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劃破天際,如流星般墜落。
眾人紛紛別開視線的此刻,踩著茶鋪屋脊黑瓦,帶著半幅面具的十二夜目送箭矢的方向。風揚起了她的短髮與綁縛在腦後的面具紅繩,一道意外之風並不影響最終結局,她的箭從不落空。不分寒暑、堅持不懈的練習,讓她未曾有過失敗的紀錄。
這次同樣,一擊必中。
尖銳矢鏃閃動著金屬光芒,沒入獵物後背,筆直貫穿軀幹,將對方牢牢釘死在萬屋中央那株受到無數審神者及刀劍男士讚嘆的櫻花樹上。力道之大,撼動枝頭盛放的櫻花紛紛飄落,落英繽紛,原本絕美的櫻吹雪景色,對比由生命綻出的艷美血花下,相形失色。
人類的身體…原來蘊含著那麼多流動的血液嗎?染紅上身的布料,順著地心引力一點一滴的墜落,迅速被土壤吸收,粉嫩的櫻花花瓣似乎也染上不詳血腥。十二夜瞳孔一縮,藏起前一秒的失態,冷峻臉龐上找不到絲毫動容,就好像她狙擊的不是多年好友,不是昔日同僚,連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也不是,單純只是個死物。
雙眉緊鎖、抿著唇,長谷部國重不滿的瞪著山姥切長義發來的傳信,內容是他已提前結束時之政府的彙報工作,將直接接應並護送主君回本丸,本丸這邊無需額外派員前往接送。
這是,山姥切長義的越權。
薄薄的紙卷在手指中反覆折騰,彷彿這樣就能壓抑怒氣,一道又一道的摺痕彰顯出長谷部國重內心並不平靜。原本該是身為近侍的自己前去迎接主君,卻莫名被山姥切長義插手攔截,著實讓人感到氣悶。
即便如此,長谷部國重有著屬於自己的驕傲。
縱使無法親迎,本丸的歡迎會不可輕忽,需要妥切安排。狀似平靜的吩咐本丸內掌管財務的博多藤四郎進行撥款,與廚房擔當燭台切光忠商議宴席菜單,暫停日常的內番、出陣及遠征,並且通知所有刀劍男士準備迎接審神者回歸。
然而,刀劍男士們的反應,卻遠遠勾不上欣喜兩字。
粟田口敵意,沖田組冷哼,古備前疏離、太刀兄弟點頭表示知道,左文字一如往常漠然,三条家、來派則由三日月宗近出面斡旋,雖然掛著微笑,笑意卻未及眼底。刀劍男士們答應出席,但明顯情緒不高。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六人的出陣部隊只回來五人,全是重傷。
粟田口派,那名總是笑得溫和的大家長,一期一振,碎刀。
他記得藥研藤四郎得知噩耗時的茫然,記得藥研藤四郎緊握一期一振殘破的刀柄,儘管失去兄長,他依舊挺直背脊,履行本丸醫師的職責,安排傷員到手入室療傷。資源如流水般送入手入室,再加上手傳之札的加速功效。不多時,重傷的刀劍男士們便回復到最佳狀態。藥研藤四郎目送痊癒的夥伴離開,關上手入室的門,將欲言又止的壓切長谷部拒於門外,獨自哀弔逝去的兄長。
身為刀劍,折戟沙場也是無可厚非。
理智上明白,也能勸說自己嚥下苦澀哀痛,但是情感上卻不是那麼容易接受。不斷在腦海裡質問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簡單的地圖調查任務會導致全隊重傷,為什麼在地圖會遇到檢非違使,為什麼明明是隨隊出征,審神者卻沒有隨隊回到本丸。當時究竟發生什麼事情,迄今仍是個未解之謎,出陣的刀劍男士們手入後三緘其口,對當時的細節保持沉默。那是發生在冬季最後一場雪的事情,如今已是大地回暖生機盎然的春日,本丸內氣氛仍舊凝結沉重宛若寒冬。
長谷部國重非常煩惱。
如果審神者、如果主君在的話,長谷部國重總是忍不住這樣想。
如果主君回到本丸、如果主君留下指令…,事實卻是,時之政府執律官領著自己的刀劍男士擊退時間溯行軍之後,將隊伍剩餘五人強制送回本丸,唯獨帶走了審神者,從此失去消息。
長谷部國重幾次代表本丸上書請求與審神者取得聯繫,時之政府回應千遍一律的靜候通知。他感覺自己被審神者拋棄了,這或許也是其他刀劍男士的感受。
「長谷部,對審神者還是不要抱持太多期待比較好。」手起刀落,燭台切光忠俐落地將白蘿蔔切成塊狀,放到湯鍋內。身為本丸創建早期來報到的刀劍男士,開導後輩也是應有之份。「我們和人類不一樣,就算折損,也可以再度被鍛造出來。」
「不明白。」視主為命的長谷部國重眉頭鎖得更緊。
燭台切光忠笑了笑,收回視線,專注於眼前料理的調味。同為織田組,他很理解認真過度的長谷部國重內心的糾結。看在昔日情分上,他願意多說幾句提點,「不會有事的,大家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想清楚,想清楚日後與審神者相處的態度。」
「主君,審神者就是我等的主君。」原本想來尋求協助,長谷部國重反而更迷惑了。
「嘛,也不能說這句話是錯的。」燭台切光忠顯得苦惱,「只是…。」
「光坊,我要吃甜點!甜點、甜點、甜點!」伴隨波浪般轉折音出現的白色人型是鶴丸國永,一個飛撲便攤在燭台切光忠的背上不打算起來了,「跟腦袋一條筋的傢伙有什麼好說。」燦金色的眼眸掃過長谷部國重,眼神輕蔑。
同樣隸屬織田組,鶴丸國永與長谷部國重卻相當不對盤,鶴丸國永不喜拘束、無視規矩,長谷部則把規則牢刻在骨,當夾心餅乾不是一兩天的燭台切光忠苦惱得直搖頭。
「打擾了,告辭。」看出自己不受歡迎,長谷部國重選擇退出廚房重地。
隱約還能聽見鶴丸國永愉快表示要幫忙,要準備山葵與辣椒口味的鶴丸特製壽司來迎接審神者的回歸。很好,這很鶴丸。本丸所有刀劍中,唯獨鶴丸國永一如既往地保持熱愛惡作劇的習性,而且變本加厲更上層樓了。長谷部國重默默決定宴席上所有壽司通通留給山姥切長義。
領著審神者穿過鳥居的分界,山姥切長義向新任審神者介紹本丸環境,不著痕跡地照顧穿著紅莓色和服的女子。她踩著木屐,身姿看似搖曳綽約,實則走路不穩,她頭上戴著帷帽,灰紗垂絡長至膝蓋,掩去容貌身形,安安靜靜地跟著他行走在日後住居。
山姥切長義卻不會忘記,方才在時之政府,眼前女子胡攪蠻纏、刁鑽任性的模樣。
過往幾個月沒有審神者的空窗期,本丸完成的任務量嚴重不足,於是時之政府有意將本丸評鑑降級,然而新任審神者女子卻認為應該維持原本的評等,兩者意見分歧。
由於降等直接影響時之政府分配給本丸的資源數、土地面積、任務收益等等,身為刀劍男士,他肯定是站在審神者這方。經過不那麼和平理性的唇槍舌戰後,討論近三個小時的雙方最終各退一步,本丸不降等,但是年底述職時,本丸綜合評價必須維持優異,否則次年會直接降兩等級。
雖然感謝新任審神者態度積極主動爭取福利,但是手段方面…未免太粗暴。
怎麼說,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豪爽直白槓上時之政府的審神者,委婉這個詞貌似從未出現在她的生命中,看著將刁難審神者當日常活動的行政司吃鱉,山姥切長義不免莞爾。
短時間的相處讓他拿不准新任審神者的個性,是溫婉、兇悍、恬靜、聰慧、果敢…亦或是有更切合的形容詞,恐怕只能靜候時間揭曉答案。
作為神明,山姥切長義的時間無止無盡。
極化山姥切國廣在廊下石階前方主動攔住兩人,握著刀的左手橫擋在路中央,眼神警惕。「這是誰?」他問。
「本丸的審神者、吾等的主君大人。」山姥切長義挑眉。
對眼前的仿作刮目相看,他曾暗自猜想第一位發現審神者並非原主的刀劍男士會是誰,山姥切國廣從未登上他的預想名單中。還以為能保密到最後,至少方才向主君問安的一干刀劍男士們並沒有發覺審神者已然換人。
然而氣勢不能輸,區區仿作竟敢質疑正品!
山姥切長義不客氣地訓斥,「真是太過失禮了,還不讓開!」
回答他的是山姥切國廣拇指頂刀柄、拔刀出鞘的舉動,銳利刀尖直指女子,腳尖點地,迅速衝了過來,本體刀夾雜著強大風切向兩人砍來。「她的氣息不對,山姥切長義,你膽敢叛主!」
山姥切長義側滑步向前舉起刀鞘隔擋,他將審神者護在身後,氣急敗壞罵道,「愚蠢的傢伙,快退下!」
他無意對自己人刀劍相向,更悲慘的是極化前與極化後的山姥切國廣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儘管等級低於對方,極化前還能勉力一戰,極化後……不想承認卻又必須承認的事實,那就是一路被壓著打,俗稱虐菜。
他,山姥切長義就是那盤該死的嫩菜。
若是讓仿作傷到審神者,不僅墮了本歌的威名,更違反時之政府的指令。山姥切長義被逼著拔刀還擊,金屬碰撞的敲擊聲不斷,為了身後的審神者,他毫不退讓,即使左支右拙、勉強應付也不肯讓開。
兩位山姥切的騷動很快引來本丸的其他刀劍男士。
山伏國廣藉著臂力優勢,直接從山姥切國廣的背後架住兄弟刀,同田貫正國則擋在前頭好聲好氣的安撫。大般若長光接住差點摔倒的山姥切長義,小龍景光、小豆長光以及謙信景光,長船派的刀劍男士紛紛站到山姥切長義正前方,連同他要保護的審神者一起,排出人牆保護。
近侍,長谷部國重站在兩方中間充當調停人,喝令兩位山姥切好好說話,不要一言不合就單挑。若是兩人無處發洩過度旺盛的精力,他很樂意使用近侍特權,強制綁定兩人為內番搭檔,一起到後山開墾新農地。
「那個女人有問題!」山姥切國廣聞言大怒,奮力掙扎著,緊揮著手中的本體刀,仍舊想撲過去與山姥切長義決戰。
原本還想勸架的眾人隨之將視線移往山姥切長義,與始終被保護在他身後,一言不發的審神者。被山姥切國廣喊破身分,面對懷疑、困惑、不善種種目光,審神者側踏一步,雙手掀開帷幕,顯露身形,與前任審神者略為相似的面容震撼現場所有人。
微卷的黑長髮柔順披散,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神清亮,容顏秀美,藏在帷幕夏的服裝是開滿淺粉櫻花訪問著,正是當下時節的春季色。她彎了彎唇角,輕啟芳唇,「日安,諸君。」
山姥切長義瞪了山姥切國廣一眼,掙開大般若長光的手,巧妙的站位重新將審神者護在身後,平靜的向眾人介紹,「這位是本丸新上任的審神者。」
「新上任的審神者?」
「新上任的審神者!」
該說是護送或者押送呢?總之,山姥切長義與新上任的審神者被雙雙簇擁至大廣間,以為又是兩位山姥切正品仿座之爭,錯過前情提要的刀劍男士紛紛趕來,神情凝重,依序入座。眼看一場衝突無可避免,燭台切光忠思考片刻,先行退席返回廚房端出特製茶點,牡丹餅。
肚子填飽的時候,心情總不會太糟糕。
希望場面別鬧得太難堪。好像刀劍男士的反對,足以阻止這位新任審神者上任似的。噙著冷笑,燭台切光忠外表依舊是風度翩翩的紳士。
面對排山倒海的質疑,只有一人的山姥切長義顯然接應不暇,本身就不喜歡被質問的他,一股怒氣燒上腦袋,開口就想直接約戰手合室。
她伸手按住山姥切長義的手背,同時壓下他的火氣。
面對眾人的不善,她笑得溫婉,語速緩慢、咬字清晰,「諸君,若有疑問,為什麼不直接問我呢?」
沉默中,最先接過話頭的是三日月宗近,「哈哈,說的是。那麼,主君是否安好?」
審神者嘴角弧度更上揚了些,「我很好,多謝問候。」
吾操,誰問妳了!這大概是底下刀劍男士們內心第一反應。
「不是問妳,是問…」山姥切國廣從坐墊上跳了起來,卻啞口接不下去。他發現,若是稱呼主君,眼前這位審神者一定會大大方方應承下來,仔細一想,自始至終他未曾知曉所侍奉的主君姓名,以前從未在意,現在想來卻感到有股空洞感幾乎將他吞沒。
看出對方的窘迫,審神者俏皮地眨眨眼睛,相當善良給予回答,「一無性命之憂、二無衣食之缺、三無仇敵之迫,如此想來應當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得到回答的山姥切國廣悶悶坐回原位,儘管仍有許多疑問盤旋於心,不知主君姓名的打擊太大,他不好再繼續追問。
然而,不是每位刀劍男士都這麼好打發,比方雙手抱胸的初始刀大人,加州清光。深紅色的眼眸斜睨著她,沒好氣的問,「既然什麼都好,幹嘛不讓她回來?反而給本丸安排新的審神者?」
「有關前任審神者本人的意願,我並不清楚。但是…」從袖內暗袋取出摺成小巧四方的紙片,交給坐在右下手,面色糾結的長谷部國重。「刀劍男士源於審神者靈力的顯現。時之政府需要一位能召喚刀劍男士,並且替受傷刀劍男士進行療傷的審神者,因為不明原因無法使用靈力的她,不符合資格,提早辦理解職手續。」
「她是家主的掌上明珠,又有為家族出任審神者的功勳,家族不會虧待。雖然失去審神者身分,卻能回族裡享受親人環繞的溫暖,她何必留下?」審神者的反詰,讓所有人語塞。
回想往昔,前任審神者與眾多男性付喪神混居時的尷尬,時間溯行軍在外虎視眈眈的危險,不得不同意眼前的女子,回家也許對名花季少女是個更好的選擇。
「小姑娘的靈力與舊主很是相似。」三日月宗近睜開靛藍色眼瞳仔細打量坐在上位的女子,若有所覺,這也是為什麼眼前這位陌生審神者踏入本丸後,並未引起刀劍男士警覺的緣故。
「是的。相似的靈力波長能縮短替換審神者產生的過渡期,也可避免因為過渡期導致本丸防護降低被時間溯行軍發現的可能性。」面對本丸大佬級人物,山姥切長義還是相當有耐心的。
「聽起來我們沒有選擇,只能接受。」大和守安定對此下了註解。
「當然有選擇,刀解池一直都在不是嗎?」審神者神情平靜的端起茶碗,忽略底下刀劍男士們的譁然。
茶水略沾了沾唇,放下茶碗,她提高音量壓過眾人吵雜的音量,「我不能阻止你們以命殉主。雖然前任審神者不過是卸職歸家,人活得挺好的。」若是真的跑去跳刀解池就是你們這群刀劍男士們莫名其妙了。
她放軟語氣,「但,若諸君不打算自行刀解,能否留下來,成為我的助力?這座本丸在內部評議中始終是特優,我無意墮了本丸榮譽。諸君不知我,我亦不識諸君。」
看著眾位刀劍男士肅穆的表情,審神者微微彎了彎嘴角,「然而,我與諸君在未來卻是緊緊相繫,這是無可抹滅的事實,我自認不會是個難相處的審神者,諸君不妨試著與我相處看看?」
「我要知道未來侍奉的主君姓名。」山姥切國廣豁出去起身問。
「太無禮了!」要不是礙於自身能力不足,山姥切長義真想把對方揍成豬頭,從剛剛開始就拼命找碴,一點也沒有身為下屬的自覺。
「就任前,時之政府要求取偽名作為代號使用,並且再三強調絕不可於諸君面前說出真實名字。即使不是真實姓名,只是虛假代稱也想知道嗎?」面對山姥切國廣的執著,審神者頷首,「撫子,我的偽名是撫子。」她沒有住進審神者專屬的二樓房間,反而逕自選擇入住山姥切長義隔壁的閒置部屋,不打算在付喪神們纖細的神經上蹦跳,在刀劍男士們承認她之前,她會跟刀劍男士們一樣住在一樓。
翌日早晨,她換上方便活動的連身運動服與運動鞋,長髮綁成馬尾,經過熱身後便沿著本丸內部緩慢跑動。
沿途經過同在進行自主訓練的山伏國廣、同田貫正國時,還能點點頭向對方打招呼,並且各自收穫赤裸、含蓄,但是意思都叫做嫌棄的眼神。嗯,她對自己的體能還是很有認知的,就算兩位刀劍男士接二連三的從身邊超車,她仍舊維持自己的慢節奏穩定前進。
半途遇上哈欠連連、肩上扛著鋤頭的畑當番小龍景光以及抱著竹簍準備去摘採果實的燭台切光忠。嘴張到一半,小龍景光尷尬地用空手摀住口,卻不小心自己嗆到,拼命咳嗽,燭台切光忠坦然道聲早,順帶感慨一下新任審神者是個早睡早起認真鍛鍊的好孩子,他會準備美味早餐,敬請期待。
運動路線中出現自顧自撲蝶玩得很愉快的五隻小老虎、正在挖坑設埋伏的鶴丸國永(她默默撇了好幾眼把坑洞位置記住)、蹲點在田邊對著蔬菜自言自語的桑名江(有機會再告訴他,聽音樂可以增加產收)。最終她靠著半跑半走的方式完成繞行本丸一圈的成就,還有力氣對著聞風跑來圍觀兼嘲笑的諸多刀劍男士比出勝利手勢。耶!
聞聞身上的汗臭味,她皺眉回屋收拾乾淨的換洗衣物,轉身走向審神者專用的溫泉澡間,掛上使用中的木牌,沖洗身體後,踏入溫泉池好好放鬆,等到皮膚微微發皺,再起身擦乾身上的水珠,換上清爽立領白襯衫與長褲。
鼻子在空氣中嗅聞,她順著食物香氣找到廚房門口。
明明是西元二十三世紀,本丸的廚房設備倒退不止百年,木柴井然有序的堆疊在角落,靠著燒柴點火才能烹煮食物的舊式土間內,大鍋滾著香噴噴的味增湯。太鼓鐘貞宗負責從鑄釜鍋內盛白米飯,大俱利伽羅則接手將漆器蓋碗擺到個人小几上,背對著門口的燭台切光忠哼著歌,在灶台前忙碌,心情似乎很好。
食指為扣輕敲在木門框上,原本想詢問是否有東西可以先墊墊肚子,說出口的卻是,「早安,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
「早!」燭台切光忠回頭,視線掃向一旁的食材,「那麼,麻煩主君協助清洗草莓。」
從食材區拎起堆成小三角形的紅艷飽滿的草籃。撫子挽起袖子佔據水槽一角,摘除葉片後將草莓置於漏網甩洗,讓沁涼的水流去除表面髒污,接著將草莓滾入水盆,溢流約十分鐘。視線掃到站在隔壁料理檯前的燭台切光忠就挪不開,雖然手裡拿得是菜刀,氣勢卻半點不弱,散發柚子香味的醃漬蘿蔔片得極薄,折成一個又一個彎,依次擺進小盤,像是一層層金黃色的波浪,簡直就是藝術品。她不禁看呆了。
完成配菜的準備。燭台切光忠拿起白布擦拭沾板與菜刀,隨手拿起湯瓢舀起味增湯試味,頭也不抬的說。「可以關水龍頭了。」
被抓包的撫子收回視線,尷尬地笑了笑,將沖洗後的草莓瀝乾,切掉蒂頭,鮮紅嬌嫩的草莓滾入白盤交給大廚。看著新上任審神者的乖巧模樣,燭台切光忠感覺手癢,想投餵,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張嘴。」食指與拇指捻起小巧紅豔的草莓,用著巧勁投入撫子的嘴裡,「甜嗎?」
撫子笑咪咪的點頭,甜蜜微酸的汁水在口腔裡打轉,「很好吃,謝謝招待。」
「您喜歡吃草莓鮮奶卷嗎?」燭台切光忠並不介意提前透露草莓用途。甜食向來是女性無法抗拒的美味。即使吃完高熱量蛋糕必須跑三千公尺維持身材也不帶猶豫,他還記得早晨審神者堪比烏龜的速度,所以會貼心做成減糖版本。
撫子狂點頭,眼底滿滿期待,燭台切光忠不客氣地笑出聲,喜歡下廚的人也喜歡獲得回饋,至少這點算是合格。下午茶,大吉嶺紅茶搭配草莓鮮奶卷,她會喜歡吧。
「請問有看到…主君!」
長谷部國重闖進廚房,他似乎已在本丸內找尋許多地方,喘著氣,看見撫子時,眼睛一亮,「時之政府派了執律司遞交拜帖,對方現在正在鳥居外的山下。且容我等稍後向您解釋,失禮了!」長谷部國重一口氣快速說明,表情緊張嚴肅,打過招呼後,從膝窩處逕自將人舉起就往外頭衝。
「長谷部!等等!現在是什麼狀況?時之政府執律司是什麼東西?」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在長谷部連串句子中,她耳朵僅能捕抓到幾個關鍵字。撫子雙手抓緊長谷部國重肩膀鎧甲,順帶驚訝一下即使多了負重,穿著出陣裝的長谷部國重依然健步如飛,抬著她,速度也不曾減弱。倒是被當成貨運搬運的自己,在高速移動下,感覺有些頭暈。
聽聞來訪者是執律司,三位刀劍男士停頓片刻後,不約而同扔下廚房工作,回伊達組部屋換上出陣服、配備本體刀,殺氣騰騰衝向本丸鳥居門。
前任審神者被執律司執律官帶走,迄今未再相見,現在又要帶走好不容易熟悉起來的主君嗎?
鳥居內,刀劍男士們如臨大敵,對於突來的訪客心懷戒備,作為審神者的撫子卻很淡定。無知者無懼,她不明白為什麼本丸內的刀劍男士們為何憂心忡忡、為何如臨大敵。這時候只能指望本丸內勉強可以稱為熟人的山姥切長義。
被抓住背後披風不放的山姥切長義無奈,回頭輕聲,「執律司不是東西…不對,怎麼被你繞進去了。」兩人對視片刻,笑了。
連旁聽的刀劍男士們跟著彎了彎嘴角,緊繃氣氛稍稍獲得舒緩。
山姥切長義連忙拉回正題,「咳咳,時之政府劃分為三司,行政後勤的行政司、調查違法犯紀的執律司以及負責清除違法違律者的執刑司。以武力值而言,執刑司最高,執律司次之,行政司最低。」
「所以我昨天才剛剛上任,為什麼要緊張?」被周圍的情緒渲染,撫子忍不住跟著壓低聲音,眼神充滿好奇與不解。
「執律官可以代行執刑官之職,來的人究竟是為了調查還是審判,這種事情是說不清的。」難以解釋前任審神者被執律官帶走的因由,山姥切長義只能盡量往職管部分進行說明。
「總之,待會盡量留在我們身邊。若是對方心懷惡意,我們會負責牽制住對方的刀劍男士,由山姥切國廣帶著妳逃跑。」說到這裡,山姥切長義心情微妙,將主君交付給山姥切國廣保護,已是山姥切長義對仿作的最大讚揚,心有不甘又如何,主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隱隱綽綽,山腳下的人影隨著距離的縮短而逐漸清晰,讓本丸擺出大陣仗接待的執律司,其實只來了一個人。對方穿著削肩七分袖西裝外套,素白襯衫衣領,修身長褲,漆黑霧面高根鞋,看起來十分幹練俐落的女性手中空無一物,怎麼看都不像是上門來興師問罪的。
看見面容後,山姥切長義放鬆下來,吐出好長一口氣。
這個人他認識,執律司內的稀有動物,比起打打殺殺,更多時候是坐在辦公室替一干外勤審神者寫報告的文系內勤官。暗自擺出代表安全的手勢,示意大夥可以原地解散。山姥切長義與三日月宗近四目相接後,前者主動迎上前去接待,後者則不著痕跡的取代他的守護位置。
山姥切長義面帶微笑打招呼,若無其事地開口,「早安,蒔蘿大人。請問有什麼需要本丸協助的地方嗎?」
「一早就來叨擾,真是不好意思。」她歉然的開口。視線轉過一圈,確認審神者生存狀態後收回目光。
蒔蘿禮貌的點了點頭,「非常感謝在臨時通知的狀況下仍同意本次會面。時之政府內部檢核時,發現審神者入職程序尚有部分未完成,委由我來進行後續說明。」她將被風吹起的零碎的髮絲收到耳後,「我們需要獨立的私人空間,位於本丸二樓的審神者樓層就很不錯。」
比對眼前女子的容貌,回憶先前口舌之戰中落敗泣奔的行政官茴香,撫子睜大了眼睛,語氣硬梆梆的像是在克制怒意。「這是來替妹妹收爛攤子的?」
「很多人都會誤認。」敵意來得不明不白,蒔蘿沒放在心上,總歸不是第一次解釋。「事實上,我們之間唯一的關聯性是在同一棟政府大樓上班,隸屬不同部門、不同樓層的同事。」
唉呀,今天又是執律司替行政司收拾殘局的一日,為了眼前的審神者、也為了她自己,她必須盡快完備本丸的程序。蒔蘿越是緊張,表現就越自然,她跟在撫子身後,踏入審神者專屬的二樓領域,屏退刀劍男士,偌大的和式房內只剩下兩人對坐。
蒔蘿定了定神,伸手解開襯衫釦子,單手按在胸前肌膚,微微含胸,一顆直徑約十五公分左右,散發著淡淡柔光的圓球便落入掌中。「這是這座本丸的中樞。之前暫時保管在時之政府內,融合中樞,妳才是這座本丸的審神者。事不宜遲,我們盡快開始。」由於靈力與本丸前任審神者相似,融合過程並未出現排異反映,讓守護在旁的蒔蘿鬆了口氣。
接受本丸中樞後,撫子能感覺到自己與刀劍男士間那一抹若有似無的羈絆。她彷彿看見山姥切長義神情緊繃站在一樓樓梯口守望,山姥切國廣倚著牆沉默,三日月宗近坐在廊緣處,端著茶杯悠哉悠哉地喝茶,稍遠處是穿著出陣裝的加州清光與大和守安定把守著廊道,更遠處似乎還有其他刀劍男士,只是感受上顯得模糊許多。
「您也能感應到嗎?就是刀劍男士的位置。」
「剛拿到中樞就能夠感應到刀劍男士?顯然您具有相當高的天資。」蒔蘿驚喜的像是撿到寶藏。以為是臨時拉來湊數、完全沒有修行過的審神者,卻在接手本丸中樞後立刻感應到付喪神,真不愧是大陰陽師家家族的血脈,也許這個突如其來的引導者工作不會太過辛勞?
「本丸易主,目前仍處於靈力置換期,置換完成後,隨著您與刀劍男士的熟悉程度,感應清晰度也會有所不同。舉例來說,我可以感應到我的刀劍男士的位置,算是有個小小的監督作用?比方知道誰跑去廚房偷吃什麼的。」她解釋,「融合需要幾天時間才足夠穩定,這段期間請安分地待在本丸不要外出,做好自主管理,也請務必詳讀審神者手冊。我是妳的新手任務引導者,偽名蒔蘿,時之政府執律司執律官。」
回過神的撫子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手指併攏置於膝前塌塌米上,心甘情願的彎下腰致謝。
程序完備之前,她只是個外人,刀劍男士殺死闖入本丸的外人不會受到任何懲罰,時之政府也無法對此進行裁決。那位行政官,茴香,真的是被自己刻意塑造的高傲人設給氣跑,還是心機深沉巴不得自己殞落呢?思維開始偏往陰謀論。
執律司的立場,或者可以推論時之政府的立場是偏向自己,不然也沒有早早遞交拜帖,完備程序的事情。再者,令她前來本丸任職是家族的決議,家族千里迢迢找回曾經逐出族的後輩,不是讓她當炮灰的。
「這件事情我會回報給族裡。」
蒔蘿點頭,內部糾舉麻煩多多,由苦主出面陳情也是司長的意思。「畢竟是二手本丸,刀劍男士主動維護妳是好事。既然已註銷現世身分,沒有後路的妳,凡事三思而後行。」預想中,最糟的情況是撫子被殺,刀劍男士們順便把派來查探的時政官員一塊砍,因此她連遺書都寫好存檔在終端。
難得有前輩來訪,撫子趁機提出疑問,「能否請教您平時如何與自家刀劍男士相處?」
「這沒有標準答案。我跟我的刀劍男士相處的方式,不見得能套用到妳身上。」蒔蘿不假思索回答,「妳找不到相同葉脈的兩片葉子,即使樹葉源於同一棵樹上,每座本丸獨一無二,同為山姥切長義,妳的長義與我的長義也是不一樣的刀劍男士,他們的本質是一樣的。嗯…我的回答好像沒什麼幫助?」
歡快的笑聲從二樓傳來,底下負責戒備的刀劍男士有些錯愕。
「這麼快就變好朋友了?」加州清光嘟著嘴,全身散發著不開心的小情緒,「為什麼撫子不能只有我們呢?」
「清光少年,你的想法很危險啊!」大和守安定打趣的說,微微瞇起眼睛認真地說,「要是墮化就殺了你喔!」
正事至此告一個段落,撫子主動邀請對方留下來一同用早餐卻被婉拒。
「早上只請兩小時假,我該回去上班了。」蒔蘿頓了頓,露出頗有深意的笑容,「更何況,我家司長可不是那種沒有擔當,不做任何準備就讓下屬去送死的長官。」
也就是說,外面還有雙司一同派來的眾多執刑官、執律官,只是刀劍男士的偵查並未發現。若是蒔蘿遭到攻擊,便可直接剷除這座本丸嗎?學習聆聽隱藏在表面話語的內層真實含意,難道才是與時之政府官員們的正確交流方式?撫子感覺心累。
就像穿著運動服龜速慢跑的審神者成為早晨固定風景,午後,總能在公務辦公室內找到,在萬年近侍大人長谷部國重監督下,充當人形圖章的審神者。刀劍男士們逐漸習慣在沒有出門的日子到大廣間進行晚餐餐敘以及餐後的簡短小會。
不是什麼正式會議,比較類似聊天,三五人湊到一塊嘀嘀咕咕,講到有什麼需要通知全體人員的事項才會舉手,由近侍安排發言次序。通常是刀劍男士的抱怨或是有特殊需求的提出,博多藤四郎就曾經提出最近酒錢支出太高,他決定暫時把酒窖給鎖起來,隔天換成燭台切光忠苦惱地請求重新將酒窖打開,因為廚房用料理酒被洗劫一空的狀況。
最後諮詢全體意見,拍板定案,給廚房安裝一個帶鎖的酒櫃,這類明明無需大費周章拿出來討論的小事,卻將快要崩解的本丸重新凝聚在一起。
三日月宗近望著坐在主位的撫子,她將身體重量靠在扶手,臉上帶著愜意淺笑,聽著刀劍男士們的絮語。猶記得第一次聚會的沉悶,審神者不安抿著唇、強撐起身子端莊跪坐,以及散會後,雙腳發麻、動彈不得卻又偏偏不服輸硬要支起笑臉的模樣。
蛻去初來的青澀,不過短短時日,作為本丸審神者的她已能游刃有餘的應對各種場面,如同初次見面所述,她在乎的是時之政府內部評議必須維持在特優,任務評價要拿完全勝利,本丸的運作細節她並不在意。
出陣、遠征、內番的名單全是近侍一手安排,她甚至沒有指定近侍人選,明明可以要求對審神者最安全且熟悉的山姥切長義,卻任由刀劍男士們自行安排輪值。什麼都沒管,有著來派明石國行的悠閒散漫,督促自己進度時,又過分認真跟長谷部國重有得比,本丸的評鑑不但沒有降級,內部向心力也越來越緊密。
這是好事,一個團結、友愛、能夠相互扶持的本丸。
只是審神者不在其中,自始至終,她態度親切中藏著疏離,站在一步之遙的遠方,笑看燈火闌珊,卻不曾踏足熱鬧。
不、他不接受,他無法接受。
三日月宗近罕見地開了口,「主君。」
無需高聲,熱鬧的大廣間立刻安靜下來,不僅刀劍男士們齊齊將視線轉向,連撫子都悄悄直起腰板,雙手置於膝上專注聆聽。
眼下是個契機,如果操作得宜,待山姥切長義結束遠征返回時,隨侍主君身側的資格…將會是本丸的任何一位刀劍男士。
三日月宗近垂下眼簾,臉上的微笑一如既往地安然,「主君,該開始安排寢當番了。」
不是很明白寢當番這個名詞,卻不好意思直接問出口的撫子,習慣性將視線轉向近侍尋求說明。本日近侍,大包平從脖子開始,整張臉脹得跟頭髮同色,就像顆成熟的牛番茄,他尷尬地攤開雙手遮住臉,嘴唇囁嚅著,連發聲都顯得困難。
得不到回答的撫子只好把疑問繼續遞給坐在近侍身旁的刀劍男士,同為古備前刀派的鶯丸,後者端起茶杯,將臉藏在熱霧瀰漫後,語氣自然平淡,「啊,是前主留下的傳統。」雖然能夠擔任前任審神者寢當番的刀劍男士,自始至終只有已經碎刀的一期一振而已。
同為喝茶老人組的鶯丸,在三日月宗近開口提出寢當番時,便明白對方的險惡用心。即使清楚前任審神者為何不再適任,在本丸絕大多數刀劍男士的心中,他們依舊是被捨棄掉的一群。為了不被捨棄,藉著肉體間的親密關係,牢牢掌控住審神者也是種方法,本丸內刀劍男士眾多,能打能帥能萌能爭寵,總能找到合乎主君心意的男人。
被拋棄過,所以分外執著。
對傳統文化不熟悉又自以為戒心很重的撫子,無疑是個好騙的對象,更何況自詡為保護者的山姥切長義還在遠征,過分耿直的長谷部國重正在帶領隊伍地圖出陣,沒看到連初始刀大人…不,雖然是本丸的初始刀,加州清光卻不是撫子的初始刀,已經失去特殊地位的加州清光也選擇了沉默。
比起願者上鉤的一支釣漁,顯然三日月宗近更樂於織網,釣線斷了,魚兒立刻跑得無影無蹤,網繩就算斷了一兩根,魚兒仍難以掙脫。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難過情劫,由本丸內諸多刀劍男士們聯合織就的情網,想要網住眼前傻乎乎的主君,不難。而他自己,似乎也沒有不樂意的情緒。
如果是舊俗的確很難拒絕,撫子只能猜測寢當番應該、可能、好像、類似於近侍,由刀劍男士輪值出任。她一無所覺的把自己給賣了。「那麼,同樣是由諸君自行排定名單嗎?」
三日月宗近的笑容更深了,「且容我,三日月宗近自薦您今晚的寢當番。」
比起二樓小巧全配的洗漱間浴缸泡澡,撫子更喜歡在專屬於她的青石溫泉池內泡溫泉,趴在池畔,感受涼風吹拂的同時放鬆發呆。啊,今晚夜空高懸的是三日月(新月)呢!
泡溫泉的缺點相當明顯,容易泡著泡著就泛睏,小小的打個哈欠,撐著眼皮,拾起一旁的浴巾,擦乾身上水珠,套上舒適的棉衣棉褲,外罩睡袍,揉著眼睛、哈欠連連,穿過涼風徐徐、樹影輕搖的庭院,踏上回房的階梯。
約莫十天前,撫子從一樓部屋搬到二樓審神者專屬樓層。
西元二二一零年,在這個高科技世代,以前存在神話內的芥子空間、騰雲術、瞬間移動、語言翻譯都有相對應的科學產品能夠實現。可惜時之政府不開放使用,逼著邁過花信之年的撫子,還得從基礎五十音開始學起。感謝長谷部國重的指導與協助,審神者本職工作順利得不可思議,陷入苦戰的反而是諸多業外課程。禮儀、和歌、音律、茶道、花藝、書法等等,有錢有閒的千金大小姐們打發時間的才藝課程,前任審神者花費十幾年靠金錢堆疊、逐漸內化的溫婉淑女氣質。
年終述職時,她的表現必須對得起家族姓氏。她的父親是大陰陽師家家族的嫡系,家族中的家主,身為女兒總不好表現得像個沒進化的猩猩。 翻辭典解密審神者手冊之外,偶爾也需要跟家族耆老連線,了解家族的姻親故舊、仇敵對手等人際關係。知道自己是個日文渣,她就是太有羞恥心才決定搬到二樓,方便挑燈夜戰給自己加時補課。
當她拉開紙門,看見穿著出振服,跪坐在並排兩張床鋪前方的三日月宗近眼角微揚,對她露出對心臟非常不友好的傾城微笑。
「今晚請多指教了,撫子。」
她楞楞的看著三日月宗近取下本體刀、解開胸前及腰際的護甲,脫掉深藍狩衣,依序疊在一旁。到目前為止都很正常,睡覺總不能全副武裝,但是,為什麼…他開始脫內裡的白袍?莫非習慣裸睡?
撫子的眼睛微微撐大兩厘米,這個想法很危險,直覺告訴她還是不要深入思考比較好。「晚安,三日月。」動作迅速鑽進被窩,留給三日月宗近一個無情的背影。
閉上雙眼強烈催眠自己快睡快睡,老祖宗有交代,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熱水澡加上舒適帶著陽光氣息床被,在瞌睡蟲殷勤地呼喚下,她無力抵抗陷入沉睡。
三日月宗近在她身旁側躺下來,微微施力,便將睡得毫無防備的撫子從她的床鋪拉進自己懷中,也許是因為剛泡過溫泉,撫子的臉有著自然紅暈,他的手從衣服下襬探入,掌心貼合肌膚,觸感柔滑宛若絲綢,藏在寬大衣物裡的是玲瓏有緻的好身材。
夜,還長。
晨練時間已過,卻不見那抹倩影在外活動,燭台切光忠哼著歌,將紅豆加入煮好的白米飯中,蓋上鍋蓋,讓炊鍋繼續蒸熟。他笑著對總攬農務的刀劍男士打趣說,「桑名江,麻煩將紅豆列為長期種植的食材。」
好日子,值得慶祝。
撫子縮在被窩裡,睡得很沉。隨著呼吸起伏的棉被,烏黑的秀髮在純白枕上蜿蜒,透出的一小節,佈滿紅痕的雪臂,明明已經開窗散味,待在屋子的鶴丸國永卻莫名感到心跳加速。
鶴丸國永匆匆一撇就收回視線,逕自替三日月宗近套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 沒辦法,顯形多年的三日月爺爺依舊不會穿自己的出陣服,在腦袋上有多狡詐,在生活上就有多白癡…好吧,可能只有脫衣服的時候例外。
三日月宗近的嘴角上揚,心情豔陽明媚,大大方方揭穿鶴丸國永的小心思,「真是稀奇,鶴丸這是…動心了嗎?」皮製黑手套搭載白鶴肩頭,吹在耳邊、帶著笑意的低語彷彿惡魔低喃。
直白的問句讓長年驚嚇他人的鶴丸國永終於嚐到慌張滋味,金屬鍊條撞擊的聲響彰顯著動搖的心,顧忌著不想把睡夢中的美人吵醒,他只能沉下臉,用氣音發出警告,「三日月!」回答他的是三日月宗近爽朗笑聲,與從被窩砸出來、帶著暴躁起床氣的枕頭一枚。
「主君,我進來了!」獲得回應後,穿著運動服綁著高馬尾的鯰尾藤四郎,雙手提著大托盤的把手,踏進審神者房間。
撫子坐在外間,靠著背枕,只留給對方一個側面。纖細的手指在書案的虛擬鍵盤間歇性的敲打文字,神情懶憊卻多了嫵媚。鯰尾藤四郎低頭看了看托盤右邊的午膳與左邊的藥品,拿不定主意要勸說審神者先吃飯還是先上藥。
「怎麼了?」關掉對話頁籤,撫子轉身面對鯰尾藤四郎。
「主君您是在生氣…嗎?」鯰尾藤四郎內心有些忐忑,就是因為擔心主君會遷怒,他才攔住擔任今日近侍的弟弟,對調兩人的輪值日,然而,主君的態度一如既往,讓心存憂慮的他鬆口氣的同時也感到內疚。
撫子訝然,「不是。」她先是否定,有些窘迫的給出解釋,「要說生氣也是對自己生氣。錯估付喪神顯形後,不僅僅是神明也是男人,染上人類的習性。」
三日月宗近昨夜的行為,確實讓她措手不及。
涉世未深的小女生們或許會因為周圍環繞著帥氣的、可愛的、溫柔的、風格不同,無疑都很出色的男性,暗生戀慕之心,心甘情願為對方驅使,再加上昨夜,嗯,確實,要說完全沒有動搖是不可能的。然而,那雙冷靜的靛藍夜色眼眸,沒有半點迷戀。
兵法三十六計,美人計歷久彌新,從不退流行。
她早已經脫離滿腦子只有情情愛愛的年紀,看多了拋棄尊嚴、失去理智、苦苦哀求只求對方回眸的旁人故事,知道兩情相悅、真心相守的難得,所以從不追求。
她與刀劍男士們充其量不過是有點熟的陌生人,愛情不可能突如其來降臨。說穿了,這種關係不過是手段。他想要掌控她,更正確的說法是,三日月宗近想要控制這座本丸的『審神者』。若是審神者換個人,三日月宗近仍會利用自身美色惑人,結果肯定是坦誠相見滾床單,
想到這,總感覺很不爽!
她想得清楚、看得透徹。現在,她是有『價值』的,那麼稍微地出氣,對方也必須接受。
「只是用了不常使用的肌肉導致全身痠痛,所以連房門也不想出啊。」撫子豪不避諱的攤手解釋。以為她會咬床單哭哭哭或是被腦內多巴胺影響開始感受粉紅戀愛感,那可就大錯特錯。三日月宗近不是睡過就跑的性格,晚膳時間,這位平安時期的老爺爺會坐在他習慣的位子,對著自己露出標準的,一切了然於心的微笑。
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鯰尾藤四郎,視線掃到內間凌亂尚未收拾的床枕一凜。該完成的近侍工作可不會他發呆而減少,他迅速將暖呼呼的午膳放置到小几,催促著撫子用膳。「雖然錯過早膳,午膳還是要細嚼慢嚥才行!」總說自己喜歡照顧人的鯰尾藤四郎在這方面確實細心,主動上前替主君掀開燙手的碗蓋,「小心燙!」
接著拿起托盤上的藥草包,「這是藥研準備的,熱呼呼的藥浴可以舒緩肌肉、安神靜心。我去浴室放熱水,您喜歡燙一點還是涼一些的溫度?」他打算利用主君用餐跟洗漱的時間收拾裡間,更換床單被套枕巾、收拾疊床、放回櫥櫃。
「燙一點。」瓷匙攪動著味增湯,撫子想到了她的計畫,眼眸微微彎起,「鯰尾,有件事情要麻煩你,或者說要麻煩博多藤四郎了。」
晚上六點,撫子面色如常踏進大廣間,頂著一干刀劍男士探尋的目光,平靜的吃完晚餐,就連紅豆飯都不能動搖她的表情。餐後聚會結束,宣佈散會後,撫子起身走到門口,好似想起什麼的停下腳步,將巴掌大、紅綢布包精準扔進三日月宗近懷裡,後者困惑解開綁起的布角,裏頭塞滿黃澄澄的小判。
她語氣帶了點漫不經心,「夜渡資,不對,應該說是破處紅包?」伴隨著輕笑飄然而去。這下受到集體目光凌遲的終於不再是審神者,而是笑容略有崩壞跡象的三日月宗近。
哇,這太帥了。出自於某個短刀之口,當然,照慣例是無人承認。
寢當番沒有因此取消,更像是雙方的僵持,誰也不肯讓步。大概不想如三日月宗近在大庭廣眾下被戳破處男身分,接下來的日子,寢當番多數是蓋棉被純聊天,偶爾也會被短刀們纏著要聽故事。
睡前故事嗎?她向時之政府訂購歷久彌新的迪士尼公主故事全集給小短刀們,千篇一率,王子與公主從此幸福快樂生活的結局遭到全體無情吐槽,不得已,只能信口編個充滿黑色幽默與偏執諷刺的魔王童話,反而大受好評。
問起原因,菖蒲紫深邃眼瞳有著看透世事的淡然,藥研藤四郎的嗓音溫柔滿溢,「縱使外表是小孩子,我們卻真實存在千百年歲月,看過的喜怒哀樂、悲歡離愁只多不少。婚姻不是真正的結局,而是另一個征途的開始。」明明身高不及審神者,踮起腳尖拍著撫子的頭卻也不顯突兀,不愧是被眾多審神者公認氣場兩米八的藥總。「所以不要太小看我們了。大將。」藥研藤四郎難得露牙開朗笑容。
嘛,所以這些神明大人是猜出了什麼,還是沒猜出啊?撫子短暫陷入苦惱。
刀劍男士們在審神者房間來來去去,敏銳者如鶯丸自然能察覺撫子正努力學習傳統文化,他自認對茶道還有些心得,不著痕跡地給予指引。同樣發現撫子壓力堆積如山的鶴丸國永則是靠著不惹人討厭的小惡作劇換得她的笑臉,總而言之,鳥太刀在主君面前刷足了好感度。
至於那些一無所覺的刀劍男士們…啊,單純的傢伙們錯失良機也很正常,他可不會好心給自己增加競爭對手。
安穩睡到天亮的日子,撫子會繼續她-被本丸所有刀劍男士嫌棄-的晨練。於是,當某日早晨她再次睡過晨練、錯過早膳,刀劍男士們探詢的眼神鎖定小夜左文字。昨夜的寢當番是歌仙兼定,比起被歸類為土方組的同刀派刀劍男士和泉守兼定,眾人更願意相信細川組的小夜左文字有內幕消息。
「嗯,要、要趁能吃東西的時候多吃才行。」身為不開心左文字家的幼弟,眼神超兇惡、實際個性超軟和的小夜左文字低頭迴避所有視線。
「小光才不會沒餓到你!」裝成氣鼓鼓的模樣抱不平的是太鼓鐘貞宗。對廚師而言,有人在他面前喊沒東西吃簡直是汙辱,伊達組長年承包本丸廚房,燭台切光忠是主廚,四捨五入就等同嫌棄他們家小光。
小夜左文字眼神充滿無措,太鼓鐘貞宗湊到他的耳邊,自以為小聲地說,「快點,告訴我內幕消息就原諒你喔!」
不分刀種、刀派,各個刀劍男士紛紛豎直了耳朵,論起八卦,不止人類熱愛,付喪神們也是精神亢奮。不願摻和的宗三左文字皺眉,眼神示意燭台切光忠快把自家熊小孩給領走,否則明天手合室見,伊達組有一個算一個,通通別想跑。身為極化打刀,等級輾壓毫不猶豫,遷怒遷得相當自然。
到底是沒鬧起來。
他們談論的正主,歌仙兼定滿臉憔悴,像隻蝴蝶般飄進大廣間,一副腿軟體虛、被採補過度的模樣攤在大俱利伽羅身上,後者相當淡定,該吃吃該喝喝,一點也沒有把多出來的重量放在心上。太鼓鐘貞宗倒是轉移陣地,手指在歌仙兼定身上戳呀戳,彷彿是在確認對方是否還活著。
「不、不要…。」
「ののちぃ,所以你們做了嗎?應該做了吧!」
「別問這種不風雅的事情。」歌仙兼定眼皮連抬也沒抬起來,有氣無力地回答。自稱喜愛風雅的文系名刀,歌仙兼定,花了整個晚上時間解說三十六歌仙的每一首和歌內容、出處。據審神者的說法,既然三十六歌仙是歌仙兼定名字的由來,那麼最了解三十六歌仙的自然是歌仙兼定,有和歌相關的問題直接問他準沒錯。不好說明名字的另一層意思是原主細川忠興曾斬殺三十六位家臣,歌仙兼定只能乖乖擔任起和歌講師。
明明想發生點什麼,卻連小手都沒摸到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是的,審神者單純睡過頭,她的刀劍男士們卻硬是自己腦補了醬醬釀釀的破萬字劇情,讓刀劍男士來寫小說,說不定敲起鍵盤的速度比作者還快上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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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卻毫無用處的粉紅泡泡終於被戳破,又到了時之政府發送任務單的時候,特命調查.熊本慶長即將展開。
正當撫子絞盡腦汁啃著生硬公文,試圖從字裡行間摳出更多資訊時,黑毛狐狸,魂之助,在本丸視察期間順道送來引導者蒔蘿的信籤,淡黃色小花如降落傘炸開般依附在宣紙上,墨水流暢約定特命調查期間,將同步進行審神者隨隊出陣的戰場教育。
看起來特命調查.慶長熊本會是她最後一個新手任務。
「真是個貫徹風雅的民族。」放下公文,被轉移注意力的撫子對花籤愛不釋手,花籤上的小花正是蒔蘿花,這種將偽名花放到日常信籤的做法,讓她心生嚮往。
轉向近侍,將風雅二字刻入骨血中的歌仙兼定,她興致沖沖拋出連串的問題,「我該怎麼回覆呢?現在動手做花籤來得及嗎?我的書法太糟糕了,能夠麻煩歌仙代筆回信嗎?」
歌仙兼定帶點小驕傲地嘴角上揚,起身打開雙門木櫃,取出一匣子貼有撫子花的花籤遞過去,「能為您分憂是我的榮幸。」
入電突如其來。
即便知道今天會收到刀劍男士的來電,在投影出現時,撫子仍然被嚇一跳,吞口水、拍拍胸口,安撫失序的心跳,她可不想成為因為入電導致心臟病發的第一人。訊號斷斷續續,看不清來電者的容貌,聲音在傳輸過程也有些失真,身為審神者的撫子從頭到尾只聽懂最後一句。
「時間是1569年,慶長熊本,我在等著你。」
所以說,花了那麼多時間練習和歌,還請歌仙兼定幫忙開小灶,熬夜加班加點的惡補,最後結果竟然還是失敗嗎?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夠辦到,撫子腳步踉蹌,被早有留心的鶴丸國永給扶住。
感受到主君的沮喪,鶴丸國永頂著眾人的眼刀,大方攬過撫子的腰,光明正大地咬耳朵安慰,「他說的不重要,看我的,最終還是戰場上見真章。」
第二部隊出陣名單,隊長,歌仙兼定,隊員五名,藥研藤四郎、鯰尾藤四郎、小夜左文字、大俱利伽羅、三日月宗近。雖然夜戰沒有特殊補正效果,出陣名單依舊塞了兩振短刀在隊伍內,不知道是為了安撫首次跟隊的審神者,還是心情複雜的第二部隊隊長。
穿著內番服的鶴丸國永對著三日月宗近齜牙。讓刀下田做農活什麼,總是被長谷部國重罰去開墾翻土,沒什麼不習慣或者驚訝的,反正白色內番服也不是他負責清洗。
熱愛驚嚇旁人的鶴丸國永再次訝於三日月宗近的無恥。可惡,他怎麼沒看穿三日月宗近勤跑近侍辦公室的用心,居然拿高級茶葉、和果子禮盒收買,按照正常出陣排序,最後一個太刀名額明明該是鶴丸國永本刀!
三日月宗近抬眉,雖然有些肉痛,但是面對鶴丸國永時,卻是笑得一臉純良。「甚好甚好,鶴丸可要好好工作喔!近侍已經厭倦看到毫無成效的加零。」
「這分明說的是你吧,三日月宗近!」鶴丸國永難得喊出對方全名,不客氣的回嗆。
三日月宗近抬眉,雖然有些肉痛,但是面對鶴丸國永時,卻是笑得一臉純良。「甚好甚好,鶴丸可要好好工作喔!近侍已經厭倦看到毫無成效的加零。」
「這分明說的是你吧,三日月宗近!」鶴丸國永難得喊出對方全名,不客氣的回嗆。
六振刀劍男士簇擁著審神者來到特命調查的起點。見面時,發現雙方有志一同選擇易於活動的褲裝,等候在此的蒔蘿表情略顯鬆。她向撫子的刀劍男士點頭算是打招呼,接著扶著撫子手肘,拉開她與隊伍的距離。蒔蘿一手掐訣,將兩人與周圍進行隔音,「我需要妳表現得像個驕傲的中二公主病重度患者,怎麼高調怎麼來,好比之前在時之政府單挑行政司,把文官們氣到快吐血的那次,懂?」
「懂,可是為什麼?」
「張揚的態度會吸引注意,哪怕只是虛張聲勢。」
撫子啞口。是,她其實沒有多少底氣。
靈力與前任審神者相似,源於血脈相同,她與她是同父異母的姊妹。若非此次變故,她父親,現任家主只怕還想不起自己還有個不被承認的長女。家族給予她無法拒絕的報酬,她替家族佔住這座評價優異的本丸,並且替家族繼續累積資本,然而未來能從家族得到多少支持,取決於她能為家族帶來多少利益。倘若有一日,某個人能給予勝於她所創造出的利益,家族也會毫不猶豫放棄她。
利益,是她與家族的樞紐。
「身負執律之名,調查是我的本職工作,保密也是。」蒔蘿主動說明不會揭穿此事,並且將話題導回最初,「讓人一無所知的踏入危險不是我的作風。」
聽出言下之意,撫子訝然,「可是,特命調查地圖不是各自獨立嗎?」
蒔蘿意外挑眉,「妳不知道?」手尖抵在撫子眉心,建立短暫分享,「結束後,我發個速成教材給妳,其他事物先放一放,該有的保命常識要知道。閉眼靜心感受周圍環境,現在應該可以看到我們附近有許多泛著光的人影?那群不露臉的傢伙是時之政府的執刑官。」
切斷連結後,蒔蘿表現相當淡定。「我們,是餌。」
熊本城下,歌仙兼定首先認出先行入電者乃是熟人,兩人進行一番對談後,他來到撫子身側低聲說明,「這位是古今傳授的太刀,我的舊主細川忠興父親的刀。雖說只是想找昔日熟人一起詠歌摘花,但是同時也說了想要借用我的力量。」京都人講話可不能只聽表面意思,哪怕是挖苦,京都人也能說得宛如真心誠意地誇讚。拇指在刀柄上磨擦,這是歌仙兼定思考的小動作,他的力量,最有名的便是斬殺…花、摘花…古今想要斬殺的莫非是…。
「伽羅奢夫人?」他低語,眉頭緊皺,若是他猜測的沒錯,細川伽羅奢將是本次特命調查的重要關鍵。即將面對舊主深愛的女人,歌仙兼定沉默地望著古今傳授的太刀,後者慎重點頭。古今傳授的太刀無法對細川伽羅奢詠出傷害的言語,無法傷害伽羅奢夫人,那麼自己…歌仙兼定望著自己微微顫動的雙手,如果真的…他能夠下得了手嗎?
「歌仙!」極化的小夜左文字搶先一步,揮動泛著藍光的短刀格擋敵部隊暗箭,回頭對歌仙喊,「別發呆,時間溯行軍攻過來了!」
歌仙兼定慌慌張張的抽刀出鞘,遲疑使他的動作僵硬遲緩,揮刀再無以往極具殺傷力的銳利與流暢,反而被敵打刀打得節節敗退,十分狼狽。然而這畢竟不是單打獨鬥一對一模式,極化鯰尾藤四郎以迅雷般的速度填補上戰線缺口,自帶著雷光的脇差,麻痺效果良好。白色飄帶在空中舞動,極化藥研藤四郎的本體刀抵在對方脖頸要害處,俐落劃下致命一刀。
小夜左文字穿梭在敵刀中間,金屬撞擊聲噹噹作響,他反手將刀尖刺入敵太刀的小腹,落後一步的大俱利伽羅閃過向他心臟揮舞的刀尖,手臂傳來刺痛感,他不動聲色的補位將敵刀首落,痛快回擊,他們最終擊敗敵方。
戰鬥結束,藥研藤四郎立刻從腰際隨身醫療包取出藥粉,均勻撒在大俱利伽羅手臂仍冒著血沫的刀傷處,進行止血與繃帶纏繞包紮。
歌仙兼定心底糾結成亂麻,想到沒能守護妻子而懊悔終生的細川忠興,舊主的遺憾同樣影響到他。他痛苦地握緊拳頭,他辜負了刀劍男士的使命,更因為自己的失職導致隊員受傷了,他轉向大俱利伽羅,「是我的失誤,抱歉。」
藥研藤四郎早在歌仙兼定彎腰前閃身離開,順帶拉住活潑好動的脇差哥哥別去湊熱鬧。
方才的戰鬥中,三日月宗近全程笑咪咪地陪在撫子身邊,嘴上說著老人家心臟不好打打殺殺實在太刺激,微瞇起的雙眸時時注意戰況,現在也是,嘴上說著讓他們自己處理就好,又暗自推了小夜左文字一把,叫他去負責調解。
「也、也不是什麼需要休息的程度。」面對歌仙兼定過分認真的態度,大俱利伽羅難得結巴,遲疑地拍拍隊長的肩膀,表示自己沒放在心上。
倒是小夜左文字直率的開口,「歌仙現在一點也不風雅。」這無疑於當面甩了一巴掌,歌仙兼定臉色又羞又愧,尷尬的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不破不立,小夜左文字不想讓對方難堪,而是想把他打醒,伸手拉住歌仙兼定的寬袖,低聲闡述真實的歷史。「伽羅奢夫人不願成為敵人的人質,不願成為細川家的負擔,最終選擇自裁。歌仙,讓歷史回歸正軌是我們的職責,刀劍男士就是為此被審神者召喚出來的。」
「小夜…」歌仙兼定心情激動地說不出話,他閉上眼睛深呼吸,再次睜開雙眼時,收拾好心情,眼神透出強韌堅毅,「是,刀劍男士的職責是守護歷史。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一點也不擔心唷!現在快點扔骰子!」背景彷彿冒出無數黑氣的撫子微笑攀上三日月宗近的背,老人家充當駝夫,揹著她移動,「跟隨部隊出陣真是有意思,不僅有舊主情誼、同僚情誼,還有精彩的戰鬥場面,劇情堪比日本午間劇加上美國動作片呢!呵呵!」
知道有危險跟直面危險根本是兩回事,儘管做了心理準備,明白血腥與爭鬥將逐漸充斥日常,好不容易催眠自己建立起的自覺,卻在方才碎得連重組都有些困難。也許是因為腎上腺素終於被身體分解殆盡,她感覺自己微微地顫抖著,被嚇得過頭,腿軟得連移動都困難。當三日月宗近提議背著她移動時,她沒拒絕。咬住下唇,用力抓緊視線所及的深藍狩衣,撫子自嘲的把臉藏在他的頸處,身為審神者,她完全幫不上忙,就是個拖後腿的存在。
「您已經表現得很好了,撫子是讓爺爺感到非常自豪的主君。」她突然聽到三日月宗近的聲音。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收到鼓勵,就憑剛剛慌亂的舉止嗎?彷彿感應到撫子的遲疑,三日月宗近發出低聲輕笑,「神明是無法說謊的唷!」
被、被誇獎了。嘴角勾起微小的幅度,她終於想到自己身後還跟著一群等著看戲的執刑官,於是清了清喉嚨,慈愛的視線轉向歌仙兼定,善意提醒,「歌仙兼定,如果又骰出一回合的行動步數,回去就關你小黑屋唷!」
面對精神狀況不太穩定的審神者,歌仙兼定無語嘆息,本丸何時多了小黑屋他怎麼不知道。主君啊,儘管是演戲,也別太敬業了。
「啊,好想回去吃燭台切光忠的特製三層英式下午茶啊!為什麼要跟著你們出陣呢?我明明就該坐在本丸新建的日光屋裡吹著冷氣喝英國茶。」待在駝夫背上晃著雙腳,撫子百般無聊的抱怨著,「咦?」
前方燈光被黑暗吞噬,看不清路況,卻隱隱約約有著詭異綠光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