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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飛何方？》
寶血女子中學 林芷嘉
「嘩啦、嘩啦、嘩啦……」天空不停地落淚，它是在可憐我的處境嗎？它的眼淚不停地往我身上流淌，我就像被潑了一盆水在身上，成了一隻落湯雞。
我所身處的城市被一塊染上灰色塵埃的抹布所籠罩著，就如被浸泡在一盆污水之中，令我的心情變得煩躁起來，心中如死灰一片。
雨水不過是令我全身都濕透而矣，這都比不上之前應徵數十間公司，不論規模大小，公司的面試官所潑的冷水威力之強，能讓我從頭冷到腳，涼意從心底直透四肢，就像置身在冰庫之中。
憶起那些面試官所說的話，猶如洪水猛獸般將我的信心一一吞噬掉。每一句拒絕我的藉口都不約而同地相似，如今我都能夠倒背如流了。看來就算我從鐵籠中釋放出來，也無法逃離它在我身上所留下的烙印。
我如一條失群的老魚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我漫無目的地於大街小巷中游走。雨水無情地拍打着我的身體，我整個人都渾渾噩噩，變成一具無親無故的僵屍，我，已被這個世界遺棄了。被囚禁在鐵籠多年的我，隨著時間的推移，確實漸漸與這個世界脫了節……
看著街上三五成群的行人，互相傾談帶笑的面容，便想起昔日與我稱兄道弟的好友，於是便下定決心，拿起一個褪色的「老爺機」，按著往下的按鈕，翻找著手機裏的聯絡人，看著這些熟悉的電話號碼，內心猶豫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打了第一通電話，卻不想這個號碼已經註銷了。接下來的兩三個號碼，卻也都只傳來相同冰冷的機器女聲。正當我打定主意認為接下來的電話號碼必定又是那冰冷的機器女聲時，卻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只是下一句話，就讓我墮入了谷底。他詢問我身分證上的名字，我的號碼從未變過，只是原來早已從他的手機聯絡人名字中刪除了！
我道出名字後，電話傳來他大力倒吸的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與我寒暄了幾句。當我說出現今的困境想尋求他幫助後，他便說自己也是捉襟見肘，語氣中也帶些歉意。他詢問我的妻兒怎麼樣了？我沒回應就掛線了。
當我掛掉電話後，一輛價值非凡，全新豔紅似火的跑車，吸引了我的目光，它就如滿山綠草中的一點紅，特別惹人注目，令四周其他顏色的車都顯得黯然失色。一位穿着一身名牌、戴著墨鏡的男人，從這一輛紅色跑車中下來，拿掉墨鏡後，這熟悉的臉孔，讓我心裏一驚，但隨即而來的便是失落和哀傷的心情，這些負面情緒如颱風不停地向我襲來，我快抵擋不住了。
那位紅色路車的主人，不就是剛才跟我通電話的人嗎？沒錢？但能擁有一身名牌衣服和一輛名牌跑車等奢侈物品。不過，有句話說：「幫你嘛，是顧念往昔的情份；不幫你嘛，才是做人的本份！」他確實沒有義務助我渡過難關，只是現在我的心逐漸結成為一塊冰，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能令我的心溫暖起來的事物嗎？
黑夜降臨，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包圍了，四處漆黑一片，街上只剩少許街燈所散發出來的光芒。
有人說街燈是指引迷路者回家的天使，可是，我還有家可回嗎？我真的已經想盡辦法了，已經竭盡全力了。只是這個世界、這個社會、這個環境、這個地方，它容不下我這個人存活了。
我抬頭見前方有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便走了進去。我四處觀望，肚子又響了起來，就如有名鼓手在我的肚裏打鼓，一個邪惡的想法從我的腦海中浮起。我瞥見只有一名店員在門口把守。在他漸漸墮入睡魔的誘惑之時，我便開始行動了。正當我準備得手而回時，全身被兩個黑影覆蓋上，兩雙充滿祈盼的眼睛望着我。我頓時全身僵硬，屏着氣轉身，唉，原來是也他們，我也實在無臉目面對他們。
「我已經想盡辦法了，只是餓得實在不行，這世界容不下我。」我心灰意冷地說。兒子反問我︰「你沒想過我們嗎？」我無奈地別過了臉。他用激動的語氣續道︰「你從未找過我和媽媽，也從沒尋求過我們的幫助。」我想轉身遠遁，兒子已經長得高大了，先我一步，攔住了我離開的腳步，並大喊一聲「爸！」兒子不顧旁人射過來的目光，看見我一身又髒又破的打扮後，皺了一下眉頭，便又開口道︰「爸，你為什麼一直都不讓我與媽媽往探監，又不告訴我們你出獄了？」我閉口不言。他便又説：「爸，我已經長大了，以後讓我照顧你，你跟我們回家吧！」他的樣子與我記憶中那個瘦骨伶仃的小孩重疊，不想他已長大成人，小時候只長到我的腰部，如今身量比我還高。他滿臉期待地望着我，我滿腔悔疚地説：「我已沒有面目讓你照顧我，我被捕入獄，讓你與母親被眾人瞧不起，你母親需要日夜操勞才支撐起整個家，我不曾肩負過當一位父親與丈夫的責任，又豈能讓你照顧我呢？」我不停與他爭論，一旁的妻子不禁開腔：「那你便從現在開始，做一位盡責的丈夫與父親吧！」我這時才留意時間已在她身上留下不少痕跡，眼角上爬上了淺淺的幾條魚尾紋，但眼睛裏透露出堅毅的神色。「爸，人誰無過，只要你如今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便可以了！」兒子緊接著繼續勸説。
我憶起了自己在逝去的日子中，無數次透過鐵窗望着天空中的鳥兒，羨慕着他們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如今難道我不應該勇敢地踏出第一步，接受家人給予的幫助嗎？翻開新的一頁，撰寫新的人生，謹記過去的過失，以免重蹈覆轍。
我答應了他們，跟他們回家。剛到家，我肚內的鼓手又在打鼓了。妻子立刻為我下廚煮飯。不消一會兒，滿屋瀰漫著飯香，甜如蜜的味道，卻又撩起我心中的酸意，啊！是我最喜歡的糖醋排骨，是我囚在鐵籠中多年一直思念的味道，吃着吃着，淚水不受控制地流出眼眶。「爸，你怎麼哭了？」兒子滿臉擔心地看着我。「沒事，只是沒想過居然還有機會可以嚐到這個味道，感覺自己像在做夢般。」我回答他。「爸，以後你也可以一直嚐到，我們會一直陪伴在你身旁，不離不棄。」兒子滿臉真誠地跟我説。他的話如把冬日陽光透入窗內，熔化着我結成冰的心臟，溫暖着我的心。
接着的日子，我的生涯起了徹底的變化。
我回憶起了自己在逝去的日子中，無數次透過鐵籠的縫隙中仰望長空。出獄後妻兒不斷地鼓勵着我，令我真正的悔過，從繭中蛻變出來。我不願終日在家，無所事事，因此兒子不斷幫我找尋合適的工作，也為我尋找了不少機構的幫助，令我這久囚籠中多年的老鳥，亦有展翅的一天。
我實在不能料想得到，沒有親情的滋潤，我這隻失群的鳥兒，可以飛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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