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度【佳作】
2011年度【佳作】
拐彎,十米路
心臟內科加護病房 ‧ 鄭淑賢
「100 年度南區器官勸募生命末期臨終照護與家屬關懷研討會」研習會內容分為生前癌末的徵詢及溝通技巧,在非預期或是預期生命消逝的病患陪伴及非預期喪親之捐贈者家屬心理適應及信仰支持,在人生哀傷途中,往往面臨生命自主權及生命末期臨終照護品質的無所適從,經由臨床專業社工及老師,用經驗以及專業知識給予教導,內容分為以下:
研習會內容分為生前癌末的徵詢及溝通技巧,在非預期或是預期生命消逝的病患陪伴及非預期喪親之捐贈者家屬心理適應及信仰支持,在人生哀傷途中,往往面臨生命自主權及生命末期臨終照護品質的無所適從,經由臨床專業社工及老師,用經驗以及專業知識給予教導,內容分為以下:
生命末期意願徵詢及溝通技巧
非預期喪親之捐贈者家屬 - 心理適應及信仰支持
非預期喪親之捐贈者家屬關懷 - 法律資源介紹
醫護人員如何協助交通事故死亡者處理法律責任-以體傷證據為例
生命自主權及生命末期臨終照護品質
面臨最後的醫療過程以及許多非預期生命消逝的場面中,我早就學會要用感同身受的眼神,緊緊握著對方的雙手說:請堅強,務必要互相勇敢,我們就在這裡陪著你們。堅毅勇敢的表情其實是偽裝情緒成功,這是專業的要求,我們用俐落的身影想要替病患或親屬抵擋病痛必然帶來的哀傷。不是不曾想過,如果角色轉換⋯⋯我想要有甚麼專業陪伴嗎?我要怎麼堅強?如何偽裝情緒?⋯⋯其實,一直沒有學會過這個哀傷者角色的情緒排解。當我自己非常哀傷⋯⋯無所適從的時候⋯⋯。在像無頭蒼蠅尋求慰藉的時候。在生命終場陪伴的研習會中,我明白,並不是學了就會堅強,並不是告訴對方放手就能釋懷,既然無法放手就應該要學著與悲傷情緒共處,那就承認遺憾已經存在了吧。來不及說也說不完的很多很多,就筆談吧,就寫下來吧,生命終場不要像趕火車那麼樣的急促跟焦急,該學會的不是無視悲傷而是放緩情緒,時間不會帶走已經發生的悲傷,但能沖淡虛盡的寂落,我選擇把哀傷以及無法面對⋯⋯寫下來。
今年 9 月,我被告知從金門回來台灣後的妳,逃過了 SLE 卻跑不過煎熬,這怎麼會是一個芳華少女的宿命呢?在最後陪伴的寥寥日子裡,連發呆都成了一種奢侈,所有人都想要爭取和妳相處的時間。因為沒有人相信的,就算是一群醫療人員,我們一樣束手無策,也遠比一般人更難接受被告知「也許⋯⋯放手對她比較輕鬆」。這是什麼混話⋯⋯。那天撐著下大夜的疲倦,晃著火車的翻攪,終於輪到我站在病床前,準備了很久的思緒,都想要滔滔不絕的告訴妳,對上妳眼睛的剎那,妳其實明白我的無法言語,諒解了我的窘況,虛弱的笑了,淡淡的將眼神飄向窗口。我其實想說,但是深怕一個輕挑的字句都會瓦解我的不堅強。
走過護理第 12 個年頭,掛著重症病房護理人員臂章的我,現在顯得那麼沉重。親愛的「能不能告訴我,你望著天空想著什麼?」「怕不怕的?到底⋯⋯」「想要妳放手的話,該怎麼說⋯⋯」。千思萬絮的我,哀傷的無法故作瀟灑。翻著妳的記事本還有空白著數十頁,想要替妳填滿。我不斷的回憶妳呀、回憶我呀、回憶我們呀。原來,就算經歷生死無數的場面,面對親愛的我親愛的人,還是陌生的感受、還是殘忍無法釋懷的悲悽,我只能拼命寫著,一直寫著:「薰,妳告訴我的⋯⋯走遠了⋯⋯不能回家⋯⋯走散了⋯⋯不要回頭。可是,為什麼遠了⋯⋯散了⋯⋯就⋯⋯不能⋯⋯就⋯⋯不要了呢⋯⋯?妳知道的,家⋯⋯就是那個彎拐過去十米路而已呀。」
記的嗎?我一個人赤腳跑過該死的椰子樹下,劃破了一道傷痕。沒有妳的消炎片,連傷該如何收口,都沒了主意,草草包紮也就算了,是不是?薰,妳告訴我的,妳的生命太沉重是因為妳學不會、不肯學會勇敢、學會承擔、學會包容、學會原諒、學會愛、學會放手。
薰,還記得嗎⋯⋯?好多年好多年以前,好冷的風,吹著我們洇水的眼眶,凍起了眼淚、割傷了眼皮。但是妳昂著頭,快樂的說:還有我們呢,猛地一跳,最後一次跳在學校的矮牆下張手等著的我們的懷中。薰,說真的⋯⋯怕⋯⋯好怕。這一次,我還是抖著,可是腳底下卻看不見妳。
颳著風的海聲,起伏翻騰。靜靜躺在沙灘上的所有人,低低的呼吸著,以為這樣也是一種冷靜。其實,星夜披起黑茸茸的外衣,而那一大張畫布,沒有進度⋯⋯。想著,妳留下的信裡,一言一語、一句一話:「我說了,無能為力、說了沒有理由藉口,說了⋯⋯很多很多⋯⋯。最後,不乾不淨的留下語病,因為自己的不想要。其實,是我學不會勇敢、學不會承擔、學不會包容、學不會長大、學不會原諒、學不會愛⋯⋯。」
親愛的,妳說過好多好多,我都記住了。為什麼這一次,來不及等我張開手臂,讓我先跳下牆,替妳探探高度。我會告訴妳,會摔疼呢⋯⋯別跳⋯⋯別跳阿。
親愛的,我說了好多好多,可是妳沒有記住。叨叨絮絮的我,其實不愛熱鬧,像受傷的猛獸寧願獨噬疼痛。所以,不要理智的離開,其實是怕極了不顧一切,傷害了所有人阿。可是,親愛的我要回去了,妳知道嗎?祇是拐一個彎再走十米路而已,我要回去了呀。
親愛的⋯⋯聽我說⋯⋯沒關係⋯⋯真的沒關係的⋯⋯
⋯⋯不要學會勇敢⋯⋯告訴我⋯⋯我替妳點燈⋯⋯
⋯⋯不要學會承擔⋯⋯告訴我⋯⋯我替你勇敢⋯⋯
⋯⋯不要學會包容⋯⋯告訴我⋯⋯我替你承擔⋯⋯
⋯⋯不要學會長大⋯⋯告訴我⋯⋯我替你包容⋯⋯
⋯⋯不要學會愛⋯⋯告訴我⋯⋯我們一起長大⋯⋯
好不好⋯⋯親愛的⋯⋯沒關係⋯⋯真的沒關係的⋯⋯。再請妳不要學會原諒⋯⋯。不要原諒在妳學不會的時候,我的無能為力。不要原諒在妳瑟縮站在牆頭的時候,我離妳好遠好遠,遠的無影無蹤。親愛的親愛的,我最最親愛親愛的,家⋯⋯只是拐一個彎,再走十米路而已。
在護理專業裡我們被要求保持冷靜,在醫療環境中我們被訓練嚴肅面對,不可輕怠生命。我學著用第三者的關懷去面臨親者的無數哀傷,說什麼都不是的時候往往用沉默陪伴堅強。在自己親愛的人臨末哀傷時卻顯的一身尷尬,恨不能摀著耳朵逃跑。拐彎,也許只是短短的十米路,怎樣都想要再釋然一點、再灑脫一點。該怎麼好好訴說不好的悲傷情緒呢?我想我們都應該學會坦然面對混沌的這條回家路程。親愛的,這次,我就站在拐彎等著妳,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