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烤紅薯> 張馨
大雪紛飛,街上卻車水馬龍,大家都沒有預想到這場突如其來的雪如此之大,於是都連忙趕回家去。
女人見到大雪像潔白的羽毛從天而降,一層層鋪蓋在地上,為城市披覆上一張厚棉被,美麗極了,她卻一點笑意也沒有,眉宇間旋起了漣漪,久久無法散去。
北風呼嘯,吹得院里光禿禿的槐樹亂顫,「唰唰—」拍打著玻璃窗。老婦閉著眼睛,躺在搖椅上,像是想起些什麼,從睡夢中驚起,環顧四瞧見了鵝毛飛雪,發了瘋似的奪門而出。
「烤紅薯。嗯—女兒最喜愛吃的烤紅薯,買幾個給她吧。」冰天雪地裏的烤紅薯的小攤是一個巨大的暖爐,攤主熟稔地翻炒著栗子,黑黝黝的木炭漸漸成了烈紅的能量塊,烤熱紅薯,讓它從酥脆的外衣裏露出焦黃的一角,熱氣騰騰,白煙籠罩著小攤,與雪地融為一體。
她接過那三個碩大的烤紅薯,就焦急地離開了。
女人提著烤紅薯回到家中,脫下鞋子,把一天的疲憊,整齊地放在鞋櫃裏。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一點笑容:「小翠,我買了好吃的烤紅薯,再叫外婆一起來吃。」可愛的小翠從房間裏跑出來,疑惑地說:「外婆剛出門了,說是要接你放學。媽媽,你已經是大人了,為什麼還要像我一樣上學呢?」
女人神色慌張,讓小翠乖乖在家吃烤紅薯,便也奪門而出。
眼前漫天遍野的雪,她緊攥著手中的烤紅薯,焦急得直跺腳。
「小時候也在這樣的天氣,媽自己來學校接我放學,連傘子也沒拿,我什麼也不懂,只覺得媽滿身是雪的模樣很好笑,便『咯咯』笑了起來,媽也一起笑開了花,手裏提著給我買的熱氣騰騰的香甜的烤紅薯,現在想起來,也真是溫暖!」女人一邊尋人一邊回憶。「可自從媽得了阿茨海默症,就完全忘了我的模樣,每天都吵著要去接我放學,我已經被搞得筋疲力盡了,媽,回家吧,我已長大了!」
寒風刺骨,沒帶傘子的她,成了雪人,在雪中繼續尋找著。
繞過了家旁的小巷,穿過了早已平靜的馬路。終於,女人見到了老婦。
老婦站在雪地裏,周圍是她小小的足印,她連傘子都沒拿,渾身是雪。女人急忙衝過去,拍落她身上的雪,本想大聲呵斥她一「為什麼亂跑出門?你的女兒早已長大了,你可以清醒一點嗎?」但她知道老婦真的無法清醒,熄火後的心情像雪一樣,涼透了。
這時,老婦滿臉愁容卻化開了,慢慢地露出了笑容,連忙舉起手中三個碩大的烤紅薯,喜出望外地說:「跑哪去了?我給你買了你最愛的烤紅薯,開不開心?」「明明她才是提問者,卻自己的語氣都透露著喜悅;明明她才是走丟的人,卻反問我跑哪去了;明明她才是母親的身份,卻要我照顧著她。」女人心裏說。
女人想到這裏便哭了,老婦急忙抱緊她,說道:「沒事,媽媽永遠在。」她永遠是媽媽,只是自己長得太快了,無論是還在上學的自己,還是已有孩子的自己,都是她的心頭肉,即使是冰天雪地,也義無反顧地尋找你。想到這裏,女人已淚流滿面,溫暖的懷抱把她傳送回小時候,心中更是一股暖流上下涌動,她和母親已融為一體,做的事也一模一樣。
為女兒買烤紅薯丶在雪中焦急尋找,每一個場景的「她」,都是老婦和女人交錯重疊的身影,她說她要接她放學,而她說她要帶她回家、最後還是在冰天雪地中相遇,而烤紅薯的香味則成了兩人尋找對方的記號。
她接過那三個烤紅薯,掰開一人一半,焦甜在嘴裏散開,看著媽媽開心地笑著,心中又暖了起來,就像熱氣騰騰的烤紅薯一樣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