风,只见一柱浓烟直立向上,很像古代烽火台上的狼烟。这时,郑佳不禁咏起诗来:

我们/穿过了/密林,

我们/越过了/高山,

在/狼嚎阵阵的/时刻,

我们/没有/退缩。

在/无边无涯的/草原,

我们/没有/茫然。

我们/开拓的/刀,

不能/折断。

我们/坚强的/心,

不能弱软!

这一天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过。从昨天到今天,一连串的事情,让我们应接不暇。几个女生因为想家,已经悄悄地哭过了好几回。

我、王科、李可到那一片苕地里用木棍手指乱刨乱挖,挖出了一大堆红苕。这种红苕因为是野生的,不如说它更像地瓜。它没有我们平时在家里吃的瓜果那么甜,那么汁多味美。相反,吃起来倒更像在啃一坨木头,只在饥饿时才感到它有些淡淡的甜味。

甘霖用刀削去满沾泥土的红白相间的厚皮,把苕肉切成一块一块的。郑佳、杨彦把野餐布摊开,把苕肉摊在上面,放在太阳下去晒。这块草地上的太阳很毒很辣,用不了多久一块苕肉便被晒得比较干燥了。大家都觉得口渴。巫倩、范容除了帮甘霖削苕皮之外,不一会儿往火上添几块大木块,还到小溪里去舀水放到火上煮开。

红苕挖了一大堆,甘霖切得满头大汗。巫倩笑道:“这些够他切两天的了。”我们看到柴火不够了,就在草丛中找到一些粗杆的灌木,折断了抱回来,当作柴火烧。

整个一天都在忙。我们除了使火不熄灭之外,还煮了一些苕肉当作午餐。我们还有一些狼肉(应该说是很多)还没有处理。李可切肉时又太夸张,把个狼的尸体切得稀烂,到处都是血。傍晚的时候我们就把狼尸体打整了,把皮当作几块切了下来。王科在家里经常干杂事,切肉这一行比谁都干得要好一点。他把肉剔了下来,切成大块大块的几块肉巴子。我们把它在水里洗干净,洗去血污后,就放在柴火上熏干。我们忙了一天,弄出一大堆食物来。

到了晚上,大家聚在火堆旁,吃着苕干,喝着狼肉汤,也觉得很满足。但是我们各自心中又有一个阴影:邹淼还没来呀!

李可说:“也没有法子了,我们替她弄一座小坟吧!”

他一说这话,王科便起来说,好,我来干!

周围草又高又密,大家把草连根拔起来,所幸这草并不割手。不一会儿整理出了一大片空地。我们把扯的一大堆草放在火上烧,火上面放着几块狼肉,慢慢地烤。

我们用树干刨土。这土质很松软,我们把土刨到一起,弄了一个小土堆,就算是一座小坟。我们心情很凝重,都希望邹淼万一死了,这里会成为她的魂灵安息之所。小溪边有小卵石和大石头,我们抱了几礅来砌土堆。李可、甘霖又用石头拼了一个十字。在一块长条石上面,我们用另一块坚硬的有棱角的岩石在上面刻划了“邹淼”两个字。

三、沿河行走

晚上睡觉之前,大家都有些不安。大家都怕又有人像邹淼一样莫名其妙地失踪。因此这一夜大家都睡得提心吊胆。半夜甘霖起来添了些柴火,点点人数,一个不少。直到早上大家都醒来,看到人人都在,才都舒了一口气。

两个书包已经不够装苕干和肉巴子了。幸好巫倩她们都带了塑料口袋在身上。于是我们先装书包,收拾起锅子、杂物,在锅子里装满狼肉巴子,再放入书包。我们在塑料口袋里面装满苕干,再在书包能填空隙的地方塞尽量多的苕干块。这样一共有将近五个大袋的苕干。另外,每个人口袋里也装填满了苕干。两个书包重得不得了,于是我们四个男同学约定过一小时换一个人背。我把表上好了调,一看正是早上九点钟。我们离开了营地。

我们把狼皮和木柴都丢了不要,那烧火的地方已积起了厚厚一层灰烬。当我们走了大约十丈地来到小溪旁时,我们还看得见火堆的一缕青烟。在路过邹淼的小坟时,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沉重。

不知道其它同学都到哪儿去了,现在他们怎么样。

我们开始沿着小溪走。这条小溪是从密林里流出来的泉水,也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儿。小溪旁有许多光滑的被溪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卵石,溪水流量并不大,它弯弯曲曲,直通远方。

我们踩着石头前进。溪水越来越清亮,水量也越来越大。有一些大块的石头横阻在溪水中,那儿的溪水水面就特别宽。水底的卵石很美丽,五颜六色,一些类似蝌蚪的小鱼在水中游弋。而且越到下游,小鱼越来越大。水流得并不急,偶尔在地势不平的地方有点落差。岸边长着锯齿草、蓼蓝、苋菜和虎耳草,有的地方稀稀拉拉长着几棵矮树。

一路上,大家心情似乎因为小溪的秀丽景色而好了些。郑佳和巫倩一路上东看看,西瞧瞧,好像春游一样。王科不时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根苕干在嘴里咀嚼。范容、杨彦仍在想家,就差一点点没放声大哭。我和甘霖在沿途插了作为标记的尖树枝,以免迷路;李可在努力回想上自然课时老师教导的识别东西南北的方法,用树枝立在手掌上看太阳光照射下的影子。就这样大家走了三个小时,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午十二点。

现在这儿树木渐渐又多了起来,但并不密集。我不禁想起了老家的农村风光,就与这儿的景色差不多。人们只是为那一小片原始森林阻住了脚步,而如果他们的步伐踏到这里的话,这里一定会变成一片鱼米之乡。因为这儿的景色如此地类似于《桃花源记》中的异境。巫倩不禁咏起《桃花源记》来。

突然我眼前一亮。因为在当我插路标时,我看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是如此不同寻常,我一下子大声叫了起来。

大家都赶忙停止前进,回过来,问我怎么了。我一手拿起那块石头,一手指着它说:“你们看看,这块石头像什么?”

还能像什么?这明明就是一块像历史书中所画的那样的石斧!

“这是石斧!”深谙历史的杨彦叫道:“旧石器时代的石斧!”

“对!”我说,“你们看看,来,看一下这石斧上的痕迹。”

大家都围了过来,看到石斧上面用钝器刻的一个符号。

虽然大家都不懂得这个符号的涵义,但大家都明白这一定是人类刻上去的。

“那么!”我激动地说,“这说明这个地方在远古时代有人类居住。”

“更进一步!”巫倩也插嘴道,“这儿可以供人类生存。”

“那让我们找一找古人的村落吧!”我说。我并不企图看到真正的活人,因为沿途并无人的活动痕迹,我想这里的先民也许集体搬迁了。但我想假若能找到他们的村落遗址,那么或许能发现一些线索,让我们能逃离此地。

这时我们每个人都提高了兴致,范容杨彦不再抽啜,我们又沿着小溪往下走了大约百余步,在转过一个小湾,绕过两旁高高的土丘后,我们不禁为眼前的景色所惊诧。

原来这儿有一个小湖。小湖的湖水除了我们走过的小溪的汇入外,还有另外一条更大的小溪流入它。这个小湖大约有学校操场那么大,狭长,极目远望,在小湖的那一头,好像有一条小溪在往外流水,或许那就是下游。小湖湖水很浅,湖底铺满了五光十色的圆石,一些草绿色的水藻在水底随着水的流动而倾斜。太阳光照在小湖上,满湖现出碧金的颜色,令人如痴如醉。

“Wonderful!”巫倩很激动。

“多美的景致!”

当王科头一个把他穿着凉鞋的脚踏进水里时,我们都俯下身,玩起这湖水来。湖水浅得只没过王科的小腿肚,因为没有人类的污染,这湖水十分清亮。岸边爬着红壳螃蟹,好像并不害怕我们,只是一个劲儿在那里横着爬。甘霖走了过去,一下子抓住一个大红壳,用手拿着玩。大家都十分高兴,看见这湖水,好比在茫然无助中看到了一点希望,大家都暂时忘记了想家的烦恼,忘情地玩了起来。

突然听王科大叫一声,我们吃了一惊,连忙向他望去。只见他一个劲在水里乱抓什么?弄得那水混混浊浊。突然他一下子抓起一个白白的乱动的东西。大家一看,才看见那是条鲇鱼。原来王科在水中乱走,无意中踩住了潜在泥里的一条鲇鱼。那鲇鱼还不知道来了一批危险的敌人,懵懵懂懂便被逮住了。

王科兴高采烈地走上岸来,把牢牢抓在手里的那条大鲇鱼丢在泥地上。鲇鱼一个劲地蹦,想蹦回水里去,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它卡住,活捉了,

“该吃午饭啦!”杨彦这一句话倒提醒了大家。我这才觉得肚子在咕咕地叫。湖岸边有一大片鹅卵石地。还有一大块天然的平坦的青石板,上面足足可坐下五六个人,我们都认为这是上天祈福,给予我们这一块难得的餐桌。我们走过鹅卵石地,来到青石板前,把东西一股脑儿全放在了上面。苕干漏了出来,撒了一石板。

“这儿在从前就是一条河流。”我说,“看这些卵石,全被磨圆了。”

“怪不得这儿能发现先民的石斧。”杨彦说。

大家没有力气去找木柴架火烧了,就一人抓了一把苕干慢慢地吃。那条鲇鱼放在一旁,嘴里冒着泡沫,奄奄一息。

吃完苕干后,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该开工啦!我去找柴火。”

说完我就往背后的土丘走去。土丘上是一片灌木丛,我要去弄些柴火,把鲇鱼煮着吃。王科,李可也跟着我走去。

我们在这个不高的土丘上折了不少硬草杆和干的空心柴棒子。因为这个土丘不高,我们三人在把柴火放好之后,就来到土丘顶部,想极目远眺。

四周都没有太高的山丘,我们隐隐约约可望见那片原始森林,和那块草地。但那缕青烟却看不见了。天空如一个天蓝色的无边无际的罩子,罩在我们头顶上。空中没有云彩,太阳悬在头顶上放着黄色的光。在远处,我们看到湖水注入一条较大的溪流,溪流弯弯曲曲。在远方的道路上,有一片树林。更远的地方,是几匹淡青色的高山。

我们又远眺另一条注入这小湖的溪流。这条溪流与我们沿着行走的那一条成一个“八”字现状。好像它弯弯曲曲,也来自那片黑漆漆的密林。

可惜的是,在这么一大片土地上,我们没有看见人类的房屋和田地。

但王科一声惊呼,他那戴着眼镜的近视眼好像又发现了什么。

“那,那里。看到没有?”他用手指着湖水对岸的一个地方。

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发现那里隐约似乎有一座房屋。

“那会不会是古人的村落?”我说。

“明天去那边瞧瞧。”李可说。

我们抱了柴火回到大石板。女生们正在玩卵石。甘霖正在把玩他抓的那只螃蟹。我过去一看,那条鲇鱼已经差不多了。王科立刻用小锅去湖里装了些清水,再把鲇鱼放进锅里。鲇鱼一得到水,便大口吞吐起来,勉强逃过一死。

我们在卵石堆上玩,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渐渐地,我们发觉太阳光暗了下来。原来,从远方过来了一层厚厚的黑云,把太阳光遮住了。

“这地方气候真是奇怪!”我说,“一会儿天晴,一会儿又起云。”

“恐怕还要下雨呢!”巫倩道。

谁知这句话一出口,我们立即感到脸上受了几颗雨珠。这雨真是说到就到!

“保住我们的东西要紧!”李可叫道。

我们立刻用塑料野餐布盖在苕干和一堆杂物上面,为的是不让它们被雨打湿。现在是保护食物要紧哪!我们整个人被雨点打湿也顾不上了。

雨越下越大。天空的云也越来越厚,我们的头都被淋湿了。我感到有些内急,就对李可打了一声招呼,离开了它们。

我来到山丘右边,这里正好挨着另一条注入小湖的小溪。离李可他们已经很远了,我解开裤子小便。天上的雨仍无情地落下来,不久我的上身衣服有半成都被打湿了。

突然我听到一旁有人在说话,我吃了一惊,想:怎么这儿还会有其它人?我非常谨慎,心想先不要暴露自己。我系好裤子,蹑手蹑脚地朝发出声音那里走去。当我发觉那说话声是自己十分熟悉的时候,我心中不禁狂喜。

我趴在一块大岩石后面,偷偷地向岩石那边看去。

那是三个人,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们:江燕、林莺和李列。

是的,当我听清他们谈话的声音时,我便认出了是他们。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都急切地想知道。我几乎就要跳过岩石和他们打招呼了。但我猛地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心里一震,手从黏黏的岩石上的苔藓上滑开了。

雨仍在不停地下着,我看见他们三人身上都打湿了,但他们的谈话内容仍不断传入我耳中。

“怎么?他们真的掉在泥潭里面起不来了?”这是林莺的声音。

“是啊。”李列语气比较低沉,“我跟在他们两人后面的。”

“那么为什么你没有掉下去?”江燕问道。

“我鞋带松了,弯下腰去栓鞋带时,他们两个意见走到前面去了。我刚刚叫他们慢一点,等着我,就听见了他们两人的叫声。我赶忙跑过去,就看见一个大泥潭,里面积满酱黑色的淤泥,康盛下半身都陷进泥里去了,冯浩好像是跌进里边去的,整个身子都陷到污泥下面去。他们两个不停地疯狂地扑打着泥酱,我也伸手去够他们,但是他们下沉得太快了,我又没有够到他们的手。仅仅过了大约五六秒钟,他们整个身子都沉在泥里去了。他们真是......”说到这里,李列抽动了一下鼻子,好像要落出泪来。

怎么!听李列说来,康盛他......

天!怎么会——康盛可是我最要好的一个朋友!

我一下子愣了。康盛死了?死在污泥潭中?——怎么会这样?!

米粒大的雨点子仍不停地打在我身上。我上身只穿了件衬衣,一件背心。雨水打湿了衬衣,使衣服紧紧贴住我的肌肤。我感到有些寒冷。

我看到李列背上背着一个书包,我一眼看出那是江燕的。好像他们三人除此之外手里没别的什么东西。他们没有遮雨的工具,江燕和林莺上身衣服也都打湿了,我看她们脸上都很苍白,而且在打哆嗦,不知道是由于饥饿的原因还是怎么的。而李列也成了落汤鸡,他那中分且额头上一抹头发往上飞的发饰已被淋得贴成一块粘在头上,十分难看。

我正在回想李列对康盛掉进泥潭的描述,突然听到江燕说话了。

“列......我们吃点东西吧?”

哟!这声“列”我可是听清了的。真好!平时在班上两人就有点交往密切,关系不寻常,哪知到了这个时候,旁人不在,就省去个“李”字叫开了。林莺可能就要吃 PH 啦。因为我了解,这两人都心仪“中分头”很久了。哼哼。

嗯,幸亏我躲在这里,不然这一声好话绝对听不到。

但是当我看江燕时,却发现她脸色卡白,刚才那一声我回想起来倒好像有种勉强的味道,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一个“李”字。因为我看到江燕一脸的恳切,倒不像有啥柔情蜜意。

“那好!”李列好像很慷慨,“现在剩下东西不多了,我们要省一点。”于是他给了林莺、江燕一人两块糖。当然,这些糖都是从江燕书包里拿出来的。他自己却只要了一块糖。

江、王两位女生好像很感激,认为李列真是男子汉,省下东西让给她们自己。但我早就看得明明白白,李列在给林莺、江燕糖块时,自己手上已经抓了两块放在裤袋里面,只是江燕、林莺正对着李列,没有看到这一举动罢了。我在李列身后,旁观者清,哼,什么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像李列这小子倒有点虚伪。

李列平时在班上学习顶好,虽相貌中等,但调侃倒很讨女生欢心。平时遇到什么活动就找机会表现一下自己,有时又做出十分老成、渊博的样子,因此暗恋他的女生不少。不料我从他刚刚的举动看来,我认为他还是一个地道的纨绔公子,专为自己着想。在这一点上我比他算是好多了。

我又想到了康盛。我真想叫李列带我去那个泥潭,在泥潭前为他掘一个小坟。我和康盛平素很要好,这次变故大家彼此分开,哪料到康盛就会死在泥潭里面!

我鼻子有点酸。因为我想起了平时和康盛在一起玩的日子。雨仍是嗒嗒地下,湖面上起了一层雾气,吹过来。

我想江燕他们也是才来到这个湖边,要不然,当他们翻过我背后的这个不大的土丘时,他们便会发觉我们。而且,在我们来到这个小湖边时,当时也没有看到这边有三个人。

同时我又猜想林莺她们一定没有食物补充。看她那苍白的脸色,一定是饿了。

我的衬衣上口袋里和裤子口袋里都装满了苕干,我想现在林莺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这个——食物。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想还是正面见他们才对。于是我偷偷埋下身子,倒走了十余步,再立起身来,装作左顾右盼的样子,踏着泥“啪啪”地向那块岩石重新走去。

林莺一下子听到了我的足音,她说了一句:“好像有人在那边走动呀!”

“去看看。”江燕道。于是她立起身,往岩石后边望过来。

我和她的目光刚好碰在一起。“啊!”江燕惊诧得叫了一声,“曹华!”

“什么!”林莺和李列马上跑了过来,刚好看到我走到岩石跟前,“曹华!”

“喔!”我故意惊讶地叫了一声,“你们也在这里呀!”

“哎呀!......”

我面对面地看着江燕,看到她脸色甚至比我从岩石后望去所观察到的那张脸更加的苍白,没有血色。林莺也是一样。李列稍稍好一点。她们一定都很饿了。

“哎呀!”我叫道,“你们都很饿吧!有没有东西吃呢?——这两天里?”还没等他们回答,我已从口袋中抓出一把苕干,“来,快吃!”

林莺、江燕接过了苕干,马上放了一条在嘴里咀嚼。说实在的,这苕干吃起来一股泥土味道,我甚至担心常吃很贵的小零食的她们会不会吃起来作呕。但她们现在吃起来却津津有味。李列也从我那里抓了一把,我有些鄙夷他,于是用眼盯了他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林莺边吃着苕干边惊喜地问我。

我看了她一眼,道:“还是边走边谈吧!这儿下着雨,地又滑,李可他们正在那边等着我哩!”

“李可他们!”李列道,“他们也和你一起到这里来了?!”李列言语中是不尽的惊奇。江燕、林莺也长大了嘴巴。

“嗯。”于是我指着土丘背后道,“他们都在那儿。”

“啊!......”

江燕、林莺已跑在了我的前头。她俩绕过了土丘,看见了李可他们,于是就挥舞着手喊道:“喂!......”她们的声音那样激动,我不禁疑心她们在这两天内是不是受了压抑,吃了许多的苦。

我看了一眼李列。正巧他也在看着我。他笑了笑,道:“这苕干哪里来的?不像是买来的嘛。”

“当然是自己做的。”我回了他一句。

那边李可他们好像也发现了林莺俩,有人跑过来接应她们了。“哈哈哈......”两边都很高兴。我听出那是巫倩她们的声音。

我和李列仍不紧不慢地向山丘后走去。

我看了看天上的黑云,它仍然不停地抖下雨点来。湖面上的白色水雾弥漫在身旁,好像是一层轻纱,润试着皮肤;又像是舞台上的白烟。高低不平的山丘和平平展展的湖面便是舞台,在湖中心处那一团解不开散不去的浓雾就是一个从远古走来拨着轻罗的少女,恍恍惚惚间,却又觉得那只是一个幻影。小溪和草地,山丘和湖泊,那一层流动的烟雾,这一切就是一副醉人的画。那湖心处看不清的黑暗像是历史的遗弃。一切都蕴含在时间中。在黑沉沉的天际下,好像身旁总有一个神灵,在暗中偷窥我们的步伐。

不久我和李列也绕过了山丘,来到河滩旁。江燕和林莺被围住了,大家在七嘴八舌地谈着什么。最后大家看到我和李列也来了,更是高兴异常。

我们都坐在水浸浸的冰冷的大鹅卵石上,围成一圈。林莺谈起了她的经历。

“我们大家跑散后,我、江燕、李列、冯浩、康盛、张继几个人一起,跑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也有个水潭。这时狼追上来了,我们就沿着水潭跑。张继稍微跑慢了点,被狼拽倒了......”

这时,林莺脸上显出恐怖的神情。

“它们吃了张继,就再也没有追上来。我们都想着狼啃咬张继的那些情形,都非常害怕。水潭另一头有一条小溪在往外流水,我们就沿着那条小溪往下游走。走了半天,我们突然听到远处好像有人的脚步声,说话声,于是李列、冯浩、康盛三个人就去那边看是不是有人。结果我和江燕在原地等他们三人,但是只有李列一个人回来了。问他冯浩和康盛到哪里去了,找到那边的人没有,他却说人没有找到,康盛、冯浩却掉在泥潭里面,起不来了......”

说到这里,林莺眼眶润湿了。

“然后我们便继续沿着小溪走。我们三人只有江燕有一个书包,里面装了食物,我和李列的书包都留在大客车上了。我们每天分三次糖,每次每人分两块,因为我们的东西吃完了要挨饿。就这样沿着小溪走了两天,每天晚上都靠在大树下睡觉,身上被山蚊子叮了许多泡。到今天早上才走出密林,再走了半天,才到了这里,没有想到竟碰到了你们。”

郑佳和范容却觉得很奇怪,就问林莺:“你说康盛他们听到有人的说话声就过去了?”

“嗯。”林莺应道。

“嗨!”郑佳说,“那是不是就是我们两个?”

“是呀。”范容说,“当时我在森林里喊:’有人没有?‘结果就听到远处好像有人在回应。接着我们还听到有人在声竭力嘶的叫,好像还有扑打的声音。我们以为是狼,就吓得跑开了。”

“对了。”江燕说,“那一定是你们,只可惜康盛和冯浩......”

“不对!”郑佳说,“你说是他们两人掉进了泥潭吗?”

“嗯。”林莺道,“李列告诉我们的。”说完她看了看李列。

“不!”郑佳说,“我们听到声音绝不像是掉在了泥潭里面!”

“哎?......”

林莺还要问,李可止住了他,“哎呀!一见面就说了这么多,看天上没下雨啦!”

大家听他这么说,抬头看一看,果然不知不觉雨已停了,而且黑云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洒了下来。

“嗨,这天气!”

大家身上都被打得透湿,而且觉得冷。我说,“生一把火吧,烧烤衣服。”

因为刚打回的木柴都用野餐布盖住了,所以没有被打湿。我们掀开了积着水的塑料野餐布,把地面上鹅卵石翻了翻,让石头干燥的一面向上。接着我们先引燃几片小的枯木片,利用这点火,慢慢地向上加柴。不一会儿便火光熊熊了。大家靠着火,觉得热和了些。王科用木棍削尖后串了块小狼肉,在火上烤。我看柴火不怎么够,于是又和甘霖一起抱了很多半干的柴禾回来。

林莺、江燕、李列三个人一边吃着苕干,一面谈笑。我们告诉了他们到这湖边之前的事情,包括打狼,找到郑佳和范容,发现薯地,邹淼失踪,等等。

衣服慢慢地烘干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一团黑云已经杳无踪迹。四周远方淡青色的山罩着层薄薄的云雾,近处湖水反射着金黄的霞光。一切都是那么安详。我猛然发觉在远方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与我心中的一个东西遥相呼应,好像那是我的根,那是我能泄渲天性的地方。我不禁想问自己从哪里来,我是否就是在这片金色的夕阳下成长过,这里是不是包涵了所有的历史,包涵了我儿时所有的快乐和希望,包含了青春时所有的烦恼与幻想,在那里我是不是能得到一切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这时不禁猛烈地渴望去读一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听一首美妙绝伦的 saxphone。

我们架起了小锅,王科杀了那条可怜巴巴的鲇鱼,打整干净后切成鱼片丢进沸水中煮。我们没有别的调味品,仅有王科那一小包盐巴。令人吃惊的是,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就是一大片苋菜,还有辣椒。是杨彦首先发现了辣椒,我们搞了一大把回来。这些野生的辣椒长得很小,呈圆形,但那辣味却是地地道道的上劲儿。我们丢了一把辣椒在锅里,和鱼一起煮。

另外我又去采了一大把苋菜。虽则这是野生的,但还是可以食用。范容她们把苋菜放在湖水中洗干净,放在不锈钢茶杯里,架在火上煮。甘霖抓到不少大红壳,用木签串起来,放到火上烤,烤得呲呲作响。

江燕有意无意总要到李列身旁转一下,不是看他做事,就是帮着他做事。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观察到了。我以为林莺也要像江燕一样在李列身边缠着,哪知不然,她几乎没看过李列一眼。哎,真是搞不懂。

突然林莺叫住了我。我正要去湖边抓大红壳,只好回来。林莺问我:“能不能唱首歌嘛。”

“嗯。”我应道。

“唱《Yesterday once more》好不好?”

我正好在这段时间喜欢上了这首英文曲,于是就坐了下来,轻轻地哼道: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smile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that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我唱得并不好,但林莺却说唱得很好。江燕恰巧这时过来了,笑嘻嘻地,像遇上了什么好事情。

接着便开始吃东西。这顿餐实在是这两天来最可口的一顿。鲜美却辣得舌头起泡的鲇鱼,烤得焦黄的大红壳,清香鲜红的苋菜汤,焦烫流油的烤狼肉,开胃的烤苕条......大家吃得满头流汗。

当每个人都很高兴地打了个饱嗝时,大家心中那层想家的愁思都抹得无影无踪。李可豪爽地脱去了衬衣,露出光膀子,逮着一块狼肉就吃。经过两天的劳顿,大家都有些狼狈不堪。巫倩、郑佳是短头发还好一点,但江燕、杨彦她们的长发就显得乱糟糟的,粘在了一起。大家的脸都有点花,衣服都沾满了污垢泥浆,很不好受。

吃完饭后,王科主动把小锅端到湖边去,我也帮着他一起洗碗,顺便洗干净了脸,冲了脚,将头发用水理了理。我调好了表,回到原地。

大家重新架了新柴,正围着火堆谈话。因为就我们几个人,所以谈话内容也放纵了不少。我去时,正赶上大家谈论邹淼。

“如果杨丹在,看到邹淼失踪了的话......”甘霖开了个头。

“肯定要哭。”王科学着杨丹的口气。大家呵呵笑了两声。

“当然。”巫倩道,“不单单是邹淼啊。”

“嗯。”郑佳接着,“就是我们中间也有这样一对儿啊!”

江燕的脸突然变得绯红。

“哎!”李可道,“如果我们在这儿回不去了,我们就成全他们。”

“怎样成全呢?”我问。

“我们就在这儿住定了。他们两个嘛,就拜天地。”李可笑着道。

“拜什么天地?”王科道,“干脆直接进洞房!”

“滚你妈的臭鸭蛋。”

“嘿!......”

玩弄了江燕、李列两人一番后,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哎!王科!”甘霖叫道,“你怎么样?”

“我?”王科诧异。

“怎么这么笨?”我说,“问你喜欢哪个?”

“当然是凌晨啰!”一旁李可插道。

“噫!那凌晨现在在哪里呢?”

“哎!未知!是不是还在树林里嗬。王科你是不是要回树林去找她?”

“哎呀!有可能吔!”

“说不定还会遇上邹淼。”

“对!再找到杨丹。”

“莫忙!让王科再传个信。”

“什么信?”

“就说这儿有一对新人了,让他们来喝喜酒啊!”

“哎!怎么就没有想到?对!对!”

“好了,杨丹找到了。”

“邹淼也有了。”

“凌晨也在。”

“还有王科”

“怎么办?”

“两对新人呀!”

“哟哟!可不得了!”

“还得发展。”

“对!......”

说完后,大家都笑得不得了。

江燕和李列是坐在一起的,在淡淡的火光下,两人的脸都通红。不知是因为羞红了的,还是火光映上去了。我又看看林莺,心想林莺此时一定要吃江燕的 CH3COOH。

我看到身旁有几棵蓼蓝,就用手捏碎了,弄出蓝色浆汁来,在身旁一幅图上画起画来。范容在一旁问我画的是什么,我笑了笑,说,你自己看吧。

范容一看,是“康盛”两个字,就叹了一口气说:“康盛怎么好端端就掉在泥潭里面去起不来了呀!”

我说:“你再想想,那天你听到了什么声音?郑佳说那不像是摔入泥潭的声音。”

范容沉思了几秒钟,说:“如果轻略听起来,我以为就是狼在叫,但现在细想起来,我觉得那很像是在咒骂某个人,而且在拼命地吼......”

“是这样吗?”我陷入了深思。

四、故人啊我的故人

“前进!”

一早李可爬起来就吐了这么个词。

每天早晨的太阳都是新的,当又一轮的太阳的金黄色光芒照在我们身上时,新的一天又来到了。新的经历,新的冒险正在前头阻挡我们!

我比其它人提前了一个钟点醒来,于是立起身,慢慢走到湖边。此时湖水映着朝阳,波影流动,金光灿灿,就好像那是一湖金水一样。我在湖水的冰凉下痛快地洗了个脸,漱了口。又立起身,慢慢向湖对面绕过去。

我记得王科昨天发现湖对岸有一座古人的房屋,于是我径直向那片树林走去。在踱步中,我踩着沾满晨露的青草,呼吸着沁人心肺的空气,接受着暖洋洋的阳光,心情很是舒畅。脚下是一块平坦的草地,有些野草开着米粒大的小花。我且踱且赏,走了很久,才来到那片树林。

这片树林显然不再像原始森林那样荆棘丛生,处处危险。这些树大多是松树,中间有几棵宽叶子的又高又直的树种,可惜我叫不出名字来。我从树林中穿过时,听见了栖息在树上的小鸟的叫声。呵!纵使有高山阻挡,密林妨碍,这些小鸟竟比人类还更自由,更能自在地在每处土地留下它的印迹。可惜的是它不能把这一片沃土告诉给外面的人类,让他们来开拓啊!

树林中长着许许多多的蘑菇,尤其在树底下,翻开一丛枯草,就会看见一朵所谓的“水上漂”或是“蛇胆菇”,若是在外面的世界,这么大的珍奇的蘑菇至少也要卖上几十元一棵,但在这里,这个时候,这些蘑菇只有乖乖地受我的控制了。

当我穿过这一片树林时,我看到了这个远古时先民的村落。

不出我所料,这儿在远古时确有人居住。在我眼前的是几堵用石头和粘土垒起来的环形墙,墙上面是一个大的木架子,经多年的风吹雨蚀,环形墙塌了不少,只有几段筑得较牢的墙仍苍老地立在那儿。木架子或许就是屋顶,可能在古时候它被搭上干草来遮雨,但现在已经看不到一根干草了,木架子木料完全朽了,垮在一边,木料已经完全变成漆黑色。我分不清这儿到底有几个这样的建筑,因为环形墙已经变得不成样子,根本看不清楚它是属于哪个建筑的。我绕过一堵老墙,看见墙里面有一片平地,平地上已长满了野草。我捋开野草根,看到表面上仍有些焦土。我摇了摇头。

但当我走到另一堵破墙时,我看到墙根处泥土中隐约有个什么东西。我蹲了下来,用手小心地刨着那些黄土。终于,我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我止不住心中的喜悦,很快地刨开浮土。呵!这是什么!

这是一把古铜剑。剑身由于埋在土中已多年,起了层层的铜锈。剑长约 1 米,剑身很窄。看起来它仍不失当年的威风。我不禁想象古代的氏族王是怎样拔剑起舞,怎样用这把剑驰骋杀敌,这把剑又怎样刺穿一个又一个外族人的胸膛!我很小心地把它拿在手中,在风中挥舞起来。

自从有了这柄剑的发现,我的兴致又提高了不少。于是我更加悉知地去翻看那些泥土。终于,我又在一个木架子下面发现了许多陶器。

这些陶器有的碎成了小片,有的裂了口,有的被钻了洞。我扒拉出几块陶片,抚去陶片上的泥土,看到陶片上隐隐刻有花纹,但不是画上去的,也没有打釉。好不容易才刨出两个较大的没有破碎的陶砂锅,又在陶器碎片中找到两杆断剑剑头。我想把它们抱回去,因为烧汤用得上它。但砂锅太大了,我只抱得了一个。正当我在想法子要怎样才能把两个砂锅抱回营地,是用滚还是头顶时,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来帮你吧!”

我扭过头去,看那声音是谁发出的。正巧,我看到江燕站在我背后,笑呡呡地看着我。

“啊,你也来了?”我有点惊奇。

“嗯。”江燕笑意绵绵,“今天早餐天气真是好,起来转了转,看到了你插在路上的路标,就跟到这儿来了。哎,你在这儿发现了这个?”

说完她指着一个砂锅。

我想她真是聪颖,看清了我插的路标,就说,“你看,这里就是古人的村落。”

“真的吗?那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人?全部搬迁走啦!可能他们在当时遇到了什么灾难。”我又说,“这些房屋、砂锅、陶器、铜剑都有几千年历史啦!”

“哎哟!真不得了!”江燕看了看我手中的长剑。

“把这些砂锅搬回去,它们还很结实,熬汤煎汤都可以。”

“好吧!我帮你拿一个!”

说完,江燕就要搬那个砂锅。我急忙走上前去,提了起来,说:“它太笨重,还是我来吧!你把这几把古剑拿着,很有用。”

说完我一手提了一个砂锅,江燕拿着那柄古剑和两个剑头,一起离开了村落。

我们来到树林里。我回头对江燕说:“江燕。”

“嗯。”江燕正挥舞着那把长剑,边走边击打着路旁的草木。

“你看到没有,这儿的树根下是什么?”

“什么?”江燕俯下身,看到树根下有一棵很高很大的圆顶粗杆蘑菇。“哇!有蘑菇哇!”

“这叫‘黄罗伞’,味道很鲜,我们采回去做汤喝!”我说。

“好哇!”江燕兴高采烈地采起那朵黄罗伞,“嗯!好漂亮!”

“放这里。”我指着砂锅。

“我自己拿着看。”江燕像小孩子一样。

“恐怕你两只手拿不过这么多东西!前面的树根下,草丛中,还有很多这种蘑菇呢!”

“哎呀!好哇!”江燕把“黄罗伞”放进砂锅里,说,“那快走吧!”

江燕说完,已一纵一跳跑到我前面去了。我对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俩在这片树林里转悠了一刻钟左右,什么“黄罗伞”“水上漂”“蛇胆菇”“千年青”,一采就是一满砂锅。江燕还要采,我说,“够了,这些够我们吃两天了,下次再来采吧!”

“好哇!”江燕将手缩了回来,又回头对我笑了一笑。

“哦!江燕,你在这里?”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回头一看,是李列那小子。

“李列!你来啦!来看,看我们采了好多菌哪!”江燕很高兴。

“哦!曹华,你也在这儿。”李列皮笑肉不笑。他看见我俩和我手中那一砂锅菌子,眼神里好像射出一种刻薄的阴险的光芒。我不禁再一次想起李列分糖时那一幕,李列在面对康盛和冯浩跌下深潭那一幕......

我向李列回以微笑,然后对江燕道:“江燕,我们走吧!”

“哇!”只听得江燕一声大叫。

“什么?”我一步跃了过去,看见江燕小腿侧附了一条吸血蚂蟥。那蚂蟥已经有半截身子钻入了肌肉,另一半截身子留在外面正在肉麻地蠕动,也想钻入小腿,血顺着江燕的小腿肚侧流了下来。江燕被这条吓人的蠕动的蚂蟥吓住了,大叫起来。

“快!”我正要伸手过去。突然就在这时,李列在一旁抵了我一下,把我一下子挤到了一边。

他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便伸手去扯那条蚂蟥。蚂蟥身体被扯长了一倍,但它却更努力地向小腿肉里钻,江燕痛得大叫。结果蚂蟥越钻越深了。

“我来!”我也不客气一肩顶开李列,急忙用手在蚂蟥附着的附近皮肤上用手敲了两下,蚂蟥马上不再往肌肉里钻了,我又敲了两下,蚂蟥缩了出来,我另一只手在地上捡了片树叶,一下子把蚂蟥刮了下来。这下江燕才止住了大叫,我毫不迟疑地把我的衬衣的一角撕破,拽下一块布来,飞快地替江燕包扎上。

江燕那张苍白的脸色终于变得红润了,我在包扎的时候尽量放轻手脚,不触及那个伤口。当我的手包扎完伤口从江燕小腿上移开时,江燕脸都羞红了。这时我才发觉李列脸色很难看。他妒火中烧,看样子很想把我一口吃掉。

我这才说:“蚂蟥钻进肉里不要怕,不要去扯它,一扯它会钻得更深。可以用树叶刮它下来,或是用手敲附近的皮肤,把它敲落。把蚂蟥打掉后一定要包好伤口,不然血会一直流。”

“嗯。”江燕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脸仍羞得红红的。

李列在一旁愤愤地站着,好像在抱怨江燕。

“喂!”......

我听到了一个叫声,一看,林莺跑过来了。

“来得正好!”我说,“林莺,你扶着江燕吧!”

“江燕,你怎么了?”林莺问,“是这腿上吗?到底干什么弄的?流了这么多血。”

“扶着她吧。”我说,“咱们边走边告诉你。哎,你和李列怎么都到这儿来了?”

“早上散散步嘛!”林莺说。

我们一边走,一边告诉林莺刚才发生的事。我把从找到古人遗址,发现断剑,到采蘑菇,遇到蚂蟥,一股脑全告诉了林莺。林莺好像对蚂蟥那一节挺感兴趣,翻来覆去地问。

我们回到了营地。正好李可一个鲤鱼打挺从睡梦中起来,浑浑噩噩地便猛一声吼道:“前进!”我们看了他那样子都觉得可笑。江燕虽然腿上疼痛,但这时也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李可这时才清醒过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我们为什么在对着他笑。

接着杨彦、巫倩也都被笑声惊醒了。她们看到地下放着的两口砂缸和我手里的一把剑,都问我怎么来的。我又把刚才的事重新讲了一遍,至于江燕怎么被蚂蟥咬伤,我只淡淡地描述了一下。杨彦在听到这一节时连忙走到江燕身旁,说:“你看,我也被蚂蟥咬过呢!”

李可听完了我的话,又复问我:“你只是随便在那里转了转?”

我想他一定是说的那个“古人村落”,就答道:“是啊,怎么?”

“哎!你该仔细找找那里有没有什么打火石之类的呀!”

“我是这么想过。”我说,“我刚刚找到砂缸,太高兴了,江燕那时又来了,我偏偏忘了再仔细去找找。直到后来遇到林莺,才想起来还应仔细去看看,但是我想以后有的是时间,以后再去一次也就行了。”

李可点了点头。这时郑佳、范容都去看我那一砂缸的蘑菇,边看边问。大家都兴高采烈。王科因为没有去那片地方,好像很沮丧。而郑佳却欢呼道:

“哇!吃蘑菇汤呀!”

接着我们动手生起火来。李列和王科去抱了很多柴火,郑佳、巫倩把蘑菇拿到湖边去洗。李可把那几块狼肉巴子放到卵石上摊着晒。甘霖添着柴火,林莺和杨彦去摘苋菜。江燕腿上的血已经完全止住了,但伤口还是痛,就坐在小湖边看大家干活。我也帮着王科拾些柴禾,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土丘顶。

我至今为止还没想通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在森林里会遇到野狼,而在这些山丘却看不到它们的足迹。我想这真是一个隐患,如果它们在草原上游弋,半夜三更来偷袭我们的话,我们都可能死在梦乡里面。

我回到营地时,又捡起了那柄长剑。我走到湖边,择了一块石质较好的方形卵石,磨起这柄剑来。江燕在一旁坐着,往湖里丢着石子,很悠闲。我半蹲着,把剑身平放到石块上,然后使劲地推磨;不时又往石头上浇些水。不多久,剑的上端已经显出有些锃亮,但我已累得两只手膀酸胀无力。

“铁剑磨成针呀!”江燕在一旁笑着道。

“这是铜剑。”我回头也笑着回了一句,“铜剑嘛,越磨越快。”

“也不见得——万一来了个什么东西,你保证能用这把剑把它杀了吗?”

“什么东西?”我看到江燕仍不断丢着石头,咚地一声击在湖水上。

“比如嘛,狼。”

“狼?”我笑嘻嘻地说吗,“狼有好几种,有一种男人也叫狼。”

“人也叫狼?”江燕睁大了她那对美丽的眼镜,“男人属于哪种狼?”

“色狼!”我哈哈地笑道。

但听“咚”的猛一声,一块很大的卵石飞入湖边水中,“叭”,我被没头没脑地溅了一身湖水。我抹去脸上的水珠,回过头去看,江燕已给笑得前仰后合。噢,那块大卵石就是她丢的。我有点狼狈地用上衣擦干了头上的水珠,又说了一句:“也有女人叫狼的。”

“噢。”江燕忘了腿上的伤痛,脸上笑意溢然,道:“那又叫什么?”

“她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狼,她就是狼女。”我半笑着道。“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种狼女哪儿也不能生存,只能生长在江河湖泊中;到了其它地方都不能威吓那里的动物,只有在江河中才能发威,所以,这种狼女就叫江......”

又是咚的一声,当我正要把最后一个字吐出时,溅起来的湖水一下子泼到我刚刚张开的嘴里。我没头没脑地又被打了一个全身透湿。原来江燕又扔出了一块大石头。

我回过头去,一脸的苦笑,脸上挂着水珠子,比起刚才来更加狼狈。“哎,算了,江小姐,我吃够苦头啰,再也不说了。”我开着玩笑地说。

江燕脸上的笑呼之欲出。不知是因为我的那两句话,还是我这样子。终于,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边笑,她那秀丽的面庞也渐渐变红了。我擦干了脸上的水,等她笑过之后,我拿起未磨好的那柄剑,向李可那边走去。走近江燕身旁时,她又用满含歉意的眼色羞涩地看了我一眼。“站得起来不?”我问她。

“当然行。”她边说边站了起来,又抱歉地看了我的湿漉漉的衬衣,还有那一块缺角——那是给她包扎伤口时撕下的。

我穿了件衬衣,一条灰色长裤,因为衣裤被打湿了,所以身上感到有些寒冷。我径向火堆走去。此时太阳暖烘烘地,精神也格外地爽畅。江燕跟在我后面慢慢地走来。

郑佳和巫倩又把那两个砂缸用湖水洗净了,放在铁架子上,下面加了一把火,烧起水来。李可用餐刀切了一块狼肉,斩成肉片后丢到水里一起煮。林莺她们也采了一大把苋菜,洗干净了放到一旁。王科又去摘了几个辣椒,当作调味剂丢进锅里。不过这次放辣椒放得很小心,只稀稀拉拉丢了几颗,因为上次吃鲇鱼汤早有了经验,太火辣了大家虽说是四川人但也不敢恭维。

杨彦害怕那些蘑菇有毒,因为她不认得蘑菇。甘霖、范容也有点惴惴。我说:“没关系的,这些蘑菇我认得,绝对不会有毒!”

“是啊!有人不惜以死来换取食用河豚肉的美味,那才叫以死博美味!”

“命都不要了,偏要去吃有毒的美味,值个啥?”

“所以说你就不懂。”李可眯着眼睛说,“这就叫‘欲穷千般味,更上一层楼’!”

一个缸里的蘑菇狼肉汤已被熊熊火舌烧舔得沸沸滚滚,另一个砂缸里烧的是苋菜汤。王科抓来四五个大红壳螃蟹,用细木棍串好放在火上烤。太阳光直泻下来,温度升了很高,大家都觉得有点躁热。湖边又不起风,一阵晨雾不散,笼罩在四周。

“去,去捉几条鲇鱼。”我对王科说。

“好。”王科昨天抓到条鲇鱼后很高兴,我一招呼他,他就跟了来。

走到湖边我挽起了裤脚,一直挽到膝盖上面;把皮鞋袜子脱下,放在一边,赤脚䠀进水中。王科因为穿的是凉鞋,就直接下水。鲇鱼一般在白天潜伏在泥沙里面,晚上才拱出泥来寻食。我和王科刚走了不到十余步,突然都觉得脚下面踩到了什么东西,但听“哗——啪”一声,两三条鲇鱼一下子从我俩脚下梭出,激得水底的泥沙翻扬起来,混混浊浊地,接着如链式铀反应,又有几条鲇鱼被惊动,哗哗地游到更远的地方。我们赶紧俯下身,将手探入湖水中捞鱼。终于一条跳得很高的“烈性”鲇鱼被我和王科包围住,七手八脚地把它逮着了。鲇鱼顾名思义一个“黏”字,鱼身表面全是滑滑的黏液,用了很大气力(因为没有摩擦系数,所以仅通过增大“压力”来增加摩擦力了),才算把鱼捉牢。

接着得胜归来。苋菜汤已煮得喷香,巫倩她们正大盅小杯子地在分着热汤。我和王科过去也得了一碗烫汤,汤是鲜红色的,上面浮着些红色的苋菜,虽然无盐无油,但喝起来也很可口。我们把鲇鱼放在盛了水的小铁锅里,准备下一顿饭再吃掉它。

正喝着热汤,沐着阳光,我觉得真是爽心畅意。江燕脚上伤口已经不疼了,她端了个小杯子走过来说:“那些蘑菇汤有没有毒哇?”

我说:“看情况啰!我就听说有一种人,吃什么东西都中毒,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哪种人?哪种人吃东西就要中毒哇?”

“胖子哇!你没听说过吗?有的人要为了减肥,一天吃一个苹果都受不住,那不叫吃啥中啥毒还叫什么?”

“哦!”江燕娇嗔地盯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又在套我入圈子哩!”

“不过!”我高昂了声音。

“什么?”

“不过——胖子只吃一种食物不会中毒。”

“哪种?”江燕又提起了兴趣。

“煨的老姜汤。”

“嗯?......”江燕恍然大悟,脸上笑容一下子又转成怒火冲天的样子,就要发作,“你又在说我坏话!”

“哪?......哪敢说你呢?哪里在说你呢?”我故意惶惶恐恐结结巴巴地说。

“还不是!喂!你说‘煨’和‘姜’字是什么意思哪?要不你今天一定给我解释清楚才行!”江燕外表做得怒火冲冲,其实脸色还不很难看,不知道她是不是假装发怒的。

”好啦!对不起啦!“我笑嘻嘻地告歉,”是我的错,全是!“

江燕脸上带笑含嗔地走开了,正好狼肉也烧好了,大家开始围上来准备吃蘑菇。但谁也不肯第一个尝一口。我说:”我来!“,于是我夹了一朵烧得熟烂的”黄罗伞“,放在了嘴里,嚼得很有滋味。”没关系的,真的没毒!“我说。

大家也就放开了架子,吃起蘑菇来。这些野生蘑菇个大味美,清香可口,再加上狼肉的油汁,煮煨时放的一点盐巴,这天然湖水的甜美,用一句四川话说来,就是”简直不摆了!“我把狼肉用餐刀切成几块,均分给每个人。大家在晴朗的天空下,鲜美的食物中,热气腾腾地吃着,很有点小家气氛。不过此时我的心中却有种不详的预感。

从那天翻车(那天正好是 4 月 1 日),到今天为止,一共整整过了 4 天,今天也就是 4 月 4 日。在这几天短短的时间内,大家都像是短打精炼出来一样,要说再有那些想家的愁思,也只有浅浅埋在心头了。郑佳杨彦本来是很想家,很想念父母的,但这些天来不断的经历,不断的磨炼,使得“生存下去”这几个字变得无比的重要,可能只有在各自睡下之后,在梦中才能不断地看到自己回到那一个温暖的家。有人说,磨砺是最能造就人的,这句话,也许只有亲身经历者才能更深刻地理解到。

吃完后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并无异样,这蘑菇没毒。照例我和王科又把餐具拿去湖边洗干净。我捋了一把水草,编个圈儿,当作刷子涮缸。江燕、林莺在一旁看着湖水,玩着卵石。

就在我和王科洗完缸立起身时,我倏然发现远方有一团黑影,好像在慢慢往这边移来。“赶快收拾东西!”我突然大声吼道,“狼群来了!”

听我这一吼,大家都发觉了那些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已经来不及感到恐惧,我弃了缸和餐具在湖边,几个纵步跃回火堆。好像是老天故意与我们作对,我这才发现柴火已用得差不多了,这火最多维持得了半个钟点。

此时每个人都急匆匆跑了过来围住,一看到已不多的柴火,大家都骇呆了。眼看着上百条狼在逼近,老天!我们该怎么办!

我迅速估量了一下距离。狼群大约在一公里外,向这里移动的速度不快,可见它们还未发现我们。它们是在下流河道的右边,与我们的宿营地在一块土地上。过不了五六分钟,它们便会抵达这儿。

“现在这样。”我首先开口了,“我们只好和它们兜圈子。过不了五分钟它们就将到这里,现在大家看到了,柴火不够。我想我们可以转移到古人村居那边去。因为那儿相当于与这儿是隔湖相对,狼群不可能在下流越过河道到左边那块土地上,因为下流水好像还很大,又多山丘。狼群现在还未发现我们,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在狼群前进的直线上坐等,因为这样无论如何要与狼群遭遇。古人村居那边山丘树林较多,不像这边地势那么平坦,又便于隐避,又能避免与狼群直接面对。所以我认为应该带上东西马上向那边走,再不能迟延。”

我说完这话,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这时李列那小子站起来了,说道:“我觉得不对。”

这句话好像还很有内涵,大家让他说了下去。

“我想哪些狼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别的,可能是专到这湖边来喝水洗身的,既然这样我们就只要转到那个山丘背后就行。”说完他咽了一下口水,“而不必跑那么远的路去......”

此时大家都很焦急,眼看狼群越来越近,再不快些作出决策,就再没有脱逃的机会了。

“我坚持曹华的说法。”李可站起来说,“愿意去古人村居的就跟着我走。”说完他开始收集散在青石板上的杂物,很快地装在书包里面。李列的脸这时涨得通红,说:“好,你们去那儿,反正我就去山丘背后。”说完他也起了身,就要走开。江燕也起了身,说:“我想到古人村居太远了,危险很大......”

“好!这样!”我边收拾青石板上的东西,边说,“李列、江燕你们两个就去山丘背后,其余人要去那儿的就一起去。我也和李列一起去,这样人多一点心也要稳些。李可,你们赶快走,带两个包去,李列他们就带一个包,各自分些食物,赶快行动!”

“好!”李可在三个包中胡乱都装塞了些苕干、狼肉、面包。那条鲇鱼则用砂锅倒扣在地上不带走。我又怕他们找不到村居,又很快地把大致方位告诉了李可。

我看了看,江燕、林莺都有跟着李列去的意图。“好!”我说,“再加上林莺和我。快走。”李可、甘霖他们已急急跑开了,巫倩、郑佳她们走在稍后,屡屡回头看看我们四人,好像这事一次别离?我很快拾起地上的铜剑。两根断剑已被李可他们带走了。李列背上江燕那个被塞满了苕干的书包,我们弃了那堆火开始向山丘后面走。

林莺边急急地走边问我:“你不是最先提出去古人村居那边吗?怎么又要跟着李列走?”

“你想,”我说,“林莺,如果只有你、李列、江燕三个人,说不定就又会和大队伍分离开,又回到原来你们三个人一起走的那种情形。我来,一个是增加人数,即使是与李可他们失散了,四个人的力量也可以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二来万一遇到狼群也多一分抵御力量。”

“那怎么偏偏是你要来和李列一起,而不是李可、甘霖他们呢?”

“这个......”

“哼,大概是主观感情方面的原因吧?”

“什么?”我装作没听到,又立即问,“那为什么你要和李列一起走?”

“若光是李列一个人,我也不会和他一起走。”林莺笑着说。

“那肯定是因为江燕要和李列走。”我说,“不过也不能否认李列的‘作用’。”

“有什么作用?!若是李列要走那一条路,我只有十分之一的打算跟着他走。若是江燕也要走这一条,我就又有 5/10 的打算走这条路。”

“那还有 4/10 呢?喔!只要超过 50%的打算就行啦!我懂了。”我笑着说。

“你懂了什么?”林莺似恼非恼。

“是这样。你知道股份制,只要执有一个公司 50%以上的股票,哪怕仅为 50.1%也行,那么就宣告这人成为大庄家,就可以进行操纵,好比就是你有成为了这个公司的主人。当然啰!你有 60%的打算走这条路,那肯定是选择这 60%而不是李可他们那 40%呢!”

“不过总没有 100%踏实!”林莺说。

“那你现在是多少打算呢?”我问,“是不是 60%?”

“是 90%!”林莺道。

“咦?那 3/10 又从哪儿冒出的?”我问,“是不是对李列那 1/10 又涨成 4/10 啦?”

“哼!”林莺好像恼了,干脆不再和我说话。

不多久我们就已经绕到了山丘的另一面。这个山丘并不高,大约有四五层楼的样子,我想,要是狼一越过这一环形山丘,一发现我们,我们就会没命。李列背着江燕的旅行包哧哧地喘气,于是我接过来帮着背。林莺走到了前面,不睬我。江燕则和李列并肩走在一起,很有情人味道。我一个人落在后面。我看江燕那劲儿,疑心是不是若我和林莺不在这儿他们就会已经突破阻碍,拥在一起走了。

我们又沿山丘被捕的底部纵向地向上游走了很长距离。我一眼看见前面再走几步便是一块突兀而出的岩石,顿时如遇救星,连忙加快步伐,向岩石走去。

几乎和林莺一起走到岩石前面,我这才发现岩石下面荫蔽处有一个凹入,挺大,能容下四五人。不容置疑,我把包放了进去,叫李列、江燕他们也钻进去。一旁有棵倒下的枯松树,我运足力气拖过来,横在凹入口前。又很快顺拢一堆松针叶,然后就坐在松树后面,手里握好了打火机,那把铜剑插在一边。

我知道草原狼的特点,它们常常群体活动,捕杀猎物,十分凶狠可怕。我们这几天在草原山丘上行走没见到一条狼,是我们的幸运——今天的遭遇就说明这一点。这些狼常常围攻猎物,只有用明火才能把它们吓退。我现在才回想我刚才的决断——我为何要与李列一起来冒这个险,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现在我们的结局也可能是“九死一生”,因为我知道狼群不只是来湖边作嬉戏什么的,它们在觅食,在移动,随时都可能把我们团团围住。李列这个笨蛋,其实他除了上课就什么都不懂了。不过,我却觉得纵使是死,在这种情况下死好像也很值得?

此时江燕的脸色没有那么自若了,她看到我那全副武装的样子,好像也觉察到了狼群来临时的恐怖。我没心思去看李列那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只是静静地听着空气中传来的由远及近的狼嚎声,准备点火来吓退这些恶狼。

“来了!”我嚓地一声打开打火机,淡黄色火焰跳了出来。我点上了枯松针,因为它们针叶表面上有油脂层,所以烧起来很容易。几乎是枯树枝着火的同时,几声凄厉的狼嚎声就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响起。我们都屏住气。又是一阵狼嚎,终于,狼群出现在我们视界前。

这只是狼群的“前锋”,约有十余只。他们路过岩石时,发现了我们。这些四条腿的张着满是尖利齿牙的嘴的恶狼立即汪汪地边叫边靠近过来。我终于看清了这些狼的面目——闪着凶残绿光的红眼珠子,头低低地向下探,正对着我们,四条腿中的后两条腿在弯曲着,而前两条腿靠在脑袋两边,斜搭着。它蓄着势,好像就要眨眼间扑过来。特别恶心的是那嘴巴,大张,散着臭气,涎液从牙齿缝中滴下来。但我知道有这么一堆火在燃烧,它们一定不敢过来,现在我也知道该干些什么了——我们的时间都已不长。

一直看着这些邪恶凶残的四条腿爬行的东西让人感到恶心,所以我干脆不去看它。我回头一看,李列头上已冒出了热汗,江燕林莺都脸色苍白。我想,现在我们都活不了很久,最多这些枯枝烧完还要两个小时,我想这两个小时内我该干些什么?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比同龄人更早地受到教育,但那时与现在的我相比确实是小巫见大巫。当时家附近有另一户人家,姓刁。那家有一个老头,叫刁疯子,之所以现在时刻我想到这些,是因为我觉得那个刁疯子的眼睛特别奇怪,今天我想起来竟特别地相似于眼前这些狼!如果说疯子仅仅是人的变种的话,那么不知道他们是人的退化,还是人的进化呢?单摒去病理不说,是不是疯子更拥有大智若愚的智慧呢?人应该向疯子进化,还是疯子会越来越少?上帝造物时给我们中间安上一些疯子目的是什么?是想衬托出正常人的冷静与智慧,还是衬托出疯子的不入世俗大勇大悟?世界上人的划分标准是什么?如果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那应该有中性人;如果不仅仅是正常人和疯子的区别,那么装疯卖傻的人又属不属于新的一类人?世界上的人是不是能划分成黄种人和非黄种人,死人和活人,农村人和城市人,富人和穷人,住在海边的人和没有住在海边的人,进过学校和没进过学校的人,吃过大米和没有吃过大米的人......?那么我又属于什么人?我是正常人还是疯子?何为疯子何为正常人?有何凭据?——现在我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什么样的生命?狼、疯子、我,这三者又有何联系?!......

“醒——醒!”——当我猛地从毫无冷静的狂思胡想中摆脱出来时,我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我一看,那几条狼还在,只不过没有那么气势汹汹,但是后面的狼也是一大群,有停下的,有挤到岩石前守候的,有前进的——狼的大部队到了,现在我们完完全全被包围。我们的命运最终也决定——再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刚才你晕了过去,你知道不?”林莺很关切地问我。

“不知道。”我说,“我只闭上了眼睛,就开始混混浊浊胡思狂想,原来是晕了过去。可能刚才太紧张了。”说完我很感激地看了一眼林莺,我想是她把我弄醒的吧!

“大概头顶上的岩石上也有候着的狼。”李列哭丧着脸,“怎么办?”

我瞟了他一眼,想,这本来就是你自作自受提主意要来这儿,死了也算你活该。我又想到了林莺,若只是 60%的打算她还决定不会和李列他们走吗?是那不知从哪儿冒出的 3/10 重要,还是江燕那 5/10 重要,拟或是李列那 1/10 重要?总之,这 3/10,5/10 和 1/10 中总有一个侧重点使她冒生命危险来到这儿。而我自己呢?是不是 100%打算来这儿呢?它又是不是像林莺那样分成 3/10、5/10 和 1/10 三种呢?到底是哪种东西在驱使我选择这条道路,选择和其它三个人一起来这人接受命运的挑战?而江燕呢?她是不是有 10/10 的打算寄予李列身上呢?而反过来李列对江燕又怎样?

我承认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精神高度紧张引起了那阵胡思乱想,是林莺亲切地叫醒了我。而身旁阵阵刺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又让人想不起快乐的事——只是由于这堆火和头上岩石的天然屏障,这些张着贪婪的长嘴的凶狠的动物才不致于马上就扑上来。在狼嚎声中,时间在流逝,我想我必须抓紧这最后的时间。

我仍在火堆前面,一旁插着铜剑。我回过头去,正好看见林莺——她也在看着我。我惊奇地发现她的眼睛里好像并没有那么多的恐怖。于是我干脆转过身去,背对身后坐待火灭的群狼,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就在那一瞬间,我们的力量得到了交流。

“对不起!”我首先开口了,“我误解了你那 3/10?”

“嗯?”林莺眨了下眼睛,“你还提起那 3/10 干什么?”

“还有最后一点时间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我们几个都应该好好谈一下,把心里面深埋的东西挖出来。只有一个钟头了,什么都不必隐瞒了。”我这话是说给林莺听的,因为李列两个现在正在脸色苍白地喁喁低语,我想他们没有注意到我这句话。

林莺换了一种眼色看我,让我甚至有种奇异的感觉。她说:“感受太好了!真的......很妙的感觉!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当我们的车翻下山坡时,我就感受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到来——是的——冒险,经历危险,面对死亡......我不知道这一切感情如何用言语表述,那是......一种埋在心理的感受——浪漫?或许不是。但是我在这几天,特别在这个小时里,我觉得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我以前读过许多书,海明威、马克吐温,甚至塞万提斯的那部骑士小说——里面是冒险、游历......其中又穿插勇敢者的毅力和坚韧的精神,乃至坚贞不渝的爱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哪天能真正得到这一切——得到一位开拓的冒险勇士,沉着而深谙哲理的奋斗者,去进行一次真正的冒险。但是,现在机会虽然来了,然而,我觉得我看错了人......他不是我心目中那种人,因为——我发现他在某些行径中竟然是那样地看重个人的利益——与平时在我头脑中的印象差之甚远——我想我看错了人。然而我在接触另一个人时,他的气质,他的临危不乱、处事不惊,他的应付自如......——于是我在狼群到来之际选择了和他一起走,去历险,去共同面对死亡,去领略他的处事风范和临危不惧,纵是这样,以这一份情感去投入另一种死,我觉得还是很值得——至少,它代表了我久埋心中的梦......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这些——但我在他刚才抗拒狼群时已再次领略了......”

“那 3/10 是......李列——还是......我?”我小心地问道——我已被她完全打动了。

“当然不是那 1/10。”林莺脸有点红,但她对我笑了笑。我没答话,也对她笑了笑。

我此时心如乱麻,如果用世界上所有的笔来描述我此时的全部思想,恐怕也无法尽述。我心中好像有种内疚感——是我把一个人逮到了这里?我就是那 3/10?

前面的狼越来越多,有的低吼着,试探着要靠近火堆。但没有一条狼敢真正带头突破这道防线。突然,不远处又传来了几声狼的号叫。我先还不以为然,但没过多久不断的哀嚎声使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我们有救了!”我说。

“嗯?”林莺还不信,但是马上她看到侍候在火堆那边的十余条狼一个个竦起了身,低吼着,如临大敌,向一侧亡命地奔去。后面也有狼接着迎了上去,商品牌那边响起了一片狼的哀号声,搏杀声。

“究竟这些狼发了什么病?”林莺问。

“不是病!”我说,“一定是另一帮子狼与这群狼碰上了,两边撕咬了起来。快点,现在洞口没有狼了,我们趁机赶紧收拾些枯树枝,让火堆燃得久一点。”说完,我起了身,跨出了火堆,在旁边的地上拾捡枯树枝。林莺最开始还很担心,怕有狼来咬我,但当我告诉她那边狼搏杀的情形时,她才安下心来。

原来在百步以外,在另一座山丘顶上,黑压压聚了两帮恶狼,围成一个圈子。可能两群狼的首领正在对决。我很快地拾了些大的松树枯枝,又左右看了看地形,才迅速地回到凹入里来。江燕马上问我外面的情景。我们分析了一下,认为还是不要立即从这儿离开,到古人村居那里去,因为从这儿到山丘背面再到湖滩有很长距离,万一有一两只狼跟上来,我们难保性命。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在这个凹入呆上一阵子。我看了看,凹入内壁的泥土比较疏软,于是我叫李列用铜剑把土撬下来,把凹入扩大些。我又跨出火堆,多找了一大堆柴火堆在一旁。幸好这儿是一小片松树林,很好找到枯枝叶,不用费多大力气多少时间便积了一大堆。有几只狼已发现我走出来搜集枝叶,又慢慢地向我们这儿走来。李列很费力地掘土,从土壁上刨下来,然后江燕、干菲把它们弄到洞口砌起来。几条狼又坐候在洞口前,垂涎呲齿。不过我们的柴火已够烧一整天用的了。干了一会儿,洞壁向内扩大了,凹入更显宽敞,我们几个可以在里面围成一个圈坐着。我加了点柴火,就钻进这个浅洞,和林莺三个人坐成一个圈。

死亡的威胁已暂时在各个人心中失去地位,至少我们可以渡过今天晚上。大家都看到了狼的弱点——怕火,有这么多柴准备着,大家心中也踏实多了。大家就这样坐着,彼此无言以对,但思想却在急速地运转。我看到了江燕那羞红的脸,哦!原来李列握住了她的手。在这样一个四人天地中,尤其又面对着行将即到的死亡,这样的放肆,好像也不过分。我无心打扰她们的好戏,自己靠着土壁,闭着眼,做出一付哪怕东西南北发尔我不相干的态度,自己沉思着。

我冷静地回想这几天来的经历和刚才林莺的话。是的,这几天确实不平凡。我们吃的东西大都是我们亲手做出来的。但决不能说我们征服了自然!我不知道几千几万米外才有别的人,我只希望自己或是我带着大家一起突破这自然的险阻,达到我们的归途,让这次延长的“春游”有个让人宽慰的结局。若果真的不能在这里活下去,纵使是死,也是要有个死的样子,有个人生的方位,有个人的能力的坐标。必要时,我想,我们应为后来来到这儿的人作一个永恒的标识。

很多人的脸浮现在我眼前:康盛、邹淼、冯浩、袁涛、张继......我不知道李可他们现在怎么样,但愿我的建议能使他们化险为夷,一帆风顺。还有我们自己,我想能生存下去希望只有 10%。而眼前的这些狼又不类他物,它们并不是人,并无人性。若是在战争中被俘获求饶也有可能免去一死,而一旦落入这些狼口中便会万劫不复。我又想到今天上午江燕问我是不是可以用那把铜剑杀狼,若两者不是巧合,这句话实在可以作为狼来了的先兆。我很后悔为何不早作准备,防范这片区域上的狼。其实早已明摆着的:密林中有狼,这草原山丘上也应有——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这点的必然性?

好像江燕李列互相已得到了对方的爱,不过我觉得这很可笑。某些方面我认为林莺更稳重,更有内涵。虽则两者外貌相差不大,而李列选择了江燕,是因为他不能在性格上迎投林莺那种厚重与深沉,他没有能力始终去面对即使是普通言语式的语言对白——他没有那种思想厚度。而江燕呢,天真,很像个小孩。但我不能就这样评价一个人,因为我没有感受过那种受人格熏陶的滋味,那种甜蜜拟或是辛辣的感情。

我闭着眼,靠着墙,听着外面狼叫的声音。我不知道它们两群狼中哪群狼的头领已获得了胜利——如果两群狼合二为一,那就更难对付。最好两派斗个两败俱伤——我想。我们书包里的东西可能只够吃两天,水也没有来源,只有书包中的两听果汁——一直保存到现在的。能够平平安安地就最好了。

我现在才开始有点悔。如果我早些时候听到林莺那番话,可能我就不会来这儿了。我觉得自己只是在一厢情愿地苦苦追寻什么,但那毕竟不是我所应得的。刚才一幕又一幕让我越来越清醒。

我转过头,睁开眼,正好与站在火前的一条狼眼睛相对。那条狼显然已急不可耐——它把我们看成了一顿美味的佳肴。它低沉着声音在咆哮,身子半立半坐,尾巴直硬,半张着长嘴。松枝在噼噼啪啦地燃烧着,好像一个火神在默默地保护着我们。

江燕和李列已经讲了很长时间私话,相信他们的感情在这最后时刻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我有一点弄不懂:李大侠怎忍心欺骗江燕而私怀糖块?不知道林莺是不是因为看穿这一点而断绝了与李列的那种关系?

那林莺现在在干什么呢?

她正靠着土壁,仰着头,凝视那块岩石。我在看着她,不过她没发现这一点。

当我又将继续陷入沉思时,我突然看到那几条候在火堆那面的狼都把头转向了一边——可能是那边的搏斗有了变故。那几条狼好像都很恐慌,嘴中发出“呜——呜——”的凄厉的嗥声,眼神好像也有些变化。它们都慢慢立起身,有几条狼最后望了我们一眼,又都像上一次那样慢慢地从我们视野中向一旁跑开。没有起什么灰尘,只是听到它们远去时的一声声长嚎。我断定它们已走远了。前面地上留下了它们蹲坐刨土所造成的痕迹。

我有些迟疑地站起来,又一次跨过火堆,这才打开了视野,发现了那边的变故。那个山丘上的两群狼围成两个半圆,大约总共有两百多只,两群狼间剑拔弩张,看来马上就要来一个大火拼。

这回我没有搜集枝叶,一步跨了回去。林莺正用焦急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她很担心什么。“我想我们应该离开这儿了。”我说。

“为什么?”——江燕停止了与李列的私谈。

“我是这样想的。”我说,“刚才为什么我们不能走呢?因为我害怕那两群狼相遇后狼群头领对决,其中一个被击败,那么如果就这样两群狼就平平安安地归到一起,合成一群狼,获胜的头狼就是新首领——这样它们会更强大,更容易追上我们,所以这样躲在这儿烧一堆火也算是安全之策。但是现在不同,好像两条头狼两败俱伤还是怎么的,反而两群狼不可能合在一起了,可能过不多久就要大火拼,斗个两败俱伤。狼杀疯了眼就很恐怖了,可能到时他们甚至不顾这堆火而扑过来;另外,老虎什么的东西也要来这儿收拾战场,不如我们趁现在它们把精力放在斗殴上,我们趁机快跑?这样我们获生的希望比刚才逃走或在这儿坐以待毙可能性会更大。”

“嗯。”江燕、林莺都点头默认。

“那好!我们快走——我们不可能回营地了,因为那条路上正是两群狼斗殴的地方——我们只有向前走,往来时的方向倒走!到一个地方再绕回来。”说完我已背起了书包,拾起了铜剑。

“好吧!我们也走。”江燕说。她和李列好像已密不可分。

我留下那堆火不弄熄,头一个钻出了凹入,马上向相反方向飞跑起来,林莺跟在我后面,随后是李列和江燕。还好,没有狼注意到我们,若再跑百余步,转过那前面的山丘,狼就看不见我们了。

耳边充斥着狼嚎叫的悚人的声音,我用尽力气奔跑,肺部像是灌了一氧化碳,呼吸起来很不好受;林莺也跟在我后面跑,速度稍慢了点。我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她跑。我也顾不得担心林莺怪我拉她的手戏谑她了——现在多迟延一分钟就多一半死亡的危险哪!我觉得死亡正在揪住我们,我们在奋力挣扎......

大约百余米的距离,很快地就跑完了,我拉着林莺转过山丘,这才停下脚步。刚才那十余秒钟,真像是整整一年!须臾江燕俩也到了。大家都喘着气,脸红红的。

“好吧!我们往前走!”我说。

骄阳在我们头顶上肆虐,我一路走一路插路标,也不知道自己在朝哪个方位走,只有脚下踩着的松软的黄土在告诉我这是在向前行进。春天的花草在柔和的阳光下生机勃勃,似有无限的天地,在迎接每一种生物,包括这花,这草,这泥土,还有我们。前面的世界怎么样,我们并不明白。

自然界无限的宽博与宏大使我不禁在行进中眼眶发酸,一种冲动,一种感受,我想自己是不是就要溶入这个广阔的天地。蓝天上苍鹰在展翅飞翔,它朝何方去?

在绕过一个又一个土丘时,狼嚎声早已绝迹。李列还要向前进,我说:“好了,我们该打折了。”于是大家都停了下来。该往何方走呢?现在大家都不清楚。我们唯一清楚的是:我们已离李可他们越来越远。

林莺:“现在应该沿与刚才走的方向垂直的方向前进。”

我说:“嗯,不错。但是,我们该向左还是向右呢?”

江燕:“干脆这样,李列和林莺划一拳,如果李列赢了就向左,林莺赢了就向右。”

林莺:“好,就这样。”

说完,林莺转过身与李列面对面站着,握着拳头准备出拳。李列笑嘻嘻地:“喂,林莺,不要后出啊!”江燕在一旁念“1...2...3”,数到 3 时,林莺出了剪子,李列出了石头。

“向右。”我说。

“哎呀!野战军司令,我们歇一下好不好?”江燕说。

“好呀!”我说,“反正现在不会遭狼吃了。”

大家的脚都走得酸痛。今天一天所走的路恐怕是以往上学时我们一个周所走路的总和。我的皮鞋很轻便,倒也没什么,但江燕和干菲那种尖头的“淑女式”皮鞋却让她们吃了大亏,江燕的脚后跟被打得红红的,她自己叫苦不迭。

大约休息了二十来分钟,我们又继续行进。前面的土丘上树木少了,但灌木花草却很繁茂,踩着走着遮住了脚踝。那个包一直是我和李列换着背,倒也不怎么重。江燕拿着那把铜剑边走边击打着路旁的草木,十分散漫。林莺和江燕并肩走着,不时与江燕耳语几声。

李列看了下表,说:“走了半个钟头啦,我们坐下来歇息。”

“好哇。”江燕一屁股坐在草地中。跟着大家都坐下了。现在已是下午 3 点钟,太阳光比较柔和,阵阵清风拂过,满山丘的翠青的草和淡黄的野花随风摇摆。草丛中小小的蚱蜢在跳动,偶尔有一只螳螂爬过,一个甲虫飞过,让人感到初春盎然的生机。

我们一人吃了一些苕块,一点面包。书包里有两瓶汽水,我们打开了一瓶,一人喝了一些。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吃着。

林莺:“曹华,我考你一个问题。”

我说:“什么问题?”

林莺:“问题是——小明的爸爸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大毛,二儿子叫二毛,那三儿子叫什么名字?”

“三毛。”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接着江燕马上哈哈地笑开了,林莺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什么。”我笑着说,“逗逗你们嘛,三儿子就叫小明。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啊?”

看着江燕她们还在笑,我又说:“那好,我考你们——不,给你们讲个故事。”“哦?那听一听。”江燕说。我开始说:“很久很久以前,在非洲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国王,名字嘛没有,但是老百姓都叫他非王,意思就是非洲的国王,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他并不是真正的国王,实际上他是替非洲国王做饭食的一个厨子。有一天国王要吃一种很特别的据说东方人特别是中国人很爱吃的一种东西,据说这种东西要老了才辣,不过嫩的这种东西辣不辣我不晓得。那么这个非王就导出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这个东西,拿给国王吃,国王说东西太少,不合口味,就把这个非王的脚砍了,使他站不起。于是就有人说非王从此改了名字,因为被砍了脚,所以王字那最下一横就不要了,就改了这样一个名字,而那种食物呢,由于非常微小,大家就叫它微什么什么,再把两个名字反过来,碰巧正是今天世界上两大恶魔的名字......”

“啪!”我头上正着,一看,原来两个女生正含嗔以待。“哦?怎么了?”我问。

“怎么了?”林莺含嗔笑道,“王最下一横不要不就是干么?非不就念菲吗?还怎么回事!”就是!什么东西老了才辣?什么东西?”江燕逼问我。

“姜还是老的辣。”李列不禁脱口而出。

“你!......”江燕哭笑不得,“微姜倒过来......”还没说完,她已为李列那神经质的反应弄得笑了起来。我们都跟着笑起来。李列也微微笑了一下。

“来,我们玩一个游戏。”江燕笑着说,“每人说一段故事接龙。”

“好!”林莺说,“我先来。”她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说开了。

在一座城堡中,住着一个王子。一天,王子的母亲王妃叫王子到五十英里外的城堡麦地卡,去向麦地卡的公主求婚。王子英俊潇洒,王妃为了能让王子娶到公主,一次又一次送礼给麦地卡的公主的父母。由于公主的美丽漂亮引来四方贵族王公的拜访求婚,王妃着急了,急忙催促王子去求婚。王子上路了,他带了一个随从,一条狗,自己骑了一匹白马......

林莺刚说到这里,江燕不禁笑:“怎么?林莺在说白马王子吗?”林莺嗔笑着击了江燕一下。接下来是李列说:“这个故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王子路过了一片极大的草原,这儿离麦地卡还有一半的路程。王子遥遥看见另一个公爵骑马走了过来。走近时,王子打了个招呼。

“嘿!查理,你也到麦地卡吗?”

“是啊!我刚刚求婚回来。”

“怎么样?”

“公主还没表态,不过我想......嘿,你去哪儿?”

“和你一样,去那个地方。”

“噢?老兄,我劝你别去,你比不过我,算了吧!”

“我想我现在不致于落到要用三剑才能刺伤你的地步吧!”

“噢!好!既然你这么说......”

两人毫不留情地在马上就拼刺起来,结果王子一剑便刺伤了公爵......

李列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看来江燕对这个题目也不很感兴趣。“咱们走吧!”我建议。

“走吧。”江燕道。

我背起了书包,林莺拾起铜剑,站了起来。李列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们踩着泥土继续前进,太阳已渐渐落西,阳光已略呈金黄,遍地都是青草和野花,让人很难忍心一脚把这些生命踩倒。微风拂过,江燕和林莺的头发散开了,很是飘逸。我说:“今天晚上最好能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明天我们就要找到食物补充,不然光靠书包里这些东西绝对不够。”李列接过嘴:“对!我们的汽水还有一瓶了,要尽快找到水源。”

大家都像是漫步一样,李列在漫无边际地和江燕说笑;林莺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前方慢慢地走,脸上笑意盎然。没有人觉得我们这是在流浪,没有人觉得我们的处境是痛苦的。年青人的豪放敞开在博大的山丘谷地中,在遍地野花的草地上,在无边无涯的蓝天下,在夕阳落日的余晖中。这一切,统统流过我们的心,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痛苦,我们的压抑,全都付在微风中慢慢向远方飘去。

林莺突然回转头对我说:“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回到以往的世界?”

我苦笑了一下,说:“难道你想离开这里?难道这里不已是很好的吗?”

林莺笑道:“纵然这里没有压抑,什么痛苦也没有,但你想想,我们能一辈子地在这儿呆下去吗?”

我说:“大自然不苛求任何人,你回到大千世界,难道就能保证在滚滚红尘中能扎到一个安定的归宿?”

林莺笑道:“我没有这么想过,但对女孩子而言,难道在这个地方当个地道的野人会比在外面千变万化的世界遭到拒绝更好吗?”

我苦笑:“我不懂你所说的。我们要尽力生存,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梦,正如你说的,要离开这片不毛之地,是我们的第二个梦。”

林莺说:“纵然是梦,也有在现实中灵验的时刻。”

我笑道:“那梦中之梦呢?当一切都可满足时,难道你就不怕会做个噩梦?”

林莺笑了一下,跳过一块石头,对我说:“那是梦中之梦,我才不会担心——如果一切是真的话。”

我也笑了一下。夕阳的霞光映红了半边山丘,我们所行走的地势越来越高,放眼回望,来路茫茫。地上草已没了木杆,路杆已停插了,要找到原路回去,确实也是一件难事。我们上到一座山丘的顶上,极目眺望,山丘茫茫,四处无边无际,河流已看不到,嘿嘿的森林却还留在我们的视线一隅。狼群、火堆、逃跑,似乎已是很久远的事。

我们在山丘顶上坐了下来,四周天空罩在我们头上,空茫无际。风更加柔和了,它夹着阳光,将温暖与野花的馨香徐徐传给我们。江燕和李列这一对小情人此时更加亲密无间。他俩坐到一起,我甚至觉得早上与江燕戏笑实在是一个错误。

有的女生特别细心,有的甚至有一个小笔记本,上面给每一个她所认识的朋友都打了一个栏目,上面有什么喜欢哪种颜色呀,幸运日是星期几呀,是哪个星座的属哪种动物呀啰啰嗦嗦个没完。江燕就是这种性格。假若你偶然看到一张红玫瑰花的艺术照,你说:哇这真好看,那么江燕一个缝儿插进来就会问:“那你喜欢红色啰?”

李列躺在地上,深呼吸了一口,道:“嗯......好美的夕阳。”江燕道:“噢!那你喜欢金黄色。好,我记得......”她很认真地比划了下手指,道:“你最喜欢绿色,其次蓝色,还有金黄色,黑色......那么你的性格应该是......”

我暗暗发笑,扭过头去不再听江燕的“神算”。这时林莺问我:“你知不知道 2 月 14 日是什么日子?”我一愣,随即说:“是情人节嘛。”林莺道:“那你那天送给谁什么东西没有?”我一想,说:“没有哇!只是收到一张‘lovly dog’的字条。”林莺一笑:“可爱的小狗?”

我脸一红,道:“亲爱的狗。”林莺笑道:“没有必要这样改嘛,干脆这样,爱之狗。”我说这不行,你这一说人家准会联想到爱之猪、爱之猫甚至爱之奉献。林莺扑哧一声笑了。

我们一人吃了些小面包,把打开那瓶汽水分喝完,虽只吃了半饱,却也觉得很满足。我想:幸好没有大肚之人,不然不仅他要挨饿我们更要挨饿。我又看到草地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植物,狭长的叶子,我这才想起它叫什么什么根,是板蓝根?好像不是,反正我记得小时候在乡村读小学时经常在后面山坡上挖这种植物的根放在嘴中嚼,很甜。于是我捋开泥土,刨起它的根。连刨带扯,我取到了一段根。这种植物只有一根主根,而且根是一截一截的形状上看像竹子的节,我拭去泥土,把根放在嘴中嚼。嗯,很甜咧!对了,小时候吃的就是它,咱们都是老朋友了。

但听江燕笑道:“看,曹华饿得刨草根吃啦!”林莺一回头,看见了,也道:“怎么了?吃草根干什么?这么脏——这儿还有些面包啦!”我说:“不是,不是!你们不知道,这种根可以吃,嘿!你不信?好,来......”我去刨了两根草根,给江燕和林莺,两人小心翼翼地嚼了一点,“嗯,甜啦!”江燕说,两人把汁液吮干,弃了那渣,都说很甜。我就把这种植物指给她们看,李列也刨了起来,不一会儿大家刨了一大把。

我说:“好啦!饿不死人啦!”江燕还在刨,边刨边说:“多刨点,前面就没有了,多刨些路上嚼。”她刨土姿势和林莺一样,很文雅,只用一只手刨着土,身体半跪半蹲,像一座雕塑。我看李列看得呆了,不禁一笑。林莺也觉察出来了,也对着我笑了笑。

我对林莺说:“你爱听什么音乐?”林莺笑了笑,说:“现在哪有心情还去想音乐?”我说:“那你平时呢?”林莺说:“刘德华的,我爱听。”我说:“可惜,我不大爱听大陆或港台歌曲。”我抬头望了一下天空,见夕阳已到地平线上,即将落下,余晖更浓了。着大自然不就是一首妙曲么?

由于没有枯草,没有树枝,篝火烧不起来,不过也无须怕,草地上只有一些小甲虫之类东西,大的危险的像蛇一类的东西并没有。慢慢地,霞光淡了下去,月亮已出来了,再过了一会儿,天暗下来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在黑暗中,我依稀看到李列和江燕正坐在一起,喁喁低语。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所见的天空,那是那样地凶恶和渺茫,但是,现在,我却觉得这是一个浪漫的夜空。尽管为夜色笼罩,彼此不能看清,但大家相互都感到了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是友谊?是情感?我们谁也不能说清,只是感到我们四人更紧密了。

我躺在草地上,李列和江、王也躺了下来,我们彼此无声,但思想情感却如同滔滔江水一般交流着。草地十分柔软,泥土青草的自然清香扑鼻而入,蝈蝈一声又一声地叫着。黑夜来临了,万物安睡,陪伴着黑夜的,唯有这声声的虫叫。此时我心中感到一种浪漫的甜味,假如我是一个王子,此时我还能做什么?等待一位浪漫的牧羊女?或是骑着马闲逛?或是躺下来静听风声?一切的一切,都像静淌的流水,都像柔和的微风,令人如痴如醉。

不知不觉我已沉沉睡去。躺在地上睡对我这几日来说已是司空见惯。隐约中我做了不少梦,恍恍惚惚间,光明又降临了这片土地,另一天又朝我们走来。今天,便是四月五日。

我给手表上了调,大家也都起来了,都感到很饿。我笑道:“今天早上算我们不讲卫生了,没有水,洗脸就算了吧!”江燕抱怨说不漱口牙齿很不舒服,于是我倒了点汽水让她漱口。林莺的头发很乱,她用手理了理,还是很糟糕。那边江燕也嫌头发太乱,理了半天,叫了一声:“李列,帮我弄一下这头发。”李列便欣然而往,不避嫌疑用手便去理江燕的头发。江燕一下子脸都红了,才想到应该叫林莺而不应叫李列的。我转过身去笑了一下,想他们两个干脆在这儿永不分离好了。

哪知一转身,便见林莺正望着我,头上头发有一股还是很乱。我说:“林莺,你干脆不要扎头发,把头发披着好了。”林莺婉转一笑,说:“披头散发,谁愿意看?”我说:“当然有人。”林莺一下子脸红了。我笑了一下,说:“你瞧,江燕他们两人气氛多好。”林莺笑道:“若是我们回不去了,干脆就在这儿让他们两个凑对儿。”我又眨了下 眼睛,道:“那你怎么办?”林莺问:“我?”我笑道:“是不是届时 PH 值会猛跌呀?”林莺一听,柳眉倒竖,“喂!曹华!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笑道:“什么意思?”林莺忽转柔和:“我不是已告诉你了吗?不是那 1/10!”我吓了一跳,问:“那是 3/10?”林莺说:“嗯。”我接着道:“是那 3/10 不是那个?”林莺听糊涂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不对!那 3/10 是那个!”我笑问:“哪个?”林莺一下子脸红了。我接着笑道:“那一定是指你心中的那个!”林莺脸更红了。我故意叹了一口气,说:“唉!可惜我不知道那 3/10 是谁,不然的话,我一定把他叫来和你面对面地谈一次。让他明白你的那个心意。”林莺红着脸,恨了我一下,道:“喂!你不要装疯卖傻了,你知道那 3/10 是谁!”我说:“是呀!我知道那 3/10 是谁,但是......”林莺问:“但是什么?”我笑道:“但是我不告诉你那人真正是谁!”

林莺还要问,江燕已走过来了,她的头发已整理好了,对林莺说:“我来帮你。”于是帮着林莺理起头发来。

过了半天,我们一人吃了些苕干,嚼了些所谓的“甜草根”,大家又挖了许多甜草根,便又上路了。

我们仍是朝前走,这次我们不是在凹谷中行进,而是在山脊上走,这样目望四方,清风拂拂,十分惬意。我们走得很慢,像是散步。走在山脊上,视野大阔,居高临下,每个人都很痛快。我甚至想吟一首诗,所恨只是肚中无货。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春游吧!

一只野兔从我们身边蹿过,灰白色的皮毛在绿草中相衬自如。有野兔,也就有其它动物,诸如狼。不过我想我再次碰上狼,纵然被咬死也是值得的了。江燕和林莺素来不扎辫子,长头发在晨风中飘动,很是美丽。李列边走边谈着怪谈趣事,逗两个女生发笑。他还真有本领,江燕林莺一会儿就咯咯咯地笑开了。

前进中,慢慢地,前面路上出现了树林。

五、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们疾步向前,地势又慢慢降低,山丘也矮了、小了,树林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片松树林,刚刚走近便有一股清香气息扑鼻而来。我们极目远望,远处隐隐似有青色大山在阻住去路。

“好了。”我说,“这儿有树林,就有柴火,有蘑菇,可能还会有水流。”

树林中树木稀疏,地下有几丛灌木,其次是青草地。清爽的气息弥漫在树林中。我们踩着柔软的草地前进,前面的松树似乎密一些,而且多了一些草藤。一不小心,江燕一下子被一根地藤绊住,差点跌倒。李列赶紧扶她起来。

这时林莺瞟了我一眼,眼光中带着质问。我笑着回了她一个眼色。

走了一会儿,前面灌木少了下去,但青草却深了不少。此时我们却听到淙淙的声音。“水!”李列叫了一声。我们快步跑上。越过茂密的青草丛,一条小溪跃然眼前。小溪的水清澈见底。我们蹲下身,用手抚着清水。李列解下书包。我打开了它,取出那个铁易拉罐,里面的果汁刚才已喝完了,我把它洗了洗,装了满一罐水,自己喝了一口。江燕和林莺已在小溪中洗起脸来。

溪边有一些卵石,我翻开一个,里面爬出一只红色小螃蟹,向我挥舞着齿钳。我笑了笑,把小螃蟹翻了个转,它就再也翻不过来了。同时李列也提起了一个,放在手中玩。

我们在离小溪不远的一片柔软的绿草地上铺下了餐布,李列和我四处找了一些干柴,架了一堆。我取出打火机把它们点燃了。所幸的是我们书包中装进了两个小铁杯,还有那个小铁架。我把铁架架在火上,把易拉罐装满水,放上去烧起来。林莺从书包中拿出苕干和两个面包,一大把甜草根。书包里还有两块狼肉,一把餐刀,两包火柴,几块硬糖和巧克力,另外书包里还有江燕的几本小漫画书。

我用餐刀把狼肉切碎,放入铁杯中,装上水,也放在小铁架上煮。林莺不断地添柴,不一会儿,水便沸腾了,但狼肉还没有熟。李列用餐刀削起木杆来,江燕问他干什么,李列说是做筷子,江燕便嘻嘻哈哈地看着他做。我说:“李列,你把筷子拿来,易拉罐中的水烧好了。”江燕便递了一双过来,我拿在手里一看,一支大一支小,一支长一支短,管它的罢。易拉罐外面的漆已烧掉了,底部烧得黑漆漆的。我用“筷子”夹住一端,用另一个铁杯在下面接住,把易拉罐一斜,滚烫的水便流进了铁杯中。

狼肉煮好了,我们分着吃完,又吃了点苕干。我正准备吃完后散散步,突然看到背后一棵长满苔藓的老树脚长着许多蘑菇。我忙叫江燕,江燕听我一说,回过头去,也看到了蘑菇,高兴得不得了。大家七手八脚忙着采起蘑菇来。由于我早有经验,于是不断指点哪些无毒哪些有毒。忙了半天,摘了一大堆蘑菇,什么水上漂、青芝莲、鸡枞林林总总眼花缭乱。万幸的是,林中竟还是有一些野生的红薯。它们长在林中一片开阔地中,阳光很充足,长势很好,足足有好大一片。如果说要在这片树林中住下的话,只要火柴打火机足够,住上个半年也不成问题了。我们都欣喜万分。我一向与李列有些隔膜,今天也高兴得与他拥抱起来。

不知道时间怎样过去的,又是摆龙门阵,又是看江燕的小漫画书,慢慢地夜幕竟降临了。大家很高兴地弄了些蘑菇汤吃。吃饱后,江燕拍了拍李列的肩膀,两人走到一棵老树背后去了,也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知心话。火光中,我和林莺坐在一起,远处阵阵虫鸣无时不传入耳中。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单独地和另一人坐在一起,先还很紧张,慢慢地我看林莺还很轻松,就谈起话来。那边李列和江燕在老树背后已独自另生了一堆火,他俩要单独在一起吧。

我说:“林莺,你想他们今晚是不是一晚都要单独地在一起?”

林莺说:“可能是。”

我说:“那他俩单独地在一起,我俩是不是要分开?”

林莺的脸上有了些笑意,道:“什么‘我俩我俩’嘛!”

我脸发烫,道:“噢,对不起。”

林莺轻柔道:“嗯,其实你这样说并没关系。”火光中,不知是她脸红了,还是火光红了。

过了半天,我鼓起勇气道:“林莺,其实......”林莺疑惑道:“其实什么?”我脸很烫,说话也结结巴巴了:“其实......我很想知道那 3/10 究竟是谁?对我说真话。”林莺低下头去,慢慢地,过了一会儿, 才从口中吐出几个字:“那 3/10......我不知道是谁。”(简直废话)

我对她笑了笑,没再说话。火光摇曳,黑暗在远处微微地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这黑暗中冲出来似的。

整个晚上,江燕李列两人没有到我们这边来,不知道他们的私语说够说完了没有。半夜我醒了过来,给火堆加了几块柴,然后到江燕那边去,看到微微的火光中,江燕和李列正背靠着背一边依在大树边熟睡了。我无心惊动两人,也替他俩加了几块柴,拨了一下火,仍旧回来躺下睡了。

第二天又来临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泻下来,我们都醒了,我伸了一个懒腰,张眼一望,看见江燕和林莺已站在小溪边洗脸互相整理头发了。李列此时走了过来,我笑道:“李列,你昨晚干了不少好事情呀!”李列笑道:“哪里哪里,我是专为了你才走开的。”我道:“那江燕怎么又跟了去?”李列笑道:“那怎么林莺又流了下来?”正说道这里,林莺走了过来,和李列打了个招呼,又很羞涩地看了我一眼,急忙低下头去。

我不知怎么地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心里竟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在我走到小溪旁洗漱时,竟然还一直想着那羞涩的一眼。我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摇了下头。

早餐又是苕干和蘑菇煮的热汤。昨天采的那些蘑菇放了一夜,有的已经皱了皮,有的朵朵开得更大。煮起来时放出的清香,弥漫在四周。这时林莺和江燕又在听李列调侃。李列讲一个杀人犯如何越狱,越狱后怎么复仇,刚刚讲到最惊险的部分,却停下不讲了,改说一个外国穷人如何致富的故事。两个女生听得入神,李列又用尽口才,边说边比划,刚刚把第二个故事讲到一半,汤煮好了,于是大家都来喝汤。汤是煮在两个不锈钢杯中的,四个人不能分。于是每人用易拉罐装些汤喝,又用筷子夹蘑菇吃。虽然无油无盐,但大家吃东西的气氛却很融洽。

吃完东西,林莺问:“我们在这儿要住多久?”我说:“这要看大家意见如何。江燕、李列,你们看怎么样?”

李列道:“你叫我做选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现在我们有三条路可选,一是回过头去找李可甘霖他们,但这样路途遥远而且我们也没有他们的具体方位。二是就留在这儿,至于留好久,我不知道,但是却是很安全的。我想如果这里有罗密欧和朱丽叶,他们一定会在这儿留下......”我这话一出,林莺卟哧一声笑了。

我接着说:“第三嘛,就是沿小溪向下游走,这样或许可以走出这个地方,但危险性却很大。”“那么就沿小溪走吧!”江燕首先说。林莺和李列也点了点头。

“那好。”我说,“我们在这儿停留几天,晒点苕干、蘑菇,好在路上吃。”江燕做了个鬼脸,说:“这个嘛,不要你说我们也知道!”

接下来大家边玩耍边采蘑菇,挖地薯。若是平时在学校,早就已规规矩矩地坐着读书了,根本别奢望“耍”。然而现在大家正是突破了桎梏,要玩个痛快。学校明文规定男女生不准恋爱,但江燕和李列此时就可以说不。“滚蛋,一切条例纪律,滚到脑后去!”他们好像是在向天空大吼。

阔叶树和松树的落叶柔和地铺陈在地下,给人一种华丽之感。四个人在树林中穿梭嬉戏,十分尽兴。中午照例是蘑菇汤,一人又吃了些面包。那些面包并不能久储,否则会变酸回潮发霉,因此大家把剩下的面包都吃完。又各自嚼了些甜草根。那堆火我们一直没让它熄,定时加柴,这样减少打火机的用耗。我们利用火堆,把两个从地下挖出的红薯埋在灰烬内,慢慢地烘。

我慢慢走到林莺身旁。林莺正坐在地上,双手托腮沉思着什么。我在她身旁蹲了下来。林莺转过头,很甜却又略带着羞涩地对我一笑,那种眼神,使我心里又猛地像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我顿时想起早上她的那一眼,也同样在我心中掀起轩然大波。难道......

正当我心潮起伏时,林莺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回响,又甜美又细腻:“你想不想知道那 3/10 是谁?”我凝神看着她,道:“我知道,那个人......”林莺问:“怎么样?”我顿了一下,说:“那个人不在我们中间。包括李可他们,统统都不是。”林莺问:“你怎么知道?”我笑道:“我怎么不知?人人皆知!”林莺脸红了,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他是 3/10?”我笑道:“那容易,因为你想见他,若是跟着大队伍走根本不能单独见到他。所以你想以一个可靠的人送你到他身边。至于能不能,那完全碰运气,或许他已死,或许我们不能遇到他。”

“嗯,你知道了。”林莺好像在深思,“你不会认为我在戏弄你吧?”

我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林莺秀发微卷,有几撮垂到脸颊,美丽的面容,唇边的一抹微笑,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不知道李可他们怎么样了。”我道。林莺抬起头,道:“可能他们认为我们已丧身狼腹。”我笑道:“但我们还活着。怎么样?”林莺看了我一眼,道:“不知道其它人怎么样了?是不是还陷在森林里?有没有人逃离了这个地方?”我笑道:“不管怎样,但愿他能平安无恙。”林莺看了我一眼说:“我却不这么想。”我疑惑:“噢?”林莺红着脸看了我一眼,道:“你知不知道很多东西都是很容易改变的......”我笑了笑:“没关系,我保证你不会的。”林莺又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

我起身,听见李列正对江燕讲解默汉的黑人音乐会。江燕也叽里呱啦地讨论着。我耳边充斥着诸如“他那次举办了个十万观众的音乐会”的词眼,又回过头看了下林莺。她靠在大树下,仍低着头,双手抱膝,在想着什么。

阳光轻快而明媚地在摇晃的树叶间投下斑斑驳驳,清风微拂,又落下几片树叶,掉到我肩头上。我对着微风轻唱《Yesterday Once More》。让歌声随风飘向远方,远方。我不知道是否此刻有人在为我祈祷,为我祝福,在默默地思念我。

我们的地薯已挖了不少,足足一大堆。有时我就用刀削去皮,切成片,放在阳光下晒成干块,放到一旁。有时我读读江燕的小漫画书。时间一晃就是好几天,看看手表上的日历,今天已是 4 月 10 日。

我们的薯干已晒得太多了,书包装不下不说,用尽塑料袋,也都还有一些装不下。而且薯干奇重无比。我们吃完了原来的苕干和甜草根,以及狼肉。又把书包重新装满。没讨论什么,我们开始沿河前进。

幸而书包中有三个塑料袋,我们尽可能多地装满薯干,一人提了一个。我们沿溪向下流行进。前面路上树林仍然不密,灌木丛却很茂盛,草长得很深。有的地方被水凼住,踩上去就陷脚。水洼一个连一个,而且越来越多。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行,速度很慢。

我们赌气似地陆续走了五个小时。前面的树林时疏时密,沿途长满荒草,蚂蟥附在树干或水底,青色或黑色的蛇在脚边梭过,山蚊子嗡嗡地挡在路上,苍鹰讨厌地在头边飞来飞去。我握住林莺的手,拉着她绕过一个又一个危险的东西。李列则拥住江燕,江燕脸变得通红。5 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叫停下来歇息。可能江燕他们觉得这次前进非常浪漫,因为两人是相拥而行的,颇像电视剧电影中的那些浪漫镜头中的一对情人。而我回过头看了下林莺,见她也脸色通红,我和她对视了一下,随即她的目光落到两只相互牵着的手上。我笑了一笑,说:“对不起,我也是安全起见,倘若一人陷入泥潭另一人就可以拉他起来......如果你不愿意......”林莺打断了话头,轻轻地说,“住嘴!别这么说。”我们在前进,彼此无语。

其实我并不是在谑戏她,因为这样实在是迫于需要。在我看来安全的地方,我就松开手;而前面出现一连串水洼泥坑时,我又找到那只手,把它握住。虽然林中晨气消退,温度偏冷,但我的那只手始终感到柔和的温暖。看李列两人,实足一对情人。如果我和林莺牵手并不算什么非分的话,那么李列和江燕就应算是“赤裸裸”了。

终于,前面水洼少了,树林也很稀疏。溪流越来越大,在它的一旁有一块草地。我叫了一声:“停下吧。”大家这才停了步,坐到草地上,喘起气来。大家的脸都红通通的,不知是由于劳累的原因,还是缘于其它?

我们吃起薯干。这也正好减轻行途负担。李列又向江燕讲解世界杯足球赛事。林莺默默吃着薯干,我看着她,看着那双手,想起刚才的事,不觉面红耳赤。此时已是 4 点有余,我看了看从树叶中漏下的阳光,苍白、温暖。江燕又提到前几天常吃的烘地薯,说很好吃。我看我们在此地也逗留不了多久,于是并没生火。李列又用石头棱在一旁的树木上刻划着名字:李列、江燕、曹华、林莺、李可、康盛、王科......我也拿起铜剑刻划起来。

一条蛇从脚旁滑过,它昂起蛇头,向我扬了扬红须,又窜入草丛。林莺很害怕,我说别怕有我在。我一纵跳向草丛,那条蛇一下子滑出几丈远,又回过头来露出大嘴。想是被我激怒了,那蛇爬过来,一口便向我咬来。我脚早已踩下去,正中七寸。那条蛇在地上奋力摆动身子,蛇头想曲过来咬我脚,但终不能够。它长长的尾巴盘过来绕住我的脚。我奋力一压,蛇顿时如吃了兴奋剂,尾巴和头僵直向上,想是受了巨痛。我俯身拾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倾力向蛇头砸去,登时把个蛇头砸扁,但蛇身仍在颤动摇摆。我又复砸了几块石头;李列也过来帮忙,终于蛇用尽生命和气力,慢慢瘫了下来。

由于有一条蛇,所以只好架起一堆火,烤起蛇肉来。那张蛇皮花花绿绿,但两个女生仍不敢去碰。我们一人吃了些烤得漆黑的蛇肉,补充了些盐分,每人都多了些精神。我把蛇皮系在书包上,当作背带,背起来倒不很费力,十分轻便了。

眼看日已落晚,要再走也不行了。我和李列弄了很多柴火,烧大了火势。我很想问江燕要不要生两堆火,但我止住了。我想这一对罗密欧和朱丽叶今天真够浪漫的,不在阳台和窗户下相会,而拥在一起,是不是就要前行到那个阴森的墓室?

和往常一样我们睡在草地上。此时的我却少了一些幻想。我不久便沉沉睡去。我临睡时想:拜读莎士比亚的作品让许多人感动得热泪飞扬,而现在,我身旁不正有一对吗?

六、让我们飞翔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便醒了,觉得腹中饥饿,都吃了些薯干。由于夜里没有添柴,火早已灭了。我们吃了些冷冰冰的薯干,便又开始上路。早晨的阳光格外清新,偶尔有小鸟在枝头鸣叫,让人感到一切都那么地生机盎然。我边走,林莺边和我闲谈。那边李列和江燕手扣手地前进,也在喁喁私语。

前进中,树林越来越密,藤萝、锯齿草阻挡着去路。我和李列各自拿了一根长木棍,扫开道路。地上的草也越来越高,草根下危险迭出。长长的毒蛇有的盘在草根下,有的在灌木丛中穿梭,有的挂在藤萝上。毒蛇增多了,我们各自都感到胆战心惊。

终于,当我们慢行了一段距离后,前面的灌木丛矮了下去,树林开阔了,阳光从开阔地中泻下。我们这时才看清有另一条溪流与这条溪流在前面汇合了,形成了一个浅滩。我们快步走了过去,见一块天然的平整的草坪,在阳光下绿油油地发亮。

我们坐到草坝上,这才松了口气。刚才的种种危险现在想来也感到后怕。我正想打开书包拿出薯干吃,突然林莺叫了一声:“脚印!”

我们其余人都吃了一惊,见林莺指着地上。一看,那不是人的鞋底的脚印是什么!我们又细细地看,又在浅滩上,草丛中发现了好几个脚印。“肯定是其它人从这儿走过!”我说。

江燕道:“那么,只要我们循脚印跟去,就能找到他们?”林莺看了她一眼,道:“那肯定。”“好了。”我说,“那我们赶快跟去,说不定能追上他们。”林莺点了点头。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们孤军作战已过了好几天,想必江燕、李列他们心里有些不愿意遇上其它人。或是仅他们两人在一起更好。不过,我了解林莺,她一定想......

我说:“江燕,你愿不愿意追上其它人?”江燕回过头看着我,道:“嗯......”我见她十分为难,道:“这样,不知你们愿不愿意......我和林莺先走,去追其它人,你们随后来。”

李列道:“那万一你们追不到其它人怎么办?”我说:“我沿路给你们插标志,你们跟着来,若是我们两个人找不到其它人了,我们就等你们。只要看好标志,你们一定会追得上我们的。”

“那好。”李列道。林莺也点点头。我看了看她,见她非常激动。我想我刚才这么说还不是全为了她。她想追上他,竟然是那样痴心。我想她现在心里想的是纵然有危险也一定要找到他。我兀自笑了笑,心想如果我也有这样海枯石烂的心誓也就差不多了。

事不宜迟。我和林莺一人提了些薯干,分了两包火柴和一个铁杯,便沿脚印上路了。

脚印很杂乱,可见人很多。脚印沿溪滩一直延伸到远方。我正回味着刚才分别时江燕对我的那种令人心醉的眼光,林莺提醒我该插路标了。于是我折了很多枯树干。顺手扯过一株蓼蓝,把颜色涂在顶部,隔五步插一根。由于脚印是沿溪流向下游的,我的木杆也很容易地插在那些稀松的湿泥中。有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一把木棍全插下去。木杆都很长,我认为这更容易让李列他们发现。不知道怎么的,我一路走,心理却很兴奋。不知是不是分离时江燕那羞涩的一眼所致?

我想,我们这一走,江燕和李列两个人便更自在了。说不定两人感情会就此升级,甜甜蜜蜜呢!而我和林莺会不会歧路亡羊,尚不可知。况且,我想,林莺是不是在骑马找马呢?

那把铜剑我留给了李列,希望这样会减少他们的危险。

我和林莺彼此无语,默默地顺浅浅的一串串脚印向前走。我突然心绪澎湃,口中念念有词:青山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林莺一直默默地听着我念词。突然她转过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了我一下,似笑非笑。阳光柔和地把林莺的秀发变成金黄色,绿草在生长,小鸟在树上喳喳地叫,山毛榉树的叶子片片随风拂动,我一时间为这种神圣的景色激动得热泪盈眶。

林莺一直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单独地和她在一起。如果我能飞翔就好了,我将携着林莺,飞抵我们未来的目的地,飞到一个遍地平野,四布鲜花,阳光普照的梦幻与浪漫的地点,让我们的歌声和心情随风送走......

林莺眼光朦胧。我真想对她大声说我爱你。

我眯着眼,任阳光刺红眼膜,我不禁想起了学校生活。那一天,是我们高二下期补课的倒数第二天,那天晚上,我们班在技术职高中心操场内燃起了火红的篝火。每个人坐在矮凳上,围成了一个圆圈。收录机内飘扬出歌声,我们吃着分发的食物,在浪漫的夜空下,同学们有的四人一组,有的二人一组,有的伴唱,有的独唱,让歌声飞出夜空,飞到千里之外。倘若当时发出的乐音此时能重返我们的双耳的话,激动,将会又一次降临。

我俩大概走出了一里远左右。我突然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目光赤裸裸地交流在一起。我一下子觉得心中慌乱,忙低下了头。林莺笑道:“什么呀!你怕羞吗?”我抬起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那个。”林莺笑道:“哪个?”我支吾了半天,最后终于道:“忘了插标志了。”林莺一看,果然身后好长一段路没有标志。

“怎么办?回到后面那些标志处重新边走回来边插吗?”我问。

林莺笑道:“唉,别插了,插什么!他俩也好,我俩也好!”

“什么意思?”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而林莺,却没理我而向前走开了。

“唉,现代的女生就是这样!”我叹了口气,随手在地上拾了些枯树枝,又过几步弯腰插根枝条地干起苦力活来。“但愿早些替她找到一个心上人,然后倒在地上死去。”

不觉时间已是正午一点钟,沿途仍是青草、灌木,小溪宽度略有加大,有的地方泥淤积得很深,陷脚。我俩找到一块较平整的小草坪,看看地面还干燥,于是坐了下来。“无论刀汤箭火,”我说,“我总是受青睐者。陷死也罢,咬死也罢,生吞活剥也罢,我总有一个名号,我还算得上是一个苦工,对不对?”我说这话时有点挖苦,林莺随机笑了一下,说:“你更像一个苦头陀,独行苦陀山,修炼四十年......”我咕咙出一句:“头陀可不近女色。”林莺笑开了:“真的?”我说:“真的。”

“那好。”林莺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犹如晴空霹雳,我脑子像被 TNT 炸了一样,脸一下子红了。

林莺说:“看吧,你脸都红了,还说......”我冒了一句:“你自己说的——”林莺呼哧一声笑了,说:“我是在读'我爱你中国'呢!你何必对号入座嘛?”我脸一下子更红了,刚才沸腾的心潮好像被灌入几十吨冰水,被速冻了。

我默默地吃着薯干,心内很不平静。林莺竟用这样的话来戏笑我,但,这句话,不管是否故意,毕竟不能轻易出口的呀!我默不作声,一个人坐在那里。

做了几个异想天开的幻想后,我手中的薯干已吃完了。我这才想起身旁还有林莺。刚才有点小小的不快,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转向林莺,道:“林莺,你认为我们能赶上其它人吗?”林莺被突然一问,看着我,也不知说什么好。

我往她坐的地方靠了靠,林莺看出来我要和她谈些什么了,竟然笑着站了起来,说:“喂,这下该往前走了。”我碰了一鼻子灰,不知是该抱怨谁好。林莺已提起塑料袋,准备出发了。我一下子站起来,道:“林莺,你是恨我还是怎么?”林莺睁大眼睛,道:“没有啊。”我也不知往下该说什么,只好提起塑料袋,说:“我们走吧!”

夕阳的金黄色阳光飞泻下来,映着林莺的秀发,那黑色顿时变成朦胧的金黄色。也许这就是春天的颜色。林莺心情很好,不断地问这问那;我也觉得心情比较宽畅。我们只是沿溪岸向前,已不顾是否地上还有脚印——实际上脚印早就消失了。一当我问及林莺到底我们这样向前走是不是真正为了赶上其它人时,林莺总是找借口推托。我也没有闲心一次又一次追问了,干脆由她去。

在天黑之前,我们终于感到我们已走到了森林的边缘:树木渐渐少了,灌木越来越矮,乔木也变得矮小。到处是大片大片平整的野草,颇像和李可他们在一起的那片草地。我把一些干的草棵拔起,堆了两个草垫子。让林莺坐下。我又整理开一小块空地,然后坐下,对林莺说:“今晚就在这儿吧!”

林莺放下了塑料袋。我又起身,走到一棵灌木前,费力地折下两根又长又粗带有杈枝的木杆,插在地上,固定好。又折了一根直的长木杆,放在两个杈枝上架住,做成一个简易的火架。林莺帮着我弄到许多枯枝败叶,衰草干柴,叠起来,在火架下点燃火。慢慢地,火光明亮起来了。与此同时夜色黑沉沉地来临了。

我烧了一盅水,沸腾后递给林莺。林莺坐着的草垛子很高,而我的很低。因为地面有些潮湿,火烧着,白色的水汽从土壤中蒸发发散。林莺很过意不去,要我别坐那么湿的草垛,我说不妨事。循着火光,我又拔了些半干半湿的草稞,在火边烘干,垫在原来的草垛上。

“这地很湿呀,今晚不能直接睡在上面。”我说,“我倒不碍事,你可能就不行。”林莺捧着铁杯,喝着开水,说:“那怎么办?”我说:“我也不知道。”林莺道:“那就别睡,我们谈谈话。”我把眼睛睁大道:“哗!难道要谈整一夜?”林莺笑道:“可以呀!我有很多话要谈,恐怕三天三夜都不嫌长呢!”我笑问:“那好吧,现在谈点什么?”林莺问:“你说呢?”我笑道:“还是你说吧!”林莺道:“那就谈谈江燕。”

“江燕?”我问,“江燕有什么好谈的?”

“嗯?”林莺挤了下眼睛:“难道我会看错?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吗?”

这直刺刺的突如其来的言语令我一怔,以至于我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口中慢慢吐出几个字:“是的,你说的对。”

哪料我这句半含讥讽的话一传入林莺耳中,她也猝然不知所措了。我看她有些沉默,便伸出手去,说:“林莺,来,我告诉你!”我俩本来就坐得很近,林莺顿了一下,伸出手来,我把她握住,道:“告诉你,林莺,如果我对你说十万个‘我爱你’才能换得你的一声‘我爱你’的话,我愿意说百万个‘我爱你’!”林莺笑了,道:“你已说了三个‘我爱你’了,还有九十九万多个呢!不知道你是用快速移动嘴唇罚还是用山谷回音?”我看了她一下,那秀丽的脸庞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我干脆伸出手臂去,毫不费力地就把她肩膀捉住了,靠在我肩旁。这个举措让林莺有几秒钟停止了呼吸。“林莺,”我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停了停,我又说,“你想过没有,要是我们一辈子困在这里,我们会怎样?一天到晚吃薯干?用火石打火或原始的钻木取火?穿树叶缝制的衣物?不可能!我们必须走!不管何时,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的林莺,只要是这个漂亮的小东西在我身边,我就必须带她走。不管她是否抱有相同的感情,不管她对我有什么想法,我将视她为我的生命。但是,林莺,你要知道,我俩是这样的,如果你是一枚玫瑰,我不可能是翩飞环绕的蝴蝶,更不能是看护的园丁。你要知道,林莺,我多希望我们能飞,飞上天空!我们要飞往原来的世界。你就像是一个圆,我时而与你相离,时而内含。若是我明白你的心思,那我们才重合!在这片不毛之地上,像李列和江燕,他们只是男女异性互相的温情,但是,感情是多元的,像我现在这样,你能说它是出于哪一种情感吗?一个圆,平滑,均匀,它的感情在哪里?重心在哪里?”我说得气喘吁吁,由于激动,语言竟是这般跳动与疯狂。

“你还是知道了?”林莺的头靠着我的肩,喃喃低语,“你是爱我的?”

我笑道:“差点没有拨开迷雾见青天呀!”

火光映红了林莺美丽的身姿。她像一座塑像,一动不动地依偎着我。我俩就这样沉沉睡去。在睡梦中,我仍感到我肩膀坚实地支持着林莺。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竟发觉自己躺在草垛上。我坐了起来,清晨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我一眼看到林莺站在溪边背对着我不知在望什么。我这才想起我昨晚的举动,脑子好像一下子转不过来似的。这时林莺正好转过身来,看见了我,远远地对我笑了一下,像阳光一样地灿烂。我站起来,看已烧成灰烬的火堆,捡了几块焦干的薯片填入嘴中,慢慢地向溪边走去。

我一直走到溪边,在林莺旁蹲下去,手捧着清晨清凉的溪水,往脸上浇了几把。又漱了口,甩干脸上的水,然后立起来,慢慢地走到林莺身旁。林莺正在远眺,可能是在看远处稀松的树林。我轻轻地道:“林莺,你不会抱怨我昨晚的举动吧?”林莺转过头来,秀丽的脸蛋充满了笑容,几股秀发飞到额头上,道:“当然不会。”我低下头,道:“昨晚的事连我自己都吃惊,我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那样,我希望你不要把它放在心上。”林莺笑了,说道:“不!我将永远把它放在心上。”

还未等我答话,林莺随即又说:“好了,现在我们该前进了。”

我塞了几块薯干,看那灰烬中还有几点暗红的火星。我拾来几块石头,堆起两个小小的石碓。用另一块有棱角的岩石在上面划下“林莺”两个字。石堆边恰好有一点绿星,一棵树的幼苗正要费力地从土中钻出。

我俩有说有笑,循着绿草地和哗哗流动的春水向前漫步。我从口袋中掏出几张钞票,说:“林莺,你说现在这东西还有什么价值?”林莺说:“留下,以后烧火时引火还有用吧!”我笑了下,说:“烧火可不用你操心。”

越往前,树木越稀少。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俩都不知道。远远地望见前面大约几十里外有几座大山。溪流在远方消失了。我们行走在软绵绵的绿草地上,春意盎然,蝴蝶绕野花翩翩飞舞。我想这儿是不是就是人间仙境?——一个广阔的大自然,难道只有我俩独享吗?溪水淙淙,水波击拍着晶莹的碎石,水底有一两个褐色壳的水甲虫前后游走;水蜘蛛浮行在水面上,逆水而上;红色透明的小虾在水中游弋捕食。天顶飘着几朵浮云,蓝天朝阳,几只兀鹰翔翱于高空,旷远而古老的土地映上了飞动的阴影。

行走在这样明媚美好的大地上,心情像浮云一样轻快。林莺满脸含笑。我不时给她指这指那。有时她很自然地把头靠在我肩侧,依偎着我。我道:“你现在想不想江燕她们呢?”她笑道:“这样就足够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能这样行走在这个地方——一片绿洲。不过,说到思念江燕,不知道你是不是因此彻夜难眠呢?你可能比我更思念她呢!”

七、茫茫前路

如果说一个中国人是一条虫的话,那么一群中国人就是一条龙。同样,一个男孩是条虫,一个男孩加一个女孩就是一条龙!

不知行走了几天了,手表上的日历已打在 4 月 18 日。我原本估计最多一天的时间就能走到前面的山脚,但那段距离比我所估计的实在要长很多。口袋中的薯干已寥寥无几了,但我俩一路上摘带刺的灌木上结的算算的红浆果嚼吃,也并没感到饿意。小溪已变宽了,要连跨两步才能跨过去。天广地阔,蓝天绿地,飞鸟虫鱼,细雨微风,在这片绿洲上跋涉,实在是旅游家也享受不到的乐趣。

我们终于来到山脚下。溪水弯曲地沿另一方向

绕到山背后去了。原本平坦绿茵的草地在这里也变成了岩石缝中的绿星。山左是一处陡然而成,与平原草地极不相衬的飞谷,溪水从这里零零碎碎地泻下,打在约十米高的小水潭水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林莺坐在一块扁平的碎岩石上,远望着坡极缓而又极高的大山。

我说:“我们是该绕过山去,还是翻过去?”

林莺望了望远处。这座山绵延似有几十公里,一直到远方,绕过去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俩像是在长征。”林莺说,“先穿密林,又过草地,现在又要翻过大雪山。”

“哪有边长征边唱刘德华的流行歌曲的?”

我俩摘了些小野果,小酸果子,放到溪水中洗,吃了些,又怀了些。我把铁杯子装满水,用盖盖好,说:“到了山顶上就没水喝啦!”

我慢慢地沿缓缓的山坡向上走去。林莺慢慢地走在后面。

突然,她的皮鞋的鞋跟踩上了一块不平的碎石,一步没踩稳,脚给崴了,她哎哟叫了一声,坐在了地上。我一下子转过头来,看到林莺坐到了地上,忙回身,走到她身旁蹲下,问:“是不是脚给崴了?”林莺点点头,指指脚踝。我一看,已肿起来了。忙替她褪下鞋子,把脚转了几转,然后猛提一下,做了几遍,肿渐渐地消下去了。我扶着她慢慢站起来,她试着走了两步,由于脚还不适应,还是一瘸一瘸的。我又扶她坐下,说:“不用急,慢慢地就会好的。”

我又站起来,来回走了一转,边走边看地上的草,想找点什么有用的草药。但我却一种草药都不会识别,走了一转,觉得还是白费心机。突然,我眼一亮。林莺身边正有几棵阔叶的,叶背上有刺,而颇像蕨类植物的草。我猛地想起那次我在学校背后的小溪扭伤脚后,余老鸹余勇波就用这种草揉烂后贴在脚上,不过效果好不好,那是天晓得了。我过去,撕了几张叶片,揉烂,说:“林莺,不知这有没有用,不过我倒试过一次。”林莺褪了丝袜,我给她贴上湿的浆叶。此时已是正午,天空上有几朵昏暗的云,遮住了阳光。我替她穿好鞋,一只手扶着她胳膊,慢慢地向前走了十余步,终于到了一株大树前,坐下了。

林莺脸色苍白,神色略显憔悴。我想,我们走了十多天了,又只吃些果子干粮,再下去就要营养不良了。林莺这两天都还惦念着江燕他们,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

略微休息了一会儿,林莺神色有了好转。

“我扶着你走好不好?”我说。

林莺看了我一眼,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却道:“翻过这座大山要多长时间?”

我一愣,想了想,道:“最少也要一整天。”

林莺道:“大山后面你想有些什么?”

我笑道:“可能是一群黑狼。”

“那一定是等着专要吃你的。”林莺笑了。

于是我扶起她,慢慢地向上走去。我一只手端着水杯,火柴揣在衣兜里。就这样慢慢地走。山坡上四处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沙参钟型的花朵上沾满了晨露,脚下是雪里红和贴地的木通。狼尾草长得遍山遍野,黄花苜蓿遍缀其中。结球甘蓝像一个个鼓胀的球,旁边丛生着开放着蓝色小花的桔梗。金铃子在草丛间跳跃,蟋蟀发出吱吱的叫声。灰兔和灰鼠在草丛中窜得呼呼直响,麻雀吱吱喳喳地在空中飞着圈圈。阳光把万物身下映上了阴影,明丽的流光溢彩刺激着我的视网膜。

待我陶醉在山脚至山腰这一片欣欣的景色中时,不觉回望来路,溪流已成了窄窄的小带子。我和林莺都停了下来,坐在草地上,望着远方我们来时的路,见一川绿洲,雾气蒙蒙,隐约现出亮气。更远的天际与地的交点,是一片深绿色的景象,那是来时的密林。阳光直射着我们,大山的阴影投射到了背后,我们正对的是东方。

喝了点水,我们重踏上去路。我边走边想:不知道江燕和李列他们现在在哪儿,不知道我们能否再次相逢?

我又想起江燕的音容笑貌,她现在在哪儿呢?她是不是还像平常一样笑容满面呢?她孤独吗?伤心吗?李列对她怎么样?她想我们吗?

我看了看林莺,她的脚已好了许多。我刚才给她折了一根硬木条作手杖,陪着她慢慢地走。坡很平缓,越往上走,越接近山腰,岩石就越多,甘蓝和黄花苜蓿都渐渐少了,插秧花和软青果的灌木却越来越多,四处丛生。

到了山腰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我俩喝了点水,吃了些插秧果和青果,坐下来休息了会,又上路。山腰之上,狼尾草少了,先是黄沙地,然后是砾石地,灌木零零星星地长着,有的地方很陡,很险,有的地方又很平缓。贴地长的一般都是一种硬叶片带齿的草。也有几棵乔木,但都长得细小,甲虫和飞蚊也多了,灰鼠常常贴地跑过。同时山上风也大了起来,有些冷,偶尔飞沙走石,会把眼睛迷住。回望来路,一切都变得渺小。阳光稍有减弱,太阳跑到了山的那一面,这一面成了阴影区。望前路,似乎到山顶已不远,黄昏即可到达那里。

走了整一天,终于到了山顶,这里有几坨很大的红色岩石,几棵松树。此时已是暮色朦胧,远处景物都黑沉沉地一片。我和林莺都坐在岩石上。风很大,我觉得林莺的头发飘拂到了我脸上。云很厚,遮住了月色。

“你觉得谁和你走这种山路最浪漫?”我问。

“一位黑衣侠客。”林莺笑道。

“哦?”我说,“可惜,我是白衣人。”

我俩把杯中水喝尽。此时没有其它食物了,我俩都或多或少感觉到饥饿。我拿出口袋中的钱,道:“如果我们在城里,我一定用它饱餐一顿。”林莺随即说道:“不,我要用它来买车票回家。”

“回家?”我这才想起这个词,迟顿了几秒,继而道:“回家后,回到学校——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林莺笑道:“怎样对你?”

“哦......”我摸了摸头,道:“饿了叫我摘果子,渴了叫我端水,脚肿了让我扶你。”

林莺哈哈哈地笑起来,道:“那是你对我了!”

黑夜并不长,很快便过去,白日又回到人间。

我醒来时不禁目瞪口呆,原来就在离我们十余步远,山的那一面,便是一段 90° 的陡峭石壁。如果昨晚我俩再多走几步,就不免会跌得粉身碎骨。

林莺揉了揉双眼,和我一起站在山崖边向下望,原来山顶向下有一段五六丈的垂直石壁,再下是一段缓坡。底下雾气很重,看不清山脚是些什么。看来,要从这面下山,必须设法安全地从石壁爬下去。

我俩都觉得口干舌燥。我问林莺:“我们是不是该沿原路退回?还是从这儿下去?”

“一切由你。”林莺道。

我没有说什么。我看到旁边有一棵松树,不高,却很茂盛,看上去枝干很结实。我有了主意,于是问林莺:“你敢不敢从这儿吊下去?”

林莺却听成了“掉下去”,脸色一变,道:“笑话,从这儿掉下去不死也要重伤。”

我只好给她解释我的想法。林莺听完,这才明白了,于是点头同意。

于是我们循原路向山下走去。我俩吮吸了些野花上的水露,又摘了些红果填肚,我们走得很快,不久便到了一块长有许多木通的区域。这里有的木通绵软而且坚韧。我们选了许多,就地把它们编成一条又粗又长的草藤。我俩忙了一会儿,除了一身汗。终于,我看到藤条已够长时,停下手来,又试了试韧度,发觉已没有问题了,于是两人拖着草藤,向山顶复走去。

这一去一来毕竟用去了我们大约三小时时间。我在山顶找到那棵粗杆松树,把草藤的一头死死地缠绕在树干上。又试了试力,再把铁杯放到怀中,对林莺说:“我先下去,你随后下来,看我怎么做,我在底下会接住你,相信我。”于是我把草藤先放下去。

我双手死死抓住草藤,开始往下爬。开始时树干有些摇晃,草藤吱地一下绷紧。我不去看背后,用脚踩在岩石缝隙里,双手向下放。大约过了三分钟,终于双脚触地了。我站在下面,对上面看着我的林莺道:“下来,没关系的。”

不知是不是我在下面给了她依靠感和勇气,她也像我一样往下爬了。她努力地抓住草藤,慢慢下放。五丈......四丈......二丈......到最后一步时,她突然一脚蹬滑,呼地一下摔下来,幸而只有一米高,我一下子抱住下坠的她。由于惯性,我俩一起倒在地上。她气喘吁吁,我则是面红耳赤,一起站了起来。

这里的土比较松软,我拍了拍身上泥土,又仰头望了望那根藤绳,觉得刚才一切都像场梦。“江燕如果到这里,看到这个,她一定会知道是我们系的。”我说。

林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于是我俩向雾气朦胧的山下走去。

俗话说“上山打川川,下山打闪闪。”确实下山比上山来得更快。我拉着林莺的手,飞快地随山势向下跑,畅意极了。旁边的景物呼一声到了身后,凉风扑面而来。最后我俩停了下来,这时雾已大散。我这才发现不远的山脚下有一条比较宽的什么东西,延伸到一边去。

“那是什么?”林莺也发现了,回头问我。

“不知道。”我说,“或许是条小溪。”

然而当我俩来到山脚时(几乎是汗流浃背),我们既没有听到溪水声,也没有看到一滴水。摆在我俩面前的是一条公路!

一条公路!

我几乎是热泪盈眶地紧紧抱住林莺,激动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一条公路!我们在历经艰险后又回到了人世间!我们得救了!

八、多情却似总无情

当我俩发现这条公路上长满青草,早已废弃时,我俩仍热情不减。只要顺这条公路向前走,就一定能发现人烟!

那该向左还是向右呢?

我向远方望了望,只见公路那边又是另一匹大山,山更加陡峭,那匹山与我们身后这匹山成一个八字形,于是我俩决定向右走,向开口子的方向走。

走过一个弯角后,又一个弯角,路边草木茂盛,有的地方公路上已长出了很繁茂的青草,令人难以识路。我给林莺摘了几个花红吃,又摘了些放在铁杯中,稍稍消减了点饿意。

林莺贴着我走。她那秀丽的脸庞,丰满的身躯,迷人的眼神,音容笑貌,不断在我眼前闪现,使我觉得这又是一段浪漫时光。松鼠在前路上一跃而过,松树枝干挺拔,辟出阴凉树荫。我们慢慢散步,一切都是那么诗情画意。

“不知江燕要怎么说了。”林莺盈盈笑道。

“江燕?她怎么样?”

林莺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和江燕李列分开吗?你不知道吧,江燕拿你和李列比呢!她对我说‘你看曹华和李列谁更有能力?’我说不如分开来,看谁先摆脱险境。不料一分开,我想可能要带救援人员回来救她时才能再见她一面了。”

我笑了笑,看了林莺一眼。

突然眼一亮。山坳的那边,不正是一条崭新的公路吗!

噢!自由就在前面了!有了公路,就有救了!

林莺正想跑过去,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说:“不忙。我们这幅脏污样子别人司机见了一定不会停车,不如先洗洗脸。”一旁有个清水凼,岩缝中滴出浸水来,林莺洗了洗脸手,用水抹了抹长头发,又用叶子蘸水刮去了皮鞋上的泥。衣服倒是很脏,不过没办法了。我也如法炮制。一边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百元钞票,说:“这不有了用武之地了吗?买车票!”

我们走上马路。恰巧那边正有辆中巴开过来。我招招手。车停下了,但我发觉车上的乘客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我俩。我牵着林莺上了车,看到一边有座位,便坐了下来。那边女售票员走了过来,车开动了,在发动机噪声中我听见她问我:“你们是到这儿旅游的吧?”

“怎么?”我问。

“这些地方平时没有人烟,所以我想你一定是到这儿游玩的。”售票员很和善地道:“你们到哪儿?去花溪吗?”

“花溪?这儿是花溪?”我问。

“当然,未必然你还不知?”售票员问。

“好吧,多少钱?去花溪。”我道。一旁林莺扯了我一下,问:“花溪你去过没有?”我一面付了四元零钞给售票员,一面回应林莺:“没去过,你呢?”

“我也没去过。”林莺道。

“不要怕,有我在。”我轻声地在林莺耳边说。

“I trust you。”林莺用英语道。

中巴颠簸地在砂石马路上开着。路很平直,开了一程,路旁景物是一片平地,远处是高山,那好像就是我俩攀登的那座。此刻我们的心情难以用言语表述。十九天以前,我们也是乘坐着中巴,历经了险阻磨难,而现在我俩又坐着中巴将返回家中。十八天,这辛酸甘甜的十八天,刀雪剑霜的十八天,险艰困苦的十八天,生死与存亡的十八天!十八天,一个轮回!假若哪个人欲离家出走,就试试这十八天吧!

李可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干什么?江燕、李列在哪儿?其它同学在哪儿?我的身旁现在却仅有林莺一人。我俩是否是第一个逃脱的人?有没有同学已先于我们逃脱?

有许多人的面容在我眼前闪过:康盛、江燕、邹淼、李可、郑佳、巫倩、范容、王科、甘霖、杨彦、李列、冯浩、李鹏伟......有许多画面在我眼前闪过:车翻入谷,密林杀狼,沿河行走,古人村落,采摘蘑菇,烧火怯狼,掏挖红薯,吊藤下山......一时百感交集。眼泪好像要流出来。

汽车开入花溪市区,这儿我从来没来过。一排排高楼大厦林立,一座座路旁雕塑灼灼发光。不多时汽车停在了汽车站里。

我俩下了车。我拉着林莺径直来到售票厅,查看票表,这才发现现在已四点半了,到蒲溪的车明天 9:00 才有。

“怎么办?”林莺问。

“没办法,”我说,“只好在花溪过一夜了。”

“要不要去报警?”林莺问。

“好的,先要问问公安局在哪儿。”我上前问售票员。售票员倒也很热情,告诉我在 xx 路,乘 xx 路车就可以去那儿。

短途客车站离长途客车站倒不远,我和林莺到了那儿,上了售票员指说的 xx 路车,到了公安局。

当我把事实给一个穿淡青色警服的中年人说完时,他一下子站起来,道:“原来你就是春游失踪的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呀!纳州方面警察找你们找得好苦!大家都以为你们早死了呢!”说完,他叫来了许多警察,问这问那。我讲了半天,总算概括完了十八天以来的经理。最后,我说:“我明天要回蒲溪,过二个月就要高考了呢,你们这儿有旅馆吗?”

他们听说我明天便要回去,连忙叫我等等,先带他们去找我的同学们。我看了看林莺,她点点头,示意我可以留下来。

警察连忙打电话给蒲溪、纳州的公安局,又有人送我俩去附属的旅舍歇息。他们替我俩买了些面包、水之类的东西给我俩吃。十八天了,我俩第一次吃到这些东西,第一次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美美地睡了一觉。说实在的,席地而睡惯了,一睡上软绵绵的席梦思,还真有些飘飘欲仙呢!我又把一身衣服全脱下洗了晾干,然后赤身睡了一觉。晚上风很大,早上一起便发现衣物全干了。

我和警察们又来到那段废弃公路前,直升飞机在头顶盘旋。一场声势浩大的搜索行动开始了。我带着几十个警察翻过那座大山,正巧碰上江燕和李列迎面走来。当时的场面,我已经记得不清楚了,好像李列和江燕都和我紧紧拥抱了一阵。由于资金问题,警方已不可能有再大的行动。当江燕和李列被救出后,这次时间幸存者只有我们四人。其它同学就不知行踪了。

我们四人被舆论关注了很久,直到高考前一个月,我们才静下心来备考。最后高考后我们聚了一次会,会散时各自依依不舍的目光最终也不能阻止各自分奔东西。我记得林莺最后长时间依恋地注视着我,对我说了一句:“记住我。”然后我目送每个人在路灯下渐远渐淡的背影,流下泪来。

结果是:林莺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和李列、江燕也各自考中了大学,我们约定,大学四年毕业后,我们再聚会!

[全篇完]

1998 年 1 月 5 日 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