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名 對偶
進四技數位多媒體設計系一甲
N111C439 梁依嫣
進四技數位多媒體設計系一甲
N111C439 梁依嫣
妳與我,如對偶,結構一致卻天隔地遠。
「妳有聽見我說話嗎?」我渾噩的半睜開眼,護理師量著 VITAL SIGN,面無表情地說著。
刺眼的光從上方照進來,耳邊源源不絕的噪音有急促的打字聲、輪子嘎咿嘎咿的摩擦著地板,
護理車推過後震動著又硬又潮濕的床。
「這是急診室...嗎?」我心裡想著。
我突然想起,昨晚我吞了三排胃藥、兩片 Acetaminophen 加上一整瓶威士忌,這是我做功課
許久的自殺方法,好處有:猛爆型肝炎快速致命、屍體較完整無外傷、不會弄髒租屋處、也
不會太痛苦太漫長。
後來我依稀的記得,他送我上了救護車,喔咿喔咿的裂耳聲在車內晃動的昏脹感,一直到有
一條超長的鼻胃管塞到我的胃裡、一下灌一下吸,即便是昏迷狀態,那刺痛感我到現在都可
以清晰的感受到。
「所以胃也洗了...我又失敗了吧?」
「妳聽的到我說話嗎?」眼前講話的人是我男友一葉,他眼眶含著淚握著我的手,無論我多
少次的推開了他,他都不曾言過放棄,自殺未遂這麼多次,都是他救回來的。
「等等身心科的值班醫師會下來會診。」說畢,護理師就推著護理車走了。
我是個怪人,可以感受到身邊每個人的痛苦,是換位思考的能力被開到最大值,卻彷彿感受
不到自己的,他們都像是大山一樣高聳的壟罩著我,而我只是巨山下的一小螻蟻,即便消失
了,也不會有人在意,我知道我是最不起眼的。眼淚常常像故障的水龍頭,有時候我懷疑我
的細膩是深入血液的詛咒,直到近期有人說這叫高敏感族群。
*******
黑影成為她的形狀,襯得她更加的閃耀。
烙印在我血液裡的是,即便跑斷了腿也追不上她的髮絲,努力到極限也只能勉強做標竿後的
黑影。她,是我的姊姊,立在地平線的那一端,總是那麼遠、那麼閃灼刺眼。
所有美好的形容詞都可以用來形容她,跟她站在一起時,數量成對份量卻不是,我很習
慣沒有人會看見我,「姊姊都可以了,妳怎麼還不行?」如緊箍咒支配我,望塵莫及的失落與
恐懼,讓我不敢停下來,只能不斷鞭策自己才能不要離她太遠。我的被動對她的主動,只因
我知道我的身分是配角,假若我們有選擇權,我都會等她選完,剩下的才是我的。即便我無
法變成她,但她成為了我最想成為的樣子我也暗自竊喜,雖然我對她來說,可能不過是一隻
繞在耳邊、也揮之不去的蒼蠅。
遠遠地,我看到了李醫師快步地朝我走了過來。
李醫師,是半年前的住院醫師,我的主治醫師之外跟我最親近的醫師,他隔三差五的會在病
房講冷笑話逗得我們哈哈大笑。病人們都覺得他很ㄎ一ㄤ,可我知道他不過是不想把嚴肅的
一面讓我們看到。
李醫師站在一旁看了我良久,許是看到我眼神空洞,所以先離開去找急診護理師,約一刻鐘
後,他拉過椅子到我身旁坐下。
「妳想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他微微歪頭、抿嘴無奈的擠出微笑,我低垂著眼不敢看他。
*******
「她們將自身的創傷與扭曲,當作潛意識的飼料餵給孩子。」—女兒是吸收媽媽情緒長大的。
依賴她的原因,是因為這世上還有同我生長在那環境下的人,讓我獲得些許同理安慰。因為
我們都認為那不是家,不過是「睡覺的地方」。
家是心的港口,給倦船歸來療養避風;家是心的歸宿,有背後的擁護才得無畏的出海征途,
可惜那裏不是。
爭吵摔盤聲和鄰居來關心被拒之門外、哭瞇了眼笑著上課。因為上一輩的恩怨,我知道媽媽
過得不快活甚至十分痛苦,所以常常怨天尤人、將無處可發的氣撒在我們身上。
我再奮力討好媽媽也難以獲得一句肯定,使我像被拍死在岸上的魚,苟延殘喘放棄掙扎,但
她不同,她沒有屈服,卻能破而後立、涅槃重生,拚了命也要擺脫這樣的背景與出身。
「你還是不是人?」媽媽眼中飽含力量的淚水,終於掙扎著從眼眶全部奪出,恰如她拽著爸
爸的衣領,那麼緊、那麼用力。
「妳可不可以不要在我明天要學測的時候發瘋?」忍到極限的姊姊出聲了,沒承想一轉過頭,
啪——貫徹雲霄的巴掌聲落在了 18 歲的姊姊臉上。拍滅了僅剩的些許同情,身體承受不住慣
性的她瞬間翻倒了桌上菜盤,碎片和割破手的血一起飛濺到了地板,純白的磁磚沾染了紅色
的恨,也就此斷了這家所有的情份。
「讀書很了不起嗎,誰養大妳讓妳讀書的?妳們這些狗娘根本沒有想過我,生了妳們一點用
都沒有!」那時我不太清楚媽媽這句話的意圖,但我現在知道了,因為人為了讓自己看起來
像別無選擇的受害者,總會認為身旁的人全是加害者。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子的,明明我的悲憤不比她少、幾近湧出,可不敢出聲、也不敢動,只得
全吞嚥下肚,久而久之失語成了自動方程式,站在透明的籠牢中,深怕被發現這裡還有我,
只能忍住顫抖與眼淚看著他們彼此撕扯,就像我的害怕彷彿也與我無關,只是呆呆地佇立在
那裏。
後來,她考上成大隨著國家隊出國後又拿到了全額獎學金去美國念碩博和工作,不拿家裡一
分錢,自食其力掙出了功成名就。一直知道她原來就是老鷹,只不過終於從挨肩疊足的牢籠
中掙脫,出走後偌大的天空任她遨遊,再也不需要為這裡而感到自卑。
她離開了這兒時睡覺的地方後就從沒回來,就像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不重要也不曾有過。
兩年前,是我第一次踏入精神科,因為有人跟我說,我覺得妳需要看醫生。抱著希望自
己能靠藥物變得稍微正常一點的想法、抱著一本又厚又重的課本,在候診區用書的體積能遮
住我止不住的淚水,眼角瞥到許多人投射來的目光,但卻像刺蝟一般,害怕別人靠近。
「妳想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是人生最溫暖的兩個小時,許醫師不停遞著衛生紙給我,他的灰色眼眸清澈深沉,溫暖的融
化著我的湯池鐵城,直勾勾的眼神加微笑彷彿能將人看穿,掩飾在此時是多餘的,直至我把
經歷如清創一般刨除乾淨。我才知道,原來有人願意全心的關懷接納,還細數著我的優點、
同時也描繪著這世界的美好。之後的每個禮拜,都有這樣一小時,我感覺到能被牢牢地接住、
也同時被真正的理解。一離開診間就像離開了插座、開始耗電,撐到下禮拜的同一時間再跑
過來給醫生修理充電。日復一日,他成為了我最信任的醫師,也成為了我的主治醫師。
*******
塵封不提,便能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我真的不想再裝作沒事,我真的非常想毀了我自己,我真的連呼吸都覺得好累,可不
可以讓我死了不要救我拜託你們?」我突然情緒崩潰的問著李醫師。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一位醫生眼眶泛紅,愧歉的心讓我淚如雨下,咬著牙我全身顫抖著:「對
不起!是我對不起為我而這麼努力的你們,讓你們擔心了......」我極力地忍住不發出抽泣聲
地說。
「我評估覺得,妳暫時需要住院,讓妳能安靜的治療。我打電話確認一下床位。」不知是否
也為了控制不讓眼淚出眶,李醫師說完就轉身走了,他甚至也沒有問我是否要住院的意願,
就替我做了決定。
「現在有一床,得麻煩姊姊過來一趟了,如果妳拒絕爸媽知道,未滿 20 歲還是得有親人
簽住院同意書。」
一葉懇求我乖乖住院,為了照顧我他已經身心俱疲,別無選擇的我只好播下那許久未播的號
碼,嘟—嘟—嘟—加速我的心跳,最後一如既往的轉接語音信箱。
「妳能來幫我簽住院同意書嗎?車費我幫妳出,人沒事不用擔心(愛心貼圖)」我留在LINE上,
最後還是裝作沒事。
訊息已讀無回讓我十分焦慮,我害怕她趕過來對我生氣、也害怕她打算視而不見,就這樣等
了半天後,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漸入在門口,她的耀目與日俱增,添了貴氣與沉著,全身名牌
的她在這醫院顯得格外惹眼。她與她男友緩緩地朝這床走了過來,笑著問我還好嗎。
一葉回家拿我的行李,等到她將住院文件都辦妥後,我和她倆人緩緩走向了後棟中間的電梯,
無言的走廊又黑又長,噤聲的默契埋沒了一路的悲欣,有多久我沒與她並肩同行?一葉跑得
背後濕成圈從後方追上,大潤發塑膠袋裡裝著給我的鍋碗瓢盆,我蓬頭垢面、渾身藥臭,我
倆的邋遢狼狽對他倆的優雅從容,讓我忍不住笑了,原來我再努力也不會縮短我和她的差
距......
無力的提著大袋小袋,恍惚地進了病房檢查口。
「我來幫妳檢查一下喔。」護理師和護安大哥慣例性的檢查我全身和行李,因為精神科病房
不得帶入刀繩類、咖啡因或藥物等。
「又來了阿?這裡可不能說好久不見、或不久又見囉」護安大哥揶揄地笑著說。
進了大門後,他們就不能再進來了,我隔著門上的一小塊玻璃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眼淚瞬
間浸濕了眼眶。
我邊流淚邊走進病房,護理站窗口掛著各式 OT 課作品有剪紙、拼豆、縫紉等,大廳上排列整
齊的木椅、鋪著綠格子桌巾的方桌,黃色的燈光努力營造著溫馨的氣氛卻沒辦法轉變我的眼
裡此時只剩下黑白。
隔天一早,病房外嗶過門禁卡如風一般的推開大門,我不用轉頭就聽出這樣急促的腳步聲,
只會是許醫師。
來到我面前,他的眼神彷彿在說:謝謝妳活了下來,也辛苦了,活了下來。
「醫生,如果我確定我死了會比我活著還痛快,那麼,你會放手嗎?」
他沉默了一下而後說:「即便我知道這是真的,我也不能讓妳去做,因為,我是『醫生』,要
妳活著,是我的職責......」
相比於李醫師的轉身,許醫師正面的回答了他心中的實話。
或許這也是我想聽的吧。
眼淚滑過了醒悟,活著二字如此沉重,每個人為了各自的理念而走著,就是不為逃避、不為
痛快,活著等同選擇了最難走的路。
第一次住院時,未知與汙名化標籤總以為這裡會陰森又很多瘋子,但在這的人,「看起來」
都很正常,下著棋聊著日常、伯伯翹著二郎腿看著報紙,夕陽斜下的午後,一群談笑風生的
阿姨們更像是在自家後院。
護安大哥發完了午餐及筷子後,開始了用餐時間。
我坐在桌子角落的位置,聽著阿姨們正在談論最近哪間滷味好吃。
「妳為什麼會住進來?」一聽到她們結束了話題,趁空檔我終於忍不住好奇的問那位看起來
肌理豐盈,健談又愛笑的漂亮阿姨。
漂亮阿姨呆住了,她的笑容消失,臉瞬間垮掉。
「阿......新來的不懂規矩,這是病房的禁忌話題,妳知道不?別隨便亂問!」坐隔壁的
刀疤阿姨一臉嫌棄地說。
*******
妳出人頭地,而我一敗塗地。走一步算一步的日子最後,或許走到哪也不重要了。
「姊姊如果能從旁協助妳,我相信妳會獲得很大的能量,讓我們告訴她妳的情況好嗎?
透過一次大會議,和姊姊一起,討論一個新的治療計畫。」
為了實踐他每天都會來陪我的諾言,晚上 10 點半,許醫師晚診下診後也一樣過來。這次他堅
定地看著我說,彷彿知道我多半會拒絕,所以問句更像是句肯定句。
我很不想因自己的事而麻煩她,但為了能讓醫生放心和早日出院,我還是硬著頭皮,騙她說
只要一起開會,她什麼話都不用說。
由於我是病房裡面年紀最小的,所以大部分的病友都對我很好,雖然病房嚴禁分食,但他們
還是會偷偷把好吃的塞在我的口袋裡。只有林阿姨是特例,她鮮少靠近人和說話,有也是不
超過一句話的基本應答。
OT 課我剛好坐在她旁邊,骨瘦如柴的她將寬鬆的病人服穿成有稜有角的,今天一反常態,她
對我笑著說:「妹妹,妳聰明又漂亮ㄟ...不要再進來了啦。」
過了頭七(也就是住院七天)之後,第八天情況穩定的病人可以請假出去,阿姨叔叔就會去抽
菸、補充糧食。
午餐完就是請假時間,平常有菸癮的伯伯阿姨紛紛在病房口排隊準備請假,林阿姨也排在他
們身後。
就像往常一樣,請假時間病房總是特別的安靜。剛吃完飯後明明不餓但吃藥就是會控制不住
嘴一直想吃東西,所以我的體重這禮拜又增加了,病友們都很清楚肥胖是這類藥的副作用,
撕開了口袋裡的起司夾心酥塞進嘴巴裡,我看著窗外的麻雀發呆。
請假時間結束,林阿姨還沒回來。護理師臉色鐵青地講著電話,住院醫師從值班室裡衝
出來,護理站裡忙成一團。
「淑珠從頂樓跳下來了啦!」跟林阿姨一起請假的阿姨拉著其他人大驚失色的叫著。
「她當場死亡啦!骨頭都刺穿了,醫院裡面的人全部跑出來處理了!」
原來她最後一句話一語雙關......原來那時她不只是對我說,而是在對自己、對這個殘酷又斑
斕的世界道別。
「嗯咳!先回去病房裡面了,不要在這裡大聲嚷嚷」護安大哥跑出來維持秩序,把尖叫連連
的我們趕進了病房,禁止我們在走廊傳播這件事。
因為我知道,自殺會傳染。
她的笑還在我眼簾播放,讓她在世人的印象中,留下了最美好的樣子......
或許死了,才是種解脫吧。
「玉月,走吧,我們去會談室。」喚醒恍神已久的我,許醫師走到我床旁說著。
「醫生!如果你們開請假 order 後病人請假出去自殺,你們會怎麼樣?」
一看見他我忍不住地問。
「妳想這麼做嗎?」
夕陽餘暉穿過了百葉窗,平行的光映在了病人服的我與醫師袍的他,光線從後上方灑下看不
清臉龐,抬頭才能看見的是座熠熠發光的巨山,對我來說也如此龐大,他的微笑總是這麼近,
卻也這麼遠,可嘆的是最理解我的人只能在醫院裡、在會談中,他必須扶著不斷跌倒的我直
到我會自己走,就得放手。
「如果妳這麼做,我會很傷心。比起我後頭要處理的,我更自責,為什麼在妳請假前,我沒
有看出來,會懊悔一輩子。」
醫生的原型,是母親;姊姊的原型,是女神。
一個發掘與接納,讓我嘗試相信自己;一個精進與自我超越,使我不懈勤修上進。
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他們,卻也都如此的遙遠......
10 點多,距離規定的就寢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沒有睡意的我坐在大廳上百無聊賴,斜
看著 24 小時不停歇的護理站。遠方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
「玉月,來。」漂亮阿姨用氣聲地說著,拉著我的手,帶我去到窗邊。
「今天有沒有驚到妳?」漂亮阿姨笑著說。
「不只淑珠跳樓,佇遮幾乎每個人,攏跳過。」
「我從小佇酒店轉大人,毋知爸母是啥人。佇酒店認識我前夫,他逐工來看我,還說伊願意
娶我,我跟伊嫁到了日本。離鄉背井,對我來共伊就是我的全世界阿。伊在外口飼小老婆,
若心情毋好到厝就揍我。我沒錢嘛沒依靠只有伊。但為了兒子的安全,我只有我這條歹命要
脅,若不離婚,我就帶我子死在伊公司。伊看我已經起肖阿,終於放了阮走。我蝦米攏不會,
只能回酒店重新開始。我兒子就成功,孫子嘛就古錐。阮已經無憾了。但逃不掉那時候烙下
的陰影,害怕被趕出家門、害怕無人要我。」漂亮阿姨用台灣國語的腔調說著。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所有的苦痛都要降臨在我頭上?為什麼上天如此不公?
對於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憤懣又什麼意義?
前一秒還在對著我笑,下一秒就棄世的林阿姨、看起來歲月靜好的漂亮阿姨、我、姊姊,許
許多多的人,都是經歷過痛徹心扉與心力交瘁,繼續在無盡的苦裡不斷地熬煮、翻湧,從一
滴一滴刻骨濃血蒸發成輕描淡寫,從堅強變成麻木,從鮮明變得模糊,若要想再有什麼開朗
或單純,不可能了。
*******
就任由自己失去所有知覺,雲淡風輕的看待悲傷,因為流淚和反抗也沒有用、因為要適應生
存,我們除了接受,也沒有其他選擇。
推車餵藥一天四次、一日三餐、共同上課、借筆畫畫寫日記,與世隔絕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
的過去,沒有炫富攀比的 IG、沒有唯恐不亂的電視台、沒有苛責刁難的主管、也沒有給予壓
力的家人,在這裡只有呼吸和保持心情愉悅才是唯一要做的。
大 MEETING 的日子到來,接手我的醫療團隊,如兵陣排佈在會談室,我忍不住瞥向姊姊。我
知道這樣的場合她根本就不願靠近,站在一群知道我們脆弱過往的人面前,她顯得格外有防備。
「家庭的狀況,影響了你們姊妹倆很深......」許醫師率先的開了頭。
許醫師、李醫師都在,還有心理師、主顧護理師、社工師,我很習慣這樣的場面,但我看的
出來這是她難得不擅長不適應的地方。他們全都在為我說話,勾起傷疤的尖銳問句一句句地
拋向了她,可是她的微笑依舊掛著,只不過目光渙散望向寫在治療方針裡的家庭過往,醫生
的筆彷彿將光鮮亮麗的她撇除的一乾二淨,只剩下一筆又一筆的不願回首的過往。
結束後我們走出了會議室,她進來坐在了我的床上。
「妳知道嗎?我並不比妳過得好。我的光環背後,是靠拚了命的堅持,去證明我自己,雖然
我不知道為什麼是妳倒下,妳憑什麼倒下?但是倒下的人,不見得不好。」
她的拳頭纂緊床上的被子,身體微微顫抖著,這麼多年來,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肺腑之言。
我驅迫了好勝的她正視最不願直面的過往,還在這麼多人面前用她的傷療我的傷,我以為她
不會原諒我了。
過了一天後,她似乎是因為開會知道了 MDD 復發後我開始有閱讀障礙,就從誠品搬了一箱的
繪本到病房,護安大哥和護理師看到這麼多的童書也忍不住跟我借去看。
那刻病房沉浸在歡樂魔幻的世界中忘記了傷痛,我一個一個字慢慢用手指指著讀,觸碰紙上
的溫度是她無聲的愛,化進了淺易情節、幽幽紙香,和琳瑯滿目的畫作。
漂亮阿姨出院前一天,OT 課恰好是唱歌,她久違地點了首演歌,濃厚的哭腔吟著忽高忽低的
轉音,尾音也恰如人生般又長又苦又難斷,婀娜多姿的手舞足蹈,擺蕩出她剛到日本時的幸
褔模樣,也搖曳出她怨嘆人生不公的悲涼,正是那段最脆弱的過往,成為了她與眾不同的地方。
輪到我出院當天,醫生送了我一本書和一張戰士獎狀,書上面夾著小卡寫著一句話:「不斷尋
找自己的過程中,那就是妳了。」紅著眼許醫師道別時,李醫師在旁邊恭喜和講著難笑的諧
音梗,走出病房的最後一眼,我看見我每逢心情低落時捏的醫生護理師黏土,被完好地保存
在了公仔盒裡立在監視器螢幕旁邊。
「姊姊,謝謝妳。」拿到手機第一件事,我傳了道謝給她。即使已經隔了一個太平洋。
時間慢慢地流淌著,姊姊拼著她的成就,我數著我的脆弱;她去突破,我去承擔。一個往外
縫、一個往內補。都在不停的填補心中的空洞,無間的尋覓自身的意義。
我與妳,如對偶,繞了地球半圈,也殊途同歸。
獻給花慈合十、合十一的醫療團隊,有了你們才會有我
評語:
本文題名為「對偶」,講述一對姐妹看似相異、其實相似的故事。全文透過妹妹觀點,以第一人稱「我」,陳述自己的自卑沮喪、姐姐的自信亮麗。最後姐姐的
一席話,打破了妹妹原來固執閉鎖的觀點,冰封融解。文中開端,與姐姐的距離感是「天隔地遠」,但是在摒除成見後,水落石出,文末轉為「殊途同歸」的相
依感。「對偶」不再是優劣等差之異,而是血水交融的情感。
在妹妹的觀點中,她以為自己的壓力主要來源為姐姐,姐姐的優秀卓越,對照出「我」的不足,自卑心理渲染出波浪拍天的恐懼感。姐姐是主角、是女神、是老
鷹、是閃耀的黑影;「我」是配角、是蒼蠅、是螻蟻,連細膩敏感都是深入血液的詛咒,即使消失了也不會有人在意。「我」再怎麼努力,都追不上遙遠地平線
那端的姐姐,再怎麼努力,最多只能做姐姐標竿後的黑影。妹妹把所有的問題歸於姐姐,陷入了自卑的成見。但到了文末,姐姐對妹妹說:「妳知道嗎?我並不
比妳過得好。我的光環背後,是靠著拼了命的堅持,去證明我自己。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是妳倒下,妳憑什麼倒下?但倒下的人,不見得不好」,妹妹才知道,
原來姐姐並不如她所想像的絕對美好,解開了長年綑綁她的心結。
在醫生會診治療中,姐妹同時回到原點,家庭問題是他們共同的病癥。原來兩極化的呈現,只是姐妹面對於壓力時、採取的方式不同。至此,本文關注的核心「家
庭問題」逐漸清晰,這不僅是這對姐妹的夢魘,也是醫院病友漂亮阿姨的夢魘。本文雖然沒有解決家庭問題帶來的創傷,但至少,姐妹的情感,可以支持彼此走
下去;醫生的關心,也讓妹妹感受到從母親身上得不到的溫暖;病友的鼓勵,更是一種同情的了解。整體而言,本文情感真摯,作者的文字掌控能力亦佳,對於
人物心理的刻畫細膩適切。主角願意正視問題,重新詮釋世界,更具積極之鼓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