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度【第一名】
2016年度【第一名】
當醫者與病人角色互換
醫學教育部 ‧ 王毖穎
當患者罹患重大疾病時,醫者該如何告知病患及其家屬事件的真相?整個過程如果在病人的角度又該是如何?在醫學教育的路上,不乏許多倫理的議題,曾以為被告知罹患癌症會是只有老年人或有許多危險因子存在的患者才會發生,而願望清單這種事情則覺得是天方夜譚,畢竟總覺得時間還是站在年輕人這邊。但病床上躺的不會是老人,而是生病的人,就在生活有能夠快樂學習的環境、可靠的家人以及互相扶持的朋友們後,便在人生的黃金時期一夕之間墜落谷底,從未預料到想幫病人而努力唸書的自己,原來才是最嚴重的。
還記得大二上期末考後,第一件事不是放寒假,而是到醫院住院做各種檢查,抽血、集尿、心電圖、超音波、X光、斷層掃描⋯⋯還有感到特別漫長的等待。除了醫學基本常識跟google之外,也會找相關的教科書來翻閱,雖有醫學生的自覺,但仍相信自己不可能年紀輕輕就得癌症,頂多結石太大以致血尿,沒有痛感則是因為忍痛力強。殊不知在CT片出來後,經醫師解釋才知道那10公分大的黑影是腫瘤,而且不像是良性的。當時主治醫師語重心長且講得很含蓄,自己當下也沒有很大的反應,也許是因為腦袋空白還不知道如何接受。雖然過了一天後慢慢的說服自己:「還好及早發現及早治療,如果初期的話切掉腫瘤,做個手術就會好。」
但事情不是只有做手術這麼簡單就會好,因為病程已經到T3 stage,除了要切除病灶部位以及附近的器官之外,還必須做半年的化療。更糟的不只如此,經過進一步的檢查後,還發現左右肺部各有2-3個小結節,當時會診各科的醫師,有血液腫瘤科、泌尿外科、腎臟科、胸腔科等醫師共同討論。某日下午在醫院工作的同學正好來看我,才正在跟對方分享我該如何豁達的面對這半年的化療同時,家人被叫去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來,我一邊在談笑的同時,內心卻焦急如焚,是心口不一的狀態。而當家人打開病房的那扇門,我也感受到不同的氣氛,不是做完化療就會好的氣氛,然而家人並沒有選擇隱瞞,卻也沒有馬上說出他們聽到了什麼。
同學也許是感到凝重的氣氛,回到工作崗位待命,家人以憐憫的眼神及不捨的口吻,對我說:「你可能真的不能再去學校上課了,不是休學一年做化療的問題,而是你的時間不多了,醫師說這個年紀罹患第三期的泌尿上皮癌,如果在肺部那幾顆結節切片後確定是肺部轉移,那存活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半年。」我的天空不只打了一道雷,而是五雷轟頂,完全無法接受我所聽到的消息,但在家人面前,我只能強裝鎮定,淡淡的說了一句:「喔。」因為我知道要是我也在他們面前崩潰的話,那個場面肯定一發不可收拾。
家人們回去繼續工作後到了晚上,主治醫師也接著來跟我說一樣的狀況,醫師知道家人已經跟我講過了,而當醫師再重述一次的時候,我依然不太相信這就是我的人生,相對於哭天搶地,抱頭大叫不敢接受,當時只是淡淡然地回應醫師:「恩,我下午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實情。」也許是因為同時是醫學生的關係,於是假裝堅強的接受。我獨自在醫院面對寂靜無人的病房,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除了年紀輕輕被宣判所剩無幾的壽命之外,還有感謝家人的誠實以對,真實地把病況告訴我,雖然很殘酷,但是至少在這剩下的時間,我會想要好好把握跟每個人相處的時間,而不是以為自己還擁有很多康復後的時間而任意揮霍著,情緒也同時在那個時候流洩出來,原來,自己是這麼的渺小。
化療後經過了半年,以為自己會就此消逝,但再過了半年我撐到了授袍,用這得來不易的壽命,鄭重地宣示自己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也撐到了醫學見習,以及直到現在的實習。每一天,都當作是自己的最後一天來過,能快樂一天是一天,能把握一天是一天,想做的事情就去做,雖然人工血管還在身上有許多限制,但在可以的範圍,都不希望有後悔的機會,因為躺在病床上是連想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的。由於當時血液腫瘤科醫師的一句話:「人非草木」便遏止了被切肺的命運,選擇先化療再追蹤,所以一路到了現在。
醫學倫理中,不外乎自主、行善、不加害以及公義原則,而就病情告知這一塊,並不是每個人的接受度與反應度都是一樣的。醫師與家人的關係、家人與病人間的關係、以及醫師與病人間的關係是環環相扣的,若這三個圈沒有交集,那對於醫師、家人、患者無非都是個孤獨的圓,如果醫師害怕病人與患者家屬難過而不進行溝通與協調、或者家人不與病患溝通、患者不接受醫師的診斷,各自都在自我的小圈子裡面幻想著、悲傷著,那麼治療無法前進,人生也無法前進。每個人都是在學習中成長,雖然不是每件事情都是自己喜歡的,甚至有時候現實逼迫你無法逃避,但因為溝通而漸漸妥協,醫病關係也是如此,也許是身為醫學生的關係,讓我有不同的反應,但在家人面前同樣只是個小孩、在主治醫師面前依然只是個患者,並沒有太大的差異,因此在學習溝通與聆聽,無論在哪個角色當中都是相當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