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遊舊地所見所感》
陸蓓蕙
在這個初秋,我回到了自己的故鄉----雁村。這是一個座落於雁山腳下的小村,我小時候曾在這裡生活過。
一大早,我便醒來,我憑着兒時的記憶,走到了村口。在一旁,有一座老戲台,我將雙手放在斑駁的暗紅色的殘柱上,感受着它被風雨侵蝕過後那凹凸不平的痕跡。風一吹起,耳邊仿佛響起了從遠方飄來的戲曲聲。在我還未上幼稚園時,我的奶奶總愛帶我來聽曲,但我很怕戲台那着誇張的面譜角色。當台上的老生,從口中喊出一聲帶著一絲悲傷的聲音「西施呀—」,我便會哭着說走。每次老生表演完了都會下來逗逗我,用他那中氣十足又帶著戲腔的方言跟我說話,再從他的袖子裏拿出一把糖果。這時,我便破涕為笑。然後,我就會拿着一把糖果,跑到村裏與我的夥伴分享。
我穿過戲台前的大路,轉入了兒時與夥伴捉迷藏的小巷。那時,我會與他們在房子間跳躍。玩耍,正在洗衣服的婦人會提醒我們:「小心不要掉到屋後面的水塘喲!」我們大聲嚷嚷着「知道了!」然後跑開了。有一次,我一個朋友不小心掉到水裏,旁邊一個正在抽着水煙的大伯,「嗖」地站起來,「噗通」一聲跳下水,像拎小雞崽一樣把孩子拎了上來。大伯脾氣可十分火爆了,沖着我們就是一頓臭罵:「跟你們說了小心一點,偏不聽!像隻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看!還把我的荷花弄折了好幾朵呢!」大家低着頭不吭聲,大伯又坐下來咕嘟咕嘟地抽着水煙。過了一會兒,大伯吐出一個不太完整的煙圈,然後進屋裏拿了塊乾毛巾扔在我夥伴頭上:「擦擦吧,活像隻落水裏的小狗。」
時間過得飛快,眼前的池塘已在也沒有荷花,只有幾枝不知哪年遺落的枯枝從水面探出一角,蜘蛛還在上面織了網。當年的滿池荷花,盛開後清香沁人,全靠大伯的精心打理,而如今大伯去世了,無人有空打理池塘,這滿塘的荷花便荒廢了。而那時我們玩耍的巷子,只有幾個老嫗坐在門前休憩或擇蔡,再也找不到正在嬉戲的小童,也感受不到那麼濃郁的煙火氣了。
再走進幾步,正在門前打盹的大黃狗聽見了聲響,睜開了眼睛望了我一眼,又甩甩尾巴睡上了。再路過池塘,看見水面浮着幾條死魚,水面也散發着一股腥臭味,與我印象之中那個清澈的池塘,根本就沒有相似之處。那時,池塘裏還養着不少魚,不時就會看見有魚在吐泡泡,還有幾隻鴨子在上面嘎嘎地亂叫。可能是因為附近起了幾間工廠,亂排的污水令池塘水質變得糟糕透了,再也養不了魚了。看着這一池死水,我感慨萬分,工廠的到來,為城市帶來了發展,卻也間接地令鄉村變得荒涼。
不知不覺,已到了下午。我繼續頂着陽光往里走。雖然是秋天,但是這灼熱的陽光仍讓我產生種仍在盛夏時節的錯覺。越往里走,越發清涼。腳下的大青石板,氤氳水汽褪去了我最後一絲燥熱。頭頂上,是盤根錯節的大榕樹,樹下不時還會傳來一兩聲鳥叫。我記事開始,便會有這種大榕樹了。據說,是從戰火紛飛的年代存活下來的。沒人知道它有多老,只知道,這棵老樹已經守在村子里很久,很久了。
到了盡頭,是一口古井。以前,大家總愛來這裡挑水,洗菜、淘米也是在這裏。就連頑童,也愛把從山上采來的山稔拿來這洗一洗,仿佛在清涼甘甜耳朵井水洗過後,果子也會更美味。
而如今,井上全是落葉,許是很長時間沒有來這擔水了。也是啊,村裏如今也只有老人或是還未會走的孩童了,誰又會願意走這麼長的路挑水呢?還不如在家打開水龍頭燒水吧……
我笑了笑,在旁邊的角落拿過一個腐爛了一角的木桶,甩入水中。佈滿樹葉的水面湧起不小的波瀾,但仍然像是看不見水,激起的好像只有葉子而已。撈了好一會,才看見落葉下的井水。陽光穿過榕樹葉間的小縫隙,灑在水面上,閃動着金燦燦的光,一如以前臨近傍晚,人們聚在井口一邊打水一邊閒話家常的場景。一個個桶甩入井中,發出噗通的水聲,濺起的水花在夕陽的照射下如同一朵朵綻放的小連翹。
我赤腳站於青石板之上,感受着絲絲涼氣從腳下沁入我的身體裏。我閉眼聽到的是倦鳥歸巢時拍打翅膀的聲音,我睜眼看到的是參天老樹下泛著波光的井水,我雙手碰到的是大青石柱上細小翠綠的苔蘚,我嗅到的是晚風吹拂後縈繞心頭的暗香。我就靜靜地坐在那裏,等待着月亮升上。還沒到中秋,天上掛着的弦月發出的光芒絲毫不遜於十五十六的滿月。我盯着那散發清輝的月兒,出了神。那時,人們還沒大批大批地外出打工,到了快到中秋時,就會開始籌備,或一家人一起,或與鄰居一起。大家臉上洋溢着幸福、放鬆的笑容。大家在月光照射下,那一張張臉龐更顯生動。
我不知道又坐了多久直到入夜後的涼氣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我才站起身,在月亮似水的光亮的射下,踏着那條小路往回走。
我回頭看着身後的景象,發現時過境遷,舊人已不在,只有那棵榕樹依然如故,而那口井,也每日如一地往裏灌注新的水源。而今她們一起長存的,可能便是我對雁村的眷戀與依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