𝑂𝑛𝑒 𝑚𝑜𝑟𝑒 𝑟𝑜𝑢𝑛𝑑,𝑜𝑛𝑒 𝑚𝑜𝑟𝑒 𝑔ℎ𝑜𝑠𝑡.
桌面上,幾本厚重的書籍散亂攤放:都市傳說、鄉野怪談……尚未完食的果汁與點心並列放置一旁。紙頁翻動的聲音,在酒吧的笑語歡聲中顯得格格不入。
書封印著浮世繪風格的鬼怪,栩栩如生,乍一看頗為陰森詭譎。有的鬼怪青面獠牙,像是下一瞬便要從書頁中掙脫而出,撲向毫無防備的讀者。
角落的座位,灰髮垂落的……小女孩?蜷縮成團,神情嚴肅,埋首於手中厚重的書冊,唇齒間低聲呢喃:「化狸、座敷童子、天狗……但最像的,還是妖狐吧。」
妖狐,能幻化成絕美女子,或化作俊美青年;若祂們心血來潮,甚至能變作無生命之物,或製造以假亂真的幻象。
尾巴數量象徵著地位,最高位者將擁有九尾,幾近神明。祂們狡黠多變,善惡不明,正是小聰明與詭詐的化身。
芙雷姆吞了口唾沫,勉強說服自己:「這、這都只是幻想的一部分。不論是幽靈還是妖怪,怎麼可能真的有這種東西?相信的人,腦袋一定都不怎麼正常。」說罷,他用力闔上書本,「今天的調查到此為止!」
忽然間,椅背一沉,一股徹骨寒意毫無預兆地襲來,如海潮逆流而上,自脊椎竄至腦後,四肢僵硬,彷彿被無形的鎖鏈緊緊箍住。再鋒利如刃的鯊齒,此刻也無能為力——因為那東西根本咬不到。
陰氣逼人,彷彿不甘於安靜坐陪,耳畔忽地傳來輕笑,既似親暱又似嘲弄:
真是抱歉啊,親愛的,但「我」可不是什麼幻想喔。
通常,荒川不會主動打擾坐在角落的客人。位置的選擇,很可能代表著交流意願。誠如他,經常瑟縮於吧台一隅。
然而,幾本堆疊於桌面的厚重,與妖怪有關的奇聞軼事,讓他不由得投以視線,也因此,正好目睹『事發現場』。
黑霧細密朦朧,逐漸積累,如午後蓄雨的烏雲密布,塑造成隱約輪廓。照映眼底,似人非人的幽靈,竟爭搶著角落的座位。
惡作劇嗎?或無心之舉?指尖輕推鏡片,終是無法坐視不管。他緩步上前,靠近長髮如銀河舖瀉的瘦小身影。
「您好,不好意思打擾。」站定跟前,溫聲懇切,琢磨該如何開口,「……其實,您現在的位置,被幽靈佔據了。」
「也許您會覺得氣溫驟降,還有……身體變僵硬了。假如您不介意,我可以替您『請』走幽靈,讓您更換座位。」
即使說話對象的外型還是孩子,在什麼都可能發生的夾縫酒吧,他不敢唐突,仍盡量選擇有禮的敬語及遣詞。
滲骨的寒意久久不散,即便一向鐵齒如他,也不由得心神慌亂,幾乎以為自己正被活生生拖拽進無形的深海。
就在此時,黑髮男子輕步而來。一身墨黑衣袍,面容冷峻,若非芙雷姆骨子裡死不信邪,說不定還會誤以為他就是來索命的死神。
然而,男子開口的聲音卻出乎意料。溫潤如玉,語調沉穩,字字如經反覆斟酌,不疾不徐,彷彿是與一位對等之人談話,而非一個小孩子。若是在尋常境況下偶遇,芙雷姆一定會對這份溫文爾雅心生好感。
但「現在這種情形」,他哪有心思去管喜不喜歡?被幽靈玩弄、被冷氣壓得動彈不得,這種狼狽在他十四年的人生裡尚屬頭一遭。再怎麼倔強早熟,靈魂到底仍是未經砥礪的少年。
眼角泛起不易察覺的淚光,他無力求救:「難、難道你是驅魔師嗎!快點——不對!」芙雷姆猛地收斂過於莽撞的說話習慣,改口道:「請幫幫我……!」
那模樣就好似無辜的小孩突然在街頭被壞人拖進廂型車。
說起驅魔人,某位不在場的白髮人士比自己更接近,但現在的情況顯然不容他否認,對方看來似乎快哭出來了。
急切懇求的嗓音滿是困擾,明眸隱約閃動濕潤,茫然無助。自幽靈散出的寒氣令人難以忍受,連他都能感知一二。
「我會盡我所能。那個、您可以試著拉我的手、或是袖子,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也會……同時請這位幽靈離席。」
不常如此的通靈者,先是摘下單邊鏡片、放入兜袋,再朝灰髮的孩子伸出手。另一手的五指,則懸浮在椅背側邊。
--我才不是幻想呢。你得好好告訴他呀!
似是譴責、怨懟,又似不甘示弱地調笑。細密的黑霧爬上手腕,傳遞冷涼,意圖麻痺。他嘆了口氣,擺擺手。
「我能明白。但即使如此,也不該這麼捉弄孩子,好嗎?」尋常人眼底的虛無,通靈者眼中的遊魂。他柔聲寬慰道。
在格格的明快輕笑中,幽靈感受到被靈力餵養,遂逐漸鬆開嚙咬的束縛,收拾滲人的寒氣,將正常的溫度歸還少年。
見陌生男子願意伸出援手,芙雷姆毫不猶豫地緊抓住對方的衣袖。哪怕只是快上一秒,能逃離那股詭異的存在,他也求之不得。
就像溺水的孩童終於被溫柔的大人撈起——原本彷彿被冷水浸透、逐漸遠去的酒吧喧囂,又重新湧回耳際:骰子在桌上滾動的聲音、人群的笑鬧。嘈雜的聲浪驅散了方才壓迫心頭的森寒。
他的呼吸依舊急促,喉嚨的吞嚥甚至顯得小心翼翼。
「……你、你在跟誰說話?」
芙雷姆慢慢鬆開手,困惑地望向眼前似乎正自言自語的「驅魔師」。
——或許剛才的險境不過是麻痺的錯覺,又或許是藥物的副作用在作祟。只要他願意,即使是親身經歷,也仍能以常理作解釋。
「莫非你……你跟那個阿飄是朋友嗎?拜、拜託你提醒他一下,不要沒事和我貼這麼近啦!」但他卻選擇這樣說了。
因為,如果對此一概否定,那麼眼前的「驅魔師」立刻就會變成「神棍」。
縱使思想不怎麼成熟,但他還沒忘恩負義到如此明目張膽的程度。……好吧,姑且學著退讓一下,也不是不行!
尚未涉過三途川的亡魂,是缺少六枚銅錢,抑或尚有牽絆,他不得而知,僅目送涼薄的黑霧,散於陽世喧嘩。
尚未平復的呼息、結巴的提問,是仍然緊繃的證明。
他用被攢過衣袖的手,輕輕拍撫對方肩膀,「……您還好嗎?要不要喝點什麼?可可、果汁、牛奶之類的?」
「我們不是朋友,只是剛好能交談而已。有些幽靈為了證明存在,也可能是寂寞,會找看不到祂們的人施展惡作劇。」
對於少年內心的想法一無所知,荒川習以為常地解釋起來,黝黑眸光飄向桌面的書籍,他發出沉吟聲。
「我想,祂可能是看見您在閱讀這些作品,而想向您強調,祂並非幻想吧。」唇角勾動淺弧,語帶安撫。
「……您對妖怪怪談感興趣嗎?」
隨著對方柔聲的安撫,芙雷姆好不容易才從一片紊亂的思緒裡,逐漸找回鎮定。他瞥了眼桌上還沒吃完的果汁與點心,輕輕搖頭,小聲對男子道了一句:「……謝謝你的好意。」
浪費食物……不是好孩子該做的事情。
「咦?不是朋友嗎?明明不是朋友,也會那麼親切地和對方說話嗎?所、所以——啊、」
因男子的一句解釋無意間觸及他最近放不下的心事,他忍不住追問出口,卻在話說到一半時,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與失態,聲音戛然而止。
芙雷姆拉緊外套的袖口,磨磨蹭蹭好一陣子,才同手同腳地移動到對面的座位,輕輕拍了拍柔軟的沙發椅背,像是在邀請對方坐下。
……這裡沒有假面男——那個他單方面認定的「朋友」——也不是公事公辦的舞台。他無法像與卡莉露、古海潮,或是斯特林、西里斯相處時那樣,輕鬆表現出活潑開朗的樣子。
「我……不是、也不是感興……」
——支支吾吾的話,別人哪聽得懂你想說什麼。好好說話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難嗎?
「沒有!但我和喜歡這些東西的朋……人吵架了!」幾乎是一瞬間,他的氣質截然一變。那股倔氣與膽怯無影無蹤,只剩下抬頭挺胸的少年:「我的名字是芙雷姆。你有空嗎?陪我聊聊吧!」
看好了,假面男,就算沒有你,我也沒問題!一場無形的較量就這樣在他心中轟轟烈烈地擅自展開了。
須臾間,少年身上的氣質為之一變,從不安、怯懦、要強,到自信張揚,簡直判若兩人,讓他不由得愣神。
酒吧灑落的鵝黃暖光,像是不銳利的聚光燈,將容貌打磨得更加稚氣;將對談的角落,塑造成屬於他們的舞台。
荒川輕輕頷首,走入相對的座位,筆挺端坐,「芙雷姆,請多指教。我是荒川冬,荒川是姓,可以……叫我冬就好。」
微妙的好奇油然而生,不論是方才捏緊外套的侷促,抑或現下展露的坦然,哪個面貌更加接近少年的本質呢?
「……原來是這樣。您願意和我說說看,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嗎?」露出一抹理解的微笑,「我平時也會看這些書籍。」
注視桌面琳瑯滿目的選書,他輕聲感嘆:「會為了別人,去接觸自己不感興趣的事物,是很令人敬佩的想法呢。」
「芙雷姆與荒川冬的對手戲,真不錯。」待荒川冬落座,他向對方投以認可的笑容,步伐輕快自信,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冬,很高興有機會和你合作。」
他瞇眼笑彎成月牙,不著痕跡地打量起對方:溫馴卻不被動,隨和卻心態穩定,善於思考卻不流於臆測……其餘的,還需透過對話來分辨。
為何要這麼做?因為若將這場交談視為工作,作為童星,他深諳該如何投其所好,當個人見人愛的好孩子。
而往往也僅限於此。
這次要演的角色是誰才好呢?
從近期深入觀察的對象中挑選,答案也只會有一個。
他隨手翻過書本,指尖劃過方才中斷閱讀的幾行字,眼神自然下移,「有人能幫我見證我的努力,真是太好了!雖然我對此一竅不通,但為了那個人的笑容,我也只好多加油點囉。要是他知道這件事,也能像你一樣這麼想就好了。」
說罷,他不經意地與對桌的人四目相交,「其實我已經獨自苦讀這些奇幻故事好幾天了,卻不管怎麼樣都無法看穿對方的心思——今天能遇到似乎對此瞭若指掌的你真是幸運呢,冬!」
話題到此,不遠處忽有狐耳少年從座位隔板後方探出頭來,目光掃向荒川冬與芙雷姆。仔細一瞧,還能發現他對芙雷姆投射的視線幾乎……不甚友善。
然而,少年位處芙雷姆無法察覺的死角,所以他沒有絲毫動搖,眼帶笑意,直言不諱:
「那個人很膽小。不僅如此,還特別擅長虛張聲勢。」
笑鬧之下掩蔽的纖細,和善之中挾雜的要強。他是雷厲風行的兵士,卻會忘記自身並非孤軍,或排斥外援。顧此失彼,一葉障目,也因此可能會與破釜沉舟相伴而行。
他觀察的不只是那副可親的假面而已。
演員最重要的技能莫過於抓取特徵的洞悉力。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有可能喜歡什麼?他這麼做的動機可能是什麼?他可能更期盼什麼?一旦去細細探究,便會發現那抹溫柔的笑容竟然能夠真實得如此虛假。
那麼,這是為什麼?
他還想更認識他。
作為好孩子,他深諳該如何投其所好,而往往,也僅限於此。
「對了,就我看來,他和這頁裡的『妖狐』有幾分相像。」他邊說邊將書冊轉向給荒川冬看。
不再過多揣測或思量,相處即是最好的驗證,「合作……?假如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會竭盡所能的。」
他用空握成拳的手輕抵於下唇,神色認真地聆聽對方陳述。模糊的形象於腦中逐漸成形,像怒張復又瑟縮的含羞草。
「也就是說……芙雷姆希望能通過這些故事,更了解那個人?」眨眨眼,沉靜的目光,迎上帶笑意的視線。
無意中,他望見帶狐耳的腦袋瓜,從對方看不到的角度探出,盯視的眼神帶了幾分探究,目標聚焦於灰髮少年。
狐耳、妖狐。不謀而合。他愣了幾秒,直到嗓音在耳邊發酵,他才後知後覺地低下頭,閱讀書冊上的紀錄與圖像。
「……如果那只是個『膽小』又『虛張聲勢』的人,您是怎麼和他認識的?又為什麼……願意為他的笑容努力呢?」
回應的語氣平和似雪,點滴緩降於清冷的夜。在不受外界雜音涉及的一隅角落,他抬手輕撫粗糙紙面上的行文。
「多數人在提起妖狐時,連結的印象,常是狡猾、擅於欺瞞,修練成精後,還能隨意變化成各種形象。」
尾儲靈氣,一分為二。三即妖、六即靈、九則不死身。
「您口中的他,在您心中,也有這樣的一面嗎?」沒有急於向人道出另一道身影的注視,而是試探性地確認著。
有問必答,縱使真相不值一提,那也是邁向理解的一步。芙雷姆簡單帶過荒川冬最初的疑惑:「是,合作。若要換句話說,我們就像是在同一場遊戲裡的玩家、同一盤棋局上的敵手——立場或許不同,但在這段時光裡,總歸也算是朋友吧。」
隨後,他迅速將話題拉回原點,「因為他好像很喜歡虛構的事物,例如魔法。也似乎把我當成了正常的小孩子,希望我相信那些東西。」
其實,他也曾經全心全意相信過那些美好。
只是,多虧了母親,也多虧了《奧傑塔計畫》,他才從夢境中清醒,不再受幻想迷惑。
此時,弗洛因德注意到荒川冬的視線。方才面對芙雷姆時展現出的不信任轉瞬即逝,留給脾氣溫婉的青年只有一抹好看的笑容,隨即隱入隔板之後。
……那隻鯊魚,分明就是在模仿他。不僅如此,還憑藉不知何時記下,對「假面男」特質的記憶,拼湊出看似合理的答案——就好比說,那句「為了那個人的笑容」正是芙雷姆揣測成功的證明。
他想做什麼?
難道這也是內向投射的表現嗎?
「因為他長得很ㄕㄨㄞ——咳咳,我是說!他感覺是個親切的人,所以當我來到這間酒吧,第一時間就先坐在他旁邊了。」
芙雷姆的回應不假思索,誠實得近乎莽撞。在那個字眼真正出口之前,他及時踩住了煞車,以免顯得太膚淺——雖然事實上,他確實就是那麼膚淺。
……角色是不是跑掉了?得趕快抓回來才行。
「然後他很友善地和我搭話,還請我吃東西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恐怕是我在酒吧裡吃過最不營養的一餐了吧!畢竟從那之後,他總愛在我耳邊嘮叨『還是多吃點蔬菜比較好哦』……太過分了,蔬菜可是綠色的惡魔啊,嗚嗚。」
會裝哭,
「即使我再怎麼任性,他也都還是會不厭其煩地陪我聊天,還帶我去見識他和朋友的魔法,雖然我都一一否定掉了!因為和他爭論魔法到底存不存在挺有趣的。真是的,怎麼會有人想理像我這種乖僻的傢伙呢?」
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所以我也在想,這次或許真的是我太過分了吧。才會想方設法,鑽研那些也許能讓他感到喜悅的東西。」
偶爾,又會冒出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即興表演暫告一段落,芙雷姆忽地感到鼻酸,把頭垂下,將神情隱藏。他的情緒自從遇見那個人以後總是忽上忽下,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麻煩。他不敢抬頭,害怕又讓人背負安慰他的責任。
「妖狐……通常都是冬說的那樣吧。不知情的人聽到,大概不會覺得那是好東西。又也許會因為摸不清底細,乾脆就敬而遠之。」
那傢伙能言善道,有時候的確狡猾。善於欺瞞嗎?若不是如此,他豈又會坐在這裡,一頁頁翻著這些書,追尋著不一定能解開的謎題。
「可是你看!這裡寫著,妖狐喜歡吃『炸豆腐』!」芙雷姆突然站起,手指按在書頁上,「如、如果我能找到那個人的『炸豆腐』,說不定他就會覺得我其實是個能當朋友的對象!」
情緒高漲,他追著書頁字句不放,「還有——還有——妖狐也不全是帶來不祥的象徵!這裡不是寫著,祂們也會守護稻田、守護信徒嗎?」
所以呢?
所以……所以他不會再叫他「假面男」,不會再對他出言不遜,也不會再動不動就推搡他了。
只要做到這些,他是不是就能考慮一下,把芙雷姆當成朋友?
對方定義「朋友」的方式,似乎和常見的意象不太一樣,足見其思維獨特,以及和外貌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與較真。
「是的,確實如您所說,妖狐也時常被視為『神明的使者』,會為人們帶來庇佑跟守護,就像他為您做過的那些事。」
此刻,他們同樣立足於舞台,不是觀眾,而是合作朋友的他,能為眼前有些激動、急於證明什麼的孩子,做些什麼呢?
抬起頭,朝對方露出溫和的目光,語氣帶著鼓勵跟肯定,「『炸豆腐』的資訊也是,您真的做了許多功課呢。」
垂眸沉吟片刻,回想剛才狐耳少年的笑靨。事實證明,即使在兩人出現分歧的情況下,狐狸的守望和旁觀仍未改變。
「……那麼,芙雷姆有問過對方,他喜歡的『炸豆腐』是什麼嗎?或是——他為什麼希望您相信魔法之類的存在?」
指尖在桌面上輕觸,無聲敲打,將已知訊息重新整理。言詞不再只著墨於紙本上的文字,也包括相處的真實。
「聽起來,那個人似乎很關心您,也希望您能相信『魔法』的存在,或許,這對他而言,就是非常重要的事。」
「據我所知,夾縫酒吧連結著不同的世界,換句話說,您眼中的『虛構』,有可能是另一群人賴以維生的『真實』。」
這次顯露的笑容,多了幾分靦腆跟謙遜,指節摩娑著頁角,「就像在我的世界中,幽靈跟妖怪,其實不算少見。」
「我覺得……芙雷姆的想法很棒噢。想和某個人成為朋友的話,了解對方的喜好、了解他重視的一切,確實很重要。」
他微微偏著頭,認真而專注地凝視對方,似乎是希望能給此刻感到苦惱、和曾經的自己同樣糾結的少年,些許支持。
「只是……我在想、」黑眸流轉著豫色,「尋找答案的方法,有非常多種。或許還存在其他的細節跟可能性。」
荒川冬指尖敲擊桌面的節奏慢條斯理,像是在小心掌控話題的流向與言詞的輕重,把紊亂的思緒梳理。
就連這個小動作,他都覺得和「那個人」有幾分相似。因為敏銳的紫晶眼眸,曾將對方這般同樣的舉動記住了。
……「看什麼都會想到他」,若要說最荒唐的事,對素來鐵口直斷的芙雷姆而言,大概就是這一點。
他先是被荒川冬的鼓勵逗出笑容,像是終於解開難題般的得救感。重新坐回椅子,輕輕左右搖晃著。那份「忽然不想哭了」的感覺,正好成了他情緒起伏過強的最好證明。
然而當荒川冬拋出下一個問題時,他忽然停頓,沉默幾秒後才脫口而出:「他不會告訴我的。」
語氣既不心虛,也不像剛才一樣激動,是無庸置疑的肯定。
「他雖然關心我,但他不會告訴我的。」
這不只是日常的觀察,是之前鼓起勇氣卻失敗的經歷,更是他有意識到那份溫和的注視背後,其實藏著另一層含義的揭露。
「因為他是個很體貼的人,而且還有更喜歡的人,所以他不會告訴我的。」
「更喜歡的人」並非指他的兩個朋友,而是更顯而易見的線索——來自那些對方不小心說出「聖」這個字的每個瞬間。
「啊,那個,我不是想說自己吃醋什麼的!」他急忙補充,「就是、我覺得他會對我很好,或許是因為在我身上看見了什麼,所以才願意這麼做的——比起純粹的關心,那更像是一種……義務?測試?樂趣?」
也就是說,就和這場對話一樣,結束了就不會再有然後。
怕氣氛變得過於沉重——雖然本來就夠沉重了——芙雷姆趕緊改口:「冬聽起來會是鬼屋的王者!因、因為你平時都能跟祂們當朋……呃,見面,早就習慣了吧?」
話說回來,就連荒川冬,也在那個人不在場的時候說出了「我的世界」這樣不著邊際的話,甚至和他的觀點不謀而合……他自己的那句「無法確定接下來遇到的第三者是不是你的同夥」或許就也說不準了吧。
「——但是我,最多只能認同那個人像妖狐,而非妖狐本身。」事實上,也確實不太一樣,例如那個人的穿著一點都不日本。「所以無論他施展了什麼『魔法』,再怎麼說服我相信『真實』,那終究都是『幻想』的一部分,是『虛構』的謊言。」
——就在這句話落下時,耳畔忽地響起甜美卻輕佻的聲音:「真是抱歉啊,親愛的,但『我』可不是什麼幻想喔。」
「又來?!?!」
一隻手從芙雷姆背後竄出,不輕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臉頰。他猛地回頭,驚愕地看見:波浪捲髮、狐耳與狐尾、笑意盈盈的和服美少女,已不請自來,坐到荒川冬身旁、正好與他斜對。
介意嗎?
弗洛因德的目光對上荒川冬,像是在詢問。
神情從容不迫,彷彿篤信對方會知道自己是誰。
那聲在沉默後落下的肯定,就像投入池裡的石頭,以必然的速度沉入水中,直到被其餘聲響淹沒,再找不到落處。
「原來……是這樣嗎……在看著您的時候,也看著另一個人……」預想之外的回應出現,讓他苦惱地微微蹙眉。
若是如此,他似乎能理解為什麼少年選擇在這裡埋頭研究,而非單刀直入地詢問當事人。在那當中,還隔著一層什麼。
荒川眨眨眼,意識到這是調劑氣氛的新話題,他不由得停頓半刻,隨即朝那善解人意的提問,給予肯定答案的點頭。
「我的確比較不容易被嚇到,不過,也因為平時就能見到,不太會特別去鬼屋。芙雷姆有去過那樣的場所嗎?」
接著,還來不及對『真實』與『虛構』的抗衡提出疑問,另一道聲音介入其中,還有一雙不知何時出現的手。
黑眸因訝異而微微瞠大,追隨著捲髮嬌俏、容貌秀麗,擁有狐耳狐尾的少女身影,腦中立刻聯想起書本上的『妖狐』。
「……您是、剛才的……?」既是指適才視線交會的事,亦是指對方是話題中頻頻出現的主角。荒川回以相視。
通靈者身姿筆直地輕輕點頭,禮貌問好,「您好,我是荒川冬……叫我冬就可以了,還不曉得該如何稱呼您?」
「芙雷姆會介意嗎?」接收到徵詢,他將問題移轉給灰髮少年,「我很好奇您剛剛所說的『幻想』,是什麼意思……?」
有如糖球滾動於喉間,宛如蜜糖融化在嘴邊,挾帶著銀鈴般的笑聲,如此回應:
「名字啊……呵呵,你們總愛用這些東西來束縛彼此呢。不過嘛,ゆうじん——嗯,喚我悠尋便可。兩位晚安,適才路過聽見幾句話,耐人尋味,能否讓我也入座陪你們聊聊?」
——看不出真意,不顧時機的隨興,古靈精怪。
面對這位突兀闖入談話的神秘人物,芙雷姆下意識地望向荒川冬,卻很快移開視線。他不能總在遇到問題時,就立刻尋求大人的庇護。
「妳覺得有趣的部分,是哪裡呢?如果是關於幻想,抱歉,目前我只打算和冬解釋。」語氣一轉,和先前面對荒川冬時的溫順截然不同,這份轉換熟練而自然,幾乎沒有停頓。「不過,若妳是想和我聊聊情傷,那我倒是非常樂意奉陪。」
——宛如萬花筒般,不停翻轉著光影與色彩。時而膽怯,時而神秘;忽而熱情,忽而冷漠。這種難以捉摸、無法歸類的性格,大概也只有像荒川冬這樣能包容百川的人,才接得住吧。
他隨即又以笑意轉回話題,朝荒川冬開口:「說起來,以前我還在工作的時候,曾在休假被同事拉去遊樂園,正好一起進了鬼屋。那算是一段……比較特別的回憶。」
「——冬,你認為出於義務或者工作而結識的人,也能成為朋友嗎?」
因為名字是最短的咒語,是束縛存在與形體的真言。腦中驀地浮現二十步帶笑的嗓音,他搖搖頭,不作多想。
「……情傷……?原來那個人對芙雷姆而言,如此重要……」沉吟片刻,帶著探究的目光望向嗓音甜蜜的『少女』。
靈力感受不到妖怪的氣息,即便以昳麗喬裝,仍能猜到那是打過照面的狐耳少年,更是芙雷姆想成為朋友的對象。
應該戳破嗎?或者該讓對話順勢而為?
陷入兩難的他,選擇相信那短暫的『咒』:「如果……您想以友人的身分加入這場對話,我想,並不是件壞事。」
淺吸一口氣,目光落回性格多變的灰髮少年。每次注視都像調換了眼鏡的焦距,看到不同的風景與參差的清晰。
「……原來您已經是社會人士了?在鬼屋裡,有什麼令您記憶猶新的事嗎?」對話語中不經意的資訊感到訝異。
面對接下來的問題,同時是通靈者,亦是製錶師的他,以自身經歷為參照,陷入短暫的思忖跟沉默。
「我認為,成為朋友與否,不是透過相遇的起點來決定,而是透過……相處的過程、一起經歷的事,這些雙向的關係。」
「這只是我的一點淺見。」略顯靦腆地勾起淺笑,「但假如,在這次的『合作』以後,我們依然有機會成為朋友--」
「對我而言,這是會為此感到高興的事。」
見荒川冬如此認真思索著自己隨口丟出的話,芙雷姆不免感到一股尷尬與窘迫交織而成的害臊。話到嘴邊終究咽了回去——畢竟他一向說話粗魯,不經思考。至於所謂的情傷,也不過是用來塘塞悠尋的藉口罷了。
可是!好像也不能算錯!他確實為了某種感情受過傷!不管那份感情的真身究竟是什麼!沒錯,就是情傷!
腦中小劇場高速運轉的芙雷姆,完全沒察覺荒川冬有些顧慮的神情,只是延續話題:「我是演員,因為做了壞事被冷凍的那種。」他據實以告,並不避諱,「要說玩鬼屋時有遇到什麼特別的事,其實也沒有……頂多就是在鬼屋裡面撞到牆吧。我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所以不管什麼都覺得很新鮮。」
更何況,那次還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對他而言更添珍貴。
「萬事萬物都讓你覺得新鮮……那麼,連法術也在其中嗎?」
「沒錯,法術也在其——不在!」芙雷姆差點被牽著鼻子走,猛地回過神來吐槽:「妳不要以為戴上了狐狸耳朵的髮箍、屁股那邊貼一根尾巴,我就會真的相信妳是妖狐!」
「我是真貨耶。」悠尋神色不改地嘟嘴抗議,順勢把麻煩丟給了隔壁那位:「對吧?若無信任為根,再多試煉也無法結成真正的友誼。」
任哪個深諳世故的誰在場,都能看穿她那親切笑容底下藏著心懷叵測——她似乎打算不惜耍點心機,獲得「某場比賽」的勝利。
她單手托腮,「吶,你怎麼能偏心呢?你能信荒川先生,卻獨獨對我存疑?明明不過都是初見的陌生人呀。」
「那是當然的吧?因為和冬聊天很開心,所以我已經決定要嘗試和冬當……呃,」話鋒停滯,芙雷姆迅速偷看了溫和的男子一眼,破罐破摔地說下去:「我已經決定要嘗試和冬當朋友了!」
他這次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又跌入新的「情傷」!
「……嘿——」
眨眨眼,老實、不帶偏見地道出想法:「……演藝人員真是不容易,難以想像芙雷姆會做出被冷凍的壞事。」
「聽起來,您在鬼屋還算愉快?您平時很少有機會和--其他人一起出門玩嗎?」從話語中感覺到奇妙的違和感。
目光跟隨形似爭辯的一來一往,在兩人間擺盪。當自己出現在話題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瞠大雙眼,腰桿更加挺直。
「……謝謝?這是我的榮幸。」
幾經周折的深思迎來轉圜,他總覺得不惜以這個模樣出現、加入對話的『妖狐』,想從芙雷姆口中得到某種承認。
認同法術、信任法術。超脫於『現實』的『幻想』。
「『悠尋』……確實不是妖狐吧。我從您的身上,無法感覺到屬於妖怪的靈力。」偏頭注視身側,嗓音溫潤依舊。
「如果我沒有想錯,您應該有施展『法術』來改變自己的外貌。而且--您選擇的名字,也帶有朋友的意涵。」
字句斟酌後,將猜想付諸於言語:「您想和我們……應該說、您之所以加入對話,是想和芙雷姆成為朋友嗎?」
「哎。」
出乎意料地,能言善道的狐狸第一反應是明擺著的驚訝。她原以為荒川冬會順水推舟,協助掩護自己,好矇混過關——畢竟,從方才的對話裡就能窺見,這位通靈者有意引導迷途的鯊魚朝理解的方向靠攏。
對方的性格比她想像中更為磊落:立場中立,既不幫誰,也不吝於出手幫助誰。
「……誰知道呢——」剎時,悠尋語氣一虛,神情有些不自在,將視線移向一旁。「就算不是悠尋,我本來的名字也有朋友的意涵啊。」
——弗洛因德,Freund,男性的朋友。某個世界的某一處,在某個國度裡孕育出的詞彙。
荒川冬的推理能力確實了得。深靛無光的眼眸,瞥向那身著墨衣的男子,心中暗道:這間酒吧裡的名偵探可真不少。
腦筋沒能轉過來的唯獨芙雷姆一人,「什、什麼?什麼意思?妳想和我當朋友嗎?」話語出口,卻只換得貌美女性的動人笑靨。
問而不答。像是心無旁騖的兵士,只凝望遠方的目標,卻輕忽眼前的危險。和他記憶中的某個人,實在太像了。
以警戒眼神視人,芙雷姆如履薄冰地回應荒川冬:「嗯……我幾乎不是待在家裡就是學校,就算外出拍攝,也都在忙工作……」
話音未落,他餘光再度落在悠尋身上,只見對方嘆了口氣,露出無奈的笑意,身子往後一仰,靠上椅背。
「算了算了。」他故作投降狀,雙手舉在半空中。「荒川先生,您說得沒錯。我不是什麼妖狐,尾巴就一根,嚴格來說連妖都稱不上。」
「原本還想用更溫和的方式來取得信任……不過即便發展成這樣,也沒什麼大礙。只是……可能會有點小尷尬吧!」
話聲剛落,白煙驟然瀰漫,圍繞三人周身。霧氣氤氳,待散去之際,現身的竟是一名黑髮少年:眉目俊俏,衣著華麗,頭頂狐耳。
「鏘鏘——怎麼樣?從男性化為女性,頭上的狐耳、身後的尾巴,這些都是不折不扣的魔法,對吧?弗洛因德的魔法,還請兩位評鑑一番?」
所謂的更溫和,看來是指在不揭露真實身分的情況下,悄然誘導芙雷姆承認幻想的存在。
也就是說,若一切順利,他本該在不知不覺間達成目標,然後不留痕跡地抽身離去……?
「身為演員,還真是不容易……」近乎三點一線的生活,聽來並不自由。這會是少年重視『朋友』的主因嗎?
伴隨投降意味的語音落下,白煙瀰漫,如他所想,是方才觀望的狐耳少年,穿著華麗高雅,如步上舞台的演員。
通過對方的話語,他總算明白前面之語的意涵。不管是『悠尋』還是『弗洛因德』,都擁有相仿的諭示。
那是否也代表了,一舉一動的真意呢?
「……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可能會比較公平?」似乎沒料到黑髮少年會坦然現形,他的語氣增添歉疚。
「的確很厲害呢。」黑眸遲鈍亮起,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在眼前上演,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毫無破綻的魔法。
「這麼說,弗洛因德擁有變成任何模樣的『魔法』嗎?」順勢用甫得知的名諱來稱呼,完全沒有質疑眼前的奇幻。
或許因為『靈力』本身即是超現實的能力,加上曾在酒吧看過其他人施展,他自然而然地認為這即是真實。
但他沒有忘記芙雷姆說過的話。抬頭,目光追隨對座者眼底的星芒,「……芙雷姆覺得呢?」
「是的,變形魔法正是我的專長,無論是有生命或沒生命的,我都能隨心所欲地輕鬆變化。真不錯,幸好您比某位先生更懂得溝通呢!」
然而,這次丟出的話題,並沒有立刻被那個總是爽快接話的孩子拾起,反倒墜入一片近乎詭譎的靜默。
這下連弗洛因德也察覺到異樣了。當氣氛的流向不同於往常時,他迅速收斂戲謔神態,轉而注視臉色蒼白、神情不安的芙雷姆。
芙雷姆的呼吸又急促起來,像是被人按進深海般窒息。周遭溫度明明沒有任何變化,他卻在不可置信地瞥向弗洛因德過後,渾身發抖,低頭以雙臂死死抱緊自己。
——難道這附近還有……不對,應該沒有了。如果真有惡靈潛伏,身邊這位沉著敏銳的通靈者絕不會視若無睹,更不會任憑祂們打斷這場對話。
現在不是較勁幻想與現實的時候。
「弗洛……因德……?」
「這、是很常見的……名字嗎?」
「可是,弗洛弗洛……也是狐狸……」
「是夢嗎?是惡夢嗎?弗洛弗洛在生氣,所以……」
「你在說什麼?喂!」
此刻,弗洛因德顧不得再維持優雅的紳士姿態,猛地起身,走出座位,毫不留情地抬起芙雷姆的下巴,迫使那張滿是恐懼與絕望的臉迎向燈光。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孩子擺出這副表情。不管是過去的聖女還是現在的芙雷姆,都從未如此脆弱。
「……我沒有生過你的氣。」
他停頓良久,才終於擠出這句話,隨即鬆開手。但顯然,他的話語沒有傳進芙雷姆耳裡。弗洛因德暗罵一聲,轉向荒川冬,神情幾近不善,似乎還未能從忽然卸下的身份中轉換過來。
但下一秒,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又恢復剛見面時的友善,笑容可掬且風度翩翩的紳士再次回到舞台上。
「真是抱歉,荒川先生,這場騷動想必讓您感到困惑了。」他語氣誠懇,脫下帽子,深深一禮。「感謝您願意陪伴我家的孩子,也為耽誤您的時間致歉。」
他挺直身子,順手牽起芙雷姆,把他拉到自己身旁。灰髮少年像被操縱的木偶般,僵硬卻順從地站起來,與他一同面向荒川冬。
「『芙雷姆』的狀況顯然不太好。雖然這家酒吧的食物能帶走負面情緒,但現在硬把薯條塞進他嘴裡似乎也不是良策。」弗洛因德微微一笑,「安撫他的工作就交給我吧。若未來還有榮幸與機會,還請您再次與他成為朋友。」
「居然連無生命都可以嗎?真了不起,我第一次看到這種魔法。」語氣和眼神難掩驚嘆,雙手獻上敬佩的掌聲。
本想誇讚或詢問更多,但芙雷姆的異狀令人擔憂,那是比被幽靈纏身時,更緊迫、惴惴不安的焦慮與慘白。
「……芙雷姆?還好嗎?」關切無法傳達,投入的聲響猶如石沉大海。記憶與思緒的漩渦,將灰髮少年捲入。
似乎沒料到弗洛因德會直接動手,讓他整個人幾乎是從座位上彈起,欲說還休的手伸在半空,「……!那個、」
然則,有別於冬夜,如星星般錯縱的兩道身影,才是原先就相識的人,無論如何,他希望他們一切都好。
「……請別這麼說,我很高興能跟您們談話。該道歉的人是我,可能、可能是我的提問太多管閒事了。」
連忙擺擺手,鏡片後的黑眸飽盈歉疚,「我不清楚兩位之間,但……希望您們能順利解決。希望芙雷姆沒事。」
「那就麻煩您了。」最後一語,同樣朝狐耳少年欠身行禮。
黑灰相偕,像是宇宙盡頭處,拖曳遠行的彗星星軌。昏黃燈光下的舞台已然落幕。他能做的,僅是目送離別。
有墨色的冬夜,才能讓繁星愈發清澈,使星軌的行跡在無邊的漆黑中一覽無遺。雖然這場對話無論開端抑或結尾,都顯得倉促而突兀,卻也因夜色所賦予的溫柔與寬宥,使隱伏的癥結終於浮出水面。
察覺荒川冬似乎心懷愧意,弗洛因德臨走前只是淡淡一笑,伸手輕輕將對方行禮後有些滑落的單片眼鏡推回原位。
「既然彼此都抱著歉疚,那便互不相欠了。」他的聲音溫和,「放心吧,一切交給我就好。」
收手,神情不似少年的狐狸,彷彿啣著忽明忽滅的星光,自舞台邊緣一躍而下,消失於無垠夜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