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
文源:正和書院線上圖書館
作者:黃南英
文源:正和書院線上圖書館
作者:黃南英
「流浪,為的就是要與你相遇」,其實是所有傳道者的拓荒心情。這些為上天傳播愛的使者,帶著活佛老師的愛,師母的德光,老前人、前人的恩澤,點傳師的叮嚀,前賢的祝福,品嚐著離鄉背景的風霜,一站一站的流浪,目地為的就是要買走人間的苦難,帶走世間的悲傷,留給人民幸福和希望…。
這本書是記錄在尼泊爾,和當地人生活在一起,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出生在亂世的貧窮國度中,疼痛彷彿是個無形的鬼魅,總是鬼鬼祟祟,伺機出現。
這一群曾經被幸福遺忘的子民,他們的外表也許很髒,可是,他們的心卻很真、很純,當他們和白陽天使相遇的時候,真心被活佛老師的真情喚醒,感動的故事,就這樣一幕一幕的被揭開。
十歲的羅連達,笑容裡頭包裹著一樁人人皆知,一戳即破的善意謊言。他辛辛苦苦,用無數次心酸的委屈和淚水,編織出一個網,他要用著個網,來網住一個家庭的和樂,網住父親的笑容,網住弟弟們的幸福,於是,我寫下了「童年,有點苦」,來記載他的過程。
「二十五塊錢」是寫十三歲的羅貝斯,第一次,在離開家門的時候,父親在他上車前,偷偷塞給了他二十五塊錢的心情。
二十五塊錢,讓他想起,要播種的時候,父親總是到處借不到錢買秧苗。想到,母親常要去借錢買鹽、油、和糖。想到,姐姐要讀書,父親總是愁著繳不起六十塊錢的學費。這二十五塊錢,是父親辛苦用汗水掙來的,於是,他決定這二十五塊錢,要用在最重要的地方。
「爺爺與沙格」是十四歲的小孩,沙格的故事,父母親因為他的存錢筒被偷而吵架,最後因此而離異。他沒有料到,小偷這一偷,不但偷走他的錢,偷走他的夢想,還偷走他的幸福。
爺爺生病了,沒錢看醫生,沙格決定要代父盡孝,讓自己捱餓,一天只吃一餐,好存錢讓爺爺看病。小小的年紀,孝心卻如此的細膩,讓人不禁為之動容。
「阿米德的願望」,是描寫十二歲的阿米德,父親為了養家,到印度當傭人,求了道以後的阿米德,一直有個願望,吃素報答親恩。
「父親在印度,做人家的傭人,任人吆喝,沒了自尊,沒了尊嚴,也沒有親情可言,為了我們,點點滴滴賺來的錢,都是血淚錢啊。母親一個人持家,又要內又要外,家中的經濟,經常是捉襟見肘。我要做得更好,更體諒母親,讓她更歡喜才行…。父母親為我受這樣多的苦,我要吃素,還要修行,利益眾生,救玄祖出苦海,這樣才能夠報答親恩…。不管如何,我都要勇敢走過每一關的關卡。母親對道不了解,我要慢慢讓她了解,有一天她就會明白,我走的這條修行路是對的…。」
阿米德用他的一顆真心,最後終於感動了上天,感動了母親,他不但達成吃素的心願,母親還以他能夠吃素為榮。
每一篇故事裡的主角,都是極為平凡的小人物。他們沒有錢可以築夢,卻學會了用愛,來替身邊的人敷藥止痛。他們無法讓旁人得到幸福的眷顧,卻懂得如何減少別人的痛苦。他們也許無法讓他人快樂,卻會嚐試著帶走他們的坎坷。他們只怕給別人的愛不夠多,斷斷是不願意再給折磨。
感人的小故事,邀請您一起來品嚐。看看世界最高峰的喜馬拉雅山下,這群被文明遺棄、被幸福遺忘的子民,如何用最貧窮、最原始的方式,展現他們最豐富的愛,來滋潤大地貧瘠的心靈。
2007/03/09黃南英謹識於新春
家鄉的聲音
一踏上飛機,要了一份中文報,很認真、仔細的閱讀著每一個字。那些方方正正的鉛字,好像充滿情感般的和藹,一一親切的向我打招呼,讓我有種近鄉情怯的感動。
後來,在太陽報閱讀到一則新聞,標題讓我震撼:男童捱餓,讓飯七歲妹。
我以為這是外國的新聞,沒想到內容是這樣寫著:爸爸入獄服刑,媽媽陪酒坐檯,台灣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哥哥,扛起照顧七歲妹妹的重任,常常讓妹妹吃飽了,才吃剩下的飯菜。上周五,媽媽因吸毒被抓,小哥哥向媽媽要了十塊錢,為妹妹買滷肉飯,自己卻猛飲水充饑。為了不讓即將入獄的媽媽擔心,懂事的男童謊稱自己「已經吃得很飽了」。
警員問男童說:「為何要騙媽媽呢?」
男童說:「因為家裡沒錢,媽媽賺錢不容易,我偶爾餓一下沒關係。」貼心的話從孩子的嘴裡吐出來,令人心疼又感動。
男童並說:「爸爸不在,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人,照顧妹妹是我的責任。」
新聞還沒有讀完,淚水就狠狠的從眼角滲透出來,握著報紙的手已經溼了,心開始顫抖,好像被利刃穿刺過一般,好痛、好痛呀…!
這是來自我的故鄉,疼痛呻吟的聲音啊!我福爾摩沙島的傷口啊!
坐在我身邊的老外,一臉莫名,不解的問我:「怎麼突然哭了呢?怎麼哭了呢?…」
擦著淚,我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心裡萬分的自責,上天的愛在漫延,老師的天命在流傳,我是個傳道者,卻還沒有把上天的慈光,照亮到每個角落,卻仍然讓悲劇一幕一幕的發生。我們傳遞上天慈光的腳步太慢了啊!我們的腳步太慢了啊!
悲劇一天不止息,我們就一天不能安心;悲劇一天不止息,我們的責任就一天不能放下啊!
看到我的淚,抽痛的心,身邊的老外,始終不解我落淚的原因。
開會
有一年,回到台灣,剛好趕上台中大屯區道務中心的忠義字班會議。地點在正詠佛堂,是我們韓老點傳師親自主持會議。難得有機會,能夠與會學習,並聆聽點傳師老人家親自為我們慈悲勉勵,心裡很是高興。於是,早早就出發了。
「來得太早了,佛堂的人可能還沒吃晚餐吧!」心想,先在車子裡看看書,等一下再進去,免得讓人家措手不及,還要忙著接待。
一直到七點左右,很多點傳師、講師,陸陸續續的到來。從車窗望出去,很無意的,我看到許多與會前賢們的神情。
有的前賢一停車,便很慎重的打起領帶、梳頭。很顯然的,他一定是剛從工作的地方趕過來。
有的前賢,車子一停好,就把手邊的便當盒用橡皮圈套好,然後,放到後車箱去。不難看得出來,這位前賢,一定是剛下班,然後,怕開會來不及,就買了個便當,一邊開車,一邊利用停紅燈的時候把便當吃完…。
有的前賢,一下車,先喝了幾口礦泉水,便神態自若的關上車門,拿著文件夾,安然的走進佛堂。
前賢來開會的神態,一幕一幕的,不小心映入到我的眼簾。我的眼底竟然開始發熱,然後,無預期的,心開始顫動起來,眼角硬是不聽使喚的,汨汨的流下感動的淚水來。
原來,我不是來開會的,而是,來會見一群仙真菩薩的呀…!
多麼讓人敬佩啊!此時此刻,當別人,或坐在咖啡廳、或享受美食、或看電影、或逛街、或看電視時,他們卻犧牲了個人的享樂,趕來開會。開會並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想要如何讓別人更好;想要如何讓世間的苦難減少;想要如何讓更多人,更加幸福…。他們若不是菩薩的化身,還會是什麼啊!
原因
在會議的過程中,聆聽我們韓老點傳師的慈悲,看到他老人家,散發著那股修行者溫文儒雅、浩然正氣的風範,帶領著忠義字班的點傳師、講師,為三曹普渡大事因緣忙碌,我一時高興得流下感動的眼淚。
這是眾生的福氣啊!文明世界裡,物慾充斥的洪流裡,流走了多少幸福的家庭。在這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德淪喪時代,這群濟公活佛的弟子,老點傳師的身影,流露著那前賢輩的修行者仁義風範,帶著點傳師、講師,無時無刻的,在作一股清流;無時無刻的,在黑暗的地方,用自己的幸福,點燃一盞盞心燈,照亮同胞昏暗的道路…,多麼的令人感動和敬佩啊!看到點傳師慈悲,諄諄教誨的神情,我不禁想起了老前人、前人的德性風範,心中滿滿的是感恩啊…!
開完會,坐在身後的前賢,不解的問我說:「妳剛才怎麼落淚了呢?」
然而,我卻不知道怎麼對她說起,我落淚的原因是,老前人是一代聖哲,當時和老前人一起來台灣開荒的前人輩,歷經千魔萬考,只要是守住愿力和志節的前人,一個個修,一個個辦,一個個成就。如今,這些前人輩都已愿了返鄉了。上天慈憫,承由我們大德前人,帶領著我們繼續修辦,這是我們的福份啊!
我哭泣的原因是,鳥隨鳳凰飛的遠,老前人是一代聖哲,我們如果跟隨在他老身邊學習,縱然不敢冀望成就賢人,但如能接受聖人親自教誨,至少,也能成為一個正仁君子啊!幸好,前人老是當代的菩薩,從一個富家小姐,為我等捨棄榮華富貴,跟隨老前人來台灣開荒闡道,為我等吃苦受累。我有幸成為她老的後學,心生歡喜感恩心啊!只是,她老的年紀漸長,我怕跟不上她老的腳步,我已經錯過跟隨在一代聖人身邊學習的機會,現在,我不要再和當代菩薩錯身啊…!
讓我帶著悲傷去流浪
初秋,灰藍的天空散著幾朵清雲,是記憶忘在少女裙襬上的海砂,一把一把的被鑲在天邊。
和金葉漫步在布里斯本的街道,無意的和一群失魂的玩具泰迪熊相遇。那小熊哀怨渴求我憐憫的眼神,透露著幾分的自怨自艾。褐色的短毛是剛被雨淋濕般的糾結在一起,落魄的毛髮梳理不出牠的醜陋究竟是誰的錯。牠們流浪街頭,被棄置在冷硬的白色紙箱內,等待被廉價拋售,等待能擁牠入懷又懂得疼惜牠的主人。
看起來怪可憐的,買一個吧!我想。
順手拎了一個,甜美的店員對我微微笑說:「看起來很可憐又很可愛,是不是?」
點點頭,深有同感。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特別憐惜這樣因為醜陋而被遺棄的小傢伙。
「很醜,是嗎?」我對金葉說。
「嗯!但是醜得很可愛。」
回到家裡,素花看到我的落魄泰迪熊,嚇了一跳。
「妳知道嗎?看起來好像妳喔!」素花閃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的說。
「很醜對不對?」
「妳怎麼知道我的意思呢?」素花笑得詭異起來了。
是的,就是因為醜,我才決定買它。我知道美麗是所有人的追求,我們都厭惡醜陋,所以我想把它帶走,讓它跟著我,讓醜陋消失在每個角落,讓世間不再有哀愁。
而我,是的,我決心要做個流浪的人,為的就是要和你相遇,要買你在世間的貧窮與苦難,當你遇見我的時候,就把一切的悲苦賣給我吧!我會讓它跟著我去流浪,讓你的日子只有歡笑,不再有悲傷。而我會一直不斷的流浪、流浪…,在天涯…,在海角…。
而,素花,在若干年後,妳將會窺見我流浪不歇的痕跡以及滄桑的臉頰,胸中懷抱著我同胞的生命苦澀風霜,那時,也許,妳將依舊閃著妳炯炯的明眸,問我怎堪這把風霜的醜態,而我,或許會告訴你,這便是我流浪的目的。
孩子‧卡片‧奶粉
走在加德滿都最為繁華的湯妹兒街道,一個約是九歲左右的男孩挨近我身邊,手邊拿了幾張水彩小圖畫,他的身子瘦弱黝黑,眼光露出乞求的眼神說:「阿姨,這幅畫裡頭揹著籃子爬山的女人是我的母親,這山上的紅磚屋是我的家,門前的這兩棵大樹是叫菩提樹,一棵是公樹,一棵是母樹,又叫夫妻樹。那個趕驢子下山的人就是我。我的妹妹肚子很餓,沒有奶水喝,請妳買一包奶粉,給我妹妹喝,這些畫就全都送給妳。這是我的名字葛尼斯,請妳行行好,拜託拜託…」
孩子不失天真的童顏,只是不知道,他一天當中,要對多少的遊客,說過多少次相同的話,才能換到一包奶粉。看著他,我定著眼神看著他,那孩子,也許是震驚,也許是不敵大人給予如此驚訝的眼光,等不及我開口,他便跑了,一溜煙,他在我的眼前消失了,遺留下來的,是我的一陣的錯愕。
他不行乞,他那麼小,他的畫雖然不盡好看,但是他的心是純然的美麗呀!他大可以像其他的大人、小孩當街行乞,但是他沒有,他在他小小的年紀裡已經學會了不該不勞而獲。而我,怎麼忍心不給他一聲喝采,給他一點掌聲呢?
想著、想著,眼底突然濕濡了起來,為了自己的驚疑,而錯傷一顆幼小的心靈而懊悔。於是,我轉身回頭去,想去尋找那張尋求卡片買主的小黑臉。
當我一回頭,那孩子竟在我身後,身邊站著一個身體魁梧的美國男孩。
那美國男孩,正專注的傾聽那孩子敘訴著卡片裡的人物,然後嘴角勾起了笑容,溫順的牽起那小男孩的手說:「好吧!我買奶粉給你的妹妹。」
那小男孩欣喜若狂,兩人便往路旁的商店走去,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身影,全然沒有發現一旁黃色皮膚的我。
一包奶粉三百塊盧比,美國男孩從口袋裡掏出錢來,算一算,錢不夠,他對小男孩說:「很抱歉,我錢不夠,不能買奶粉給你的妹妹。算了!算了!我不買了。」
「那就買小包的吧!」小男孩近似哀求的說。
「沒有小包裝的。」老闆說。
站在一旁,我看到那美國男孩的真誠,那小男孩期望落空的臉。於是,我對那美國男孩說:「我們一人出一半如何?」
「嗯!」那美國男孩先是驚愕我的出現,隨即又高興的點了點頭,燦爛的笑了起來。
「這卡片歸你所有。」我說。
「不,卡片屬妳的,實際上我並不是為了這卡片而買的。」他說。
是的,我們都不是為了那幾張卡片而來的,而是被一顆幼小的心靈所感動。
七月的尼泊爾是雨季,我手上的畫卡被薄薄的小雨,淋濕成模糊的景色。曬乾後的紙卡稍微彎曲,但畫裡趕著驢子下山的葛尼斯,仍精神抖擻的揮著小手吆喝著。
朋友告訴我,尼泊爾人,不論貧富貴賤,小孩一律喝母奶,卡片換奶粉的戲碼,也許只是騙人的伎倆罷了!或許我是真的上當了,但不論如何,葛尼斯沒有行乞,而美國男孩的心也是真誠的。而我,被感動的心,也是真的。
純真與美麗
走在路上,一個皮膚黝黑,滾著大眼睛的小男孩突然跑到我跟前喊著:「妳是絹的朋友,是嗎?」我訝異的看看他,不由得笑了起來。怎麼走在異國的街頭,路上也會碰到熟識的人呢?而這熟人竟會是個小孩。
「我可以跟妳回去嗎?我想要找絹。」
「好呀!」小孩於是一路跟著我,他的名字叫阿敘斯。
絹是我的朋友,我們住在一起。
絹每次出門時,口袋都裝滿了糖果,路上碰到乞丐或小孩,便伸手進口袋,掏出了五顏六色的糖果來給,於是她有許多的朋友。
後來阿敘斯每天都來找絹,還帶了一大群朋友來。這群朋友中,有的人臉上老是塗著一張骯髒的花臉,像是很久沒洗過臉的樣子;也有的人鼻前老掛著兩串鼻涕;有的人則是衣服穿得歪七扭八,幾天沒換洗似的。但是不管如何,絹總是很有耐心和愛心的教他們唱歌,教他們讀書,教他們一些倫理道德觀念。
「這裡有許多人很可憐,連書都沒得讀,基本的生活教育都不懂。」絹對我說。於是,她變成了孩子們的天使。
他們和泥土很近,常常都是玩得一身是灰。
「我們喜歡在土地上玩嘛!所以才會這麼髒。」莫尼士,阿敘斯的哥哥笑著對我說:「我們玩泥巴、捉迷藏、躲貓貓、爬樹、到河邊捉魚…,有機會,妳們可以和我們一起玩,妳會覺得很有趣。」
看著他們純真的笑容、滿足的眼神,突然想起台灣的孩子,好像已經離大地很遠了!他們的假日或放學後的時間,多半都是被關在冷氣教室的補習班,或者是守著電視螢幕前,打電動或是電腦,要不就是坐在麥當勞吃炸雞喝可樂,他們並不知道泥土的味道是怎樣的。
「南英姐姐,明天是日蝕,妳的眼睛千萬不要看天空喔!」一天,阿敘斯氣喘噓噓的,特地帶了兩個朋友趕來找我說:「我們老師說,日蝕時看天空,眼睛會瞎掉。」
「真的嗎?」我故意睜大著眼睛,看著其他兩個孩子的反應。
「真的。」斬釘截鐵的答案雖然教我發笑,但卻被他們的認真給感動了。
「我們全校的每個老師都這麼說,真的,請不要看天空,否則眼睛會壞掉,那就糟了!」阿敘斯一副認真,為了怕我因看不懂尼泊爾文而犯忌覺得同情,並深怕因此而為生命帶來慘重的後果而憂慮,頻頻的交待說:「我們是特別來通知你們的,請代我們轉達絹姐姐,明天,千萬不要看天空,記得,一定要告訴絹…。」
一群衣衫不整的孩子,破舊的衣服下包裹著一顆善良的心。他們沒有炸雞吃,也沒有可樂喝,他們不知道什麼是冷氣,更不知道什麼是電動玩具,可是他們知道,萬一災難真的要發生了,當如何幫助大地的生命繼續生存下去。
於是,孩子,當我在和你們相遇之後,我深深的體會到美麗未必純真,但是純真必定是美麗的。
玻璃破了
獻完香後,我習慣性的把窗戶打開,讓空氣流通。
沒想到,一陣強風來襲,活佛師尊的佛像應聲倒了下來,老師的佛像破了,上桌的玻璃也裂了一角…。
為了怕道親整理佛堂時會割傷手,我於是趕緊重新訂製了一片新玻璃。
「一個月後,會幫妳送過來的。」蓄著落腮鬍的年輕老闆臘築,堆著滿臉的笑意對我說。後來,我又請回來了一尊活佛老師的聖像。
為什麼每次都是老師
今天中午,再度的把老師的聖像請上佛桌,獻香後,仍然習慣性的把窗戶打開,好讓空氣流通。
沒想到,同樣的情況,一陣強風來襲,活佛老師的聖像再度的掉了下來,恩師的佛像又破了…。
看到這樣的景象,道親們先是錯愕,然後,情不自禁的哭了起來。
「點傳師,怎麼會這樣呢?」道親傷心的對我說:「佛桌上有三尊佛像,為什麼破掉的,總是老師呢?」
「是的,這就是老師,這就是濟公活佛,每當有災難來的時候,祂寧可用祂的肉身保護諸天仙佛的平安,保護大地眾生的平安。祂寧可讓自己蒙難、疼痛,也要保護徒兒、保護一切的眾生呀!這就是佛啊!」說著說著,我和道親們,覺得虧欠老師太多太多了,不禁都感動於活佛老師的慈悲大愛,而哽咽了起來…!
擦鞋匠的哀歌
兩個月過去了,玻璃還沒有送過來。於是,我去找臘築。
「早就要把妳的玻璃送過去了,但是,他把你的玻璃打破了。」臘築指著對面,蹲在馬路旁的擦鞋匠。
「他怎麼會無緣無故的來把玻璃打破呢?」我摸不著頭緒,很是莫名其妙。
「是這樣的。」臘築說:「他是個擦鞋匠,妳是知道的,在尼泊爾有多少人有鞋穿?就算有鞋穿,又有多少人肯花五塊錢來擦鞋。擦鞋匠,一天能賺多少錢養家活口呢?為了幫助他增加收入,我讓他來幫我送貨。哪知道,那天送貨的途中,他把妳的玻璃打破了…!玻璃碎片插滿他全身,最大的傷口還縫了六針…。」
是這麼一回事啊!
走過對街,我來到他跟前,他全身傷痕累累。問他痛不痛,他把褲管拉起來,像縫壞在布娃娃臉上的兒童手工作品,一道一道線痕,歪歪斜斜的趴在全身。沒有繃帶、沒有包紮,那些粗粗的縫衣線,緊緊穿透肌膚的疼痛,寸寸讓人心驚膽跳。
「還痛嗎?」我問。
「現在比較不痛了。不過,過兩天,妹妹結婚,要走上兩天的路,到時,恐怕比較吃力…。」
「怎麼會傷成這樣呢?」我很驚訝。
「玻璃太重、太長了,扛在肩上,走上半個小時的路。一個換肩的動作,不小心就滑了下來,摔破了…」
低著頭,他沉默了。有點愧疚,又有點無奈,我眼眶不禁濕潤了起來。
「送一趟玻璃,工資多少呢?」我問。
「二十五塊盧比。」臘築說。
算了一下,折合台幣是十二塊半。低下頭來,我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生長在文明的國度,從來不知道,有些人,要賺取這一點錢,是要搏命的。
一片巧克力
過了兩天,我到鄉下,車程七個小時。
途中,車子停了下來,讓乘客用餐。陪我同行的瑞申,邀我下車用餐。
「我不餓,你吃就好了。」我說。
「點傳師,如果妳不吃點東西,同車的旅客會笑我,說我帶了一個窮酸的外國人,連吃飯錢都沒有。妳就給我一點面子,買個餅乾糖果也好。」瑞申近似哀求的說。
「這樣啊!好吧!」為了給瑞申面子,只好下車了。
「妳不吃東西,人家會笑我的。妳看,其她的外國人都吃得這樣豐盛,妳怎麼不厚待自己一下呢?」
「我吃素,在外面找吃的不方便,我有自備水果和水就夠了啊!」
「那買點糖果也行。」
「好吧!那我買一片巧克力好了。」
「一片啊?」瑞申面有難色的看著我,結結巴巴的對我說:「買一盒吧!我不好意思開口,說只要買一片。」
「那我自己說,你幫我翻譯就好了。」我覺得,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怎麼會不敢開口呢?
我對那店家的老闆娘說:「巧克力怎麼賣?」
「一盒兩百五十盧比。十二片裝。」
「這麼貴啊!」吐吐舌,我不想買。瑞申又現出尷尬的窘態。我很同情他的處境,於是,試圖想勉強買點什麼東西。「那一片,多少錢?」
「一片啊?」老闆娘瞪大著眼睛看著我,確定我真的要買一片?
點點頭,我肯定的說:「嗯,一片就好了。」
「一片二十五塊盧比。」老闆娘說。
「二十五塊盧比?」想到這片巧克力的錢,正好是那傷痕累累的擦鞋匠,搏命為我送貨的工資時,我突然買不下去了。
我的臉開始發熱,覺得愧對瑞申和那老闆娘。搖搖頭,我把那片巧克力退回去,小聲的對他們說:「我不買了。」
「怎麼不買呢?」瑞申疑惑的望著我說:「那我買給妳吃好了。」
打住瑞申,我實情以告,對那老闆娘說:「我不是不想買,是買不下去。」然後,把擦鞋匠的故事,說給她聽。善解人意的老闆娘,裂開了嘴,開懷的笑著說:「我了解妳的心情,我不怪妳…!」
坐上了巴士,我們離加德滿都越來越遠,那個有著傷痕累累的城市。但是,卻越來越靠近那個更充滿了苦難同胞的…鄉下。
「以後,我盡量不隨意買零食吃了。」我對瑞申說。
風很大,塵土從窗口揚進來,覆蓋在我全身。塵垢蒙上了我的髮、我的臉、我的身。一次又一次,一層又一層,厚厚的、重重的,是塵、是土、也是灰。
置身在塵沙飛揚的鄉間,來自福爾摩沙的女兒,塵土為伴,失去了乾淨的素顏,再也高貴不起來了。
我像極了蒙塵垢面,逃亡的難民。也像極了擦身而過,蓬頭散髮,很久沒有洗澡的遊民。原來,他們不是一出生就這麼髒,也不是喜歡和邋遢為伍,是環境讓他們乾淨不起來…。
我的心在痛,風也在痛。
他是誰
今天上課,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
我說:「你乖乖的,坐下來聽課,但不要跑來跑去,以免影響上課,好嗎?」
吸了一口氣,他有點緊張的把鼻涕吸了進去,對我點點頭。
可能是遵守對我的承諾吧,他不吵,甚至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後母
後來,我才知道,他叫羅連達,十歲;他的弟弟伯邊達,六歲。
羅連達的母親烏米那在街上開了髮夾飾品店。
那天去看烏米那,羅連達正被罰跪,烏米那的聲音像是失控的喇叭,咆哮聲穿過對街。手上開岔的竹條兀自得意地狠狠笑著,彷彿竊喜於對小主人的酷刑是種莫大的成就。
「別打他呀!」勸著烏米那,阿姞苦苦的哀求著。
看在阿姞的份上,烏米那把竹條一丟,羅連達暫時逃過一劫。
像是剛做錯事,被主人斥責後得到寬恕的小傭人,羅連達裂開嘴,感激的笑著,臉上帶著未乾的淚水,幫小弟弟換尿布。
烏米那說:「他的母親租了這個店,卻又跟別的男人跑了,他的父親才又娶我…。」
在店裡,羅連達其實是個小傭人,既要站在店面招呼客人,又要照顧新媽媽剛生的小弟弟,還要負責搬運貨物、打掃清潔、煮飯洗衣…。除了工作,最多時刻和他相伴的朋友是斥罵聲和巴掌聲。
不過,羅連達除了默默落淚外,很少說話。
離家出走
早上十點多,烏米那突然神色慌張的跑來,哭喪著臉說:「羅連達離家出走了。如果,被我先生知道,恐怕他會把我休掉…。」
像是對待姐妹般情誼,阿姞對她說:「說真的,孩子還小,妳現在怎麼對他,長大以後,他就怎麼對妳。妳對他有愛,他長大以後也會孝順妳。妳每天罵他、打他、虐待他,現在他不走,長大以後他也會走。走,我幫妳去找孩子。記得,他若回來了,好好善待他。」
「嗯!」點點頭,烏米那感激地閃著淚光。
天黑了,回家吧
從附近的學校,到鄰近的市場、車站、醫院…,阿姞一處處去搜尋。就在瀕臨絕望的剎那間,在傍晚天色轉成一片漆黑的瞬間,阿姞在教學醫院的紅磚牆內,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晃動。
「羅連達…」阿姞喜出望外的叫喊著。「天黑了,我帶你回家吧…。」
羅連達仍舊是穿著那天去上課時,破了好幾個洞,無領的黑色T恤。臉上寫著驚喜,又掛著驚懼的神情說:「阿姞阿姨,妳怎麼來了。」
「我是來找你的呀!你不見了,大家都好擔心,你知道嗎?」
一看到阿姞,好像委屈被解讀了一般,低下頭來,他開始落淚。
「你離家出走,爸爸會很傷心,你知道嗎?」
任淚水滾落,他不斷的點著頭,表示知道他的舉動,將為大人帶來什麼樣的憂慮。
童年,有點苦
「有什麼委屈,告訴阿姨,阿姨幫你,好嗎?」
突然間得到如此溫馨的關愛,他啜泣的聲音由弱而強,最後像是心事被洞悉,再也無可躲藏般的大哭了起來。
「是不是新媽媽又打你了?」
「嗯!阿姨,請妳千萬不要說出去,好不好?如果讓我爸爸知道,他會傷心、他會哭的…。」
「她今天為什麼打你?」
「早上,我睡過頭,六點半才起床。小弟弟已經醒了,媽媽才會生氣…。」「等爸爸去工作後,她打我,趕我出去,說這裡不是我的家,不准我住這裡。她說,她討厭我這張臉…。」說到傷心處,他哭泣的聲音夾雜著悲切,好像獨飲著自己身世的苦澀說:「我若走了,爸爸會傷心。我如果不走,新媽媽會生氣…。阿姨,我求妳,千萬不要讓我爸知道,我被打、被趕出去的事,好不好?他們常為了我吵架,很不快樂!」
擦了擦淚,羅連達不斷的傷心啜泣著說:「妳知道嗎?我還有兩個弟弟,如果爸爸知道媽媽趕我走,他會哭,會說要和媽媽離婚。如果離了婚,誰來照顧爸爸?還有,誰來照顧兩個弟弟?媽媽在,我一個人受苦而已,媽媽不在,全部的人都要受苦呀!」
他,十歲,讀小學三年級。
「阿姨…,我求求您…。」抿著嘴,他那張小小哀求的臉頰,像是一張破碎無奈的網。
「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回家。」流著淚,阿姞哽咽的說。
「不,妳要先答應我,不讓我爸知道才行,否則我不回家。」
「好吧!我們走。」微微笑,阿姞點點頭,牽著孩子的小手,在暗夜中,阿姞朦朧的淚眼中看不清,他的臉龐究竟是掛著淚,還是不安。
謊言
回到家裡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
還未到門口,遠遠的,如雷貫耳的吵架聲,從矮小的屋內散了出來。
「我爸媽在吵架…」猶疑了一下,羅連達的心忐忑不安,不敢進去。
「別擔心,有我在…」阿姞安慰著說。
懷著憂慮不安的心,羅連達一進家門,看到兩個弟弟正在牆角哭。母親烏米那手上正拿著枕頭,往父親撒葛的臉丟去,大聲的咆哮著。
滿臉鬍渣,形骸憔悴,獨自飲恨自責的撒葛哭泣著說:「我真的對不起兩個孩子啊!我以為娶妳進門,可以給他們幸福,哪裡知道,是增加他們的痛苦…,我好後悔…。」
一個大男人,哭得淒然,讓人鼻酸。
阿姞用力的敲了敲那扇敞開的門,故作興奮的大聲喊道:「撒葛,烏米那…」
看到孩子回來,撒葛止住了淚,露出了笑容,喜出望外的叫:「羅連達」
「爸,對不起,我今天去找同學,迷路了,才會這麼晚回來。」
「胡說,左右鄰居都知道,你是被你媽趕出去的…。」
「不是這樣啊!你可以問阿姞阿姨,我在教學醫院遇見她的。」孩子瞇著他那細細單眼皮的眼睛,露出一份若無其事天真的笑容。笑容裡頭包裹著一樁人人皆知、一戳即破的善意謊言。
可是,每個人都沉默,堅持不去拆穿它。這是對小小羅連達的尊重。也是他辛辛苦苦,用無數次心酸、委屈和淚水,編織出來的一個網,他要用這個網,來網住一個家庭的和樂,網住父親的快樂,網住弟弟們的幸福。
「對不起,媽,讓您擔心了,我去煮飯…。」捲起袖子,他開始幹活。
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那般,所有的大人都愣住了。
屋子裡面開始洋溢著笑聲了,有笑聲就有幸福,這是所有人堅信的。
尊重
這幾天,因為政局關係而罷工,孩子們沒上學,羅連達帶很多小朋友來找我。我教他們讀中文、唱歌、跳舞、講虎姑婆、小紅帽和大野狼的故事給他們聽。一群人,聽得哄堂大笑,大家笑得人仰馬翻,我也樂在其中。
「點傳師,這種小事,用不著麻煩您親自來,交代給我們就可以了。」跟我住一起的國杷說。
「喔!不。為一個孝子,親自講故事,教他讀書、唱歌,給他一點歡笑,這是我對一個孝子的尊重。」
到鄉下讀書
「阿姨,以後,我恐怕不能常常來了。」那天,下課後,羅連達突然對阿姞說。
「為什麼呢?是不是媽媽不讓你來?」
「喔,不是。是我自己想要到鄉下讀書的。」
「到鄉下讀書?」阿姞睜大了眼睛,吃驚的說:「傻孩子,人家鄉下的有錢人,都把孩子送來加德滿都讀書,你怎麼跟人家相反呢?」
「我想,有書可以讀就好了,就不要計較是不是可以讀好學校了…。」他講話的聲音很低沉,料必做這決定的同時,他的心也在滴血。
「最近政局不好,鄉下很危險,再加上,你去了鄉下,就不能來這裡了。」
「我知道,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爸爸沒錢,我要體諒爸爸賺錢不容易…。」摸摸孩子的頭,阿姞心疼的流淚了。
「爸爸答應了嗎?」
「還沒有,我會說服他的…。阿姨,等我長大,我要去應徵英國傭兵,爸爸好辛苦喔!每天騎腳踏車,到往返要六十幾公里遠的地方當搬貨工人,每天都早出晚歸。冬天的時候更苦,手腳都凍傷了。那條路,又多是山坡路,下坡還好,但是,上坡時是很吃力的。等我長大,再苦,我都要給他過起好日子…!」
很無意的,侃侃而談,像是在分享未來的夢想,又像是在道別。
這一次,阿姞再度的哽咽了。
您怎麼哭了
聽到他們的細聲對話,我站到羅連達的身邊,親自再為他唱兩隻老虎和三輪車。他瞇著慣有的單眼皮眼睛,微笑地看著我。
聽不懂我在唱些什麼,卻看懂了我的淚。
「點傳師,您怎麼哭了呢!」他一臉的莫名,不解的問著。
「哇!點傳師被大野狼抓到了,所以在哭…,哈…哈…!」六歲的伯邊達,掛著兩串黃黃的鼻涕,天真的說。
「點傳師被大野狼抓到了,所以在哭…,哈…。」孩子們開心的起鬨,笑了起來。
是的,我是在哭。但是,我的心在笑。
我吃素
在飛機上,遇到一個人。
那是一個坐在我身邊的中年男子。起初,他用日文和我說話,我用英文跟他交談,到最後,才知道,原來,我們都是台灣人。
他告訴我,他要到尼泊爾做生意賺錢。我嚇了一跳,近來政局不穩,一個人到陌生國家闖蕩,太危險了。
如果是太平盛事,倒也無所謂,但這幾年,政局動盪,還是有點危險。
「那怎麼辦啊!」他吃驚的問。「已經來了,總不能原機再坐回去。」
我說:「那我請人帶你去找旅館,先幫你安身好了。」
等一切都安頓好了,他來拜訪我。他來訪的時候,我正在教小朋友讀書。一群孩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有的流鼻涕,有的頭髮打結,有的衣服破了好幾個洞。
他來,手上帶了一盒蛋糕。他不知道我吃素,看到我看他拿蛋糕的驚訝表情,他不覺地尷尬了起來。
「妳開孤兒院啊!」他驚訝的問著。
「不是,他們是附近的孩子,我教他們讀書。」他把蛋糕拿給我,孩子們,有蛋糕吃,大家開心得合不攏嘴。
參觀了一下佛堂的環境,他突然哽咽,臉色變得很黯然,低下頭來,眼裡泛著淚光對我說:「以後,如果有錢,我幫你蓋個像樣的房子…!」
聞言,我很感動。不過,我對於居住沒什麼奢求,只希望這塊土地的人能夠幸福起來,那才是最重要的。
對孩子而言,有蛋糕吃,這是一次很奢侈的品嚐和回憶。
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只有阿敘斯在一旁,看著大家吃。
「阿敘斯,你怎麼不吃呢?」我問。
他竊竊的笑了笑,默默走到我身邊,細聲的趴在我耳邊說:「點傳師,自從跟您見面以後,我就吃素了,蛋糕裡面有蛋,我不能吃…。」
心頭一震,突然覺得又安慰又感動。
在台灣,吃素有很多選擇,可以吃的東西很多,吃素的方式也很多。奶蛋素也是一種選擇,但是,在尼泊爾,吃的東西很少,他們還是堅持吃素不吃蛋,我很感動。
「你吃素,平常都吃什麼呢?」我問。
「吃飯配豆子湯啊!」他天真的笑著。「沒別的菜嗎?媽媽沒有煮菜給你吃啊?」
我知道,尼泊爾人每餐都一定會煮豆子湯,豆子營養。
我也知道,他母親一定不會特別為他煮素食。
「嗯!我沒別的菜吃…。」點點頭,他說。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年多來,他沒吃過別的菜,可是,他還是堅持吃素。
「以後,多回來佛堂吃飯,來這裡人多,菜色比較會有變化…。」看著孩子純真的臉龐,對學道的堅持,說著、說著,我不禁紅了眼眶…。
我很飽,我吃不下
跟尼泊爾的人住在一起,我發覺他們很奇怪,他們不喜歡吃青菜。
吃素不吃青菜,那吃什麼呢?
他們多半都是吃飯,拌豆子湯。偶爾,再配上一道咖哩,算是很不錯了。不過,有錢人的生活是很奢華的,當然就不是這樣簡單囉!
這些跟我一起住在佛堂的孩子,家境都不是很富裕,所以也刻苦耐勞習慣了。
尼泊爾菜,口味很濃,又鹹、又辣、又酸、又甜。已經八年了,我還是不能習慣他們的食物,我還是習慣清淡。
因此,每餐,阿姞都會幫我炒一小盤青菜,像醬油碟子這樣大小。
起初,我都會幫他們挾菜,告訴他們青菜的好處,要多吃菜。但是,他們都說,他們不喜歡吃青菜。幾年下來,我也就不再幫他們挾菜了。
那天,大家正在用晚餐,我突然又有感而發的說:「你們知道嗎?青菜很好,很營養,為什麼你們都不吃呢?你們都喜歡那種重口味的食物,醬菜、鹹菜,或是把菜煮得很鹹、很鹹,鹹到一口菜,就可以配上好幾碗飯,這樣對身體不好的啊!」
聽我這樣說,阿姞突然哽咽了!然後紅著眼眶對我說:「點傳師,其實,我們不是不喜歡吃青菜,實在是因為,青菜很貴,我們吃不起。所以,當時,我們幾個人就討論,青菜只給您吃,如果您要給我們青菜的時候,就要回答您說:『我們不喜歡吃青菜…』。」聞言,我的心就像被揍了一拳,整個人被震懾住了,止不住的淚水,瞬時的從我臉龐滑落了下來…。
「您知道嗎?我們只買那種,煮了會變多的菜,像馬鈴薯、花椰菜,加了水會變多。我們不買那種,煮了,會縮水的青菜…。」
聞言,我的心變得很脆弱、很脆弱。
「點傳師,您有沒有發現,大家也很流行另外一句話…!」阿姞問我。
「什麼話?」想一想,我想不起來,還有什麼,藏匿在他們彼此之間的密語。「我不知道耶!」我說。我實在想不出來。
「就是…我很飽,我吃不下…」經阿姞一提,我才恍然大悟。
是啊!每次有東西吃,要分給大家吃時,大家都會對我說:「我很飽,我吃不下。」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我倒是好奇了。
「點傳師,國琶說,每次有好吃的東西,您都捨不得吃,要大家一起吃。您捨不得吃,大家更捨不得吃。為了要留給您吃,且讓您安心的吃,國琶就出了一個主意,交代大家,每次有東西吃,或有什麼水果可以吃,就要跟您說「我很飽,我吃不下!」,這樣,您才吃得到那些東西…!」
天啊!我終於忍不住哭出來了。其實,對於那些難得的好東西,大家都是垂涎三尺的呀!他們是這樣的貼心、這樣細心,把好的留給我,把粗糧留給自己…!我還幾度嫌他們,說他們重口味、不重營養…。
我錯怪他們了。原來,他們寧可犧牲自己的健康,也要多留一點好東西給我吃啊!
從正登佛堂開會回來時,看到路過的商店賣進口餅乾。
因為是促銷價,而且又買一送一,覺得很便宜。算一算,一包只要五十盧比,比在台灣買還便宜很多。
我突然想起,住在佛堂的這群孩子,除了我從台灣回來時,偶爾會帶點特產過來給大家品嚐外,從不曾買過什麼東西跟大家一起分享。難得看到促銷的外國餅乾,不禁讓我想買幾包回去,讓大家過過癮。
買完了餅乾,看看時間。哇!快四點了。
糟糕,四點和道親有約,他們會來佛堂接我,他們沒有鑰匙,佛堂又沒人在,他們一定在門口等很久了。
急急忙忙,找來了計程車,說好了價錢,便跳了上去。
快到家時,計程車司機開始想要加我價錢。這是常有的狀況,計程車司機,看到外國人,價錢通常喊得很高。
「再加個幾十塊給我吧!」汗衫破了好幾個洞的司機,頂著一頭大猩猩的捲髮對我說。
「價錢已經說好了,一百二十元,不能再加價呀!而且,我給的是好價錢!」我說。
「我有一家子要養,一個月,光是這台車的租金就要給五萬,加油還不算喔!有沒有客人也還不知道喔!眼睛一睜開就要給錢,孩子很小,還要租房子…。」他開始博取我的同情。
我知道,一般人的生活都很困苦,一見到外國人,眼睛就變大了。
摸摸口袋,身上沒小鈔,剩下一張黑得看不到顏色,又髒又舊的五塊錢紙幣。
「實在不好意思,我身上沒錢,只剩五塊錢。這樣好了,我手邊有餅乾,這餅乾很貴,一包五十塊,你帶回家給孩子吃吧!」我說。
「喔!不!不!餅乾不能當飯吃,給我五塊錢好了。」他歡喜的接走了五塊錢,然後滿足的對我笑。
下了車,他喜悅的揚塵而去,卻留下一臉錯愕的我。
一包餅乾五十元!為什麼他要五元,不要五十元的東西呢?他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啊?
晚上,吃晚餐時,山迪夫一邊吃飯,手腳一邊發抖,臉色很蒼白。
「是不是生病了呢?」我問。
「喔!沒有。」勉強的笑了一笑,我還是不小心看到他失落的眼神。
「你臉色很蒼白,像是病了。」這孩子,平常活活跳跳的,每次吃飯時,總是餐桌上的活寶,今天卻沉默不語。
「或是,有什麼心事嗎?」看到孩子不對勁,我不斷追問,他突然低下頭來,細聲的低語著說:「我的腳在發燒…。」
「怎麼會這樣呢?」我有些驚訝,照理來說,發燒應該是頭發燒,怎麼會從腳開始呢?
「今天,是我兼家教的第一天。早上,我走一個小時的路,去上大學。中午,再走一個小時的路回來吃午餐。下午,再走一個小時的路,去兼第一個家教。下課後,又趕著第二份家教,走路約三十分鐘。剛下課,天已經黑了,我從家教那裡,再走一個半小時的路回來。一天下來,來來回回,走了幾個小時的路,所以,腳就發燒了…。」
「怎麼不坐車呢?」我有些心疼。
「車資太貴,我有腳,用走的就可以了…。」他笑了笑。看得出來,今天,有些疲累。
「一堂家教課,多少薪資呢?」我很好奇。
「四十元盧比。」
四十元盧比?我心一震,很吃驚。臉上好像被摑了一巴掌,覺得刺痛難耐。腦海好像有點暈眩,要昏迷過去。剛剛,光是買了一包餅乾,就把他辛苦教書來的錢花完了。再加上,剛從外頭回來,坐一趟計程車,我就隨便的花掉了他好幾天的薪水…。我的眼眶開始濕潤且不安了起來…。
回到房間,擦乾了淚,從包包裡,拿出餅乾,我故作興高采烈的歡喜模樣,要給大家禮物。
當大家看到我手上的餅乾時,臉上並沒有喜悅,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錯愕的神色。這下子,我又愣住了,怎麼會這樣呢?
「你們不喜歡吃餅乾嗎?」我原以為,今晚會為大家帶來驚喜和歡樂,怎麼知道,剛好相反。
「不,我們很喜歡吃。不過,我們捨不得吃。以後,不要再為我們花錢了。我們只吃那種吃了會飽的食物,不吃這種,吃了肚子不會飽的東西…。」
又是一個巴掌摑了下去,我預期的喜悅僵硬在半空中,好像是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一般。緊接著,我連自己也笑不出來了!
「既然,已經買了,你們,還是拿去吧!」我的舌頭像是打了結,說不出話來了。
「不,您留著慢慢吃,我們可以不吃的。」
「我在台灣有吃過。你們沒嚐過,這是專程買給你們吃的,就拿去嚐嚐吧…。」
經我勸說,大家才紛紛說了謝謝,接受我的『好意』。
「這餅乾,我不要吃,留著以後,帶回家鄉給爸媽吃…。」背後,我聽到他們彼此之間的竊竊私語。
不過是一包餅乾罷了,在台灣,連小孩都不一定要吃,在這裡,他們捨不得吃,要留著回家鄉,給父母親吃…!
偷偷的,我擦著淚,他們沒看到我紅著眼眶的淚水。
以後,除非必要,我盡量不坐計程車。至於吃零食,我決定要改掉這個習慣。
我想,把吃零食的錢存下來,為貧窮的人多做點有意義的事。
二十歲的大男孩
天已經黑了,窗外又下著雨,黑夢達還沒有回來。
「會不會是出事了啊!」我擔心的說。除非必要,否則,晚上沒有人出門的,外面沒有路燈、沒有人,也沒交通工具,很危險的。
「點傳師,您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們先用餐吧!」巴森達,黑夢達的哥哥安慰著我說。
住佛堂裡的幾個大男孩,每個人都是早上讀書,下午教書,時間很固定。只有黑夢達,二十歲,剛上大一,一大早六點上學,下午就沒課了。
外面風雨很大。吃完晚餐,我一個人在佛堂,來回踱步。
「這孩子,下午沒課,反而回來得晚,讓我操心。」我心裡嘀咕著。
八點多,快九點,果然,黑夢達回來了。
「黑夢達!」我從窗口喊叫著。
淋了一身雨,身後揹著一個鼓鼓的背包,露出兩排黑人牙膏的白牙,喜孜孜的笑著。
「先去換衣服吧!」看到孩子,全身都濕了,讓人不忍心。
好像沒聽到我的話一般,他先去佛堂參駕,一邊還難掩笑容的跟大家談笑著,全部的人都圍著他看。
八月,正值雨季。加德滿都夏天雨季的夜晚,添有幾分寒意。
看到全部的人,都爭相圍著黑夢達,好像他為大家帶回來什麼好吃的東西一般,如果慢了一步,東西就會被搶光似的。我的思緒突然跌落到兒時的冬夜,我們一家人苦等著父親從外面回來,看他會為我們帶什麼好吃的東西,那種情景是一樣的。
我也引頸翹楚,加入他們的行列,看他們究竟在看什麼?
打開背包,他開心的從背包拿出一把一把的青菜。哇!是絲瓜藤,我們叫龍鬚菜。
「哈!哈!哈!」一群人大笑了起來。
「我們早就猜到了!你一定會帶這樣的青菜回來。」阿姞大笑著。被她料中了,她很是得意。
「沒了,就這樣。」手一攤,笑了笑,他滿意於今天的收獲。
「一個背包,滿滿的都是青菜呀!」有點失望,我以為他會為他們帶回來什麼特別的好東西。例如,巧克力,或者,糖果之類的…!
「快去把衣服換起來,快去吃飯啊!」一群人,還是圍著黑夢達不肯散去,你一句,我一句的聒噪著不停,不知道這麼小的一件事,也值得他們雀躍這麼久。我只好下達命令了。
現在的天氣,很容易感冒。雖然他們年輕,可是,有話等衣服換好,再說也不遲啊!就為了那幾把青菜,全部的人擠在廚房,嘰嘰喳喳的笑了一夜。
下雨天的晚上
晚上,晚課後,我和阿姞討論一些道務運作的方針。臨睡前,我對阿姞說:「告訴黑夢達,以後,不要這麼晚回來了。他是住在佛堂裡,最有時間的一個,卻是最晚回來的一個。每天,都到那麼晚才回來,外面,沒燈、沒車、沒人,自己一個人在路上走,我會擔心他的安全啊!」
「像今天,就為了那幾把青菜,到這麼晚才回來,外面又下著傾盆大雨、雷雨交加,這教我怎麼不擔心呢!」
看到我這麼擔憂,阿姞突然紅著眼睛,對我說:「點傳師,不瞞您說,這一段時間,黑夢達是去做生意了…。」
「做生意?」我很吃驚,他才剛上大學一年級啊!
「這一段時間以來,跟您生活在一起,他說,每次聽您講話、上課,他都偷偷的哭了。他說,您應該在自己的國家,跟著家人過著幸福的生活才是,可是,為了尼泊爾人,您離開家人,來我們的國家,沒有瞧不起我們,跟著我們過一樣的生活,又讓您為我們操這麼多心,他覺得虧欠您很多。他說,他課業不重,下午時間,去市場擺地攤,賺錢補貼一些佛堂開銷。因為,要等到市場快收攤,才能買到一些便宜的菜回來。收攤前,菜便宜很多。等收攤,大概要再走一個小時的路才到家,所以才會這麼晚…。」
天啊!冒著風雨擺地攤,我忍不住的大哭了起來。
「今天,他一共賺了十塊錢(台幣五塊錢),他好高興、好高興。他知道,您喜歡吃青菜,所以,他把賺來的錢買了好幾把青菜,要給您吃。」阿姞趕緊補充說:「平常,十塊錢只能買兩把,但等到收攤時,就可以買到五把。所以,他才等到那麼晚…。」
捨不得花錢坐車,來回要走兩個小時的路,卻把辛苦掙來的錢買青菜要給我吃。況且又是站在風雨中,從下午到晚上,受風雨的淋浸…。
沒等阿姞把話說完,我已經是淚流滿面了。內心百感交集,心酸、心疼、安慰…。
「我們早就猜中,他會為您買青菜。果然,被我們猜中了。所以一群人才會笑得這麼大聲!」濕著滿眶的淚水,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第一天,他賺兩塊錢,他高興了一整夜。第二天,賺了五塊錢。第三天,賺了十塊錢,給您買青菜!」
這是我的全部
隔天,黑夢達跟往常一樣,到很晚才回來。這回,我不再責怪他了,而是給他滿滿的關心和鼓勵。
一回到家,穿著整齊的黑夢達,歡天喜地的對我說:「點傳師,我今天賺了三十塊錢…。」看到孩子這樣的開心,燦爛的臉笑得合不攏嘴,我也跟著開懷的笑了起來。
「錢,存起來。以後,可以做很多事。」我說。
「他把賺來的錢,全部買了水果!」阿姞指著一大包褐色的梨子,喜悅的笑著說:「明天辦道,我們有水果上供了!」
「你把錢全部用完啊!」我驚訝的問。
「明天要獻供、辦道,一樣要買供果啊!」抬起頭來,仍然是一張歡喜、滿足、燦爛的笑容面對著我。
「雖然,我能給的很少,但是,這是我的全部。希望,上天不要嫌它少…。」一邊吃飯,掛著慣有的笑容,黑夢達一邊對阿姞這樣說。
在旁邊,無意間聽到他們的對話,我眼眶不禁紅了,然後,兀自的哽咽了起來…。
今天非常…非常的冷…。喔!不是冷,是凍。
今年應該是早冬,我穿上三件外套、三條毛褲,蓋了三條棉被,仍然冷到無法入眠。
我的天啊!我問穿得稀薄的羅貝斯:「你不冷嗎?」
他點點頭說:「嗯,很冷。不過,忍耐一下就好了。」
是的,很多人都沒衣服穿,每年的寒冬,他們就是忍耐過冬。
羅貝斯,蘇迪普的堂弟,13歲。幾個月前剛從鄉下來加德滿都,住在佛堂。
單純的聲音
一大早,羅貝斯的好朋友山吉夫,氣喘噓噓的從家裡跑來,歡天喜地的對我說:「點傳師,昨天聽您講完課以後,我就回家去,召集左右鄰居的大人和小孩,一共有十多人。我一字不漏的把您說的話,重複一遍的說給他們聽。當我在跟他們講課的時候,有一個阿姨看到濟公活佛老師,站在我的旁邊喔!」
聽他這麼一說,我心頭一震,眼眶不禁紅了起來。
十歲的孩子,求道以後就吃素。每天一大早,就來佛堂獻香、叩頭、誦經、上早課。每次,我上課的內容,他就回去講給別人聽。
雖然,他不過是個小孩子,可是,他的真心,卻感動了老師來為他加油,老師並沒有因為他只是個小孩子,而忽略了他呀!
晚上,蘇迪普對我說:「點傳師,您今天白天,跟他們幾位道親講『修道人的志節』,是嗎?」
「是啊!怎麼樣嗎?」我問。
「羅貝斯剛跟我說,今天聽完課,他躲起來,哭很久。他說,他要好好的修道。他不能讓前賢們的血汗,為我們白流啊!」
天啊!今天,他只不過是旁聽而已啊!我主要的對象是講給大人聽的啊!
聽到這些孩子,單純的聲音,我突然覺得萬分的感動、慚愧。
想到自己,「我見」太強了,「真心」也太不如這些孩子了。
我不應該輕蔑任何一個人,更不該認為他們是小孩,就起了怠慢心啊!
因為,冬天太冷了。有時,我會偷懶。早香誦經完畢,做完運動,孩子們等著我上早課。但是,有時,看到都是小孩,沒有大人翻譯,我就借機會偷懶,跟他們說:「等下午大哥哥回來,有人幫我們翻譯,我們再上課!」
其實,這是我的推托之詞。平常,大孩子去上課,也還有阿姞替我們翻譯。有些時候,阿姞下鄉去。大孩子去上課、教書。我便怠慢了這幾個孩子的真心。
如今,聽到山吉夫說,他講道的時候,老師竟然在他身邊,為他護持。老師是一代明師,一個十歲的孩子講道,一代明師都親自來為他打氣了。而我,憑什麼去輕慢他們呢?
低下頭來,感到很慚愧,覺得自己分別心太強了。
默默地,我告訴自己,以後講道,哪怕就算是只有一個人,哪怕就是一個小孩,我都不能心生怠慢,我都要像面對一百個人這樣,用心的講解。
我怎麼會知道,從他的手中,將會成就多少的眾生啊?
他,除了年紀比我小以外,他的心,比我還真啊!
吃素,我要修道
後來,我才知道羅貝斯吃素的原因。
自從蘇迪浦求道以後,每次回家鄉,蘇迪浦就會跟親友講解道的寶貴。
羅貝斯就是其中一個誠心的聽眾。
今年十月份,德賽節,前人老慈悲恩准,我們得以在沙賴開法會。
一聽到有法會,羅貝斯就想盡辦法,一直爭取,能夠來參加。
「不行,羅貝斯,不是堂哥不疼你。你年紀太小,不具備開法會條件。我真的不能讓你去,如果我讓你去旁聽,那對其他那些不能去的小孩,很不公平。如果開放給孩子去,那法會現場不就會亂成一團!」
經過一次一次的勸說,羅貝斯知道他不能參加法會,便傷心的哭了。
不能去法會,他只好等大人下課回家後,再問大人,今天講的是什麼課。
法會第二天,羅貝斯的弟弟羅文斯,七歲,偷偷的跑來法會現場,爬上窗戶,把臉貼在窗口聽課。他聽到的課是「持齋的意義」。
下完課,七歲的羅文斯喜孜孜的跑回家,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那樣緊張又慎重其事的對哥哥羅貝斯說:「我剛偷跑去法會聽課,我聽到持齋的意義。」
羅文斯操著他口齒不清的童音,一五一十的把他聽到的課程,用他的表達方式,講給哥哥聽。
「吃人半斤,以後還要還他八兩。動物也有爸爸、媽媽,我們殺牠們的爸爸、媽媽的時候,他們的孩子也會哭喔!牠們會找不到爸爸、媽媽喔!好可憐喔。所以,不能吃肉啊!」
「是這樣啊!」聽弟弟這樣一說,羅貝斯便告訴弟弟說:「從現在開始,我立志要吃素,不再吃動物的肉。不讓他們親情離散,也不讓他們受疼痛之苦。而且,我要當一個修行者!」
從那天開始,羅貝斯便吃素了。父母親起初很反對,後來,看他意志堅定,便也不再阻止他了。
回鄉省親
看到羅貝斯學道的心這樣真,蘇迪浦得到我的同意,便決定帶他來住佛堂,學費和生活費,全部由蘇迪浦負擔,這樣才方便他學道。
羅貝斯話不多,每天,都會看他笑著一張臉,很謙卑的做著每件事。
「你為什麼每天都這樣的開心呢?」有一天,國琶忍不住問他。
「點傳師有一次講到,修道要煉火候,要去脾氣、改毛病。於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每天要笑臉迎人,一定要把火候煉好,讓自己一直處於心平氣和的狀態。否則,哪一天,一把無名火燒了功德林,不就白修一場…。」
聽到他們竊竊的對話,我不禁感到欣慰。是的,這就對了。修道,時時刻刻惕厲自己,不容絲毫放鬆,否則,放心容易,收心難啊!
來加德滿都兩個月,第一次放連假,他回鄉省親。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想到可以見到思念的父母親人,他興奮得睡不著覺。
他沒有什麼禮物可以送親人,但是,他把每次佛堂送給他的供果、糖果都留了下來,自己捨不得吃,準備以後回家鄉時,留給爸爸、媽媽吃。
回到家裡,父母親欣喜若狂,笑得合不攏嘴。
父親特別把攢了好久才存下的一點錢,買了一塊肉回來,要為他進補。
「我吃素,不能吃肉啊!」很婉轉的,他和顏悅色的對母親說:「您是知道的,我修道的決心。我已經立了志向,不會再改變的。」
「沒關係啊!反正,這裡也沒別人,偷吃一塊,沒人知道的。」母親勸說著。
「不行啊!沒人看到,可是,我的良心已經看到了。仙佛也看到了啊!」仍是一張溫和婉約的臉,他耐心的對著母親說:「凡事,我們只問良心,不問人家看不看得見啊!」
聽兒子這麼說,母親心裡有幾分不捨,覺得兒子這麼小就吃素,是不是會營養不良。卻又覺得,能夠有一個這樣有智慧的兒子,真是令人感到欣慰。
離家
第一次,在離開家門的時候,父親在他上車前,偷偷的塞給了他二十五塊的盧比。
離家的悲傷,加上父母為他的離去,已經好幾天不見他們的笑容了,而今天一早,父母親更是偷偷的在擦眼淚,誰都講不出話來。一大早,天還未亮,父母親便起來為他準備早餐,全家人都沉默不語。而,前一天晚上,其實他也是偷偷的哭了一夜,卻不敢讓父母親知道。
現在,在要離別的這一剎那,父親卻慌張跳上車,匆匆的從口袋裡面,掏出了一張老舊、有點破損的二十五塊錢盧比(約台幣十二塊半)。
他很驚訝。這些錢,一定是父親攢了好久,才存了下來的錢。
「爸沒什麼錢可以給你,這二十五塊錢,就帶在身邊吧!」一向不善於言語的父親,很少在兒子面前,講些什麼關懷的話。但是,在要離別的那一剎那,靦腆的父親,紅著眼眶,用最直接的方式,默默的把錢塞到兒子的手中。
這是愛,一種鄉下人,最真摰的表達方式。
「爸,不行呀!這些錢您留在身邊。將來還要買秧苗啊!」他又把錢塞到父親的口袋裡去,他也哭了。
「出門在外,身邊總是要留一點錢。萬一,要用到錢,怎麼辦呢?…拿去,拿去吧!放在身邊,以防萬一啊!」車子要開了,他們父子倆,一直推擠著,誰都不肯把錢收下。
「自己好好保重啊!」最後,父親把錢塞在兒子細瘦的手中,然後,跳下了車,大聲的叮嚀著。
車子揚塵而去。父親的身影,在他模糊的淚眼中,漸漸的變小,然後,消失。
二十五塊錢
這二十五塊錢,讓他想起很多畫面。想起父母親,想到離別的眼淚。想到,要播種的時候,父親總是到處借不到錢買秧苗。想到,母親常要去借錢買鹽、油、和糖。想到,姐姐要讀書,父親總是愁著繳不起六十塊錢的學費。這二十五塊錢,是父親辛苦用汗水掙來的,他們捨不得吃用,就這樣苦哈哈的留給我,我不能輕易花掉呀!我一定要把它用在最重要的地方。
像守著小寶貝似的,每天,他總是會把錢拿出來看一看,捨不得用掉。好似那張,握過父親的手的紙幣,仍然盪漾著父親的愛那般溫暖。兩個多月過去了,二十五塊錢的溫度,仍然暖暖的,溫熱著他的心。
今天早上,他陪阿姞去菜市場。在路上,阿姞對他說:「點傳師喜歡吃檸檬。後來,她知道,一個檸檬兩塊錢,太貴了,她捨不得吃,就再也不吃檸檬了。今天,我想偷偷的買幾顆回去給她吃。」
阿姞於是到市場,買了幾顆檸檬。付錢的時候,羅貝斯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日夜陪著他,不忍分離的紙幣說「阿姞阿姨,這個錢我來付。」
阿姞睜大著眼睛,於心不忍的說:「不行啊!這個錢是你爸辛苦用血汗掙來,要留著給你用的。你不能就這樣輕易的把它花掉啊!」
「點傳師來尼泊爾開荒,她用的錢不也是她的父母辛苦用血汗掙來的。她都可以為我們割捨了親情,把父母親的血汗錢用在我們的身上,為什麼我們就不能為她花一點錢。」
「點傳師如果知道,這個檸檬,是來自你爸的血汗錢,她一定會捨不得吃的…!」說著說著,阿姞感動地哽咽著,紅著眼睛,她把他的錢塞回他的口袋。然後逕自從自己的口袋裡掏錢出來付錢。
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只是頻頻的拭淚…。
他們知道,他們都很窮,無法替前賢分擔佛堂的開銷。但是,他們彼此都覺得,雖然他們花不起大錢;雖然,他們的錢只夠買幾個檸檬,但這卻是他們的一番心意啊!
回到佛堂,他們掛在臉上的淚痕還沒有乾。擦擦淚,羅貝斯一語不發的走到功德箱前,把錢從口袋裡掏出來,誠心敬意的,把那張充滿父愛的二十五塊錢紙幣,投了下去…。
「啊!羅貝斯…!」阿姞大聲的叫喊。來不及了,錢已經掉進去了。
一轉身,羅貝斯用很感恩的心對阿姞說:「這些錢,不能用在我身上,我要把它用在最重要的地方。既然不能買檸檬給點傳師吃,那麼,就把它留給老師吧…!」
寒風冷峻,十二月的冬季,夜裡是零度以下。然而,阿姞感動的心,卻如烈火般的熾熱。
站在廚房門口,我看著臉上掛著熱淚的阿姞,看到縮著脖子,顫抖著身子,臉上卻掛著溫暖笑意的羅貝斯。忍不住的,我的眼淚,也不聽使喚的自眼角,汨汨的流了下來…。
祖孫情
最近,沙格來佛堂,都帶一個老人一起來。不論是平常佛堂道學研究班,或是上中文課,他們倆人都形影不離。像其他幾位小道親一樣,沙格放學後,會直接從學校到佛堂來讀中文。只是,他身邊多了一個老人。
原來,這老人是他的爺爺。一個六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卻像八十多歲那樣蒼老,走起路來稍微有點駝背,臉上佈滿了滄桑。
沙格和爺爺一起來佛堂時,眼神多了一份滿足和踏實,臉上也多了一道不可言喻的光彩和笑容。
「對不起,點傳師,爺爺一個人,身體不好,我不能把他一個人放在家裡,所以,都帶著他一起出門,請您原諒…」低下頭來,他特別跟我道歉。
其實,對於他這樣的一顆孝心,我感動和鼓勵都來不及了,怎會責備他呢?
上課是採取活動的方式,分成單字、造句和遊戲幾個單元。來上課的人都是小孩,爺爺則是默默的坐在一旁,面帶微笑,一臉滿足的樣子看著孫子讀書。
每次教單字,我都會把很多彩色圖卡的單字,分散在地上,一一的讀,然後叫孩子跟著唸。
孩子們的學習能力很快,每天教的單字,他們多半都很快就學會了,且發音都很標準。有時,我會讓他們找單字,如果有人答錯了,我會帶著大家,一起用手比著手槍的姿勢,要大家一起大聲的說:「一、二、三,ㄅ一ㄤ…」
然後,答錯的人就要假裝中槍,躺下去,表示死掉了。
通常,爺爺看到有人死掉,他會發出咯咯的笑聲,然後,把額上的紋路都往上推,瞇著眼睛,嘴巴張成O字型,露出沒有牙齒的笑容,開懷的哈哈大笑起來。
每次,看到爺爺這樣歡欣的模樣,沙格便會發出更大的笑聲,讓爺爺看到他的歡樂,讓爺爺知道他過得很好、過得很快樂。
空檔的時候,沙格會起身去幫爺爺擦汗,或是幫爺爺調整坐姿,或是端水給爺爺喝。不管是怎麼樣的小舉動,我都可以看到,沙格對爺爺的照顧是無微不至的。
「爺爺的背部不好,常酸痛,同一個姿勢坐太久就會痛。」他靦腆的對我說。
那天,我教了幾個新單字,手錶、鉛筆、月亮、衣服、洋娃娃。教完以後,我開始考試了,把這些單字的紙卡分散在地上,我一一請孩子出來,要他們找單字。
輪到沙格,我唸到「手錶」時,沙格一直東張西望,搞不清楚是哪一張。沙格用求救的眼神望著其他的小朋友,卻沒有人會。
就在我準備要開槍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老邁的爺爺突然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比著那張畫著手錶的紙卡,大聲的說:「手錶」。
看到爺爺這樣的舉動,頓時,全場的人,包括我在內,都笑到人仰馬翻去了,連眼淚也都流了出來…。
隱情
有句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或許,天底下的每個人,每個家庭,都會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無奈吧!
自從我認識沙格以來,他就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勤快、認份、貼心…。每天放學,他就是直接回來佛堂掃地、整理佛堂。等到獻完晚香,才摸黑回家。
他,14歲,手掌比一般的成人還要大上幾乎一倍,又粗又厚。看到他那爬滿厚繭的雙手,我便斷定他,背後必定也是隱藏著苦難的身世。
後來,從阿姞的口中,得知他的家庭背景,果然,不出我所料,苦命的孩子又多了一個,這讓我對他有幾分心疼。
本來,對沙格而言,貧窮不是可悲。只要有個完整的家,貧窮倒也讓他知足。只是,因為貧窮延伸出來的缺口,讓他感到痛苦。
在他很小時候,媽媽替他買了個存錢筒,每回,父母給他的零用錢,他都分毫未動的投到存錢筒。
有一天,存錢筒快滿了,偏偏,錢被偷了。
錢被偷了,對沙格和父母親而言,這是個很心痛的衝擊。雖然,裡面才一百多塊(約台幣五十多塊錢),但是,每一分錢都是來自父母親的血汗,每一毛錢都是來自於父母親省吃儉用留下來的愛啊!
對沙格而言,因為能體諒父母親的辛苦,所以,一直以來,就算曾經想過買支冰棒過過癮。或者,想買顆糖解解饞,最後,他都決定用吞口水來滿足自己,然後,告訴自己說:「這個錢存起來,有一天變成大錢,給父母親買件衣服,或是買雙鞋。那時,他們有新衣或新鞋穿,一定會很高興的…。」
在他的腦海裡,常浮現著那一天,父母親歡喜的穿著他幫他們買的新衣新鞋,那種幸福的模樣。雖然,他們很窮,但是,一家三口人,洋溢著知足的笑聲,那種幸福感,是多麼的甜蜜,多麼的令人嚮往啊!
然而,吞過無數次的口水,作過無數的夢想,這個美夢,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打碎了。
他,好心疼、好心疼。更慘的是,父母親因他的錢被偷而哭,因此吵架,到最後,竟然離婚了。
他心愛的存錢筒被偷,這一偷,把他買新衣新鞋給父母親的美夢也偷了,最後,竟然,還把他貧窮的幸福也偷了。
小偷這一偷,把他小小的幸福偷走,也把他的家打破,更把他的心也一起打碎了。
為了這個傷害,小小年紀的他常常躲起來哭。可是,淚水無法挽回他那小小的幸福,也無法讓父母親破鏡重圓。
新媽媽
起初,母親常偷偷回來看他。可是,後來父親再娶,母親再也沒回來過了。
新媽媽對他並不好,父親雖然很疼愛他,但是,父親敵不過新媽媽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所以對他越來越漠不關心了。
新媽媽每天給他許多做不完的工作,再加上打、罵,還不讓他吃飯。父親雖然知道他苦,卻也沒吭聲。
「這樣吧!我每天給你十一塊錢,你自己在外面找吃的,不要在家裡吃,就不會被罵了。」從那時候起,父親每天給他十一塊錢。
十一塊錢根本不夠吃一餐,況且,還要買簿子、筆、和讀書文具用品…。
代父盡孝
那天,沙格帶著爺爺來上課時,神情顯得很落寞,眼睛有點浮腫,我看得出來,剛哭過。上課時,他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和歡笑。
「怎麼了,沙格?為什麼悶悶不樂呢?」下課後,等大家都回去,我偷偷的問他。
「爺爺要回鄉下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一早就走!」說著、說著,他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既然你捨不得爺爺回去,那就讓爺爺多留下來幾天,不就好了。」我說。
「點傳師,您不知道…」他哭得更是肝腸寸斷的說:「我們家只有一個房間,是用租的,我和爺爺都沒地方睡,睡地上。爺爺生病了,新媽媽說,我們沒錢,也沒地方住,所以,叫爸爸不要帶爺爺來加德滿都看病。我知道,這樣會讓爸爸揹負不孝的罪名。爸爸不孝,就是我不孝,因為我沒有替爸爸圓滿這份孝道。所以,我幾個月不吃不喝,把爸爸每天給我的十一塊錢,存下來,接爺爺來首都看病,替父親盡孝…。」
「代父盡孝?…」聞言,我心頭一震,還來不及反應,我的眼眶卻已經紅了,喉頭開始滾燙酸澀。
「您知道嗎?這一段時間,為了存錢給爺爺看病,我每天只有吃一餐,放學回家,等著吃新媽媽吃的剩飯。如果有剩飯就吃,沒剩飯,就餓肚子。為了不讓父親為難,這些事,我從不曾對父親說…。」好像是累積了很久的心事,現在,突然找到了知心人,一觸即發的,他再也忍不住的,把積壓已久的委屈說了出來…。
「那天放學回家,就像往常一樣,我餓得發昏,新媽媽也像往日一樣的叫罵著,叫我去洗衣服。看到新媽媽吃飯,我已經餓得受不了了,只好吞著口水,鼓起勇氣對新媽媽說:「阿姨,如果您飯吃不完,留一些給我吃好嗎?」新媽媽只顧自己吃飯,沒答話,也沒正視我一眼。等到我快手快腳的把衣服洗好、晾好,趕回來要吃飯時,卻看到,新媽媽把沒吃完的飯,往屋外的臭水溝一潑,我眼睜睜的,看著熱騰騰的飯,變成一堆爛泥巴…。當我看到這一幕時,您知道那種絕望的心情嗎…?
當時,我餓得四肢無力,餓得發抖,卻只能任兩行熱淚兀自的流,然後偷偷躲起來大哭一場…。
當時,我更感覺到沒有媽媽的辛酸,更覺得,就算是生活困苦貧窮,只要能有母親陪在身旁,仍然是種幸福,可是,連這種小小的幸福,對我而言,都是一種遙不可及的渴望…。」
「爺爺看完病,要回去了。今天,我去買了幾雙襪子、幾包餅乾給他。等我再存夠錢,才能再接他來看病、拿藥。父親沒能盡孝,我當兒子的人,就要替父親盡孝,如果我不替父親盡孝道,那麼,我就是不孝了。所以,我願意挨餓、存錢、替父親盡孝。爺爺要走了,我真的很捨不得呀!從明天開始,爺爺再也不能陪我上課了…。」說著、說著,他一手擦著淚,一手扶著爺爺,向我揮手道別。
他,十四歲。黝黑的臉,掛著兩行熱淚,細瘦的身軀,包裹著一顆細膩的孝心。
他,扶著爺爺離去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但是他的哽咽,卻越來越靠近我的心。「代父盡孝」的聲音,鏗鏘有力的拋擲在我的心頭…。
我的淚,不知不覺的在臉上爬行,滑落到嘴角時,只覺得那淚有點鹹,心卻有點酸,又有點甜…。
一條長褲
傍晚時分,亞敘斯帶著洛基,匆匆的從家裡跑來,這一趟路,來回最少要走兩個多小時。
「阿姞阿姨,妳看,我們幫妳帶來了什麼東西?」洛基喜孜孜的帶著一張陽光般燦爛的臉頰說:「德賽節到了,大家都回家團圓,買新衣、穿新鞋、戴新帽。但是,妳,為了佛堂,捨棄親情,孤零零的,留下來照顧佛堂。沒有團圓過節,也沒有新衣穿。我和亞敘斯,跟幾個小道親商量,一起出錢幫妳剪了一塊布,為妳添了件新長褲。請妳站起來,讓我幫妳量量身…。」洛基,十三歲,瘦瘦小小的身軀,臉上總掛著一張自信的笑容。從第一次上研究班以後,他就吃素了。
洛基把手中的袋子攤開,是一疋閃亮的水藍布料。
阿姞聞言,不禁感動得紅了眼眶。孩子這麼小,他們根本不會賺錢,這疋布一定是他們存了很久的零用錢換來的。
「這是我們一群小孩的心意,妳就收下吧…。」
「不要再花錢幫我找師傅裁縫了,我自己去找裁縫師就好了。」
「不行啊!做件褲子,少說也要花上百多元的工資。我爸是裁縫師,我們已經說好了,請爸幫妳做長褲…。來,我幫妳量身,今晚漏夜趕工,明天就可以拿來給妳穿了…。」
「平常,妳總為了別人,忘了自己。為了我們,妳連親情都割捨了,我們為您做這點事,不算什麼…。
一邊量著尺寸,洛基一邊喃喃自語的說:「妳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我們,就是妳的孩子了…。」像是個知心懂事的小大人,他手腳伶俐的幫阿姞量身。
「你們怎麼會有錢呢?」阿姞問。
「這是我們去年做好的約定,存下一年的零用錢,大家把錢通通存下來,給您買疋布。」
「天啊!為了省錢給我買布、添新衣,他們一群人,足足存了一年的零用錢。」阿姞的眼眶不禁越來越濕了。
「我們得走了,天黑了,我們還得再趕路回家…。明天放學後,我們會幫您送新衣過來。您不要出門喔!如果不合身,我們再帶回去修改…。」
送走孩子天真的笑顏,阿姞哽咽的流著淚。
這一趟路,他們最少要再走上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才能回到家。
天倫圖
晚課後,道過晚安,大家各自回房。
冬夜很冷,回到房間,我再度的把整個人鑽到睡袋裡,然後把手和頭伸出睡袋外面,很妥當的坐在書桌前。我知道,我一定像極了一條藍色的北極蟲,自作聰明的用睡袋和寒冬作戰。
夜越來越沉靜,窗外,除了一輪高高掛在空中的明月,顯得有點孤寂外,再來就是那頻傳的狗吠聲,讓人感覺有幾分淒寒。
打字累了,想倒杯熱水,才驚聞樓上孩子們大聲談笑的聲音。他們的笑聲,像銅鑼般的俐落、悅耳,也像鈴聲般的清澈、動人。
他們在笑什麼呀!這麼開心,我也要去湊一腳。
從睡袋裡抽身,跑到樓上,走到樓梯口,聽到他們一群人正談得開心,哈哈大笑。
靜靜的,我看到一幅很美的家庭天倫圖,美到我幾乎不忍心去打破。
偷偷的站在門口外面,悄悄的,我聽著他們的談話。
「大家要好好珍惜,這一場修辦的時機。在道場這幾年,我親眼看到很多的仙真菩薩。不必等到他們歸空後才要跟他們結緣,現在,他們就活生生的,活在我們的眼前,我們要趕快效法他們的精神。這些仙真菩薩,就是我們的老前人、前人、點傳師和前賢啊!」阿姞的眼神充滿自信,喜悅和樂的笑著說:「老前人、前人的德性涵養,是那樣的深厚,深不可測啊!我們不要說老前人、前人的德性,那太大太大了。光說眼前這些來開荒的前賢就好了,每個前賢,都示現著不同的德性風範,作為我們的榜樣。」
「在我們母壇帶動的點傳師身上,隨時都看到一張燦爛的笑容,堅忍不拔的積極開道精神,那種從來看不到疲累的神態,總是帶給人光明和希望,令人心生精進心及恭敬心。上次點傳師來尼泊爾的時候,沙賴正值盛夏,奇熱無比,生活環境又非常差。那回有四千多人等著要求道,而點傳師一站就是一天,道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到最後連聲音都沙啞了。幾天下來,我們都怕點傳師昏倒,後來是辦事人員,一個個都不支累倒了。然而,點傳師就像是個不倒翁,一聲累也沒喊。沒電、沒水,沒廁所的生活,連睡覺都是蚊蠅飛繞,點傳師一句怨言也沒有…。那時我們黃點傳師還沒有領命,幾次黃點傳師都說,不忍心讓點傳師受翻山越嶺的勞苦,點傳師總是慈祥和藹的說:「不怕,不怕,這點勞累不算什麼…。」
「再看看道務中心的潘點傳師,為法忘軀,公心一片。在道務中心因過度勞累,幾次暈倒了,但是在他的臉上,還是看不到疲累的神色。可是,當我們鄉下沙賴要開法會,他還是很慈悲,不顧自身的病體,受來回二十多個小時的山路顛簸折磨,去為我們的法會主班,把老師的愛帶到窮鄉僻壤。這種吃苦受累的事,唯有大德者,可以無視自身的安危啊!況且當地環境不好,沒電、沒水,但是,點傳師還是特別慈悲說:『開荒吃苦是本份,廁所旁邊也可以睡。我們是來辦道,不是來享受的呀…!』這樣的德行與精神,實在令人動容呀!」
「再來談一談簡點傳師,這樣一個法相莊嚴的點傳師。我相信,在她的少女時代,一定非常非常的漂亮,也一定讓很多的男子傾心。她示現給人家的感覺,不只是美麗,根本就是仙女下凡示現人間…。這樣一個出塵的女子,卻可以捨棄人間的情愛,轉換為菩薩的大愛,為了眾生吃苦受累,且修出這樣莊嚴的法相,示現在人間,受人敬愛,這是多麼的不簡單啊!她說話的時候,永遠是輕聲細語、言婉色溫。在她的臉上,你永遠看不到怒氣,甚至,在你心境不平時,只要見到她,便會有一股祥和之氣在心中穿越…。」經過阿姞的描述,一群人都覺得頗有同感。
「再來談談彭點傳師,我們的英文班班長。」清了清喉嚨,阿姞很慎重的說:「點傳師講課的幽默風趣不說,為了栽培英文人才,每每坐在書桌前,不眠不休的漏夜翻譯,這些不為人所見的付出就不談。我要告訴大家一件事,昨天,彭點傳師偷偷的和我們點傳師,買了一件質料很好的羽毛衣和毛毯,送給友壇新來開荒的黃講師。彭點傳師說,這是代表前人老、還有道務中心所有點傳師們,對開道先鋒的一份關懷。彭點傳師今天下鄉,所以由我陪點傳師送過去,因為很冷,黃講師不知道加德滿都寒冬的威力,保暖的衣物和被單都不夠,所以感冒生病了…。」說到這裡,阿姞哽咽的說:「黃講師接到毛毯時,當下感動得哭了。我要說的不是毛毯和衣服,而是前賢的精神…,一心一意的,只為了別人,卻忘了自己。每年的冬天,彭點傳師一定來為中心開人才班,在最冷的季節中,他都會默默的出現在這個國度。當你問他說:點傳師,您會不會冷。他一定會用著充滿慈愛溫和的眼神,面帶笑容的告訴你說:不冷,不冷。其實,我已經看到他,臉是白的,嘴唇是紫的,手是冰的…。」
我也要聽
說到這裡,人才們原先鈴鐺般的笑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眶眶濕熱的眼淚。
「還有其他好多壇的點傳師、前賢,他們的付出和行誼,我無法一一描述。但是這些前賢,真的讓人尊敬啊!不同的前賢,示現著不同的風範讓我們去效法,就像菩薩一樣,看你要效法那一位菩薩,就好好去學習,將來一定可以成就的…。」
阿姞話還沒說完,我推了門進去,一群人全都愣住了。
「我也要聽…」我的出現,顯然給大家帶來了驚訝。
「您不是回房間了嗎?」
「是啊!不過被你們的笑聲吸引過來了啊!」我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些前賢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
「什麼特色呢?」大家不解的問。
「那就是…好的留給別人,苦的都留給自己。」
「這不是菩薩的精神,是什麼?」低下頭來,阿姞喃喃自語的說:「佛、菩薩走的時候,什麼都沒帶走,就是留下精神,讓後人去學習效法。佛不是被捧出來、被讚嘆出來的,而是吃苦受累,做出來的呀!」
看到大家沉默的落淚,以及被前賢精神感動的感傷,我有點後悔跑進來,打破他們原本歡喜快樂的天倫圖。
幸福的滋味
清晨,霧很濃,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的毛褲、毛襪、羽毛衣,一見到喜馬拉雅山上的冬季,這樣來頭不小的大敵,它們對主人的英勇、精忠,全都縮到腸子裡去了。
於是,我也不好為難它們,脖子上多繞上一條圍巾,手上多套一雙手套,羽毛衣多穿一件,這倒也是解決之道。不過一身穿得層層疊疊,像是個不倒翁,一走起路來又像極了企鵝。這下子大家又笑我,活像是個外星人。
搓著手,喝著這次來的時候,寶玉姐為我準備的十全大補湯,聞著濃濃的中藥材香味,喝著那熱騰騰的補湯,一下子,全身頓時發熱起來。
「來呀!來呀!你們要不要喝,去去寒呀!」一群人圍著我看,看我燒出來了一碗黑湯,把他們嚇壞了。
「那是什麼呀?好恐怖喔!」大家都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說我很勇敢,喝了黑湯。
「這不叫黑湯,這叫補…」看我一臉幸福的模樣,大家的臉都變色了。
尼泊爾人吃飯從不喝湯的,他們喝生水,最經濟實惠的生活方式。有一種豆子湯,煮得很鹹、很鹹,是拌飯用的。喝補湯,對他們而言,那是離他們很遙遠的幸福啊!在冬天,喝補湯的幸福滋味,他們從來無法想像。
舊愛重逢
「那包東西,裡面到底是裝什麼?」大家好奇的想知道。
我拿出了幾片當歸給他們聞聞,一群人不可置信的瞪著我說:「木屑呀!」
「不,是藥材,很香哩!你們聞聞看。」我手一出,全部的人都跑光了。
看著他們閃避的模樣,非常的可愛,我忍不住咯咯大笑起來。
閃得最慢的人是羅貝斯,他個子小,人又是斯文,動作慢,被擠到最後一個。
看著他,無意間發現,羅貝斯身上穿的那條褲子很眼熟。
「羅貝斯…」我嘶叫了起來,他以為我要他喝補湯,飛箭似的拔腿而跑。
本來,我只是逗他們玩,讓大家開心開心,但是,瞬間,我的喉頭哽咽了,鼻頭酸了起來。是的,羅貝斯身上穿著的是我的褲子沒錯,且是十五年前的褲子了。那時,我在澳洲讀書,母親幫我買了一件,近乎是白色的水藍色牛仔褲,我經常穿著它上學。
澳洲的草原很漂亮,記憶中,我經常和死黨們坐在草原上曬太陽、用餐。等公車的時候,我也總喜歡坐在地上唱老師的歌,等車子來了,再拍拍屁股,從草地上爬起來。所以,褲子的臀部是兩片土灰色的烙印。
還有,兩邊的口袋,因常插著筆,有一回,不小心被我紅色的麥克筆,留下了幾個洗不掉的小紅點,那些鮮紅的色彩,多年來一直都跟我生死與共,從不褪色。我很酷愛這件褲子,因那時已經領了講師的天職,不好再穿牛仔褲,所以它就被塵封在衣櫃裡。
九年前,來尼泊爾的時候,我把它列為跟我一起開荒作戰的好伙伴,只在下鄉時才穿,覺得它耐磨、耐操、又耐用。
有一回,陪點傳師下鄉辦道,一下子上山,一下子又過河,一下子又是攀越叢林,幾天下來,這件褲子幾乎剩下半條命。「沒關係,盡量操,反正平常不穿,穿壞了,再丟掉就好了。」我心裡這麼想。
那一次,在鄉下辦完道以後,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傾盆大雨。路上的河水大漲,變成來勢洶洶的大水,河面很大,水流很急,且都是黃色的土石。道親說,如果我們不穿過急流,今晚就要在河邊過夜了,怎麼辦呢?
「走,我們過去。」點傳師脫掉鞋子,捲起褲管,毫不畏懼的說。
「好。」一群人,手牽手,「下海了」。過完河,褲子變成黑色,準備進入涅盤。
其實,我很捨不得,於是試著急救。回來當晚,我拿著石頭,用盡吃奶的力氣,一直搥、一直打。因為在鄉下,天色很暗,沒有燈,只有月光,我使力的洗,然後晾起來後,才安心去睡覺。
隔天起床一看才知道,哇!我差點哭出來,褲子變成黑色不打緊,慘的是,還被我用石頭搥破了很多洞。天啊!我害它提早壽終正寢了。
金龍旅行社
一回,台灣前賢來助道,回去的時候,他們留下一些東西。
「黃講師,這些東西都不要了,請你處理,如果不要就丟掉。」他們說。
「嗯!好。」他們回去之後,我開始整理。
女生的面霜、梳子、髮膠…,還有一雙男生的舊皮鞋,快要變成平的,而且已經開口笑了。此外,還有一只寫著「金龍旅行社」的手提袋,已經裂開好大的破洞。
女生的東西,我可以留著用,至於這雙皮鞋和旅行袋,已經無可救藥了,留著也沒用。我把那雙鞋、那只旅行袋,還有我那件變成黑色的牛仔褲,用塑膠袋包好,然後丟到門前的垃圾堆去。
一個星期後,波卡拉法會,道親瑞朱跟我同行。他來的時候,神采飛揚,幸福洋溢。很訝異的是,腳板上穿著那雙被我拋棄的舊鞋,開口笑已經封口了。然後,手上提著「金龍旅行社」的旅行袋。寫著中文字的旅行袋,揹在他的身後,他一臉燦爛的笑著…。
天啊!原來,這些東西,還有人要啊!
當他歡天喜地的跟我打招呼時,我的臉在發熱,眼睛開始浮腫,心裡覺得很愧疚,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只好低下頭來,喃喃自語的對自己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浪費。我真的不知道這些東西,還會有人要,所以才會丟掉。以後,我一定不會再亂丟東西了…。」
兩條自責的熱淚,悄悄滑下來,打落在我疼痛的胸口…。
原來,我是天堂的孩子,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我住的地方叫天堂。我更不知道,擁有這些小小的、被遺棄的東西,都可以稱得上是幸福…。
擦了擦淚,我開始擔心,我那件來自於母親,我心愛牛仔褲的命運…。
幸福的翅膀
看到羅貝斯穿著我的褲子,我已經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下午,我很感恩的請阿姞來房間,跟她道謝,讓我跟舊愛重逢,並且,讓母親的愛得以延伸,並受惠他人。
阿姞焉然一笑,卻是更感恩的對我說:「點傳師,其實要感恩的是我們。因為,您有一雙幸福的翅膀,而您,卻願意讓我們棲息。當您飛的時候,我們也就跟著您一起,離天堂越來越近。」
點點頭,我告訴她:「如果,真有幸福的翅膀,那麼,我很樂意把這雙翅膀張大,讓更多的人棲息,讓更多的人得到幸福…。」
一雙舊襪子
晚上,阿姞偷偷跑來我房間跟我說:「點傳師,可不可以跟您要一雙您不要的舊襪子。冬夜很冷,我剛窺見到沙格的腳跟被凍傷,裂痕流著血跡,腳上卻連雙襪子都沒有。我有襪子,但都已經很破了,不好給他,只好,跟您要一雙…。」
「可是,我這是女生的襪子啊!而且都很舊了。」說話的時候,我的眼睛發熱。
「只要沒破就好了,舊沒關係…。」
打開衣櫃,找了好久,才發現,原來我有好多襪子,但都是單腳的…。
「抱歉,一雙在腳上,一雙洗了。這些,都單腳…。」說話的時候,我顯得有點口吃。
「沒關係,只要可以保暖就好了。」阿姞幫我挑了兩隻不同顏色的襪子,還有一雙,顏色配不起來,卻可以保暖的舊手套。
低下頭來,眼淚不小心再度滾落出來,原來,是我把眾生的福份用掉了…。
憶起老前人白水聖帝在世時,生活簡約,他老一滴水都不肯浪費。洗澡的水,拿來沖廁所、澆花。就算一張小紙片,都是一用再用,先用鉛筆寫過,再寫過藍色原子筆,最後,又寫了一次黑色原子筆,一直到看不到顏色為止,又拿來寫毛筆字。兩面都寫滿了,還不能丟掉,還要留下來,包東西或起火用…。衣服、襪子、更是縫縫補補,再破也絕不扔掉。
他老常說:「惜食、惜物,非惜財,惜福也。我是把福份留下來,給後人用啊!」
多麼有智慧、有德性的話語啊!是的,生活在富裕的福爾摩沙島上,我們可能想像不到沒有水洗澡、沒有衣服裹身的窘境。可是,在我貧瘠海天相連的山邊,住著我苦難同胞世代的祖先,他們渴望著,他們留過的淚,不再掛在他子子孫孫的臉,他們希望,我們隨手拋棄的幸福,能夠留給他們的子孫一點點…。
默默的,我對老前人白水聖帝說:「請您老原諒,我知道,我錯了!」
手足情
夜裡,蘇尼兒從卡薩趕來看弟弟,帶了一條褐色的毛毯來。
「這毯子是我在卡薩紮營時,一個中國商人給的,你帶回去給父母親,這輩子,他們一定沒用過這樣好的東西。」然後,它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鈔票,四千元盧比說:「這是我第一次的薪水,趕快拿回去給父母親還債。」
「你要不要留幾百塊錢在身邊呢?萬一要用到錢…。」
「不用了,我們先幫父母親還債要緊,讓他們趕快過起好日子。我只有一下子的時間,馬上就要走了。」蘇尼兒一向不善於表達,但是自從進了部隊以後,更感受到親情可貴,如今,在軍中,身不由己,因此,讓他學會要把握和親人相聚的時間。
「我想跟你說,我們是親兄弟,以後,就算我們各自成家,我們還是跟現在一樣,相親相愛,孝順父母,永遠不吵架,好嗎?」有點靦腆,他紅著臉說:「等家裡的債務還清了,我想結婚。記得,我們不要為任何事情,傷了骨肉情,這樣才不會讓父母,為我們的失和而傷心,好嗎?」
「你錢全給了,那你吃什麼、喝什麼啊?」蘇迪普有點不忍心,希望哥哥留點錢在身邊,但他堅持不要。
「我吃住都在軍中,不需要花費。」
說完了話,匆匆地,又趕回營區。離開的時候,他臉上掛著淚說:「下次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父母親請你多照顧了…。」
這是他從軍的第一年,因內戰頻頻,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假期又很少。而在軍中,他又常常為了保護同袍,很多危險的差事,都主動要求由他來做。
從軍
當年,因為家裡貧窮,沒地可耕種,所以父親就當起佃農。長大的蘇尼兒發現,種田有時還會賠錢。收成不好的時候,不但沒飯吃,明年還買不起秧苗,還要到處借錢。於是,他興起去從軍的念頭。因為個子瘦小,所以,幾次報名都被打回票。
從軍是許多窮人的唯一出路,當兵雖然很苦,但是,至少三餐有著落。
近幾年來,國家內戰死了很多人,很多壯丁都戰死沙場。於是,需要大量的軍人,現在,幾乎只要去報名就會錄取。在這個情況下,他終於順利的謀得軍職。
「這個時候從軍,性命朝不保夕,你確定要去嗎?」母親不忍心讓兒子去冒險,想打消他的念頭。
「我是哥哥,家計應該由我來負擔,從軍是唯一的出路…。」因礙於家境貧窮,母親也只好無奈的讓兒子去從軍了。
我是哥哥
八歲時,蘇尼兒到學校讀書沒幾天,就不去讀了,開始跟著父親下田種稻子。
「你不讀書、不識字,一輩子就完了!」母親心疼的對他說:「再苦,都要讓你讀書啊!」
「不行啊!讀書一個月要繳十塊盧比,我們家沒有錢啊!況且,我們有三兄妹,一個月三十塊,去哪裡找錢啊?」揹起了穀袋,拿起了鋤頭,他往田裡走去,一邊對母親說:「我是哥哥,我要賺錢給弟妹們讀書。要苦,苦我一個人就好了。」
「如果沒讀書,這一苦,就是苦一輩子,你知道嗎?」母親流著淚對他說。
他用歡喜的眼神對母親說:「我一個人受苦,卻可以換來弟妹們的幸福,這是值得的啊!」默默的流著淚,母親不再說話,因為,一切都是無奈…。
等弟弟漸漸懂事了,他對弟妹總是百般照顧。他常對弟弟說:「我不識字,一輩子做個粗漢,靠血汗賺錢。為的就是要把錢省下來,讓你讀書,讓你做個文人,將來才不會靠做粗工過活而苦命一生。你要爭氣,明白嗎?」
每年的德賽節,家家戶戶買新衣、穿新鞋。他知道家裡沒錢,也知道,每次為了過節買新衣,父母親總要愁著找不到錢,還要四處去親友那邊借貸。
於是,他跟母親說:「以後,德賽節,不要再為我買衣服了,我穿弟弟不要的就好了。」
一直到現在,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卻不曾穿過新衣、新鞋。
「有衣服穿就好了,何必一定要是新的呢?」他說。
小男孩
準備臨時佛堂辦道的時候,我身邊突然來了個小男孩,幫忙擦佛燈,洗供果。
他很沉默、很安靜,總是裂著嘴笑。我跟他說話,他聽不懂,但是做起事來,很敏捷俐落。
從我來的第一天,他就悄然的出現了,而且,每天都跟著我們走。
他一直穿著學校的制服,沒有換過。
「剛從學校來嗎?怎麼穿著制服呢?」我問巴森達。
「喔!不,因為他沒有其它的衣服,所以,就都穿制服。」
「原來是這樣啊!」雖然,是這樣,不過,他看起來比其他的孩子乾淨多了,沒有花臉,也沒有流鼻涕。
吃完飯,我到井邊要汲水洗盤子,他跑過來幫我汲水。我拿出佛像要擦的時候,他已經跑過來,接走我的毛巾。
我們語言不通,可是,我看懂了他的善解人意。
阿米德
原來,他叫阿米德,是巴森達遠房的表弟,住在巴森達家的屋後。
父親家裡無產業,沒地耕種,自小也沒讀書,連粗活的工作都找不到,所以,無法養家活口。
在尼泊爾找不到工作,父親幾次到印度尋工,但是,都是空手而返。
找粗工的人太多了,他都只能找到臨時工暫時糊口,但是,這畢竟非長久之計,家中的妻兒總是有一餐、沒一餐的,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於是,他四處託人找工作,後來,朋友幫他在印度找到一份傭人的工作。
一個月四仟盧比,一年只能回家一次,一個大男人,做起洗盤子、洗衣服的工作。
四仟塊雖然不多,但是勉強還可以讓妻兒填飽肚子免得捱餓。但是,就這麼一點微薄的收入,還是讓家人生不起病,出不了遠門的。
阿米德的願望
阿米德十二歲,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
求道以後,也沒上過研究班,他就一直有個心願…吃素。
因為對真理的渴求,他有心學道,所以,只要有佛堂的道親回鄉下,他就會跑來跟他們問道。
每次,我一來到,他就跑來,跟著大哥哥、大姐姐們一起忙進忙出的。但是,我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上次法會,他還幫忙佈置臨時佛堂,您忘了?」阿姞笑著對我說:「他每天都跟著我們進進出出啊!」搖搖頭,我真的忘了。可能小孩子太多了,我真的記不起來。
在沙賴的那哇波村流傳著一句話:「將來,那哇波村的卡客族和卡奇族青年,一個一個都要變成吃素了。」
因為,住在佛堂的幾個乾道,都是來自於這個村莊,而且,都是吃素的誠心道親,他們把道帶回家,開始渡化親友,很快的,親友也漸漸的都改成吃素、修道了,所以在當地造成轟動。
阿米德很誠心,他總盼望著有一天,吃素的願望能夠實現。
父親不在身邊,家裡大小的事,都要由母親來操心,他知道,不能讓母親擔心。所以,吃素的事,雖然不敢告訴母親,卻一直放在心上。
一天,學校來了一個婆羅門族的祭司,在學校連續辦了六天的演講,他帶著十一歲的弟弟去聽演講。
最後一天,祭司演講完,對著幾百位聽眾說:「從現在開始,願意吃素,遠離煙酒和肉食的人,請站出來,並對著這本經書發誓,說你要吃素。」說完,有約十個人左右走出來,全部都是大人,只有阿米德和弟弟阿尼兒是小孩。
「阿尼兒,你不能立願啊!想想看,如果我們倆人,同時吃素,母親會怎麼想。她現在對道還不了解,所以,知道我們吃素一定會很傷心,並且,會讓她對道誤解。我們一個一個來,你先把機會讓給我,讓我先立願,等再過一段時間,母親已經接受我了,你再立願,吃素好嗎?」
點點頭,弟弟很聽哥哥的話,便把手縮回去。
阿米德還分不清,他在學校立願吃素,和在佛堂清口有什麼不同,但是,在他的心裡面,他已經是個修行者了。
修道報恩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吃全齋了。母親知道的時候,非常的傷心,淚流滿面,連續四天不吃不喝,也不跟他說話。
「我早就預料得到,母親會有這樣的反應。我會用行動來證明,這條路是對的。」在心裡,他這麼想。「父親在印度,做人家的傭人,任人吆喝,沒了自尊、沒了尊嚴,也沒有親情可言,為了我們,點點滴滴賺來的錢,都是血淚錢啊!母親一個人持家,又要內又要外,家中的經濟,經常是捉襟見肘。我要做得更好,更體諒母親,讓她更歡喜才行…。」
於是,對於母親待他的態度,他一點怨言也沒有。更是每天笑著臉,陪侍在母親身側,直到母親破涕為笑為止。
「父母親為我受這樣多的苦,我要吃素,來報答他們的恩情。點傳師說,吃素是不再造殺業,不再和六道的眾生結惡緣,並無功德可言。吃素以外,還要修行,利益眾生,救玄祖出苦海,這樣才能夠報答親恩。所以,我一定要修道、辦道,不管如何,我都要勇敢走過每一關的關卡。母親對道不了解,我要慢慢讓她了解,有一天她就會明白,我走的這條修行路是對的。」
於是,趁著我們來開班的時候,他總是請求母親來佛堂,也懇求大哥哥們,幫忙他成全母親。這回我們下鄉開班,她的母親已經對道場有更進一步的了解,不但認同他吃素,還以兒子能夠吃素為榮了。這是他最感到欣慰的事,也是他已經走過修行的第一關卡了。
送行
這回,坐夜車回加德滿都,阿米德早早的就來幫忙打包行李。
行李很多,我們從鄉下帶回了很多包米和蔬菜。
個子小小的阿米德,騎著一台特大號的雙槓鐵馬來幫忙載運行李,遠遠的看過去,好像是小猴子在耍特技,讓我覺得心驚膽跳。阿米德一一的幫忙把行李放到大巴士的車頂上去。
傍晚五點的車子,明天凌晨五點就到了,許多道親來送行。
臨行前,普羅迪夫的母親又送來了一包米和蔬菜。她感動的對我說:「我沒什麼可以給佛堂,就只有自己種的米和菜,我要感謝上天,感謝老師,讓我們家能求道,也改變了我們家的命運。」握著我的手,我聽不懂她說些什麼,透過翻譯才知道,她的大媳婦,在家裡常吵吵鬧鬧,和翁姑妯娌不合,搞得全家不安寧。
自從開完法會以後,她回來向婆婆懺悔,並且,完完全全改變了一個人,現在,不但成為一個好媳婦,每天來幫婆婆按摩,且跟家人說話都是和顏悅色、笑臉迎人。全家人現在都過得好開心…。原來是這樣啊!我還記得當時法會時,她的大媳婦有上台分享心得,且立志要修行。
車子要開了,阿米德突然不見了。阿米德呢?
跟道親揮手道別的剎那,遠遠的,看到那個小猴子耍特技般的身影…阿米德,急急的跳下車子,氣喘噓噓的從身後的車架上,拿下一捆稻草,喔!不是稻草,是草蓆。那是一件用稻草編織成的小草席。車子慢慢的移動,他挨在巴士身邊,緩緩的跟著車子的滑動跑步。
「黑夢達哥哥漏掉了兩件草蓆,我剛跑回去拿。」挨著窗口,他掛著笑容,但是,從他的眼神裡,我看到他的一份不捨和失落,不願分離而落寞的說:「點傳師,我回家找了很久,想給您一點什麼東西,帶回佛堂。但是,我真的找不到有什麼東西可以給的。所以,我決定,要給出我的時間。以後,佛堂有需要,我就會出現。這是我給老師,以及給您的禮物。」
車子漸行漸遠,他不斷揮動著小手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我知道,他的眼裡掛著濛濛的淚。我的淚珠,也不聽使喚的淌下來。
他,十二歲,吃素。
他雖然很窮,卻學會用富有的心靈來莊嚴生命,用端莊的色身來莊嚴老師的道場。
陋習
從鄉下回來,身邊多了兩個人,阿吉達的母親,以及蘇迪普的母親,她們都是來加德滿都看醫生的。
家裡多了兩個長輩,佛堂頓時變得更熱鬧,這個家變得越來越大了。我也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孩子們趁這個機會,隨侍親側,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以彌補平日無法承歡膝下的遺憾。又可以讓家人學道,讓家人和前賢生活在一起,讓彼此更親近,一起分享蒙沾天恩師德的喜悅,這真是一舉數得啊!
蘇迪普的母親米瑪拉,育有二男一女。因早年家境貧困,家計負擔沉重,加上營養不良,所以,現在才四十一歲,就覺得身體經常病痛。
阿吉達的母親,喜貝瑪雅,五十九歲,身體狀況更是虛弱。尼泊爾的重男輕女習俗,非常的明顯,沒有兒子承續煙火的包袱,讓母親喘不過氣來,為了得子,自從結婚以來,年年生育,結婚十八年,生了十八個孩子,給人家的印象,她一直是挺著大肚子,沒有停過。十八個孩子當中,有十個是死掉了,只有八個是活下來的。而這八個孩子當中,卻只有一個兒子。為了得子,父親再娶,又生了四個女兒…。
「回憶過往,覺得人生很苦。」側著頭,喜貝瑪雅,阿吉達的母親用她的頭巾,掩去她半個臉,用害羞的眼神,笑看著我說:「外國人聽到我們尼泊爾人,生這樣多的孩子,一定會笑壞了…。」
「我是覺得很驚訝,但我知道,您們是有苦衷的…。」幫她治病,我也安慰著她。
早年,為了出國開荒,我向前賢學了一點簡單的醫療,以便在自己和道親生病的時候,可以做些簡單的醫治。
一邊幫她們治病,一邊和她們聊天,幾天下來,我們笑聲不斷。雖然語言不通,有時,沒人幫我們翻譯,我們竟然也比手劃腳的,談得好開心。
深入的走入她們的內心,才知道,生為尼泊爾的女子,註定要苦命。尤其是窮人家的女兒,那更是要認命認份了。
女人,妳的名字叫認命
尼泊爾人的傳統思想,重男輕女。女子經常要承擔著很大的家庭重擔。他們說,男人是天,女人是地。
以前的習俗,丈夫死了,太太要陪葬。這個陋俗後來被改了,不過很多習俗到現在仍無法改變。
一直到今天,婆羅門族、切剎族,還有一些種族,太太從結婚那一天開始,就要每天喝丈夫的洗腳水,還要在丈夫的腳上叩頭。而全國的尼泊爾女人,到今天,仍不能和男人同時吃飯,要等男人吃飽了,才吃剩下的飯菜。每天,除了家事、種田、養牛、割草…,其他的粗活也總有她們一份。
逆來順受,是尼泊爾女子的生活寫照。所以,尼泊爾的女子,看起來總比實際年齡成熟,甚至,更多的時候是多了一份滄桑。
以前的女子,不准讀書,現在已經進步很多了,但還是有很多女子沒機會讀書。大人總這樣說:「以後要嫁出去,是別人的,讀書做什麼?」
他們又說:「生女兒是賠錢貨,以後嫁人要給嫁妝。沒嫁妝,公婆不疼不愛,沒好日子過。要公婆有好臉色,過好日子,那就要準備一牛車的嫁妝。」所以,尼泊爾人,每每一看到家裡是生女兒,家人就開始哭了…。
深夜的敲門聲
她們雖然沒讀過書,但是,卻知道三從四德,所以讓他們教出孝順的好子女。
那晚,一群人在寒冷的夜裡,圍著電腦螢幕,目不轉睛的看濟公傳,我們被老師的逗趣模樣,逗得哈哈大笑。
道過晚安,回房睡覺。到半夜兩點多,突然阿吉達來敲門。
「發生什麼事嗎?」聽到半夜的敲門聲,我的心臟感覺要跳出來。急忙的從睡袋裡抽身,穿上外套,我的心不斷的顫抖著,擔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
「點傳師,您先不要緊張。」看到我擔心得臉色發白,她先安我的心說:「沒什麼大事,只是,我母親胃痛得厲害,整夜哭叫,看來沒有別的方法,只好請您幫忙!」
「喔!好。」抖著身,我想起了父親。前幾年,父親身體不好,在遙遠的喜馬拉雅山上的冬季夜裡,我最掛念的就是父親的身體,就像現在一樣,我多麼害怕接到深夜的電話啊!
看到喜貝瑪雅歷經滄桑的容顏,如今無奈的被疼痛折騰的呻吟,心裡也跟著抽痛了起來。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她不禁流下淚來。
「我平常就怕半夜的敲門聲和電話聲。知道聽到這種聲音,就是有人出事了…。」
誰人無父,誰人無母,誰都希望自己親人平安啊!眼見別人父母生病的情懷,又何異於自己親人生病的心情呢?
幫她按摩了幾下,不知道是仙佛慈悲幫忙,還是我真的幫她把病治好了。阿吉達的母親喜貝瑪雅,歡喜的告訴我,真的不痛了。」
「住在佛堂的感覺真好,這種感覺真的就像是一家人!」三更半夜裡,看著一群臉色發白的容顏,兩個母親都這樣說。
「這就是天恩師德啊!我們都是沾光的呀!」我說。
年終懺悔
這是我們在這裡,第一次年終焚表懺悔。所有的壇主和住壇人員都很慎重,也很感恩,有這樣另作新民的機會。
獻了五盤供果,大家把自己的罪、過、錯,真心真意的,一一向上天稟報,發心改過,且重發心願。
「兩位母親身體不好,叩一千叩首不方便,如果只叩一百叩首也沒關係!」叩頭前,我對她們說。
「不,這是懺悔的大好機會,我們不想錯過啊!我們也要叩一千叩首。」從昨天,我就跟她們說明了懺悔的意義,我原想,她們住佛堂幾天而已,恐怕對道還明白不深。沒想到,她們是明白的。
「求了道,我們已經吃素了,且還準備立清口願,我們很為求道前的無知,以及曾經犯下的罪、過、錯後悔,正找不到機會向上天表白,現在,有這樣大好機會,怎麼樣也不願錯過啊!」聞言,我好高興啊!原來,真理早已植入在她們心中了啊!
我們是一家人
佛桌上的這五盤供果,一盤一盤的被我送出去給道親了。只留下最後一盤橘子,是留給住佛堂內部人員的。
三天過去了,沒人收供果。其實,我知道,在大家的心裡,早已垂涎很久了。
我聽說,為了省錢,我不在的時候,他們吃得很簡單。一道咖哩豆子湯拌飯吃,然後配水喝,這樣而已,餐餐如此。獻供時,為了省錢,他們會盡量買餅乾,因為餅乾還可以當飯吃,少掉一餐飯的開銷。
我在的時候,為了讓我放心,他們會在咖哩湯裡面加馬鈴薯或花椰菜。然後,獻供時,買一些水果,獻完供的水果,都捨不得吃,偷偷留下來給我吃。
剛開始,我並不知道,後來,孩子不小心說漏了口風,我才知道的。孩子說,很期待我回來,等我回來就會加菜,我還會分水果給他們吃。
聞言,我很辛酸,又是感動,又是心疼。於是,每次回來,我就說,我喜歡吃什麼、喜歡吃什麼,這樣,他們為了買給我吃,就會多買些東西回來。
收下供果,我開始數人頭。如果我也算在內,加上兩位母親,佛堂裡面一共是住十個人。但是,橘子只有九粒。
「想吃,回台灣再多吃一點吧!在這裡,他們沒得吃,就留給他們吧!」雖然,好多天沒吃到水果了,看到那金黃色的小橘子,想到那甜美誘人的湯汁,多麼的可口,如果能夠吃一口,感覺多好啊!但是,他們的期待,不也如我一樣的渴望嗎?
於是,偷偷的,我把橘子,一個一個的,悄悄的分別塞到他們的手中。
接到水果的人,都羞赧的對我微笑說:「點傳師,您留著吃啊!」但是,無意中,我都已經窺視到他們垂涎已久的眼神和喜悅。
「我的已經吃完了,一人一個,大家都有。」我安慰著他們說:「我們都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況且,這是老母的供果,怎麼可以留給我一個人獨饕呢?」
半夜的敲門聲
最後一個橘子,當我塞到阿吉達的手上時,看到我空了的雙手,阿吉達竟心疼的哭了起來。說好說歹,她怎麼也不肯收下。看她哭了,我也哭了。
「妳收下啊!這又不是什麼好東西。」紅著眼,我哽咽著。
「我們都已經商量好了,您來我們的國家,我們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給您的,就只有借著老母的供果,給您吃點好東西。所以,我們說好,這橘子留下來給您吃呀!您怎麼又把它分了呢?」
「老母的供果,大家吃啊!」經我勸了好久,她才把那橘子收了下來。
「我先收下來,改天,再拿給點傳師吃。」我聽到她這樣對國琶說。
回房,我有點心痛。我知道,這一點小東西,在台灣根本算不了什麼。但是,在這裡,卻是要好久的渴望,才能夠偶爾滿足一下口腹之欲。
突然,我聽到,一陣陣輕輕的敲門聲,心裡驚了一下,該不會是阿吉達的母親又病了吧?
門一打開,竟然是沙格。
「沙格!」怕吵醒別人,我輕聲的喊著。只見他鬼鬼祟祟的,轉頭看有沒有其他的人,然後,偷偷的把手伸出來說:「點傳師,這橘子,您留著吃吧!我不喜歡吃…。」
「別再讓了,這點小東西,不好這樣讓來讓去,放到壞了就可惜啊!」我說。
「我沒吃沒關係啊!您收下呀!」說著,他哽咽了。
「我已經吃過了,這是供果啊!是老母的愛啊!你就吃吧…。」我把他的手推回去,急著要關門,我眼眶也紅了。
「不,我知道您騙我,您騙我!」我把門關上,把自己關在房內,把他關在門外,然後,臉貼在門板上,心疼的哭著。
「點傳師,您開門。點傳師,您開門啊…!」我聽到門板外,孩子為了把水果讓給我吃的啜泣聲和敲門聲…。
深夜
一粒橘子,這是多麼渺小的幸福啊!然而,在這群苦命的孩子身上,卻又是多麼的遙遠啊!
門外,很安靜,我一個人在房間裡,沈浸在他們帶給我的感動…。沒多久,我又聽到,門外輕輕的敲門聲。擦乾眼淚,整理好一頭散髮,心想,會不會是阿吉達的母親又生病了呢?急急忙忙的,打開門一看,原來是黑夢達。
「黑夢達,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我很驚訝。
「點傳師,這粒橘子,我吃不下,給您吃…。」從身後,他拿出了那粒和夕陽一樣,橙紅亮麗的橘子,堅持要我收下。
「我吃過了啊!」瞪著大大的眼睛,我對他說。
「不,您根本沒吃…。」不小心的,他眼裡竟然溢出了淚光說:「這盤供果是我排的,只有九顆,怎麼算,我都知道您沒有…。」說著、說著,他哭了出來說:「我們肚子能夠填飽就好了,不必吃到這些東西…。」
「不,這是老母的供果,給你加智慧的啊!」
「不,您一定要收下…!」一個大男孩,竟然哭了。
「不,我不喜歡吃!」我說。然後,強制把他推出門外,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門鎖上。
鎖上門,我的淚水,大把大把的滑落下來。這些孩子,太貼心了,貼心到讓我心疼啊!忍不住的,我趴在書桌上哭了起來。心疼的告訴自己說:「孩子,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們的,就只能借著老母的供果,給你們解解饞。只要你們不嫌棄,我已經很高興了…。」
深夜,無風。隔著一扇門,有情的人兒都在哭泣,都在為彼此心疼,只因,為了讓吃一粒橘子,一樁看起來很渺小,卻很遙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