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 透明感幸福
五專應用外語科一甲
11157016 謝昕妤
五專應用外語科一甲
11157016 謝昕妤
唰啦啦--雨似乎越來越大了。雨滴打在地面上,這時候移動反而會有滑倒的危險。
她緊緊抱著膝蓋,將臉埋進手臂中,任由不斷落下的雨打濕頭髮和身體。
會感冒喔,程曦。
唉,怎麼這時候莫名想起他的話呢......?
「淋雨太久對身體不好喔。」聽到聲音的同時,身上的冰冷也減退不少。
「......吵死了,你還不是一樣。哈啾--。」她撇過頭,不想與對方對視。
一位陌生少年拿著透明的傘,有一半都撐在程曦夏頭上。他似乎很努力在保持平衡不摔
倒,現在天氣這麼不好,要移動也是一件難事,這也是她還待在這的理由之一。
「快進去吧,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壞掉的。」對方仍蹲在她面前等待她起身,程曦夏卻沒
有想離開的意思。
這個人大概是學弟吧。不過論誰都一樣,這明明就是她自願的,為什麼大家都要來妨礙
她呢?
「......不要,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你叫我。」
語落,少年猶豫了一下。他收回傘,並往梯子的地方走。當手扶上握把時,因為雨水而
滑了一下,整個人就這樣滑倒在地,還差點從梯子旁邊掉下去。
完整看到一切的程曦夏並沒有出手幫他,理由很簡單,她沒必要冒這個險,一個弄不好
很可能連她都一起摔下去。
她輕笑一聲,突然所有塞在心口的煩惱都消失了。嗯,她差不多可以回校舍了。於是她
起身整理下又濕又皺的制服裙,隨後向梯子走去。
「別逞強,若是哪裡不舒服就去保健室。」她並沒有看向那位少年,反而腳步很穩的爬
下梯子,進入校舍。
她有預感,她以後肯定還會見到那位有趣的同學。
-
「曦夏......我喜歡妳!請和--」
「不了。還有,別直呼我的名字,很令人反感。」程曦夏的目光沒有一刻是落在眼前的
少年,她甚至連對方叫什麼名字都不確定,此刻只想趕緊離開這條走廊,避免和其他人待在
一塊兒。
「曦夏--等等!」
「我說了不要叫我的名字。」她沒有回頭,只是小聲反駁後便不再搭理對方。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和附近的人總不會有正事以外的交流。
她覺得那通通是浪費時間,因為沒有人會認真對待對方。她和身邊的人保持距離,沒有
人和她深交、甚至沒有人稱得上「很熟」。
喀噠喀噠,那是皮鞋踏在磁磚地上的聲音。走廊一樣的吵雜,她就像是學校裡的幽靈學
生,不被大部分人理睬。
穿過人群,她來到一間廁所的全身鏡前。
「......。」為什麼......會喜歡我這種人?
鏡中的程曦夏穿著整齊的襯衫、短裙和膝上黑襪,還有學校規定的皮鞋。一頭黑短髮在
肩上幾公分,只有髮尾的地方燙捲,像模範生般俐落乾淨的造型或許是她會被注意的唯一理
由。
瞳孔是純粹又深邃的黑,可惜是戴上變色片後的結果,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引人注目的
過著學校生活。
她透過鏡子看見過去有著透明眼眸的自己,彷彿是一尊人偶,嘴角笑著,眼淚卻不斷從
眼角溢出。
若是被人看見,一定會被認為是怪人吧,呵。
不,事到如今也沒差了。
她用袖口抹抹臉,隨後到洗手台前捧了一些水潑到臉上。眼睛還紅紅的......算了。
她不想回教室上下一堂自習課,除了無聊、心情也佔了很大一部分。反正就算沒去上課,
只要考試有來就好,那乾脆就翹掉。
程曦夏低著頭走出女生廁所,迎面就撞上了一個個子矮小的少女。那是她在這所學校少
數清楚記得的人,而她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到她了。
「好久不見,程曦。」對方親暱的口吻讓她想起從前,剛才想哭的心情瞬間消散,她不
知是要感到驚訝、或是生氣。
她閉上眼,腦袋中浮現的是她縮在牆角,被人用言語威嚇的模糊記憶。昏暗的畫面只有
一部分是清楚的,其中一名朝她揮下拳頭的少女綁著一頭長辮子,相貌不差,正好就和面前
這個長得非常相像,不過就是棕色長髮剪短後綁成公主頭了。
她呼吸吐氣幾次後,平靜了不少,仔細看看眼前的少女,對方似乎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看來妳的停學處分結束了呢,虧妳還有臉來見我,紀唯安。」
「別這樣,妳還是那個樣子,我可不是。」什麼......?程曦夏瞪大眼,想說的話倏地從
腦中消失,只有滿滿的不屑。
她冷笑一聲,調頭往頂樓走去。這時她心中所想,不是剛才出現的少女,而是自己曾經
的摯友--沈湘芸。那個曾經一起大笑、玩樂,最後卻因為她而被欺負的受害者。
事情是在一個下雨天,她放學後說有事找我。
◇◇◇
「我收個東西就過去。嗯,掰掰。」程曦夏掛掉好友沈湘芸的電話,開始收拾作業及個
人物品。
因為是學期的最後一天,明天開始就是寒假了,因此所有個人物品都要自己帶回去,雖
然教室會上鎖,但校園基本上還是會開放讓學生進來,各種公用教室和操場都能自由使用。
她背上的黑色書包裝滿了書,還有兩大本畫冊。因為美術教室也會開放,所以社長請大
家把自己的東西帶走,避免開學後不見,而想在寒假期間來學校畫圖的,也可以用美術教室
裡的公用物品。
除了書包,程曦夏還提了一個麻布袋,裡面全都是各式各樣的畫具和雜物。對她來說,
畫圖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那是她思念逝去父親的唯一方式。
程母努力工作,上完早班後回家休息不到三小時就又要出門上夜班,她總說她能為女兒
做的事就只有賺錢,然後讓她過上和有父母的孩子一樣正常的生活。
然而,母親從不提起父親,這在家裡算是禁忌的話題,程曦夏一直以為,那是母親太難
過了,才會不想面對。她也欣然接受,不讓母親擔心的過著學校生活,交到知心朋友、優秀
的成績、升上好的高中,直到身邊的一切再也不是理所當然。
回過神來,程曦夏單手撫著紅腫的右臉,跪倒在地。她還暫時想不起來剛剛的一切究竟
是發生什麼事,不過眼前的畫面更令她感到害怕。
三名戴著白色面具的學生將她圍在牆邊,兩名男生,一名女生。她無法辨識他們確切的
身分,不過只可能是同班同學。
但或許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隱瞞。
昏暗的四周讓她看不清楚她所在位置,不過應該還在學校。以現在的時間來說,他們不
可能把她帶太遠。
「喂,該起來了吧,我們又沒打那麼用力。」其中一位少年手持棍棒,輕戳程曦夏的肩
頭。
嘶......。破皮流血的右肩傳來陣陣刺痛,身上其他地方也有不等大小的擦傷,頻頻向她
傳送抗議訊息。程曦夏咬牙站起身,說真的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得如此慘烈。
少女沒有用手遮蓋傷口,雖然暴露在空氣中會感受到不小的疼痛,但讓傷口碰到手、反
而細菌感染的話會更難受。
「程曦夏,妳看那是誰啊?」戴著白色面具的少年挪出一個位置讓她能看到後面的狀況,
在沒有燈的情況下,要看清楚都很難。不過她還是發現,有一個女學生倒在不遠處的地上。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倒在地上的人,沒有任何心疼、擔心、或是驚嚇,正常,因為她並不
覺得那和自己有關係。程曦夏也不確定這群人針對她的理由,她只想儘速離開這個地方尋求幫助。
她慢慢靠近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少女,輕搖對方瘦小的身軀。紀唯安原本綁得整齊的辮子
變得亂糟糟的,臉上和她一樣有不等傷口,但不管她怎麼叫,對方都沒有回應。
「妳搞清楚,紀唯會變成這樣......就是妳害的!」另一個兩手空空的白面具男學生指著
程曦夏,把不屬於她的罪行推給她。她身旁的一男一女則沈默著不說話,在她看來就是默認了。
「......關我什麼事?倒是你們,要是她有什麼萬一就麻煩了,可是會被記過的。」現在
還說冷靜當然是騙人的,紀唯安都叫不醒了,誰知道他們還會做出什麼事。
「紀唯,看清楚了沒,她可是這樣的人吶。」少年白色面具後的表情瞬間蒙上陰影,尖
銳的眼神瞪著程曦夏,與方才感到害怕和恐懼的他完全是不同人。
聽到少年聲音的同時,程曦夏身後的紀唯安也爬了起來,並摘掉身上黏的紗布和繃帶-
-那後面並沒有任何傷。
「謝謝妳,湘芸。」紀唯安沒有要和那兩個少年說話的意思,反而表情柔和的看了始終
默不作聲的面具少女一眼後就回頭,面露凶光的瞪著程曦夏,朝著她開始瘋狂宣洩。
原來那個她是沈湘芸嗎。
她注意到白面具少女似乎不太想理會紀唯安,從頭到尾也沒有想要參與他們的霸凌活動
的意思,看起來就像剛加入的小嘍嘍。
這樣她就放心一點了。
但她很失望,因為在程曦夏心中,沈湘芸是個不輕易屈服的人。她很好奇她會這樣做的
原因。
「妳這個膚淺、無情、下流的賤女人!妳根本就不把我當一回事!什麼表面裝得跟誰都
很好,我受傷的時候根本就一點都不關心!上次也是,社長說美展臨時需要人手,妳就拋下
我!我看妳根本就只看上他家裡有錢......啊、妳不說我都忘了,程曦夏妳是單親吧,呵呵,
照這樣看來是真的呢。」
「妳根本就無法獲得幸福。」看著紀唯安能毫髮無傷的站在自己面前飆罵,她才確定一
件事,她一直以來都和大家保持的良好平衡,在明天將會徹底地被毀壞到只剩殘渣。
紀唯安越說越激動,接著就一拳揮向程曦夏。她一直都躺在那裡休息,體力當然非常充
沛,至少和滿身傷的程曦夏相比,已經贏過一大半了。
黑短髮的少女沒說話,漆黑的瞳孔映出月光的倒影,顯得潔白又純淨。但她的心早就對
眼前的人徹底失望了,原來她一直努力維持的人際關係,也就如此而已。
她眼睛都沒眨一下,單手就抓住了對方揮過來的手腕,另一手再握上後壓制在她腰背處。
程曦夏本想回敬一掌的,不過看在可能會被記過的份上,還是決定先收手。
程曦夏對於明天即將發生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只要忍到畢業就行了。她知道紀唯安
已經看她不順眼很久了,但沒想到沈湘芸也會一起被拖下水。
被扭轉手臂的紀唯安失聲叫了出來,雙腳想逃跑似的不斷亂踢亂動。反觀戴著面具的三
人沒有太大反應,就是單純看著她被乖乖制伏。
等到紀唯安已經沒力氣反抗了,程曦夏才將她安置在旁邊,轉頭面對沈湘芸,以及另外
兩個男學生。
「......我說,雖然已經跟我無關了,但你們記得要送紀唯安回家。」她深吸一口氣,緩
緩指向昏睡過去的棕髮少女。這句話是和那兩個跟班,以及沈湘芸講的。她的臉上沒有任何
表情,但並不是她本來就這樣,只不過是藏起來罷了。
那樣對大家都好。
只見沈湘芸緩緩摘下臉上的純白面具,她細長的眼睛瞇成一條線,輕蔑的看著程曦夏。
拿著面具的右手高高舉起,隨即就朝程曦夏丟去。
對不起。她從她的眼中看出了這句話。
「關、我、屁、事。或許我心情好會送她回家。」這是真心話,因為沈湘芸現在的心情
糟到不行。她違背了自己的意願傷害程曦夏,她這句話或許會讓自己待會挨打,但她希望她
聰明的摯友可以看得出來,自己不是自願的。
「不行,她待在這裡一個晚上會失溫,你們為了偽造傷口,把衣服都弄破--」有些困
惑的程曦夏並沒有想那麼多,就是暫時把沈湘芸當成對他們老大有些不滿的同夥。
「妳少在那邊假裝關心了,偽善也要有個限度。妳已經玩完了。」而最後這句話,是那
個人說的。
接下來的日子,她便沒有再見到沈湘芸。
◇◇◇
現在想想,到頭來也都是我的問題。
她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一棟的頂樓,一時間還以為剛剛都是閉著眼走路的。
從五樓的樓梯走上去半層樓,就能看見往頂樓的鐵門......咦?
是開著的。
「......。」程曦夏不自覺放輕腳步,緩緩推開半開的門到能讓她進入的大小,再小心的
關上。
這裡本來就沒什麼人會上來,而現在竟然是有人的狀態,她不禁期待了一下。隨即又撇
撇頭,忘了那些不實際的事。
她爬上金屬梯子,手碰到扶手的時候感覺冰冰的,就跟雨天的時候一樣,不過現在走起
來更穩一點。
一階、一階,少女腳下不斷傳來鏗鏘聲,只能說皮鞋敲擊金屬的聲音真的是大的誇張。
而上頭的人似乎被聲音吸引來到屋頂邊緣,隨著影子越來越接近,她也擔心的停在梯子上不
動。
唰啦--。一個透明的輕飄飄物體出現在眼前,太陽光在它身上產生折射,使得透明的
不規則物在一瞬間散發各種不同耀眼的色彩,粉紅、藍紫、橘黃成為各種不同大小的色塊,
就像寶石......不、可能更漂亮。但待角度改變後,所有顏色就都消失了,只留下孤獨的透明,
在碰到她的頭之後,又繼續往下飄落。
「......是誰亂丟塑膠袋。」她即時抓住飄到她旁邊的塑膠袋,暫時收到口袋裡,避免到
時候垃圾飄到其他地方。
不過這到底是什麼神奇的......光學嗎?她不太懂理科方面的知識。繼續爬到頂樓屋頂上
後,她就開始拿著剛才的透明塑膠袋對著天空看,為的就是再次看見那充滿魅力的色彩。
不知何時,少女的心思全放在那塑膠袋上,早已忽略前幾分鐘的不愉快。
-
氣溫很舒服,太陽照在身體上暖洋洋的,而周遭也安靜的像靜止了一樣。
要是一切都能這麼順利就好了。
「吃午餐囉。」一道男聲忽地出現,也讓剛翻身的她稍微清醒了一點,並認出那聲音的
主人。程曦夏睜開眼,少年就躺在她的反方向,一雙含笑的眼睛正看她看得出神。
她呆滯幾秒,隨即站起身後退了好幾步。但她剛從睡夢中回到現實,腳步站得不太穩,
一個不小心就直接跌倒了。
「不舒服就去保健室喔,學姊。」語落,原本還躺在地上的少年抬起雙腿,腰部一個使
勁就將上半身撐起,向後看向她。
當對方再次開口,她確定了對方就是自己前幾天在這裡遇到的少年。不過她對於少年的
出現並沒有感到太驚訝,因為頂樓還是算公共空間。她意外的是,自己上次對待他的態度那
麼差,他這次還願意來和她說話。
程曦夏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話能回他,就嘆了口氣,隨後露出微笑。她單手撐地爬了起
來,坐到少年身旁,坐下時還稍微碰到了對方的薄外套,這是她第一次和陌生人靠這麼近。
少年似乎也不在意有人陪自己吃午餐,逕自就打開剛去超商買的微波食品吃了起來,只
是對方身上看起來沒有帶吃的。
他吃了一口肉醬義大利麵,麵雖然軟軟爛爛的,番茄肉醬卻還不錯,這大概是他最喜歡
的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了。他常常吃這個,因為比起學校小販部賣的便當,還是微波食品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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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他的胃口,常吃到身邊的朋友都看煩了,這是他今天在頂樓吃飯的原因。
少年轉頭就撇見剛剛跌倒的少女正單手托腮看著他,他不禁被深邃黑瞳盯得臉上一紅,
害臊的迅速別開視線。
「噗哈,你真可愛。」輕柔聲音出現的同時,笑聲也一併混在其中,似乎是發自內心,
卻又藏著某種秘密。
少女笑起來十分好看,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睫毛捲翹的程度、髮絲彎曲的弧度、嘴角上
揚的曲線等等,就是一種讓人想再次看到的模樣。
那聲不知是稱讚還是挖苦的「可愛」讓他感到有些興奮,也覺得似乎和這個少女的距離
拉近了一點。
他想試著和她當朋友。這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看到她那個無助的樣子,心裡第一個冒
出的想法。
為了掩飾害羞的心情,他大口大口的將沾上紅色醬汁的麵條塞入口中,吃得太急還差點
噎到了。
「咳、咳咳。」
「......需要水嗎?我剛好帶著水壺。放心,沒有下毒的。」不等他應答,少女將手邊的
深灰色水壺轉開蓋子遞給對方,並開了個小玩笑。
程曦夏好久沒有這麼單純的和一個人說話了,也很久沒有笑了。明明只見過他兩次,不
知道名字、不知道年紀,什麼都如此陌生的狀況下,她卻能毫不在意的與對方相處。
少年道謝後接過水壺,猶豫了一下才將嘴靠近杯緣,啜飲一小口。本該是無味的水帶有
一點番茄的味道,他才發現嘴邊有不小心沾到的番茄肉醬,並用手抹掉了。
「不吃飯嗎?已經十二點半了喔,下午還有課吧。」他看了一眼快空了的塑膠盒,也意
識到午餐時間剛好過了一半,但少女似乎什麼都沒吃。
「不了,早上沒做什麼就跑來這裡睡了一節課,現在還不太餓--」咕嚕、咕嚕嚕。話
才剛說完,她的肚子就不爭氣的發出抗議,好像在叫少女餵午餐給它。
肚子這一叫,程曦夏就尷尬的別過頭去。而少年似乎不覺得有什麼,還開心的笑了。
聽到他的笑聲,她心裡也覺得好受多了,要是連肚子餓都要不好意思的話,日子過起來
應該會很辛苦吧。
「走吧,一起去超商。」少年將手上的塑膠盒和餐具收拾好,探了探口袋,似乎在找什
麼東西。他嘆了口氣,拍拍褲子站起身,回頭看向呆楞在原地的少女,才意識到自己的發言
也許會令對方反感,於是他急忙改口。
「啊不、我是說,如果方便的話,我也可以跟妳去買吃的......。」少年明顯亂了心緒,
有些慌張的模樣讓程曦夏再度失笑。
她想起早些時候自己收起來的塑膠袋,正好可以給他裝垃圾。小手不慌不忙的從口袋裡
拿出摺得亂七八糟的塑膠袋,她看到時也覺得有些荒謬,剛才她還拿著這東西對著太陽看來
看去。
而她將袋子遞給對方時,也順勢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和對方的身高實在差很多,幸好
他的給人的感覺十分好相處,不然程曦夏恐怕也不願接近少年。
「嗯、好吧,我會去吃飯的,但如果耽誤到你上課時間就不好了,我自己去吧。」她直
直走向梯子,慢慢爬下,等到快看不見少年時,她騰出一隻手向他道別,小聲的說了:「謝謝
你的邀請,學弟。」
隨後她直直走向校舍,聽到鐵門關上的「喀擦」聲,她才重重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一
閃即逝,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就又恢復了平時冷漠的模樣。
要是跟我走在一起的話,你會被朋友孤立的。
她只待在門邊一下子,然後就快步離開樓梯間,往教室的方向前進。
中午的走廊有陽光照著,配合涼爽的微風,這種會讓人舒服到想睡覺的天氣真是非常難
得,但大概下禮拜就會開始變冷了,十月也慢慢進入中旬。
她在四樓的某一條走廊左轉,進到一條比較窄、燈又壞了的走廊。雖然這條路到教室是
稍微遠了點,也不太方便,但對於被被趕出美術社的她來說,還是繞過那間教室比較好。
而這裡還有一個不知道是優點還是缺點的問題,沒有監視器。
「......有什麼事?」她沒有回頭,只是停下腳步等待對方回話。
「程曦學姊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一個嬌小人影從柱子後走出來,程曦夏也順勢轉
身面向她。
會這樣親暱稱呼她的人,除了沈湘芸紀唯安以外還有這個學妹。程曦夏是在美術社裡認
識她的,因為她個性很好,也就不排斥和她說話,兩人關係不錯,但程曦夏從不把她視為朋
友,以學姊和學妹的關係度過了一年。
而她也知道這個學妹,曾經很喜歡美術社社長。
「從我下樓梯之後妳就跟在我後面了吧?有什麼事就快說,我還沒吃飯。」雖然她沒打
算吃午餐,但在這種時候,撒點小謊能更快脫身,而她不經思考就脫口而出的理由,就和剛
才對那個陌生少年說的一樣。
意識到這件事的她,腦中隱隱刺痛著,也加深了她的不耐煩。
「那個......社長還喜歡程曦學姊吧?」少女怯生生的說。她緊抓著裙角,百褶裙都要被
捏皺了,那樣的情緒,與其說是害羞,更像是害怕。
「是又如何?」
「學姊有沒有考慮回來......?妳離開之後,大家每天都死氣沈沈的,尤其是社長。」
她冷笑一聲,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調整心情。她微微彎腰,纖長的手指輕點對方鼻
尖,這是她最後的溫柔。而學妹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雙眼緊閉著。
「溫黎學妹,如果妳還喜歡他的話,放棄吧,他不值得。還有,我不會回去,因為我不
畫圖了。」
說不畫圖了是騙人的,她只是想找個理由唐塞過去,溫黎學妹會放過她、也會放下社長,
當然後者是她無法控制的,那只是她對她一個小小的願望。
老實說,聽到溫黎學妹要自己回去社團的時候,她就動搖了。程曦夏其實比表面看起來
還更珍惜這個學妹,卻又因為紀唯安和社長而不敢回到那個地方,若是溫黎對她的要求是紀
唯安指使的話,那她也無法防範了。
「如果社團繼續頹廢下去的話,就退出吧。」這算是她對畫圖的堅持,也是給溫黎學妹
的諫言。語落,她轉身離開陰暗的走廊,而對方卻還低著頭站在原地不動。
說不定有一陣子沒辦法再見到她了呢,畢竟我叫她退社,應該會生我的氣吧。
程曦夏走著,越接近普通校舍就越吵雜,人也逐漸變多,腦中的刺痛感揮之不去,耳邊
也圍繞著尖銳的聲響。她微微皺眉,雙手捂住耳朵,原本想要往教室去的腳不知什麼時候調
頭,不顧大腦發布的命令,逕自往回走。
我要去哪?我能去哪?
......去哪,才會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約束?
砰咚。她揉揉撞疼的額頭,退後幾步,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通往頂樓的鐵門前。在她猶
豫著要不要進去時,大門自己打開了。
門後的少年面無表情,頭低低的似乎也沒小心看路,一個跨步便撞上還沒回神的程曦夏。
「抱歉。」他低聲道歉後便匆匆離開,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比程曦夏心臟跳得還快。
她呆滯了一會,才轉頭追上對方,可當她下樓時,已經不見少年的蹤影。
她認識他,卻又稱不上真的認識。明明就是陌生人,她為什麼會丟下自己去找他,她也
不知道。剛剛的那個他,和她認識的不太一樣。
程曦夏腦中閃過幾個地方,但不外乎都是教室、操場等,除了屋頂,他們不曾在校園內
巧遇過。
跑下樓梯,彎過走廊,她走了和平常不一樣的路,繞來繞去卻都沒看見要找的人,向右
側看卻是空無一人的美術教室。
她緩緩停下腳步,讓過熱的腦袋冷靜下來,程曦夏已經不在意自己如此著急的原因了,
越線一次也無仿。
記得他曾經叫我學姊,所以我就跟著叫他學弟了,根本沒有確定是真是假。
僅僅靠著這一個線索,她來到二年級的教室走廊,多半學生都待在教室內午休,燈也關
著。她慢慢的經過第一間教室,就像單純路過的普通學生,但視線明顯的不斷往教室內看。
就這樣兩間、三間,直到整排教室都瞄過了,也沒有找到人。
而這些都被一位黑色長髮的少女看在眼裡。她嘴角浮現一抹意義不明的笑,默默用手機
錄下後便回教室了。
-
她坐在一間教室窗邊,雙臂交疊墊在下巴下,避免下巴被窗溝弄傷。深邃卻無神的雙眸
看似慵懶的瞇著,卻是靜靜看著在牆另一邊少年的睡臉。
他的睫毛很長,還時不時顫抖著,過沒多久就像翻身一樣把頭轉到另一邊。
他原來是一年級啊,真的是學弟呢。
她就這樣在一年三班的教室趴了幾分鐘,就提前在下課鐘響前十分鐘離開了,除了能不
吵醒對方,也能避開沒有回到教室午休的學生。
中午的時間真的非常安靜,走路時皮鞋摩擦地面的聲音自然被放的很大,這也顯示不睡
午覺的學生也不會來這裡吵他們吧,真是溫柔的一年級。
正當她要轉彎下樓時,她的手被猛的一抓。對方沒有拿捏好力道,粗魯的動作弄痛了她
的手,這不是要被叫去欺負還能是什麼?不過她沒有叫、或是呼救,因為這裡還是別年紀的
校舍,而他們正在睡午覺。
她雙眼緊閉,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對方高舉並壓在身後的牆上。
「......學姊,妳來找我嗎?」人影向前跨步,縮短兩人的距離。低啞的男聲從耳畔鑽進,
蔓延到全身,身上的害怕完全消失了,緊張感卻還沒消褪。
他聽起來像剛起床,或是剛哭過。程曦夏緩緩睜眼,卻沒看見少年的臉,微微側過臉才
發現,他的頭抵著牆,是故意低著不讓她看的。
「你剛才裝睡。」她掩飾著心中害臊的心情,語調平淡的像在生悶氣一樣。但她這麼一
裝,反而換少年緊張了起來。
「抱、抱歉,妳生氣了嗎?對不起,我剛是......」剛才還充滿大人氣場的少年,突然變
回了普通的高中生。他嚇到似的放開抓住她的右手,也迅速拉開距離,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也有辦法好好看見他的臉。
少年眼角明顯紅紅的,還有鼻子也是。
你怎麼了?
這明明是她想說的話,說出口的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沒生氣,但你的確需要道歉。」她將自己被抓紅的手腕舉到少年面前,繼續說:「還有。
小聲點,你的同學在睡覺。」
少年愣了一下,才恢復安定的表情,平時的笑容也回到臉上。這樣的他,讓程曦夏感到
開心,卻也覺得自己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了。
這個人充滿各式各樣繽紛的顏色,只是現在暫時變得柔和一點而已,和這樣的她一點都
不配,連靠近都有違和感。
她靠著牆蹲下,把身子縮成一團,心裡莫名有種失落感。
「好,對不起。但學姊要告訴我來這裡的原因,還有......妳是學姊沒錯吧?」少年不確
定的語氣中隱藏著期待,這當然她也聽出來了,但就忍不住想開個玩笑。
「對,但我不是來找你的,只是剛好路過而已。」
「才怪,學姊妳剛剛明明就趴在窗邊看......誰啊?」少年臉上一紅,連忙壓低聲音, 別
過頭去。聽到這裡,她忍不住笑出聲,完全忘記現在還是午休時間。
「才沒有,一年級的小鬼。」
「......我叫蕭梓澄,學姊不要用那麼難聽的綽號叫我。」他賭氣似的也跟著蹲下身來,
雙手抱胸,根本就是小動物。仔細觀察就能發現蕭梓澄的臉稜角分明,雙眼細長、精緻又漂
亮,髮絲垂落額前,還像個不良一樣挑染了一撮紫色頭髮。
這樣的人在一年級應該會很受歡迎才對,看起來就是一個人緣很好的人。但是他卻露出
那樣的表情,程曦夏也略懂那樣的心情,在外人面前開朗溫柔,對自己卻無比殘忍,他或許
把所有不滿都留給自己了。
「......蕭梓學弟,這樣可以嗎?這是我習慣的叫法,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會叫你學弟。」
聞言,少年停頓了一下,大力點頭。
「那我回去了,午休只剩一分鐘。」程曦夏笑了一下,隨後站起身準備離開。她來這裡
的原因,就只是單純好奇蕭梓學弟的事,能夠知道他的名字也是意外的驚喜。
和他說話之後他看起來恢復一點了,那樣就好。這次沒有人拉住她,回到三年級校舍的時候
也剛好打鐘,她根本無心去想剛才的事。
她現在是三年級,也意味著明年要學測、然後畢業。三年級的生活對普遍學生來講挺痛
苦的,上課考試、下課也考,但對程曦夏來說,只要翹課就行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離開、
或到屋頂放空,從來沒有人能夠聽她恣意發洩,這種被關心的感覺,她很久沒擁有過。
教室充斥著紙摩擦桌面的沙沙聲,一個傳一個,直到全班的桌上都放著一本白色題本。
老師一聲令下,大家動作一致的翻開封面,提筆開始作答。明明沒有任何人的聲音,她卻覺
得吵,這是很少能體驗到的感受,偏偏她身旁都是這種情況。
身處在一個安靜的空間時,身旁的各種聲音都會被放大。刺耳的嘰嘰聲像是用指甲用力
刮著黑板,將所有不滿全部轉換成憤怒,用無數刮痕將空白黑板填滿。
她皺著眉,感受不到時間流逝,任由各種混亂的思緒佔據腦中。沒有想要完成眼前的考題,
這是她第一次有這種想法。
一直以來,常常因為情緒不穩定而中途離開教室的她,總是會把自己分內的事管好,任
何和成績、升學有關的都是,最大的問題大概是她的出席率,不過到後來,老師們也已經不
太管了。她唯一不想、也控制不了的,只有人際關係。
尖銳的聲音突然變成了人聲,考試結束。
第二次模擬考的英文科就這樣結束了,她什麼都沒寫,交出去的考卷上除了影印的題目
以外沒有任何 2B 鉛筆的痕跡。這不代表什麼意義,就只是不想考,僅此而已。
早上的國文和數學她都認真的寫完了,但就只有這個時間,她什麼都不想做。
她呼出一口氣,把頭往桌上放倒,現在她的視角被旋轉了一百八十度,頭髮也因為引力
而散在臉上,遮蔽了她大部分的視線。
「喂,出來一下。」一道陌生男聲忽然出現,跩著她發紅的左手手腕就往外拉。因為被
頭髮擋住的關係,她看不到對方的臉。
程曦夏用空出的右手撥好頭髮讓視線清楚,踏穩腳步。左手一個使力,少年便被拉得腳
步不穩,爾後放鬆了扣住她的手。程曦夏藉機迅速收回手,背在背後,往反方向就想逃離現
場。
對方可是有準備的,這不像普通的找人麻煩,更像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而需要她,因
為他們並沒有下手太重。
走廊的另一端當然也備了人手,當她彎過三班教室時就能抓到她。對方身材高大,怎麼
看都不像是高三的年紀,他反手一抓,程曦夏的雙手便被固定在背後,肚子和頭也挨了拳頭。
她全身癱軟,紅腫的左手腕也已經沒什麼感覺了,就這樣任由對方把她帶走。
頭部和腹部感到劇烈疼痛時,她瞇起雙眼,隱約看到一個高瘦的人影朝他們跑來,他穿
著男生的制服。
上一次狠狠被打的時候,父親已經不在了。程曦夏向父親學過如何保護自己,但那些花
招對母親沒用,就像知道她喜歡吃的食物一樣,看穿她所有動作和話中的陷阱。
父親是在八年前走的,他是一場車禍意外被波及的路人。程曦夏很喜歡身為畫家的他、
也喜歡作為父親的他,至少不是母親。身為畫家的程父收入不穩定,就是讓程母不喜歡的原
因,她必須更努力賺錢來養活這個家。
母親每天都很晚回家,但我不曾看她吃過我做的晚餐。
母親只希望程曦夏讀書,當她得知女兒和丈夫一樣喜歡創作時,氣的一把火燒了上來,
趁女兒不在時把她的作品毀掉。知道了這件事的程曦夏沒有生氣,只是默默地收拾,再把碎
紙回收。
她明白自己必須體諒母親,母親辛苦工作就為了維持家計,補貼父親不穩定的收入,偶
爾壓力大需要發洩出來也是非常能夠接受的。
她沒事,她真的不在意。
不過當壓力溢出水盆的時候,程母已無力修補,逐漸開始討厭讓她變成這樣的人,丈夫、
和女兒。每天朝他們發洩自己上班時遇到的奧客,朝他們大吼大叫,每一件小事都塞了滿滿
的怒意。她想要他們理解她的難處、她的辛苦,卻不知不覺朝他們射出一發發名為「厭惡」的子彈。
她其實沒有這個意思的,但情緒卻越來越常失控,她曾想過是否要休息一陣子,但那樣
的話,生活費就會不夠。
噠噠。
也許程曦夏能夠忍受母親的破口大罵,但她也不是不會受傷,每每又被當成發洩垃圾桶
的時候,她就只是越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的沒用,沒辦法幫上母親的忙。若是自己離開這個
家的話,母親就能過的輕鬆許多。
那為什麼我還在這裡呢?
噠噠噠。
身體好像被晃來晃去的,是不是我等下就會在這種意識不清的狀態下從這裡摔下
去?......就算那樣,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成分。
忽地,一雙手臂將少女緊緊擁住,往反方向大步後退,她能聽到從上方傳來男性的聲音,
好像跟一群人在吵架一樣那麼吵,她忍不住皺起眉。
噠噠噠噠。
現場除了從一開始就一直傳入耳中的腳步聲,還有金屬利器相互敲擊的聲音。她雖然意
識清楚了一些,但身體卻不聽使喚的仍然維持在暈倒的狀態,而且比起現在動不了的她,那
個熟悉的男聲更令她擔心,雖然對方不見得是自己認識的人、不一定是站在自己這裡的,但
會不會有那麼 1%的可能,那個人是......。
「學姊,不好意思了。」程曦夏隱約聽到了這一句話,接著身體一輕,被抱離地面。
果然,她的猜測沒有錯。
少年抱著捲縮成一團的程曦夏,從屋頂跑到室內。
他將少女找個隱密處放下後,深呼吸幾回,然後眼淚就潰堤了。嘩啦嘩啦,他無聲的哭
著,因此程曦夏只聽見了有人吸鼻子的聲音。少年和她並肩坐著,沒多久哭累了,兩人彼此
靠著就睡著了。
少女睜開眼、看向右手,手指和手臂都能正常活動了,正當她打算站起來的時候,才發
現那個把她帶走的少年正把頭靠在她的肩上。
「蕭梓學弟,這樣頭不痛嗎?」程曦夏語帶笑意,話沒說得大聲到讓對方立刻醒來,不
過他稍微移動了下。
她想起自己意識恢復前的事,她記得、也認得那些黑色人影,那是朝著她惡言相向、拳
腳相向的人,母親。她不曾討厭過她,只是她必須努力撐著,直到不會再給她添麻煩。但殘
忍的是時間也不會停滯,她們越來越生疏,現在根本也不會一起吃晚餐。
她甩甩頭,試圖將那些過去暫忘,現在該處理的是沈湘芸。
程曦夏緩緩將少年的頭移到一邊,自己起身拍拍裙子,就去找人了。雖然對他有點抱歉,
但她也不知道他們睡了多久,對方也可能還在原本的地方等著。
她的直覺告訴她,要找她的人是沈湘芸。
當時她還昏昏沉沉的,但隱約覺得會是在某個高處,例如頂樓。皮鞋踏在地上的聲音越
來越快,最後跑了起來,她想快點解決這件事,然後回去找蕭梓學弟。
她跑上樓梯,小聲地推開鐵門,它卻還是不配合的發出尖銳的嘰嘰聲,把上頭的視線都
吸引過來。她沒有要逃,但也不想讓對方來把自己拖過去。
在走廊轉彎處堵她的高大少年朝她走來,又想一拳揍下去。但這次她看地很清楚,就像
慢動作一樣,這對她來說不難,她手掌使力穩穩接下這一擊,並順勢退後幾步減緩衝擊。
程曦夏並不是想要傷害他,她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做那些,所以只要少年不先攻擊,她都
不會動作,這裡的其他人也一樣。
她眼神移向被學生圍住的一名少女,她和一年前一樣戴著同款的白色面具,黑色長髮及
腰,沒有任何造型或裝飾。沈湘芸拿下臉上的面具,悠悠抬手比了個握拳的姿勢,原本要打
在程曦夏身上的拳頭都在一瞬間停下。
她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眼角撇了一眼身後,一群穿著學校制服的男女正高舉各式武器,
讓她不能大意,一秒都不敢鬆懈。誰知道沈湘芸哪時會突然心情不好了,叫他們圍毆我呢。
她仍惦記著,這個少女現在是紀唯安那邊的。
黑色長髮的少女長相不差,乾淨清秀的模樣會讓人聯想到模範生或是班長這種品行端正的好學生。
但想到她控制著一群會打架的高中生,就會把她和不良劃上等號。少女看似沉靜
的墨色雙眸實則帶著一抹亮橘色的瘋狂,就像人群中的王一般耀眼。但仔細看,會發現那其
實蒙著一層陰影。
「真開心又見面了呢,程曦。」少女撩起長髮,用手把玩著髮尾,似乎沒有在認真和她說話。
「......妳有事要說吧?沒有的話我就走了。」
「的確,我有重要的事要說,認真的。來這裡坐吧,我想說的是關於一位一年級的學弟,
蕭梓澄。」語落,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格外專注於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
她緩緩走到沈湘芸身旁盤腿坐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她突然覺得這時候的沈湘芸是
以前的沈湘芸。
「我在今天中午的時候接到風聲,我的舅媽車禍過世了。」她雲淡風輕的說出這項事實,
在外人看來或許會覺得她是個無情的人,但換作程曦夏,她只感到疑惑,但她先暫時壓下自
己的好奇心,靜靜的聽。
「我很討厭她,因為她總是對我很嚴,每次去他們家的時候都有一大堆規矩要遵守,明明就不是她小孩......。
但對那傢伙來說,她可是母親啊。」黑長髮少女的語氣越來越輕,聲
音也逐漸變小,滿滿無奈和不捨的心情似乎能透過空氣讓程曦夏也感受到。接著是一陣沈默,
頂樓的人群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全散了,只留下她們兩人。
她想了一下,把目前獲得的資訊全串起來,不難發現對方想說的事。但她倒有些訝異,
沈湘芸竟然會和她說這些事。
原來是因為這樣,他才哭的嗎?
「......哈哈,妳還是一樣不喜歡說不必要的話啊。」
「妳記得就好,繼續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紀唯安看上他了,似乎想趁著他脆弱的時候把他拿到手。」
把他拿到手?
程曦夏記得紀唯安喜歡的人是美術社社長,當初還為了這樣特地把她趕出社團。難道從前的那些都只是她設計的戲碼而已嗎?
說實話她不太想繼續聽了,因為她並不想參與這種麻煩事,而且沈湘芸應該也不知道自己認識他才對,
只是因為和紀唯安有關,才會選擇告知她吧。不過倒是因為這樣,她開始思
考起中午發生的一件事。溫黎學妹來找她回社團的事,難道真的是紀唯安已經不喜歡社長了,
所以才叫她放心回去嗎?
「妳最近好像跟我表弟走得挺近的啊,什麼時候那麼喜歡人了?」正當她起身準備離開
時,這句話讓她停下腳步了。果然,沈湘芸就是沈湘芸,沈默幾秒後,她不自覺笑了。
「好奇嗎?」
「我可以跟學校說妳跟蹤騷擾。不想被記過的話就幫我......不、幫那傢伙,紀唯安那人
渣配不上蕭梓澄,妳也清楚吧。」黑長髮少女恢復平常的表情,拿出手機、打開某個影片,朝程曦夏晃了晃螢幕。
那是她午休時要去找蕭梓學弟的影像,不過她很冷靜,並沒有如對方所想的慌張。
程曦夏暗自笑著,這是沈湘芸平時和她相處的模樣,程曦夏知道她很聰明,總是會耍一
點小手段把自己想要的東西弄到手。
「妳要講就去吧,我會拿出拿出妳那個時候在走廊偷拍的照片。」她見對方瑟縮了一下,
趁勢繼續多編幾個謊言。在這種情況下,沈湘芸不太可能戳破她,算是僥倖吧,她也順便還了一擊。
就算沈湘芸沒有拿東西來威脅她,她也會去做。不過和沈湘芸的理由不太一樣,她是自
私的為了自己。雖然她自認和蕭梓學弟還不熟,但她卻將他視為一個希望,一個或許能再次
相信一個人的嘗試。她也不清楚,這似乎是遍體鱗傷的她最後的期待了。
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候,會感到放鬆、自在,她不會有更多要求了,她只希望自己能偶
爾在他身邊放下虛偽,喘口氣。
所以她不能讓他知道她的私事,她的家人、學校同學、和早已滿身傷的自己。
再者,她討厭紀唯安,就如同對方是如此的想把她毀掉一樣。如果蕭梓學弟、沈湘芸、和程
曦夏三人的關係被紀唯安發現,她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麼傷人的舉動。
「......好好陪在他身邊吧,他沒有妳想的那麼堅強。」
程曦夏回頭,對上的那雙眼睛跟一直以來看著那個她一樣,沈湘芸笑了。她只注意到對
方的表情,卻沒有認真看個仔細,黑長髮少女的身上滿是包紮的痕跡。
她緩緩離開頂樓,將大門關上後,便開始加快腳步往四樓樓梯後方的陰暗處走去。因為
四樓的樓梯是最高的了,而旁邊還有另一座獨立的樓梯通往頂樓,而在那後面便是一個多出
來的空間,程曦夏就是在那裡醒來的,沒意外的話,他應該還在那裡。
樓梯死角處,有個小黑影默默顫抖著,她看了甚是心疼,上前走到少年的面前蹲下,使
兩人身高一致。
他哭紅的眼睛還滲著淚水,整個人縮成一團,卻沒發出半點聲音。程曦夏伸出的右手猶
豫了一下,還是向前把他的頭髮往旁邊撥。
她的動作讓少年抬眸注意到她,他就像是反射動作一樣張開雙臂撲向少女,她頓時就像
是一隻被大老虎抱著的白兔,幸好這裡平常沒什麼人經過。
少年緊緊抱著少女,身子仍不斷顫抖,她也感受到肩上的布料濕了一片,頸部也被對方
蓬蓬的頭髮搔得癢癢的。他們沒有任何對話,但程曦夏卻覺得,要是時間能停在現在該多好,
她現在好比就是對方的垃圾桶,靜靜的聽他把心中的情緒都丟出來。她並不排斥,因為這和
母親那種複雜的情緒很像,需要一個人來聽著。
她安撫似的拍拍少年厚實的背,而對方也像是在回應她,也做了和她一樣的動作,隨後
放開她。蕭梓學弟用雙手捂住臉,聲音不知道是因為剛哭過、還是有手隔著,所有聽起來特
別低啞,跟午休時她去找他的時候一樣。
「學姊......抱歉,妳肩膀的衣服濕了。」
「噗,沒關係。不勉強你,不過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把臉遮住?」
「......眼睛和鼻子都紅紅的,很醜。」少年害臊的語氣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在他面前
展現自己的坦率已經不是刻意的了,而是自然的就會變成這樣。
她的小手蓋上對方的手,從臉上移開。少年沒有反抗,就只下意識的低下頭,因為他還
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不只鼻子和眼睛,連整張臉都紅通通的。
「就這麼不想讓我看嗎?」她語帶笑意的發問,聽在少年耳中卻像是在發脾氣。他立刻
把臉轉向她,還多了一絲緊繃感,逗得程曦夏嘴角不斷上揚。
「別玩了......我現在還很混亂。」少年掙脫她的手,又再次縮起身子。
「抱歉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少年沒有催促、也沒有接話,就像是想讓她把話好好說完。
這個狀況對程曦夏來說還是第一次,大家都不曾給過她機會,明明只是講個話而已。
於是她特別珍惜這次,能告訴一個人自己想法的機會,即使是個微不足道的一句話。
「......只是想看你的臉而已。」
語落,少年愣了下,抬頭看向她。這次換她滿臉通紅了,學著對方的姿勢抱著膝蓋,把臉整個埋在手臂中。
她隱約聽見少年的輕笑。
「學姊,妳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妳什麼都不說,每次都只是回答問題。」她不
語,緩緩將頭稍微抬起一點,露出了鼻子以上的部分。
「我對妳一無所知,所以,能告訴我嗎?妳叫什麼名字?」他已經不哭了,反而開始關
心她。因為比起別人,他更想從她的口中聽到答案。
其實她也對蕭梓學弟有很多好奇的地方,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信任一個人,甚至開始想了解他。
她有些猶豫,然後才回答對方的問題。她想既然都答應沈湘芸了,那勢必就無法遠離這
個少年。但她還是多少想保持一些距離。
等等......沈湘芸?
腦袋一閃而過的黑長髮少女跟她記憶中的不太一樣,她的臉就像被套了模糊濾鏡,故意
不讓人看清楚。但程曦夏這次看到了她笑著的嘴角帶著傷。
可惜畫面並沒有佔用她太多時間,不夠讓她看個仔細。
「程曦夏。」她一樣只是回答少年的問題,沒有多說其他關於自己的資訊。雖然對他的
信任感可能會隨著相處而越來越多,但她說不定......還沒準備好,尤其是突然想起一個人重
要的人的現在。
蕭梓澄默默在口中重複唸著這個名字,聽了幾秒後她就忍不住阻止他。
「拜託,別唸了,我討厭自己的名字。」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們走吧,已經放學很久囉。」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並朝她伸出手。
她眼前也曾經從這個角度看一個人,只是那個人現在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她想起的是逝
去的父親,溫暖的笑容和蕭梓澄真的很像。但美好的回憶突然如灰燼一般散去,代替她父親
站在那裡的是一張她好久沒看到的面孔,身旁跟著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人,那是她、和母親。
啊啊,原來我和母親是一樣的嗎?所有的自以為都不是正確的,卻一直盲目認定別人的錯誤。
我不要。
沈湘芸,妳把這種事交給我真的放心嗎?妳是不是正在某處看著?這好比是把我強行塞
到蕭梓學弟的高中生活裡,如此被討厭、被嫌棄的我,不該和他扯上關係才是。
「學姊、學姊,我能抱抱妳嗎?」她被蕭梓澄的聲音喚回現實,都還沒說出任何一個字,就被對方擁在懷裡。
但我卻情不自禁的想靠近他。
她沒有反抗,就靜靜的讓少年抱著好一段時間。雖然想推開,但她卻抬不起手,因為她
知道自己就算再怎麼用力想離開,蕭梓澄就越不讓她走。於是她輕輕回擁他。
「學姊,好點了嗎?」
一點都不好,簡直太糟了,我竟然開始懷疑自己的朋友。
「我都還沒答應讓你碰我......。」
「不管,因為妳看起來很需要擁抱。」兩人的對話就此打住,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少女將抱著對方的力道放鬆,少年也順勢放開她,將她牽起。
「在我面前就坦率點吧。」
兩人牽著手、並肩走著,但準確來說是蕭梓澄單方面握著她,她只是被動接受而已。沒差,反正這樣就好。
只要能待在他身旁一小段時間,她就滿足了。
「程曦學姊,妳今天怎麼了?」
「怎麼這樣叫我?聽起來真奇怪,用正常一點的稱呼吧。」
「我覺得這夠好了,妳的名字很好聽。別轉移話題,回答我。」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回去你的教室等我。我馬上回來。」語落,她掙脫少年的
手,往二年級的校舍跑去。現在離放學時間已經過了快一小時,她要找的人說不定已經離開
學校了。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親自確認,因為這比一直猜測真相快多了。
就算她知道了紀唯安去纏上蕭梓學弟的原因,她也沒辦法阻止,畢竟那跟她沒有關係。
家人的事、紀唯安和沈湘芸、溫黎學妹和美術社社長,她必須隱藏的事太多了,但事實現在卻正在被慢慢挖出來。
她想在紀唯安知道她和蕭梓學弟有來往之前,把一年前的事件真相查出來。
她沒辦法讓紀唯安遠離蕭梓學弟,也沒辦法干涉他們的交友圈,等他們熟識起來後,紀唯安
隨時都可能把程曦夏的過去告訴他,到最後,離開的人終究是程曦夏。
她抱著微弱的希望來到二年三班教室,教室裡一片漆黑,沒有開燈、門窗也都是鎖起來
的。附近走廊也沒半個人,估計是都回家、或是去社團了。
「程曦學姊,妳找誰嗎?大家都離開了喔?」她回頭,面前站著的是背著書包的溫黎學妹。
「啊、溫黎學妹,今天紀唯安有去社團嗎?」
「紀唯學姊她甩了社長之後就退社了呢,大概是上個禮拜的事吧,所以她現在應該已經回家了喔。」
蛤?甩了社長......?
程曦夏從來沒有想過紀唯安會對這種感情認真,但也確實不知道他們曾經在一起過,更
不知道紀唯安早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回到學校了。她想透過現在和紀唯安同班的溫黎學妹得知
更多資訊,但也擔心會耽誤到她的回家時間,畢竟現在也不早了。
她有話想說,卻又遲遲不開口的模樣讓溫黎露出無奈的笑,拉著她到一旁坐下。
「不麻煩喔,程曦學姊想說什麼?」
看著嬌小的少女對自己如此溫柔的程曦夏反而眼神有點呆滯,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她隨著學妹到教室外的長椅坐下,這時候她們倆看起來就像好姐妹,不知道誰才是學姊。
她眼眶有些泛紅,忍住了沒讓眼淚流下。她真是盲目,要是失去了重要的誰,絕對都是
她的錯。她總是把溫黎當作學妹,以學姊的身分待在她身邊。但對溫黎來說,程曦夏就像是
一個有點距離的姊姊一樣,偶爾會把事情憋在心裡不說,這她都知道,只是不想勉強她而已。
她多希望她的程曦學姊能向她傾吐心事,一次也好,她想幫上忙。
「對不起,但我現在想問的是關於紀唯安的事,沒關係嗎?」
「不用道歉啦,學姊妳又沒做錯事。我啊,可能不像學姊一樣,我只要一有不開心的事
就一定要找人聊聊,不然心裡其實很不好受的。但每次在社團看到學姊的時候,我都會怕給
妳添麻煩,才不跟妳說的。」
「不過學姊現在可以儘管說,我在聽。」她就像是被溫黎學妹的笑容感染似的,心情也變得沒那麼糟了,好像所有事情都能說給對方聽。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才緩緩開口。
「那......在妳看來,紀唯安是什麼樣的人?」
「嗯......我是同時認識程曦學姊和紀唯學姊的,所以其實很清楚,她根本是兩個人。她
在社團裡面對我們、和前男友社長的時候,是非常友善的,但我聽湘芸學姊說了,她跟本就
不是認真喜歡社長,只是想玩玩而已。這不是說謊,因為我有聽到她們在廁所的對話,紀唯
學姊說社長很虛偽,明明喜歡程曦學姊,但還跟她搞曖昧。紀唯學姊只是喜歡長得好看的男生。」
聽到這裡,她有點震驚,除了溫黎學妹認識沈湘芸以外,紀唯安比她所想的還要糟糕。
她將目前的線索串起來,便大概能知道紀唯安把目標轉向蕭梓學弟的理由了,他的確長得很
好看。
而那個社長,在被紀唯安甩掉之後還是不放棄的來跟程曦夏告白,然後被拒絕了。
「所以學姊,妳要小心一下社長。他不是曾經一直纏著妳要聯絡方式嗎?」
「這個嘛⋯⋯別擔心,我已經處理好他了。」程曦夏比了個 Ok 手勢,然後起身。她能從
溫黎學妹那裡問到的事都問到了,接著就是要回去找蕭梓學弟。
「謝謝妳。雖然我還是不考慮回去社團,但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們再一起畫圖吧。」她
丟下這句話後便匆匆離開了,因為她還是有所顧慮,關於之前和溫黎學妹說了自己不再畫圖
了的事。
二年級的校舍和一年級的是連在一起的,只有三年級因為要學測所以有分棟,比較不會
被打擾。她從溫黎學妹的班級回到一年三班,大約只要五分鐘,不過她們剛剛聊了那麼久,
她也不好意思讓蕭梓學弟等。
程曦夏在心裡暗自下了決定,待會見到蕭梓學弟的時候什麼都不說,現在對她來說,不連累他才是首要的。
她上樓彎過走廊轉角,映入眼簾的是兩道人影坐在三班教室前面。兩人看起來聊得很開
心,面容看起來熟悉,卻又有點陌生。其中一個是蕭梓學弟、另一個是......紀唯安。她有些
慌亂,不知道自己出現的時機是否適合,說不定等他們談完了再出現比較好。
她躲回轉角後的樓梯,那裡剛好是個死角,他們大概不會看見她。現在校園很安靜,在
這裡也能稍微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程曦夏靜靜的聽著,心臟跳動的聲音卻不斷地干擾她,
快要蓋過她想聽的對話。
她捂起耳朵,對話聲又變小了一點,砰咚砰咚的心跳聲卻變得更明顯。那是害怕,她從
沒想過她擔心的一切會來得這麼快,雖然紀唯安來找蕭梓澄可能還有別的原因,但那也不是
不可能。
「程曦,妳在聽對吧?」一道清亮的嗓音穿透整個校舍,大概沒人沒聽到,而程曦夏也
沒錯過這句話。她沒有回應,但剛才自己彎過走廊的時候恐怕是被紀唯安看見了,難怪她偷
聽時沒有聽到一些重要的內容。
「好了,那我就先走啦,學弟。掰掰~」紀唯安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最後整個人出
現在她面前。她的表情還是一如過去度開朗,看起來無害又好親近,但嘴裡吐出的言語卻如
一年前的詛咒般深深刺痛著程曦夏。
你全都知道了嗎?
「妳已經玩完了。」
-
程曦夏幾乎是無意識跑離學校的,蕭梓澄也沒有追上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紀唯安得逞
時的藐視眼神。
天很快暗下來,也看不見那逐漸增厚的雲,待整個天空被烏雲擋住時,雨滴接連落下。
她沒有帶傘,自己一個人也不知道走到哪兒了,就只是毫無目的地一直走著,直到身上的制
服都濕透了。
她很失望,不是對別人,正是自己。她討厭自己的膽小,對人總是那麼有防備心,還有
不敢親近別人的理由。她連自己都顧不好了,怎麼還有力氣去在意別人呢?
我根本就沒有喜歡和被喜歡的權利。
她走進一個小公園,因為雨還沒停所以沒有人。她當然知道這種時間一個人很危險,但
那不是能讓她乖乖回家的理由。
她坐在鞦韆上,那裡是唯一有路燈照明的地方,至少能溫暖一點。不遠處的人影使她分
神,鞋子踏在水灘上的聲音越來越大聲,她捂住耳朵,下一秒卻有一件大了好幾號的外套披
到她身上,本該降到她頭上的雨也被一把黑傘隔絕了。
她顫了一下才恢復理智,回頭看向那個人。
「曦夏......妳這樣會感--」
「走開!」她拍掉對方的傘,以及披在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她從來沒想過要接受這個
人的好意,從來沒有。哪怕是淋雨,也不要靠近他。
少女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意識就這樣遠去。在她倒下之際,一雙大手在社長之
前早一步扶住她,並牢牢抱在懷中。他落下的透明塑膠傘還在後頭,沒了傘的遮擋,他很快
的也淋成落湯雞。但他不以為意。
剛剛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包括親暱稱呼她的陌生少年、她眼中的恐懼、以及表達不滿
的勇氣。
「沒事了,我在。」他低語,而少女像是有聽到似的,緊皺的眉頭鬆開了點,嘴巴一開
一合的好像想說什麼。
對、不、起。
少年心底頓時像是被一雙莫名的手掐住,他很難過,氣自己無法傾聽她的心情、無法為
她分擔一些傷痕。在紀唯安告訴他關於少女的秘密時,他並沒有討厭她,反而不能理解她被欺負的原因。
是啊,她有什麼正當理由要被那些人欺負嗎?
「你是誰?不要碰她!」在鞦韆後方撐著傘的少年表情嚴肅,卻沒有想要過來幫忙的意思。就算有,蕭梓澄也不會讓她過去。
少年讓程曦夏趴在他背上,並撿起地上那把已經打開的透明傘為她遮雨,一手還扶著對方,避免她滑下來。
「如果我沒認錯人,你就是羅均宸學長吧?論誰都看得出來,她寧願淋雨也不想要你的
幫助。」蕭梓澄堅定的表示自己不會把她丟給他,更重要的是,程曦夏都已經拒絕了。
根據紀唯安告訴他的,羅均宸是她以前待的美術社社長,程曦學姊也是曾經的美術社社
員,但大約七個月前因為傳了不好的謠言而退出。
◇◇◇
蕭梓澄會去到頂樓的原因,不外乎是那個少女。
他經過三年級教室的時候,意外撞見她被另一個表情嚴肅的男子打了幾拳,然後帶走。
剛開始他很驚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做,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總之還是追上去了。
少年尾隨著他們來到頂樓,說真的他也顧不了接下來的一節數學課,就因為那是他在意的人。
嘰嘰,鐵門被前面扛著少女的男子緩緩推開,他們進去後,蕭梓澄沒有馬上跟進,反而待在門邊透過縫隙偷看。
頂樓的平台上有很多人,大概一年級到三年級都有,而其中吸引他注意的是一個在人群中以王的姿態站著的熟悉身影。
他每次看到她時,她都對他很友善,猶如親姊姊。但少年知道她討厭自己的母親,對她來說那是舅媽。
他難以想像她在學校有這樣的一面。
蕭梓澄心情有點複雜,自己最親近的表姊派人襲擊自己在意的學姊。他不知道該不該進
去,因為他們手上都有各種武器。但如果不進去的話,學姊可能就有危險。
少年內心掙扎著,卻又被時間逼著要快點作出決定。
「......。」
最後他跨出腳步,用力推開鐵門。門突然撞到後方牆壁發出的聲響吸引了頂樓上大部分的目光,包括一名黑色長髮的少女。
她微微睜大眼,確認目前的情況後,命人把程曦夏放著、並全數離開。
「你跟來了啊。」黑長髮少女雙手交握,置於背後,她姿態直挺、身型修長,看起來就
像程曦夏長髮的樣子。而兩人的面貌看起來也有某些神似的地方。
但少年不是因為程曦夏長得像表姊才接近她的。
「......姊姊,這是怎麼回事?」
「......蕭梓,你認識她?」表姊恢復成他認識的的樣子,但絲毫沒有想要把人扶起來的意思。
「認識,而且我很喜歡她,單純的喜歡。」
「......是嗎,那我有些事要告訴你。這邊坐。」少年猶豫了一下,決定先把人扶起來再
說。他點頭,靠近側躺在地的程曦夏,蹲下身子仔細端詳對方的臉。
瀏海都亂了。
他伸手幫對方把頭髮撥整齊,接著就這樣坐在她身旁。
「......你啊,要是能一直把她當作好朋友就好了, 好好陪在她身邊。」
「你知道她單親嗎?程曦的父親已經離開了,而她和她母親的關係不太好,這件事你之
後自己去問她吧。我想說的是,她在三月初的時候被紀唯安找碴,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理由
被找出去打了一頓,只是皮肉傷,我相信她受得了。但隔天她遭到的卻是精神上的霸凌,這
些事我想你多少也聽紀唯安抱怨過,那我就不再說了。」看著表姊道出關於程曦學姊的真相,
讓他有些無法相信這些真的是她一直藏在心底的事。
蕭梓澄沈默了幾秒,隨後開口。
「姊姊妳怎麼會知道得那麼清楚?」
接著換沈湘芸沈默了,那是她最不願提到的事。但這是為了自己最愛的表弟,還有程曦
夏。
「因為我都在場。我跟程曦的關係曾比她和紀唯安還要親近,直到紀唯安拿程曦的家人
來威脅我。她沒有真正能稱為目的的事物,我們都只是被她耍著玩的棋子。」
「難道妳做的這一切都是做給她看的?」
沈湘芸知道他在問什麼,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有天會讓人用這種方式把程曦找來。她微微垂首,沒有說話,就像是默認了。
「......她威脅妳什麼?」
「那不重要,但值得我這麼做。要是幫或不幫都會害到她,那還不如讓她被紀唯安和我
欺負,而不是她的母親。」她說著,同時也忍住如洪水襲來般的複雜情緒,沒有流下一滴淚。
她不想讓蕭梓澄知道過多資訊,畢竟那還是他的直屬學姊,他們還需要相處快兩年,不
好把氣氛搞僵。不過她也知道那沒用了,光是程曦被欺負,就足夠讓他生氣的了。
沈湘芸自己的事,她沒打算告訴任何人。如果這樣能讓他們都恢復到開心的模樣,那壞
人讓她來當就夠了。
「......我知道了。」
「嗯,但在你帶她走之前,讓那些人上來吵一下吧。因為她只被打了幾下,應該快醒了,
把情況製造成是你上來救她,而不是上來跟我談話,會對現在的你有幫助的。」
◇◇◇
「學長你記得三月初的事嗎?」他緩緩的說。
「你是誰。」羅均宸的語氣還是明顯的充滿敵意,但蕭梓澄不在意,就只是繼續講下去。
「你想知道的事是那時候的謠言吧?那是紀學姊的跟班做的。」羅均宸聞言,眉頭皺了
起來,空出的那隻手也緊握著。但他仍然沒有打斷。
「程曦學姊並不喜歡你。我不知道當時謠言傳得多誇張,也不知道你的心情如何,但我
知道程曦學姊她很不好受。請你別再來騷擾她了,喜歡並不是這樣的。」少年盡可能簡化要
說的事,因為他還得送學姊回家。她應該有點輕度失溫,身上衣服都濕了,還在下雨又有風,
不過昏倒的原因可能只是累了。
羅均宸學長沒有說話,但他也沒時間再等下去了。
「恕我必須先離開了,還得送她回家。你知道學姊家住哪嗎?」
這次,他倒是坦率多了,朝蕭梓澄說了句:「跟我來。」
-
程曦夏在自己的的床上醒來,睡衣也換好了,她不禁驚訝昨天的自己竟然有辦法做到這樣。
啊、不過大概是只有把身體擦乾而已,還是去洗個澡吧。
於是她去洗了澡、換上校服,整理一下自己之後才發現,她沒有把變色片拿下來。
鏡子裡穿著體育服的她看起來跟平常沒兩樣,好像昨天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今天也打
算去應付第二天的模擬考。不過臉上蒙了一層更深的陰影,她不太想見到蕭梓學弟。
程曦夏忽然腳下一軟,跌坐在地,或許她的身體狀況比她想的還要糟。少女勉強拖著發
燙的身體到客廳找出溫度計,她知道她不能硬撐著去學校上課,不然考試成績就完了。
「三十八點七,這就是昨天淋雨回來的成果啊。」
老實說昨天那樣只是她想宣洩心情,發燒什麼的,在看見出現在公園的社長之後完全不
在意了。那正好成了今天能不去學校的理由,不用冒著會遇到社長的風險到學校考試。她拿
起手機拍下溫度計的照片,然後按下發送鍵。這只是以防萬一,畢竟老師根本不管她有沒有來上課。
完成請假後,她換了大尺寸的米色衛衣倒回床上,還沒忘了把變色片拿下來。不知怎麼
的,明明發燒了,思緒卻比平常還清楚,她努力回想昨天拒絕社長之後發生的事,卻什麼也沒能想起來。
老實說,那時候她只感覺到了身體很冰、很冷,也沒有印象自己有清醒著回到家,還換衣服躺在床上。
「......頭好痛。」還是睡覺吧。
涼風從窗戶的小縫鑽進室內,使純白的紗質窗簾也跟著舞動,配合一點陽光,她很快就裹著棉被沉沉睡去。
從外面吹進來的風有股馥郁的味道,大概是鄰居種的茉莉開花了。陽光照在白色被單上
成了各種形狀和顏色,好像有那麼一瞬間也出現了粉橘色。
空氣很安靜,這時候耳朵靈敏得能聽見各式各樣的聲音,轉動門把的嘰嘰聲、穿著襪子
的腳踏在木地板上的咚咚聲、以及莫名的水聲。
程曦夏的房門被輕輕地打開,一個女人捧著一盆冷水和毛巾走進。她拉了一把書桌的椅
子到床旁邊,沾溼毛巾、擰乾,輕輕放在少女的額頭上。動作不怎麼熟練,卻充滿溫柔,女人靜靜地看著她,宛若一幅優雅的畫作。
女人沒有在這裡待很久,因為她才剛下班,雖然待會已經沒有沒有排班了,還是得先去睡一下。
她離開後,床上的少女緩緩移動身子,像是早就醒了。程曦夏將頭上的毛巾拿下來,放回水盆中,到房間連接著的小陽台吹風。
她也不是特別不舒服,小睡一下基本就恢復大半了,她搞不懂的是母親對她如此溫柔的原因,自從她開始畫圖時就再也沒看過。
程曦夏把手上的紙條打開來看,那是她剛才在水盆旁邊看到的。那大概比手掌再大一點,
像是隨意撕下報紙一角拿來寫的,紙的邊緣參差不齊,灰灰的報紙邊上填滿密密麻麻的文字,
像是臨時寫的一樣潦草,不過她看得懂、也認得出來,那是母親的筆跡。
「程曦,對不起,一直以來辛苦妳了。我希望妳知道,我愛妳、也愛妳爸。我一直盲目
的工作,卻沒有好好照顧妳;明明錢已經夠用了,我卻還是用工作填滿生活。我知道這些都
是因為我,我還不想承認他已經離開的事實。只要晚回家,就會認定你們已經睡了,見不到
很正常;比你們晚出門,就會覺得你們已經出門上班上課了,見不到也很正常⋯⋯。總之,
我想說,我辭掉夜班的工作了,接下來會像妳一樣早上上班上課,晚上回家一起吃飯。前提是妳願意的話(笑)。--媽媽。」
明明只有短短的不到兩百字,卻讓程曦夏眼眶泛紅,透明的雙眸中充滿淚水。水性筆的
痕跡被淚水沾濕,在薄薄的報紙上渲染出朵朵藍花,她卻停不下啜泣聲。
少女單手握著捏皺的報紙蹲在陽台的一角,把衣服都哭濕了,心中除了對母親的歉意,還有滿滿責備自己的話。
母親一直以來都這麼辛苦,那我呢?難道父親離開時,我真的天真的認為她不難受嗎?
她好不容易告訴我了這些事,正視了自己的情感,那我呢?
我還停留在原地啊。
打從一開始,排斥和別人變得友好是因為不想惹禍上身,最後影響母親,但現在卻成為
我逃避一切的理由,包括沈湘芸和蕭梓學弟。
她的腦中忽然出現了蕭梓澄的臉,少年雖然看起來笑笑的,但程曦夏現在害怕的是在他知道那樣的自己後,會討厭她。
「......學姊?」聞言,少女抬起頭便對上一雙漂亮的墨瞳,那是她現在明明該躲、卻又十分想見的人。
她整個臉都還因為剛哭過而紅撲撲的,在蕭梓澄看來,杏紅色的雙頰帶著一點糖果的剔透感,很可愛。但他也沒忽略那雙特別的眼睛,忍不住多看幾眼。
「嗯。」
「妳的眼睛很漂亮。」
「......謝謝,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稱讚我的眼睛。」她雖然語氣平淡,但聽少年一說,心
情確實好了點。他看起來也不像是知道了什麼,讓程曦夏稍微放心了。
「妳還好嗎?雖然很抱歉,但昨天晚上的事我都看到了,我覺得妳需要一個人幫忙。」
少年迅速切入重點,這正是他今天特地經過這裡的原因,他想知道程曦夏的狀況,生理和心理都是。
「......我要進去了。」她作勢起身,拉開通往室內的紗門。果然,她還沒做好面對他的準備,他全都知道了。
「學姊等等!三月的事我都聽說了。有問題的又不是妳,為什麼就要這麼順著紀學姊呢?
妳這樣的話不是就被她得逞了嗎!」蕭梓澄那如此像孩子的語氣讓程曦夏不禁嘴角上揚,他嘴邊掛著的「姊姊」,應該就是沈湘芸了。
她看事情的角度和自己不一樣,倒不如說差很多。
我曾經的好友啊,妳的「弟弟」跟妳很像呢,我就喜歡這樣真實的你們。
「......說得太好了。蕭梓學弟,你在那裡等一下,我換個衣服。」她丟下這句話,便關上落地窗跑回房間。
「學姊?妳要去--」
「當然是去看你姊。」
她留了一張字條給母親後便出門了,她知道她在睡覺,要是吵醒對方就不好了,於是每個動作都放得很輕。
悄悄關上門之後,她回頭便看到蕭梓澄已經站在門口等她了。
「學--」沒給他時間講完,她便一把撲到他身上。少年衣服有茉莉的味道,讓她想到
之前住在隔壁的沈湘芸家種的植物。隔著薄襯衫傳來的體溫真實的不像話,讓她不禁思考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和一個人距離如此之近的。
他笑了一下,大掌揉揉她的頭頂,說了聲:「走吧。」
對現在的程曦夏來說,過去的事正一件一件被揭露,但她不會再逃避了,因為她也想要變得更好,就像母親一樣。而且身邊還有這幾個好朋友都陪著她,那就足夠了。
包括從七個月前就始終絆著她的那件事,也想起來了。這樣會遇到蕭梓學弟也是合理的,就像是沈湘芸都安排好了一樣。
「所以,你和社長講了謠言的事嗎?」
「不相信我嗎?不過那些都是紀學姊跟我說的,她要我去跟羅均宸學長講,不然他到現在還會來煩她的樣子。」
「......真是怪人。」
「噗,所以我昨天在公園的時候跟他講了,只說我修飾過的部分。」
「你說了什麼?」
「我說:『不要再煩程曦學姊了!』這樣。滿意嗎?」配合著台詞,少年做出生動的表情和聲音,像是要逗程曦夏開心,期待的眼神直勾勾看著她。
「噗哈哈哈哈。」
談笑之中,他們很快的來到一棟純白建築,那是附近普通的地區醫院,沈湘芸就在那裡的七樓。
透明的自動門在兩人靠近時就打開了,踏進偌大的白色空間,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撲鼻而
來。還不習慣的程曦夏不禁皺起眉,收起笑容,表情登時變得有點嚴肅,意識到這點的蕭梓
澄晃了晃那隻牽著她的右手,要她放鬆點。
他們先到櫃檯登記探病時間和病房,隨後根據護理師的指示搭電梯上樓,前往 756 號病房。
狹小的電梯空間只有他們兩人,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程曦夏試著和對方搭話。
「你上次來看她是什麼時候?」
「說來可恥,但我沒來看過她,我不是太久沒來忘了病房號碼,而是根本不知道。」
「......沒關係,我也沒來過。」面對少年的自白,她回以微笑。畢竟他可能也有什麼不
好說出口的理由。她想起之前沈湘芸對她說的話,他沒有她想的那麼堅強。
說不定那和母親的行為想法是一樣的,只是太過悲傷所致。
叮--七樓到了。隨著電梯門開啟,刺眼的日光燈映入眼簾,亮得需要讓眼睛適應一下才能好好看路。
從 750 開始,順著逐漸增大的數字,他們不安的心情也逐漸浮現,因為罪惡感、以及即將見到「她」的複雜情感。
程曦夏觀察著白色的走廊、白色的牆壁、白色的扶手,完全感受不到那些色彩隱含的情感,看起來完全都是一樣死氣沈沈的白。
這也使她不禁擔心起來那些待在這種環境的病人,沒有活力的環境對這些人來說真的是好嗎?尤其是七樓這裡的精神疾病患者。
他們到 756 號病房時,裡面沒有人,只有擺在空床上摺得整齊的被單,以及「她」曾經住在這裡的微弱氣息。
少年將包在塑膠袋裡的茉莉拿出來,放在床頭櫃上的素色花瓶裡,讓整間病房帶有一點花香,不像原本那麼單調。
「姊姊應該是去看診了,那我下去買個水果,馬上回來。」少年丟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
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在程曦夏面前直接稱呼沈湘芸「姊姊」,除了她們本來就認識了以外,他覺得自己也能信任她。
「嗯。」
程曦夏一個人留在病房裡也沒什麼事做,就是環顧一圈,看看沈湘芸平時生活的空間。
不過她很快便對這個房間感到反感,就和早些時候她想的一樣,這裡根本沒有情緒。
「程曦......?」
她往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名黑長髮少女站在門口,就和她昨天在學校見到的是同一個人。
奇怪的是,她身上沒有昨天見到的傷,衣服也不再是病人穿的淡藍色睡衣。
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沈湘芸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也沒理由說這是假的。雖然她們昨
天已經見了面,但程曦夏現在反而覺得她們在這七個月內都沒有好好的說上話,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表達自己的想法。
沒等到程曦夏開口,黑長髮少女便一把抱了上來。隔著衣物傳來的體溫不像蕭梓學弟那
樣溫暖,相較於以前也瘦了不少,不過最重要的是,她現在很有精神。
在程曦夏被紀唯安找碴的隔天,她就沒見到沈湘芸了。老師說因為她因為私人原因暫時
不會來學校,紀唯安反而是因為有不良行為被罰停學半年,之後回學校要重讀一次二年級。
她當時困惑極了,紀唯安受到制裁固然是很開心,但沈湘芸的情況卻不是她樂見的。唯
一的可能就是她也被歸類到跟紀唯安一起傷人的夥伴,也被處罰了。只是老師稍微偏袒她,
讓她在班上的人際關係不會變差。
然而,沈湘芸卻是在事後被那些跟班毆打,送醫後雖然沒有大礙,但在心裡層面受到不小影響,需要暫時休學,並專注於治療。
當程曦夏向沈母問起這些事,都會獲得大概的答案,但她卻一直被列在禁止探視名單直到昨天。
「吶,我說,我表弟他對妳好嗎?」
「噗,好久不見竟然是問這個啊?」
「哪有,不是昨天才在學校見的嗎?妳昨天在二年級教室外面徘徊的影片我還存著,而且妳也沒有我偷拍的照片吧。」
「......蕭梓學弟去買水果了。」
「轉移什麼話題啊,我可是一能離開就跑去學校找你們欸。」
「喔是嗎?還派人把我打一打抓去頂樓啊?」
「哎呀,蕭梓也一樣啦,我也找他來談話了。」
「我信妳個鬼。」
「喔對了,妳什麼時候也要用妳那特殊叫法叫我啊?沈湘,這樣。」
「蛤?很難聽欸,還是沈湘芸就好。」
看似日常的拌嘴,其實她們都刻意避開了以前的痛苦回憶,尤其是程曦夏,她不想要再失去別人了。
倒不如說她也已經不會再失去了。
兩名少女面對著病房裡的大玻璃窗,看著一成不變的街道,聊著半年份的話題,甚至都
沒注意到蕭梓澄已經提著一袋香蕉回到病房。
這是她的生活,跟紀唯安不一樣。不需要受到她的控制;不需要任她擺佈;不需要照著
她的意思做事。那樣,才會過得開心,才是真正的程曦夏。
「程曦,妳覺得妳現在幸福嗎?」
語落,她有些遲疑。腦中回想起很多記憶,有很久以前的,也有最近的。
父親柔聲稱讚她的創作時露出的笑臉、母親回家後疲憊的模樣、溫黎學妹認真畫圖的側臉、
蕭梓學弟開心吃著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的滿足相、遞給我透明雨傘的沈湘芸、以及映照在碎玻璃中的程曦夏的過去。
這些人都以不一樣的形式陪在我身邊,那我還逞什麼堅強呢?
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很主觀的吧。
「嗯,跟大家在一起很幸福喔。」
陽光穿透玻璃窗照在三人身上,猶如一幅溫暖的畫,暖色系的光點豐富了單調的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程曦夏的關係,裡面的人全都開心的笑著。
這是屬於他們的顏色。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將以幸福的模樣活下去。
評語:
本文命名為「透明感幸福」,為幸福添加神秘而輕盈的氛圍,神秘在於幸福感覺的存在,雖然不是具體的展現,然而感受得到這份幸福的人,都能確認幸福的美麗與存
在;只是在無法感受幸福時,反而迷茫難知,就如主角與母親的情感,如此的深刻,在不能體會之時,總是逃避,總是痛苦;然而釋然之後,情感卻燦然潔淨、清澄透
明。與其他人的感情也是如此的。幸福之感覺,亦如輕紗般通透明晰,雖然文中以「塑膠袋」來呈現,然而它就在身邊,它就是舉手可得,它不用大富大貴,也不用
絞盡腦汁苦苦追求才能獲得,透過陽光的折射,自然可以體驗出它的輕盈與曼妙,一如幸福。
本文結構完整清晰,分兩軌進行。一軌在於主角與母親的親情,一軌在於主角與同學的相處。描述細膩,人物的形象清晰,情感與對話自然相應,雖然劇情圍繞
著「校園霸凌」的議題,然而在不盡人意的生活中,只要願意真誠生活,誠摯待人,幸福仍然會潔淨地綻放開來,雖然透明仍舊溫馨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