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 观

今天的主题是「食观」。

在开始静坐之前，可以先做一点简单的伸展丶暖身运动。尤其是知道自己在禅坐时，会有可能发生昏沉现象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要防患於未然。在一开始禅修的时候，就是抱持着坚定的决心，来进入禅修的练习。

小心翼翼地让内心不断伴随着高度清醒的感觉，认真笃定的态度，同时让自己的身体安详丶放松丶舒适，所以你能够维持高昂的斗志，而不会造成身体上面的疲劳。

把觉知带到一个能够帮助自己安定观察的禅修对象，好比说正在放松的身体，正在被呼吸所滋养的身体。调高你禅观目标的解析度，所以它是清晰的，当你去贴近它的时候，当你去感觉它的时候，有一种扎实的感觉。身体具体地在放松的触感，或者是被呼吸所照拂丶所安抚丶所滋润的具体触感。

因为你知道，你在这个阶段打坐，容易会有昏沉的现象产生，刻意提高警觉丶防患於未然。这里的「防患於未然」指的就是，还没有产生出来的昏沉，你在想办法预防它会发生。

你提高警觉，想要知道从没有昏沉有可能陷入到有一点点昏沉，那个过程丶那个转接点。你一发现有这样的转接点，那个清醒度略微地降低，那个笃定的决心有减弱，马上就调整。习惯性让自己的心伴随着警醒丶勇猛的力量，同时，被安适丶放松的身体的觉受所滋润丶所包围。所以你能够长时间地处在这样用功的状态，而不会疲劳，而不会挫折。

想要在解脱道上面努力丶证得成就，大概最快速丶最可以具体修学的东西，就是不断去超越欲贪。不断去看透那些会刺激身体的亢奋感，会激发起你的内心对於美感的想像力，不断地对这些可能性提高警觉，然後对治它丶瓦解它。

这大概是如理作意在经典里面最常被解释的方法。就是去留意，所有会激发起美感丶安逸感丶亢奋丶憧憬的联想。具体的禅修法就是，你每一次发现到注意力跑到那些会刺激生理，让它产生出饥渴感，任何时候，你发现注意力跑到一个滋生欲贪的情境丶图像丶记忆丶念头，你就用一个合适的取代的相来对治它。

其中一个佛陀经常解说的相，也就是说一个认知事物的取角，叫做「食」。

实际上这个图片没有包含的是舌头，很大的程度舌头是消化系统的一部分。一般的人看到自己爱恋的对象，吐出舌头的样子来，联想到的是跟欲望丶跟渴爱丶跟艳丽丶跟调皮有关联的。你光是能够把这个相换一个角度，看到舌头是怎麽样连着你的咽喉，连着你的胃丶你的肝丶你的大肠丶你的小肠丶你的肛门，刚刚的那个艳丽的感觉丶可爱的感觉，性感丶感性的感觉，就有可能会完全地被瓦解掉。

一个人的舌头丶口腔，一辈子分泌出来的唾液量，差不多有一个奥林匹克尺寸的游泳池那麽多的水，那麽多的唾液丶那麽多的口水，最大的功能就是拿来分解食物。你看这个舌头连着咽喉丶连着胃丶连着大肠丶小肠，这一连串的器官，大概是我们身体里面最醒目，占据空间最大的器官。

光是从这个角度来看生命丶来看所有的人类，你会发现到「什麽叫人类」，他其实更像是一台专门吃食物的机器。所谓的脑丶所谓的感情，好像是这个消化机器的一个附属品一样。脑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在环境中能够辨识食物丶能够攫取食物丶能够处理食物。

在大海里面有一种生物叫海鞘──Sea squirts，它出生的时候是有脑的，这个脑就带着身体的消化系统，在海水里面四处地漂荡。一个程度上这个脑在引领着这个消化系统，去寻觅一个好的觅食的场所。一旦找到了一个算是理想的觅食场所，海鞘一旦扎了根选择了落脚处，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脑吃掉丶消化掉，它已经没有必要再用这个脑。这个生存目的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它的脑是为了服务消化系统，为了服务这台觅食器。

同样地，我们人类──一个沉迷在欲界的生命体，大概最强大的驱使力，或者是他所有的驱使力，都是跟身心食物有关联的。光是能够了解生理上面的食物这一个环节，你就会对於生命的本质有很大的警醒。佛经里面有很多的例子，是修学食观就证得圣果的。

具有这样子本质的生命，有着与生俱来丶无法避免的丶在系统上面注定的苦迫。它注定是一台要逐水草而居的进食机器，它注定是一个有吃就有排泄物，这样的尴尬窘境的生命体。

然後这食物消化的过程丶排泄的过程，有那麽多的瑕疵，有那麽多可以出错的地方，所以很多人的疾病，是来自於没有消化好的食物，来自於发酵丶被感染的食物。有可能自己肠胃里面的消化液，把自己的胃穿孔，而病而死的。还有因为胰岛素分泌不足，让身体系统里面的糖没有办法完全分解而死的。还有因为宿便积累在肠子里面，造成内在环境很大的污染，甚至造成癌症。只要有进食，你就没有办法摆脱这样的宿命。想想看，这个生命的进行，它的能量丶它的资源，就是来自这样的进食。

佛陀所教的解脱法，不是建立在讲空丶讲有，这些玄深的哲学上，而是来自於这些跟生存本质有密切关系，跟我们生存的认知丶价值观有密切关系的这些议题有关的。

修学跟食物有关的不净观，可以透过很多不同的角度去熟悉，好比说消化系统的图像，它在你身体内部的相应位置。每一次内心产生出安逸感，对於欲界的幻想丶美感丶陶醉感丶慢，你就把这时候的感觉搭配上这个图像。你会发现到，那个美感丶那个安逸感丶那个慢，它是没有办法跟这个消化系统的相共存的。

因为我们被食物欲望的驱迫感是如此地强烈，对於食物是如此充满了美感，所以禅修必须要多方面丶多角度丶小心翼翼地进行。必须要动员所有内在的资源，把你灵敏的观察，把你的善於取角丶把你的统整力丶把你的记忆，全部都用上，所以内心不被这些幻觉，被这些盲点盘据在任何一个角落。

内心无明的声音包括了：它在告诉你，干嘛要修这个不净观，那麽没意思啦！没有好吃的丶没有好玩的丶没有漂亮的。这个时候你就要懂得，怎麽样鼓舞自己，怎麽样说服自己，怎麽样让自己继续进步。这个时候你就要能够看到，那个安逸感丶那个在欲乐之中的陶醉，是那麽样的短暂却要付出那麽庞大的代价，它的辛苦是没完没了的。没有那一种，你一旦累积了财富丶资源到一个地步，你就永远处理好你的「食」的问题。永远没有这一天。

只要你内心的刺没有拔除，那个爱欲的刺丶那个饥渴的刺丶那个会被美感蒙蔽的刺没有拔除，你就会被这个消化系统拖着走。这个消化系统不止是这个图片显示的，包括你的眼睛，也是被消化系统所奴役的，是为了服务它而存在的。你的耳朵丶你的思考丶你的自我的定位丶你内心编织的自我的故事，都是跟这个觅食有关联的。

只要那个刺没有拔除，你就会被推逼，就像在大便堆里滚着还自得其乐。你看到那个滚粪的甲虫（dung beetles）在粪堆里面自得其乐，为了粪球在打架丶在争斗，你瞧不起它们，你不知道在它们的认知里面，那个就是温暖的丶美丽的丶可口的丶诱人的。你不知道我们深深陶醉的那些食物，以天人的角度来看，就像看到甲虫滚的粪。

你引以得意的，引以得到安乐感的这个躯体，还有你所在乎的，你所迷恋的别人的躯体，里面就是这个样子。一个让食物转换成为大便的一个机器。如果不是因为一层皮肤掩盖着它，你一点都不会想要亲近这样的东西的，不会想要贴近这样的东西的。而且这不只是不净而已，而是看到这麽样的一个复杂的消化系统，你要背着它丶拖着它到任何的地方，沉重啊!它是随时在病变啊!

如果稍微有一点医学常识的人，知道光是消化系统这几个器官，有可能经历的病变，一个一个列出来，去熟悉一个个的图片。你研究这个话题的方式，不是像医生一样，事不关己地研究，而是了解这是跟自身的命运息息相关的。这个就是你拖着的东西，这个就是你服侍的主，就是这套系统。你所陶醉的丶所幻想的食物，吞进了这个消化系统里面，在任何一个阶段再取出来，你都不会想要再吃了。

练习这样的「食想」，你可以了解到佛教的禅观，很多时候是包含着这样的灵活取角，它不是机械化丶一成不变地，只是要你把心锁死在一个地方。它要你去留意，你的心有没有在隐藏着美感的空间，它有没有被美感盘据着，它有没有对於这个生存的状况掉以轻心。

「掉以轻心」就是：你是如此地熟悉它，所以不觉得这是什麽问题，因为你的心是如此地专注於眼前的爱恨情仇。因为欲界里面食物的问题，所以你没有空档去思维，更深切丶更久远的议题。这就是为什麽，修学这种过患想丶不净想，要配合着定力，你要让自己的身体安适，帮助你的身体是不受到饥渴感所侵袭的。

如果你的身体是被饥渴感所盘据的，也就是说，你现在对於好比说色欲，是有渴望丶是有亢奋，然後你在这样子的心情之下，去观察消化系统，那个作用是大打折扣的。你必须要双管齐下，这就是阿难所教的，在「受」跟「想」两个角度都要下手。

在「受」的部分，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身体的知足感丶饱足感。当你贪欲盖产生出来的时候，有某一种具体的身行，身体的活动方式，身体的蜷曲的姿态，会呈现出来的。你不断去调整身体，去保护这个身体不出现那样的姿态，不被饥渴的干扰波所干扰。也就是在最起码的条件上面，你跟禅那是相应的，是没有贪忧丶是没有饥渴感的。

然後再认真地，把消化系统这个相带到前面来。「带到前面」的意思：一般人看东西丶看人，有一个在前景，最占据你注意力的相。一般没有经过禅修训练的人，跟其他的人类相处在一起时，尤其是陌生的人类，有可能成为你欲贪的狩猎物的人类，最明显的相就是身材，就是肌肤是不是光滑丶细嫩的，流露出来的是不是光鲜的丶亮丽的丶英挺的丶潇洒的丶妩媚的。

你现在要练习的是，把这个消化系统的相，变成是你很习惯性地看自己身体，看别人身体的一个角度。做得熟练的时候，出了门丶到家里附近的游乐场，看到小孩子丶年轻人在嬉戏，感觉好像是看到一大坨的消化系统在那边互相追逐着。最显着的，就是那不断张开来的嘴巴，不断要进食。那个眼睛感觉不像是眼睛，感觉像是喷着欲火，在寻找食物的狩猎者的眼睛。那个消化系统的感觉，就是一个填补不完的无底洞，实质意义上跟表徵意义上，都是一个无底洞。

有吃就要拉，你肠子里面的大便，一方面是靠地心引力排出来，一方面是靠後面的大便推着前面的大便，後面的食物挤推着前面的食物。它是一个无底洞，你把它喂饱了那是暂时的，这个系统最深层的记忆里面，那个要继续地往前攀延着，像蛇一样的丶继续地进食，那个指令是一直在那的，它在表徵的意义上也是个无底洞。

就像佛陀所说的，就算天空开始下起黄金的雨，人的欲望也是没有办法填补的，那个就是轮回的本质。所以当你在看这个消化系统的时候，你就是在看轮回的本质。你看到这个轮回的本质，就是无数种不同的饥渴的指令，它会摆布着你丶驱迫着你。你已经盘据过无数的消化系统，其中绝大部分的消化系统根本无法存活多久，也就因为饥饿而死，因为找不到适当的养分，因为这个世间的竞争是激烈的，它是注定有被淘汰的成员。

你被这个文明的光鲜外表所欺骗，以为安安稳稳丶物资丰沛这个现象，是正常的丶是可以永续经营，它是一直都会这个样子的。你已经盘据过无数个消化系统，它因为衰老丶因为败坏丶因为磨损，而带给你无数的麻烦。而这样的游戏是没有一个终点，没有一个完善的结局，它就是继续地漂泊丶继续地吃丶继续地被吃。

任何的时候，有感觉到专注在想上面，专注在取这个相上面疲劳的话，就再回到感受身行，让平舍心丶让安适感恢复。你可以练习身体是一直保持着安适的丶放松的丶不被亢奋所干扰的，但是内心是警醒的丶是厌离的丶是决志於出离的。在深刻地反省着，只要还去依赖着丶依附着丶爱恋着消化系统，那是危险的丶那就是不净的。光是能够在小的地方去松动，内心的慢丶内心的安逸感丶内心的迷恋感，那都是很了不起的成就的。

继续地丶努力地去觉知内心出现的放逸的感觉，那个美感丶那个慢，一点一滴跟它们搏斗着。要进入到解脱的圣者之流，最低的门槛并不是那麽样困难跨越的，但是你必须要让内心的警醒，远远地超过你的常乐我净的颠倒想。

（静坐结束）

【回向文】

善於收摄六根，

如同调马者善於调马，

吐尽所有的骄慢丶恶习，

这样的人，

到什麽地方都是诸天所爱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