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據李添富教授所教授為準則。
壹、前言
‧輕聲雖然讀起來既輕又短,沒有聲調可言,卻是具有音位作用的(phonemic)。
一、「大意」這個雙音綴詞,如果兩個字都讀去聲,則是一個名詞,如:《韓非子‧說難》:「大意無所拂悟,辭言無所繫縻。」「大意」指的是大指、要旨而言;又如《後漢書‧耿弇傳》:「弇說護軍朱祐,求歸發兵以定邯鄲,光武笑曰:『小兒曹乃有大意哉。』因數召見加恩慰。」這裡的「大意」則當大志講。但是如果將第二個字「意」讀作輕聲的話,於是就變成了動詞,而要當作疏忽不經意來解釋了。如:紅樓夢五十三回:「好生派妥當人夜裡坐著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
二「老子」一詞,如果兩個字都讀上聲,指的是相傳為道家始祖的李伯陽,或者是他所撰寫的《道德經》;但是如果將第二個字「子」讀作輕聲,如關漢卿《感天動地竇娥冤》〔雜劇〕:「竇娥,你藥殺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老子」的意思是為「父親」,而《老殘遊記》裡「許亮曰:『咱老子不怕他,他敢怎麼樣咱。』」「老子」又成為北方罵人的自稱詞了。
貳、說法
一、趙元任先生的第五音位說
趙氏認為:「助詞跟詞尾,比方助詞問話的『嗎』、『吶』、『啊』,肯定的話也有『啊』、『煞』,詞尾有名詞詞尾『子』、『頭』,動詞詞尾『了』[lə]這一類是輕讀而不屬於四聲的任何一群,這種我們叫做輕聲。」又由於有些「平常有四個聲調的詞素,在某些場合中消失掉了固有的聲調,讀成輕聲的,比方『牌坊』的『坊』不讀陰平,『出來』的『來』不讀陽平,『奶奶』的第二個『奶』不讀上聲,『板凳』的『凳』不讀去聲,而全讀輕聲。那麼所有那些詞素的結構又複雜一點了。」於是主張「把輕聲設立成聲調裡的第五個音位:陰、陽、上、去、輕。任何詞素都有兩個同位語的可能了。」
二、王了一先生的輕音說
王氏以為「輕音不屬於聲調的範疇,所以我們叫它『輕音』,不叫它『輕聲』。聲調主要是音高的關係,輕音主要是音強的關係。」又說:「作為邏輯上語音的輕重,是任何語言和任何方言都具備的。作為語法形式的輕音,那就必須隨著語法的要求而產生。」因此推論「輕音」的產生,應該是在動詞形尾「了」、「著」形成,介詞「之」字變為定語語尾「的」,和新興語氣詞「嗎」、「呢」等字產生的時代,也就是說在十二世紀前後,「輕音」就已經產生了。而且更以為「這些語法成分大概從開始不久就是唸輕音的,後來複音詞的後一成分或後面兩三個成分也都變成輕音。」
此外,王氏又從「輕音」能使其他元音模糊化,而趨向於央中元音[ə]的現象來說明「輕音」不僅是語法現象,更是詞彙現象而證得「它和元音的關係較深,和聲調的關係較淺。」
三、變調說。如王天昌先生在論語言的輕聲時
王天昌先生主張「『輕聲』是由於語組的某個成分,在語音的自然變化中失去了它固有重音的結果。」 而認為輕聲是一種變調的現象。又如張素貞先生在論輕聲的形成時,也主張「輕聲可以說是由字調四聲改變調形而來的,雖然另外成為一個音位,也不能算在四聲之內,或與四聲並列為第五聲。」至於輕聲的形成,則是由於「平常我們說話,都有輕重的區別。如果在一個詞彙裡,由於某種因素,把一個音節說得輕一點兒、短一點兒,以致失去了他原來四聲的基本性質,成為另一種調子,這就是輕聲。」
參、形式
‧漢語的應用大多是屬於複音形式的,因此,我們就拿雙音綴詞來探究一下語音輕重的問題。大體上雙音綴詞的重音格式有兩種:一是前重的「重輕」形式,一是後重的「中重」形式。
一、中重形式的雙音綴詞
如:螞蟻、南京、警察、長短、皮鞋、吹牛、起閧、打倒、偏偏、第一、小張……等由於後面一個音節必須重讀,因此不會產生「輕聲」的問題。
二、重輕形式的雙音綴詞
如:葡萄、上海、眼睛、買賣、老鼠、旋風、扶手、放下、試試、看看、哥哥、椅子、屋裡……等詞的後一個音節,在調形和調值上的改變則相當大的,而且由於他要輕讀,因此也就造成了「輕聲」的問題。
三、形式不同
如:「石頭」讀作重輕形式;相同構詞方式的「磚頭」卻必須讀為中重;「玻璃」一詞讀成重輕,「珍珠」則是中重。還有如:工人、樓上、馬腳、幸福、手腕、打算、希望等詞則又是兩讀皆可的。
※究其原因:
1、不外是這些詞的輕重音尚未固定,如抽屜、馬腳等;或是這些詞的運用時間還不夠長久,尚未因為「眾口成說」而成為輕重穩定的形式,如幸福、迷信、手腕等。再不然就是由於說話的人身分不同,對於一個詞的運用純熟與否不同而導致輕重形式的不穩定,如雨水、谷雨、驚蟄、芒種、春分、秋分等詞,一般人總是讀為中重形式,而使用這些詞彙較為頻繁的農家卻讀他們為重輕。
2、另外讀慣古書的人,由於古籍中或文言句法中各字並重,沒有重輕詞彙,連帶的在讀普通書籍或說話時也因而忽略了語音的輕重問題。除此之外,就是為了辨義的緣故了。如「大意」、「本事」、「冷戰」、「地道」、「告訴」等詞,第二個音節輕讀與否,就產生了意義上的區別了。因此我們可以知道,某些時候,輕讀也是具有音位作用的。所以趙元任先生主張把「輕聲」設立成聲調裡的第五個音位,而成為陰、陽、上、去、輕五個聲調音位並立的情形。
肆、分立
一、陳重瑜先生的見解
陳氏認為輕音和輕聲是兩個不必同時出現的語音特徵,而且反對歷來學者認為國語只有〔(+)聲調(-)重音〕與〔(-)聲調(-)重音]兩種音節的說法,主張國語應有〔(+)聲調(+-)重音〕及〔(-)聲調(+-)重音〕四種音節,並且以為「〔(+)聲調]的音節,不論帶重音或輕音,都會引起變調;〔(-)聲調〕的音節,不論帶著重音或輕音,都不會引起變調。聲調有辨義作用(也就是phonemic),是底層結構;輕重音沒有辨義作用,是可變性的表層結構。句字的語調(也就是phonemic),是底層結構;輕重音沒有辨義作用,是可變性的表層結構。句子的語調(sentence intonation),說話者對該詞語的熟悉性、情感、語氣等等都是影響輕重讀變化的因素。
陳氏的論點,可以說是從語音的輕重、語詞的辨義以及聲調的變化三方面同時進行的。另外他更比較了幾部較為通行的字典(國語日報辭典、實用漢英辭典、重編國語辭典、現代漢語辭典及(Mathews Dictionary等)有關輕聲標識的混亂,證明語法上不可預測的輕聲以及詞彙輕聲所以會有讀法不一的現象,正是誤將輕音當作「輕聲」的結果。最後認為聲調、重音以及變調等的關係是這樣的:
陳氏的說法如果能夠成立的話,那麼對於如何區分只能讀作輕聲的字以及因為連讀而變成輕聲字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了。然而卻也有人持不同的意見,譬如薛鳳生先生在論北平話的聲韵調拼合問題時,先是承認陳氏的「這個觀察是很有見地的,兩類輕聲字的差異也是可以肯定的。」可是隨即又說:「……這類對比詞數目極少,為了加強語氣,有時就得故意把它們讀響些,遂使這兩類輕聲的差異更不明顯了。」又「因為輕聲是一種又輕又短的調子,似乎不可能再作更細微的音位性區別。」所以認為這並不一定是輕聲的問題,而是韵腹元音不同所造成的區別。
二、討論與說明
(一)陳氏所認定的輕聲其實只有一類而已,並非兩種,因為他說:「真正的輕聲只存在於一些語助詞(如的、呢、了、嗎、麼等),名詞與動詞後綴(如—子、--著、--了)及重疊的親屬稱謂指語(reference terms)之中。」至於「方位詞『裡』、重疊動詞(如走走、想想)、單音節副詞(如都、就等),賓格的人稱代詞(如打你),及所有語法上不能預測的所謂輕聲詞皆為常作輕讀的有聲調音節。」而且「一般說來,此等〔(十)聲調(十一)重音]的音節,在北京說裡作輕讀的頻率較華語 裡為高,但卻還是會因人而異,或是隨著上述幾項因素而有所變化的。輕重讀終究還是一個沒有區別性的特徵。
(二)為了加強語氣而故意將「輕聲詞」讀的響一些,確實會使得兩類「輕聲」的差異變得較不明顯,但這仍然只能說是輕重音的不同而已。因為輕聲字一直都擁有他那獨特而與其他聲調不同的調值;而且,雖然「輕聲」是個既輕又短的調子,似乎不可能再作更細微的區分,但是站在音位學理論的前提下,只要有所區別,即使差異極為些微,仍然必須將他們區分清楚的。
在正常語序(word order)中代表著「輕讀」 開口無尾音節語法詞「的、了、麼、呢」等字的主要元音確實是個問題。本來「的」字讀[ti],「了」字讀[liau],麼字唸[ma]或[mo],「呢」字讀作[ni],而國語輕讀時則讀作[tɤ]、[lɤ]、[mɤ]、[nɤ],主要元音全都作[ɤ]。然而這個舌面後展脣半高元音[ɤ],事實上應該是舌面央中元音[ə]的替代,因為央中音[ə]在本質上是一個比較自然而且容易模糊的元音,其他元音模糊起來,自然也容易趨向於唸[ə],所以一般總認為輕聲的韵腹元音應該是[ə],只因為國語裡沒有[ə]這個音位,而且[ə][ɤ]只是鬆緊的不同而已,於是使用[ɤ]來代替。
薛氏則以為他們可能都是高元音[ʹ+],因為「這不唯合理地解釋了為什麼它們與連讀造成的輕聲字仍不一樣,而且也較有力地說明了為什麼它們能與嘆詞『啊』合組成『d'a、l'a(啦)、m'a(嘛)、n'a(吶)』等新音節,因為連讀時高元音比中元音更容易丟失。」然而高元音或許比中元音容易丟失,但是我們怎麼知道這幾個助詞的中元音[ə]所以會消失,不是因為受到國語用[ɤ]來代替,或者因為他們各自以原來的音讀去感嘆詞『啊』結合所造成的結果;再者,「麼」字本來就可以當作「嗎」字使用,「嗎」的音讀正與「嘛」相近;而且「甚麼」的「麼」字本來就是元音增加的結果, 如今後面有了別的元音,這個為保留鼻音韵尾[m]而增加的央中元音[ə]自然可以不必出現。
甚至還有人主張由於輕聲所引起的語音變化,也會使得輕聲字有只讀出聲符而略去韵符的現象。那麼,「的、了、麼、呢」與「啊」合組成「d'a、l'a、m'a、n'a」等新音節便成為了新組合。
伍、結語
一、輕音和輕聲是兩項不同的語音現象,但由於他們的應用與音值都有近似之處,所以常有相混的情形。
二、輕聲的出現是可以預測的,而輕音的出現則是不可預測的。所謂不可預測是說他會因為不同的地方、不同程度的人在不同的狀況之下而有不同的讀法,或者讀作輕聲,或者讀為本調,也可能讀作本調與輕聲之間的過渡音—陰平聲。
三、所謂輕聲詞的失落或輕聲詞的運用不夠,其實指的都是輕音而言,而輕重音本來就隨著各項外在因素的不同而改變,因此也就沒有失落或運用不夠的問題。
四、輕聲的音讀不宜就他的方塊漢字來討論,因為他原來就具有一種獨特、模糊的音值,而與方塊漢字的本來音讀不同;至於輕音的音值雖然常因輕讀引起的弱化現象而變得與輕聲相類,但是在標示的時候,仍然應該使用本調以及原來的音值。
五、輕聲在音位學上是個有辨義作用的單位;輕音有時也有辨義的功能,但有時卻只是個沒有區別性的特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