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  臺北起霧

我 X 你媽的臺北

海角七號的第一句台詞是「我 X 你媽的臺北」,語畢,主角把吉他徹底砸爛,跨上機車揚長而去,我現在就在這個我 X 你媽的臺北,第四個雨季,我已經茁壯,學會踏很快

的步伐、擺沒有表情的臉,還有繳有好幾個零的房租(然後雨傘終於不敵臺北的利齒但是我沒有錢買新的)。

雨正洗滌整座城市,建築物吸水膨脹變得更擁擠,我把自己安在一間小巧可愛的深夜咖啡廳敲著鍵盤。臺北善於隱藏,

咖啡廳躲在一個我會錯過三次的水泥樓梯間的二樓,還要狐疑地照著招牌上的指引把喇叭鎖轉開(有三秒會負罪的以為打擾到誰家)。

桌上的焦糖拿鐵(菜單上畫了一顆星說老闆推薦,但比在路上親吻的愛情還甜,招架不住)

跟著斜一角的圓木桌起舞,杯裡棕色的浪挑釁地在字與字之間敲擊玻璃壁,它隨時都要奔向自由,隨時都要證明它會點什麼。

我瞪著它,想叫它學學櫥窗裡焦得剛好的巴斯克蛋糕,安靜沉著,隔著溫差起的霧看著我,懂得閉嘴管好自己——顯然,拿鐵是外地來的,蛋糕是臺北親手烤的。

抱歉臺北

我喜歡幫朋友貼地區標籤,稱他們作〇〇朋友,因為臺北朋友有一種臺北價值觀和一種臺北態度,新竹朋友也有新竹的,新竹人跟風一樣隨興,臺北人喜歡排行程還對一

些詭異的儀式感成癮到不行。假日偶爾忙中偷閒的跟臺北朋友去信義區走跳,聽一些多聽幾次你就可以完美假裝愛上的街頭駐唱,

假裝感同身受歌裡失戀的曲調、假裝理解路上沒用多少布料但超貴的衣服。我們會逛街但是大家都知道沒有人會掏錢,信義區是臺北最臺北的地方,女生

的耳環刺眼、穿著很辣,眼影很濃,還塗滿《小飛俠》裡可以讓人飛起來的金粉(但她們沒有飛起來,只有踩高跟鞋離地板遠一點)。

我至今不敢穿耳洞,沒什麼過人的衣品,也沒有修長的腿,所以踏進信義區時我常常覺得抱歉,抱歉我長那麼醜,想像每個人都在 101 觀景台打量我,

疑惑地想為什麼這個人敢穿腰線這麼奇怪、肩寬那麼不對勁、顏色又如此爛大街的衣服,你看,她的靴子是四百塊的地攤貨。

社交恐懼症

疫情的造訪一直是最好的擋箭牌,除了可以不瞥到有人在社群上傾倒我看不完的飛機窗戶照,也可以離人類遠點,不與其講話更無須交手,說不定對方比我怕他還怕我,

只是我們標的不同,他怕我害他咳嗽一個禮拜或住進負壓隔離病房,我怕他問我一個我沒有先跟自己彩排過的問題,皆是硬核傷害。

大一歲的表哥常被親戚認為是同性戀(其實他總是向我抱怨喜歡的女生只把他當朋友,所以我樂意時會替他上兩句),小時候他安靜得會被遺忘,

八歲時連點個早餐都吐不出字,七歲的我會頂頂下巴跟他炫耀我會點一份玉米蛋餅跟去冰的化學柳橙汁,而且我道得出「不好意思」跟「謝謝」。

那時的我信任所有人、好跟全世界交朋友,每一年都認為自己年歲已足,何生畏懼?十幾年後人格調包,表哥在最熱門的社團,

站在舞台中央當主唱,每天都和不一樣的朋友拍照上傳社群,而我變得無聲,從還會說謝謝變成只會說謝謝,錢包裡都是零錢因為老是忘記先湊好金額再結帳,

又害怕店員盯著我搗鼓錢包那樣沉默且沉重的幾晌,所以永遠把紙鈔遞出,再丁鈴噹啷的收下銅塊。去超商前要跟自己排練三遍,每次想點美式或拿鐵還是會說反。

臺北沒有愛情

電影裡開口閉口言臺北,臺北很重、是悲催的城市,去臺北你會忘記怎麼呼吸(或許你還會死掉!),昏暗的酒吧還有你笑著跟你講話其實在背後把你搗成粉末的同事。

論壇上的人自暴自棄說臺北沒有愛情,所以當我(假裝很忙地)在捷運競走然後被情侶擋住時,會生氣轉見笑,想:「他們明天就分手了再讓讓吧」。

臺北有很多浪漫的所在,像是發臭的淡水河旁邊的景觀餐廳或淺水灣的夕陽,手機的備忘錄裡有約會清單,但都跟朋友去過了,與其說沒有愛情,不如說不需要,跟朋友

「約會」以後回家不用因為有一秒對方的右嘴角向下繞而檢討自己,我們不牽手或舌吻,也不用想今天吃土耳其冰淇淋的時候是不是面目猙獰得失態,而且請記住,臺北

人很忙,沒有時間失戀——去年我只活了三百六十三天,獨兩天沒有記憶,只記得我在泣我還喜歡的前男友牽了一個新的卻不如我好的人,哭完發現差點來不及出家教學

生的段考複習卷,還必須腫著眼睛打完一大堆報告。除了這次以外還有一些讓你忙活幾個工作天來揣測對方的曖昧,但結果大同小異,臺北愛情就是如此這般不了了之的。

偏執

親戚耳聞我在臺北念書,總覺得我摩登、前衛獨立又富有想法,首都濾鏡之強烈,我不忍心告訴他們臺北的濾鏡是沒調好的髒灰色。

摩登的我只是討厭走超過十分鐘的路然後常常想搭捷運四處把自己丟掉再撿回來,公車狠狠往前奔,時而把我的思緒灑得滿地都是,

且比起他們以為的質感生活,前衛獨立的我更擅長把三坪大(中文好愚蠢,竟說三坪是大)的租屋處揉成一種

「小偷來過我也不會發現,因為原本就這麼亂」的狀態。

臺北起霧

清晨四點半,暴雨把整座城市洗到褪色,臺北起霧,雷還嘶吼未止,水溝像可悲的西裝上班族,頂著奴性加班把濁水吸納進肚,

雨還在和便利商店比誰撐比較久。這座塘的池水很深,沒好好數節拍划手換氣會把自己弄丟,但偶爾發呆數泥地上的印子也無

不好,即使紛亂失控的人流早已把臺北夷為平地。

評語:

將一篇文章分立小標,巧妙分出六個部分,呈現作者適應臺北生活所產生的複雜情緒。利用電影「海角七號」的用語起頭,

表現對台北生活的不適應,用「臺北起霧」做結,象徵迷茫的情緒。全文最成功的地方就在如此的結構安排與象徵手法,「雨

水」、「零錢」與「霧」都是文中很有滋味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