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sides Love

Chapter. 0

冰炎徹底甦醒的前一天晚上，褚冥漾偷偷地溜進了冰牙的禁地。

冰結的樹梢垂落下來，絲絲寒氣吹拂，滿是冰雪的世界美得如夢似幻，在一片白霧壟罩的池水上有一縷聖潔的光射下，照亮沉在水中的冰棺裡隱隱約約地躺著的人影。

他有些冷地用雙手搓了搓手臂，一連對自己的手掌呵了幾口氣。

「你在幹什麼？」

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的冰炎看著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好笑，開口詢問，褚冥漾被他嚇到，差點在冰面上滑倒，「學、學長！你怎麼在這……」

他回過頭，跟面無表情的冰炎正臉相對，這才恍然，「原來我已經睡著了嗎，學長？」

「你才知道。」冰炎沒好氣地問他，「為什麼不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休息？」

我想偷溜去你的棺材旁睡一晚上，這種話怎麼可能告訴你。褚冥漾在內心偷偷地吐槽，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表面上還想蒙混過關，「我是不是一進禁地就冷到昏倒了啊？學長你能幫我把我搬到你的冰棺旁嗎？」

「……」冰炎面無表情，痛下殺手，「辦不到，醒來自己走。」

就算是夢裡也能感受到冰炎的拳頭有多硬，悽慘被揍的褚冥漾哭喪著臉，揉了揉被揍的頭頂，過了片刻，又忍不住高興地笑了起來，「明天學長就可以不用在夢裡揍我了呢，嘿嘿。」

「原來你比較喜歡在現實裡被我揍，我知道了。」冰炎涼涼地道。

「不，你不知道，我都不喜歡，真的。」褚冥漾非常誠懇。

冰炎拉起褚冥漾的手，朝水邊的冰棺走去，白霧散開了些許，冰棺的棺蓋已經被推開了，裡面竟然空無一人。

「果然是我的夢啊，」褚冥漾伸出手，在空中比劃了兩下，「我遠遠地看見過的，學長你明明就躺在這裡面。但是，果然還是很害怕啊，所以夢裡就什麼也沒有。」

黑髮黑眼的少年有點顛三倒四地說著，他不知道冰炎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也不知道冰炎轉頭看向他，那雙熾熱而明亮的眼睛難得地並不銳利，目光幾乎是溫和的。

「你為什麼來到這裡，褚？」

空曠的冰原上響起冰炎的聲音，低沉又清澈。褚冥漾突然的想起月光下潺潺流動的小河，河水裡有過記憶，有過絕望，還有那些他曾經經歷過的、痛徹心扉的失去，但是冰炎的聲音把這一切都遠遠帶走。褚冥漾轉過頭，凝視著冰炎的臉孔。

「為什麼就算是夢境，你也要來到這裡？」冰炎低聲問他，「到了現在，你還有什麼不敢對我說的？」

風吹過，冰牙禁地裡有一片美麗的樹海，半透明的枝葉隨風搖曳，發出雪落的聲音。而褚冥漾沉默了一陣子，才小聲地回答，「不能跟學長說的事情太多了。」

「黑暗種族的事？」

「不全然是吧，」褚冥漾試探性地握住了冰炎的手，而冰炎沒有拒絕，反手把褚冥漾拉到了身前。褚冥漾稍微揚起頭，看向他近在呎尺的眼眉，「嗯，總之……我是來道歉的。」

「哦？」冰炎揚眉。

在明亮的月色之下，眸光透徹的少年閉上了雙眼，吐息吹拂在冰炎的臉上，溫溫熱熱。有那麼一瞬間，冰炎不知道自己該移開視線，還是也閉上眼睛。

但褚冥漾只是把自己的額頭輕輕地靠到了冰炎的額頭上。久違的，冰炎在腦海裡聽見褚冥漾的聲音，那是說不出口的、拙於表達的、卻又一定要告訴他的，堅定的話語。

――我為我的懦弱、我的不成熟、我的愚蠢而道歉。

我會變強的，一定會變得更加堅強，不會猶疑、不會困惑，也不會再逃避。

我會負擔起自己的責任，守護自己應當守護，亦渴望守護的一切。

白色的霧氣被風吹散，皎潔而觸手可及的月亮降落在地面之上。分不出過了多久，褚冥漾彷彿大夢初醒一般抽身後退，戰戰兢兢地看著冰炎，「學長……」

冰炎笑了，難得的眼眉溫柔，不帶嘲諷，雖然說出口的話語還是很嫌棄，「真沒誠意啊，說都不用說出口的、這種道歉方式。」

「我、我不想用言靈作弊。」

這是一種怎麼樣的情感呢？溫暖、驕傲、心疼、並且溫柔，冰炎找不到更好的字彙去形容，他克制地頓了頓，才道，「別說大話了，褚。要變強的話，就先學會面對自己的恐懼。」

冰炎伸手一揮，空無一人的冰棺從水中浮起，落到他們的面前，「這裡面本來應該躺著什麼？」

「你。」褚冥漾深吸一口氣，小聲地回答道。

「我為什麼躺在冰棺，你也很清楚。」

「因為我被安地爾騙了……」這次的聲音更小了。

「不對，你還是沒抓到重點，」冰炎似笑非笑，把冰棺的棺蓋一推，斜身靠到了闔上的冰棺上。他銀中雜紅的長髮垂下，流附到了地面，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褚冥漾。

降落在地面的月光又落進了湖泊，誰都沒有注意過湖泊裡藏著一個安靜的秘密，但是現在冰炎想做那個揭示秘密的先知了。冰炎在心底想，但是他現在就想告訴褚冥漾了。

告訴他什麼呢？

褚冥漾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唇幾次開合，都沒有發出聲音。

冰炎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卻見聽見褚冥漾說了一句，「學長，這是你自己的棺材……」

氣氛都被破壞光了，冰炎沒好氣地道，「明天就不是了。」

「搞不好以後還能用上……」

這人是不是在詛咒他？冰炎氣得又巴了褚冥漾的腦袋一下，把人拉到了他的身側，「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冰炎難得沒用力，褚冥漾沒感覺到疼痛，他困惑地看進冰炎的眼瞳，卻發現那雙眼睛也凝視著自己，熱烈燃燒的紅色中凝聚出他的倒影。這一年以來的不安，那些黑暗，還有在褚冥漾腦內不斷鼓動的喧囂，在這瞬間完全消失了。

什麼動搖，什麼黑暗同盟，什麼顛覆世界的黑色種族與力量都變得不再重要。

「褚，你記好了。」

「我會躺在冰棺裡，是因為我願意用自己的命，去交換你的未來。」

「就算你的未來裡面沒有我，也沒有關係。」

「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會做同樣的決定。」

「但這種死而復生的好運可能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你自己。」

不知道什麼時候褚冥漾的眼淚已經爬滿了臉頰，他聽見冰炎問自己，「好好保護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想回答，卻又說不出話，只能反手握住冰炎的手，將之聚攏成拳，用雙手緊緊地包住，然後低下頭，將額頭屏息地抵了上去，就像捧住了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

眼眶裡遏止不了的淚水流到了他們交握的手上，順著指縫滑了下去。許多許多年沒有這樣哭過了，但是褚冥漾知道，人類就是一種哭完了之後，會變得更加堅強的生物。

――我在黑暗裡走了很遙遠的路，聽過無數冤魂的哭喊與泣訴，每一次以為自己會迷路的時候，我都想起了你。

他用顫抖的聲音，虔誠地發誓，「我一定、一定會做到的，學長。」

我一定會保護我們的，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