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優人先生是主修什麼體育呢？」我們肩併肩地坐在速食店窗邊的位置。

　　啜飲一口熱咖啡後他轉頭問我，而我也稍稍停下試圖讓鬆餅吸飽盤子上的糖漿跟奶油的動作。

　　雖然我知道是我自找的，但每次轉頭看到他穿了我的衣服、聞到混在食物氣味中一絲熟悉的洗髮精香味，就讓我默默壓抑想要上揚的嘴角。

　　「原、原來我沒說過嗎？我主修柔道，下個月還有場比賽呢。」我還以為自己曾經說過，雖然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好厲害，你們很常比賽嗎？」

　　「我的話算常有吧，指導老師常把我納入比賽的隊伍裡呢。」

　　經常會答應出賽或許也是覺得自己如果不展現出什麼的話，好像就沒辦法向我爸他們證明自己的實力。

　　明知道我已經離他們這麼遙遠，其實可以不需要展現給他們看、不需要這麼努力的，但我卻沒辦法輕易放手讓自己到現在的努力功虧一簣。

　　「這樣的話…優人先生那段時間工作那邊也會請假吧？」

　　「沒錯，那段時間我會早點睡覺，也會稍微控制飲食跟吸煙。」

　　「那比賽是什麼時候呢？」

　　「下個月中旬吧？」

　　「唔……那……比賽有開放觀眾進場嗎？」他思考了一下後微微地歪頭。

　　▼

　　比賽這天並不能說是我最好的表現但也不差，至少我認為自己盡了全力。

　　比起那些已經過去的勝負，現在對我來說更重要事情是在出口迎接我的他。

　　「優人先生。」我看到了在不遠處向我揮手的他。

　　「怎麼樣？第一次看比賽的感覺如何？」那天早上他說想來看看後，我就告訴他相關的資訊。

　　明明我也沒有強迫他要來，甚至後續也幾乎沒再提過這件事情，萬萬沒想到他還真的來了。

　　「剛開始的時候看得心裡七上八下的，但成功把人摔出去的瞬間很振奮人心呢。」

　　「啊哈哈…原來你也這麼覺得嗎？」聽到他這番評語讓我真想看看他看比賽時的表情。

　　「嗯，不過這樣摔會很痛吧？」因為冬天的關係，這時夕陽已經撒在我們兩人身上，讓他黃色的虹膜看起來更加金亮。

　　「是啊，但我想大家已經習慣了。」剛才最後沒能晉級的那一摔原本還有點痛的，直到他這麼說時我才發現我已經忘記了那股感覺。「謝謝你今天還抽空來看比賽。」

　　前女友都不曾來看過我比賽，如今卻有人願意來看，光是這樣就已經讓我非常開心……

　　–—啪沙。

　　懷裡突然出現的溫熱讓我愣了一下。

　　「我看了之後也覺得很新鮮，辛苦你了。」

　　「啊、涅爾夏？我、我剛才流了那麼多汗，身上還……」

　　「不會。」

　　在結束後我有確實好好打理過自己，會說味道不過只是害臊的藉口。

　　從我之前回抱他的那刻開始，我已經習慣了他的這些舉動。只是……為了比賽禁慾了一個禮拜多，像這樣直接的身體接觸讓我有些心癢難耐。

　　明明他的擁抱是那麼純粹又美好，我卻沒辦法克制自己的衝動也摟緊了他的好意。

　　正當我慶幸夕陽餘暉應該能暫時遮掩臉上的熱度時，一個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優人。」

　　涅爾夏似乎也跟我聽到了一樣的聲音，在這聲呼喚結束後放開了抱住我的手，而我則轉身看向後頭聲音的來源。

　　我沒想到會在這種尷尬的時間點遇到他，應該說我完全不知道他要來東京這件事情。

　　「……爸。」

　　「咳呃……拿了第三名啊。」我們見面時經常出現的那股乾澀感在他清了喉嚨後立刻被凸顯出來。

　　「嗯。」

　　雖然看到他出現在這裡讓我很驚訝，但一想到剛才的畫面是不是都被他看到時，壓著心頭的尷尬感又更沉了。

　　「我有點話想跟你說，你待會方便嗎？」他看了一眼涅爾夏後，又看向我。

　　我轉頭看向涅爾夏時他向我點點頭後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涅爾夏先行離開後我跟爸在車站附近的咖啡店坐下，此刻的我只希望這段時間能過得快點。

　　「你會在這裡應該不是專程來看我比賽的吧？」

　　會同時出現在會場讓也只能讓我連想到他只是來工作，畢竟除了關西的比賽以外他從來沒有來東京看過我。

　　「我只是出差的同時順便來見你媽。」

　　「她已經有新的家庭了，你別煩她。」我小心地喝了一口杯子裡的熱可可，但喝完後卻沒有感到幸福。

　　「我是來跟她道謝的，之前你住在她那一陣子吧？」

　　我不禁愣了一下，我沒想過他會為了我的事情來到東京。

　　稍微回神後我還是覺得前夫婦為了這點小事情見面實在是有點——…

　　「呃、那應該也是由我來道謝才對。」我本來就打算年末時給媽她們一些禮物做為謝禮，倒不覺得該輪到我爸出面。

　　「雖然你是這麼說，不過她已經答應我飯局了。」他喝了一口眼前的熱咖啡。「我明白只有我跟她一起用餐觀感確實不太好。」

　　「……所以才來問你待會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我們坐在吸菸區，他說完之後很快就點起菸來。

　　從這番話聽起來，很久以前我一直期待的碎片們總算是被湊齊了——但我們已經有了各自的形狀，沒辦法再次成為過去的圓盤。

　　雖然是過去的我盼望已久的事物，但如今我已經無法像個孩子一樣感到開心，只能在心裡意思意思地笑了一下。

　　▼　　

　　那晚只有我們三人在餐廳的包廂裡，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在媽面前漸漸變得軟化的爸。

　　或許因為氣氛比想像的還要好，我也暫時放下了對爸的戒心，甚至開始比起誰喝得多。反正今年最後一場比賽也結束了，不用錢的酒不喝白不喝。

　　我每次喝多後似乎都很幸運地遇上了好事，本來想著今天似乎也是幸運的一天時，我媽這麼問了：

　　「優人，你最近過得還好嗎？打工還順利吧？」

　　「是啊，工作很開心喔！我最近也在打工的地方上遇到喜歡的人了。」

　　「真的嗎？你願意跟我說嗎？」

　　我跟媽之前除了打工以外幾乎無所不談，於是我就在她的笑聲中順著自己的習慣說了下去：

　　「是在我工作喝醉的那天遇到的，然後……」

　　「喝醉？你們上班可以喝酒…？」

　　該死，這老頭為什麼喝醉酒了還能反應這麼快？被這麼一說我忽然酒都半醒了，我才察覺我差點要說出店裡的事情。

　　「不、不是，是…下班之後我跟他去喝酒…然後他照顧了我一晚。」

　　「你說的是『他』？……啊。」我媽像是想到自己說錯話似地遮住了嘴。

　　冷汗滑過背脊，我發現補了一個洞之後又開了一個洞。

　　這讓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低下頭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是今天去看比賽的那個男孩嗎？」

　　聽到爸在一片寂靜時這麼說道，我想他應該是看到我跟涅爾夏擁抱的樣子。

　　既然都已經被發現了，那我也沒什麼話好狡辯的了。

　　「……對。」

　　下一秒我只聽到我爸從座位上起身後拉開紙門的聲音。

　　「我去抽菸。」接下來只剩下我和我媽在包廂內。

　　「……」

　　「…抱歉…是媽多嘴了。」

　　「不，我想他今天應該已經隱約知道了吧。」我擠出一點笑容，只希望她不要太自責。

　　身旁的媽輕輕地摸著我的頭，這也是遲早我會跟她說的事，只是我錯判了場合。

　　「只要你開心，你喜歡的人是男是女我想清人應該是不會在意的。」

　　但看在我過去總是不怎麼賞臉他的對象的份上，如今立場反了過來，就算未來他不祝福我我也覺得是應該的。

　　「總之…先給他幾隻菸的時間吧…？」

　　但等到爸回來後我們就不再提剛才的話題。他似乎也變回了原本的他，而我也回到了原本那個跟他隔著一層牆的位置。

　　或許我該慶幸，對現在來說什麼都沒變就是最好的狀態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