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年長】尼祿的夢

  尼祿在一個搖晃後,意識到自己坐在馬車上,只是眼前一大片玻璃的前方並沒有馬,車卻在跑。

  明明應該困惑,他卻又覺得自己是知道的,這是車子,有輪胎或可能也沒有,和掃帚一樣會飄在空中,他甚至開始想起如何操作與駕駛了。


  「醒了?」

  坐在駕駛座說話的人他知道,是浮士德,卻著一身白,與印象中總是要吸走所有投射在身上的光亮的浮士德不同,惹眼的讓他不禁別開了眼。

  外頭的風景是一整片無止盡的紅砂,遠方有些高低錯落的紅土山,這是他未曾見過的風景。中央之國有沙漠,但土質與這裡不相同。紅色的砂礫讓他有些昏頭,好像水晶體感知色彩的機能出了問題,才讓綠色的大地變成這樣,但他卻又知道自己眼睛沒有問題。

  剛才一眼看見的紫色眼睛,和記憶裡的是一模一樣,所以即便車子沒有馬,浮士德是白的,大地是紅色的,大概沒有哪裡出太大差錯。

  

  

  「醒了,好像做了奇怪的夢。」

  尼祿回答,他還有點恍惚,好像有些東西他漸漸想起,例如他現在大概是和旁邊的人在旅行,或例如土看起來很紅是因為含有大量鐵質,又例如星球公轉與自轉的問題。

  而浮士德聽見了他的回答,語氣相當訝異。

  「你做了夢?你之前就會做夢嗎?」

  尼祿不曉得他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但他仔細想想,也並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麼,好像有巨大的月亮,但也許只是昨天夜裡看見的,好像有黑色的百合,但也許只是路上和誰擦肩而過時看見的刺青,好像有身著黑色服裝的浮士德

  ──啊,之前經過的那間古著店的衣服果然很適合他吧,尤其那頂深色的西帽。

  「好像不是夢,只是一些零碎的記憶也說不定。」

  浮士德聽了莞爾,說如果能在休眠的時候處理記憶,那和夢境也很像了。

 

  「尼祿,你覺得夢是什麼形狀的?」

  「什麼叫什麼形狀?」

  「啊,好像應該這麼問,你覺得夢是固態的?還是液態的?」

  浮士德一邊問,一邊伸手從座位旁的層架拿起兩只杯子和一設計簡單的圓桶,圓桶看不出開口,但一個按鈕輕按後,便傾倒出黑色的液體,這味道他絕不會認錯,是咖啡的香氣,隨著熱氣飄散出來的味道很是令人熟悉。

  「咦?我不懂你的問題。」

  浮士德聽了輕笑,又拿出了一個鐵罐,用力按壓後,白色的泡沫跑了出來,是鮮奶油。

  他覺得自己看著這個畫面不是普通的驚訝。

  「你什麼時候會在咖啡上擠鮮奶油了?」尼祿問。

  浮士德一聽一臉狐疑,「不是你先這麼做的嗎?之前總是喜歡在我的咖啡上擠奶油弄成奇怪的造型……」

  一句話像是點醒了他的記憶,好像是這樣沒錯,有一陣子他很熱愛在端給總是加班到沒日沒夜的浮士德的咖啡上,用鮮奶油做出各種可愛的動物造型來舒緩對方的壓力。

  是有這麼一件事,他剛剛才想起,應該是吧,對,的確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哦……我只是沒想到你自己準備咖啡時也會加了。」

  浮士德聽見這個答覆好像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下後,把話題扯開,又或者說把話題拉了回來。

  「你覺得鮮奶油是固態還是液態?」

  「鮮奶油就是液態呀。」

  「我覺得是固態唷。」

  「啊?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這樣的遊戲。」

 

  他接過浮士德遞來的咖啡,喝了一口後覺得味覺的感知與平常不相同,好像口中的苦味與酸不是一種直接的感受,而是一種數值化的資訊,這莫名讓他感到有些痛苦。

 

  「這樣好了,換個例子。」

  浮士德捏著杯子往車窗外看去。

  「例如玻璃,你覺得是固態還是液態?」

  「玻璃是狀態變化很緩慢的液態吧?」

  「我知道喔,但我覺得他就是固態。」

  尼祿想了一下,說好像知道你想說什麼。

  「但又為什麼要進行這種感性的問題呢?」

  「這很重要啊,尼祿。你看眼前這條柏油路,你怎麼看?」

 

  車窗前一大片紅砂土的自然景觀中,硬生生的有一條黑色的道路將大地切分為二,黑色的深是取於沉澱於大地之下千百萬年的有機物沉澱,生以另一種能量流動與大地之上。

  忽然間他覺得嘴裡好像嗑到了什麼硬物,冰涼無味的石頭在嘴裡化開,變成某種能量流竄於身內,轉變成另一種動能;所有飲與食或許都是這樣的。

  「我覺得應該是液態。」尼祿咽下嘴裏的水分後回應。

  「是嗎?」浮士德道,「那些生與死,聖人與英雄,全都沉積於眾人之下,為土為路……」

  浮士德突然用拗口的方式說話,讓尼祿有些困惑地轉頭,正好又對上他鮮明的紫色眼眸。

  「我覺得是固態唷?」浮士德道。

   

  一瞬間他感受到呼吸系統有些滯塞,這車不像馬車,行進時滑順,窗外的風景沒有真實感,像虛擬的幻燈片在流動。而有了眼前的人襯著,風景就被襯得像是一片千百年前的紀錄片。

  是馬車的話就好了,他想。隨即又覺得不對,他哪裡搭過馬車,馬這樣稀有的東西,他的記憶裡並沒有見過才對。

  「那麼話說回來,你覺得夢是固態?還是液態?」

 

  夢?

 

  啊──他其實是熟悉的也說不定,尤其他的房間有一側便是洩漏秘密之牆,他從沒說過,但看到過漫天的星空從牆縫溢了過來。

  那不是真正的星星,這個他是知道的,畢竟他對洞窟的樣貌也算熟悉了,只是這樣夢幻的他也沒見過(不曉得是不是夢境美化了記憶)。

  

  他記憶裡的洞窟是冰冷的,跟外頭的白雪比起來也許是暖的,被關禁閉的幾天能感受到那裡真的是什麼也沒有,但水滴會從石柱上滑落,像流星受到吸引自星空上墜落,這裡的聲音也會承受不了記憶的重量,終於還是墜地。

  總是在嘩啦的一聲後,在無人的洞窟裡傳來誰的細語,嚶嚶的哭泣聲,或哄堂大笑,總歸都是一樣的。

  他是捏著酒杯看著眼前滲出的夢境的,只是碰巧就在飲酒而已,冰塊浮在威士忌裡頭與杯壁碰撞出清脆的聲音。

  威士忌的苦辣在嘴裡蔓延開來,讓他的腦都熱了起來,也許回憶就是這樣的東西,總是多到難以有容器將他承載而已。

  他想了想,答案呼之欲出。

 

  *

 

  天還沒亮他就醒了,早早下了樓到廚房做一天的準備,才剛踏入食堂,就看到稀有的身影在裡頭。

  「喲,老師,你早啊。」

  他沒有開口調侃對方怎麼心血來潮出現於此,深怕一不小心就讓人反悔離去。

  「早安,尼祿。你平常都這麼早嗎?」

  浮士德臉上有些疲態,大概是晚上沒能好好的睡。

  他給予了否定的答案後,動手磨起咖啡豆,這是平時會為該隱準備的黑咖啡,今天不曉得為什麼,突然想順手再多打些鮮奶油,將本該是液體的牛奶經過反覆施力打入空氣,最終膨脹成能勉強塑型的狀態。

  

  於是浮士德的桌前突然多了一杯咖啡,上頭浮著貓咪造型的鮮奶油。

  「這個是……」

  浮士德一問,尼祿才突然驚覺也許搞砸了,他反射性的就這麼做了,現在問他為什麼他也答不出來,也許是還沒睡醒吧,不然平時的他也許不會這麼唐突的做出這種舉動。

  「呃……我想說你看起來還有些睏,所以弄點咖啡給你。」

  「我不是說咖啡……」浮士德的眼神藏在深色的墨鏡之下,在這昏暗未明的清晨更是難以辨清,讓尼祿有些緊張。但隨即就聽見一聲輕笑洩了出來,好像在哪裡聽過。

  「沒事,謝謝你。我只是不知從何喝起。」

  尼祿一聽才鬆了一口氣,回應道:反正就是牛奶跟糖,放著,久了也會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