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主從】籠に鳥を

 

  最初並不是松鼠,是鳥。

  也不是什麼稀有的種類,是雪伍德森林裡最常見的,有著紅色的面部與胸,肚子則是白色的,又小又圓,叫聲清脆動聽,所以他很早就決定是牠了。

  第一次他將鳥直接扔進袋子裡,等回到城堡時鳥已經死了。

  第二次他將鳥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裡,當作朋友一樣地呵護,把手探進去時鳥兒會乖巧地躺在手心裡,原以為這次可行,但也只是撐得久一些。

  和他同房的那個老樵夫見狀,笑著調侃要他早點放棄。

  「殺了那種鳥是會被詛咒的喔。」

  西諾不以為然,他是魔法使,要說也是他來詛咒人,哪有被詛咒的道理。跟對方要了些用不到的木材,學著他的摯友用最細心的態度將材料拼裝組成一只鳥籠,並在裡面放些穀物。

  這次順利地將鳥帶回,西諾歡天喜地向樵夫炫耀。

  「我做的鳥籠有鳥了,我明早要把這個給希斯,希斯一定很開心,說不定還會幫牠做一個更大更漂亮的籠子。他是我看過手最巧的人。」

  老人哼笑一聲,不嫌不淡地說。

  「多大多漂亮?像布蘭榭特城堡一樣的嗎?」

  西諾沉默下來,聽出老人語帶諷刺卻未能理解。

  有精緻籠子與豐富餐食的鳥看起來可愛極了,他不懂哪裡不好,天底下千萬隻鳥,有幾隻能獲此殊榮?

  一晚過去,鳥依然死去,籠子裡血跡斑斑,老人贊這禽獸還有點骨氣。

  西諾將籠子與鳥一同埋了。

 

   Ⅱ

 

  「我說了你自己回去。」

  「為什麼啊?你不為我感到高興嗎?」

  尼祿遠遠就聽見熟悉的吵鬧聲,一陣猶豫後還是走進交誼廳,內心一邊感嘆年輕人的精力旺盛。

  希斯一見他便示意打了招呼,但西諾像是馴服不了的獸,學不會忍耐跟暫停的手勢,不顧旁人繼續說道:「為什麼你不開心呢?我的成功讓你覺得礙眼嗎?」

  「為什麼說這種話呢?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西諾的話應該懂的吧?」

  「哈,就是不懂才問的啊!」

  兩人對話的音量並不大聲,卻都像是要從布裡擰出最後幾滴水那樣竭盡了力,未失控的場面只是靠表面張力勉強撐著即將溢出的情緒。

  「我說得已經很清楚了,是你不願意去動腦想而已。」

  「我有什麼好動腦的,我的腦是你的,我的思考屬於你;我身體的每分血肉是你的,我的行動也歸你,從頭髮到腳趾都是你的東西,難道不是這樣嗎?」

  語畢,空氣頓時剩下急促的喘息,希斯的表情逐漸變得猙獰,即使再漂亮的臉也經不起這種摧殘,好像精巧華貴的音樂盒打開後卻發出壞掉的音調,那貌似合乎音準卻又跑調的音律反而讓尼祿像是被人從內部刮撓皮膚那樣感到背脊發涼。

  希斯用全身的力氣擠出最後幾個字。

  「不……明明不是這樣……」

  「你們都先冷靜一點。」尼祿終於找到空隙介入,用捕捉到的線索故作輕鬆地問:「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就見西諾昂起下巴回應:「我先前幫忙解決在雨之街出現的異變,布蘭榭特的領主──也就是希斯爸爸為了感謝我的表現,明早要替我舉行小型的授獎典禮。」

  尼祿一聽便意會爭吵的源頭。

  「出現異變沒有委託到賢者這裡來,而是私下請託你嗎?」

  「是啊,要委託到賢者這邊要經過繁瑣的程序,且排程又長,如果我自己能解決的話有什麼好不幫忙的嗎?」

  這問題可大了,尤其在群體活動中這是大忌,但人情道理或世間規矩是尼祿不擅長的,尤其魔法使本就不是習慣集體生活的物種。雖然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哪裡跟規則不切合便有著巨大的差,殊途同歸的無意與故意兩者終還是不能相提並論,不過以立場來說尼祿很難開口說什麼,畢竟自己就是道理是一回事、實際怎麼做又是另一回事,於是他決定先緩頰。

  「明早要去參加典禮的話現在差不多該出發了吧,剩下等回來再說吧?」

  西諾轉頭看向希斯,對方只是低著頭不與他人交流視線,身體還微微地發抖,本還想再開口卻見尼祿示意要他先離開,便咬著牙走了。

 

  在那爭吵之後又過了整整一天,尼祿在廚房準備今天的晚餐,曬著夕陽回想起昨天傍晚的事情,正想著要把這教育後輩的重擔好好交給浮士德,便從窗戶遠遠看見浮士德的身影,一個人在花叢前不曉得在鼓搗些什麼。

  這幾天賢者和幾個魔法使不在,昨天西諾回布蘭榭特城堡沒多久,希斯說果然還是回去一趟好,便離開交誼廳。平時的魔法寮總是吵吵鬧鬧的,人突然都不在時連飯的量都煮得少了,頓時的空閒竟然也令人有些不習慣。

  想這也是個討論的好時機,尼祿將廚房交給卡特莉娜後走了出去。

  「是魔法寮很安靜的緣故嗎?你在晚餐前出沒真是稀奇呢。」

  「貓都不見了。」

  像個小孩似地在花叢中翻東翻西,竟然是在找貓嗎?尼祿忍不住開口調侃。

  「你也太可愛了吧,這樣翻貓也不會出來啊。」

  剛說完就見浮士德狠狠地轉過頭,墨鏡後的眼神犀利。

  「喂喂……你也太生氣了,抱歉啦是我太……」

  「希斯呢?」

  浮士德的聲音透露出威嚴與急迫,讓尼祿立刻收斂嘴邊的笑意。

  「昨天晚上跟西諾一起回去了啊。」

  「喂!你們有看到希斯嗎?」

  才剛提起西諾,就見他抱著一大束花朝著這裡氣急敗壞地跑來,花瓣因為粗魯的動作沿路掉滿地,他身上還掛著用料高級的紅布條,想來是授獎典禮時掛上的。雖作工有著東國特色的精細,但在西諾素簡的打扮理頭顯得格外浮出,反倒像是孩童偷穿戴父母飾品那樣的滑稽。

  「他昨晚追著你回去了,沒跟你在一起嗎?」

  「我剛回來,一去他房間發現東西散落一地,希斯就算生氣也不會拿東西出氣的,一定出了什麼事。」

  「不是,所以你到剛剛都沒有跟他在一起嗎?」

  「我昨天就回布蘭榭特了啊?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此時一句沉著的聲音打斷談話對不上的兩人。

  「聽著。」

  浮士德站起來,語氣和剛才比起來平穩了許多,大概是為了讓聽者冷靜;可字字像搥入體內那樣清晰,反倒讓平時吊兒郎當的尼祿都瞬間感受到事態不妙。

  「去把在魔法寮的人都叫來。」

  西諾難得二話不說地迅速行動,尼祿低頭一看,注意到亂得不像話的花叢裡有清晰可見的巨大爪痕刻在地上,以及一隻爬滿螞蟻的貓屍體。

 

   Ⅲ

 

  「不好意思,請問您在附近有看到像這樣的少年,或者這附近有不尋常的野獸出沒痕跡嗎?」

  雷諾克斯在紛擾的餐館內,刻意用稍大的聲音詢問店長。

  「我的主人願意用很高的金額換取情報。」

  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兩人退出並走到旁邊的巷內,雷諾靜靜地倚著牆像在等待什麼。

  「這是在幹嘛?」西諾問。「是刻意在釣人上鉤嗎?」

  「嗯,這樣搜集情報比盲目尋找快一點。」

  浮士德召集了有留在魔法寮的大家,在入夜之前分頭先往四方尋找,若希斯人還在附近的話那是最好,但一定範圍內都未能打探到任何目擊消息的話,則要重新擬定計畫。

  雷諾克斯與西諾被分到往南邊尋找,一路上可以說是一點收穫也沒有,西諾來回踱步,盡可能平靜地開口。

  「你好像很擅長情報收集?」

  「不……我只是擅長找人而已,過去有幾百年的時間都在做這件事。」講到這裡雷諾克斯苦笑了一下,表情凝重的樣子看起來完全不像笑容就是。「抱歉,可能也稱不上是擅長,我最終也沒靠自己找到人,是命運帶我回到那人身邊。」

  幾百年?西諾瞪大眼睛,還未能反應過來,又聽對方說。

  「希望能順利找到希斯就好了,要在這片土地上找到人是件不易的事。」

  「……是喔。」

  西諾壓低音調掩飾自己的情緒,踢著地上的石頭不去想最糟的結果。他其實沒想過什麼幾百年的事情,應該說他沒有想過自己可能從今天之後會永遠地失去希斯,畢竟他們擁有彼此的時間佔了短暫人生的大半數。

  花上比現在的歲數多上幾倍去尋找一個人是什麼感受,他是難以想像的,不過見雷諾克斯與自己相同的紅眸被垂下的眼簾緩緩地遮掩,止住了莫可奈何顯露於表情,他才漸漸嘗到現實的味道。他想得很天真,他想,現在急迫要找到對方是擔心黑豹的對方可能會誤傷或被攻擊,若希斯的「傷」解除了,他就會回來。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畢竟他是賢者的魔法使,還是布蘭榭特的下屆領主,他哪裡都不能去、哪裡也不會去。

  酒館內又走出了幾個人,但都很快地離去。

  「沒有人呢。」

  「到下一個城鎮看看吧。」

  兩人正拿出掃帚準備離開時,一陣強風伴著沙塵迎面而來。

  「雷諾克斯先生!西諾!」

  路契爾踩著掃帚輕巧地降落,驚人的速度讓西諾不禁期盼著好消息。他突然意識到這對他而言是難得的情緒,大多時候他只有做與不做,像這樣盼著他人能給予一條明路的事幾乎是一次也不曾有,這讓他覺得喉嚨有些嗆辣。

  來者羽毛形狀的耳飾在髮間搖晃,加上勾起特別弧度的嘴角讓他像是捎來喜訊的雀,這是路契爾獨特的魔法,只要看他笑就能讓人安定下來,衝突的心緒沿著喉嚨爬下他的胃與腹逐漸擴散。

  希斯就不是這樣,西諾想,他不穩定、看似脆弱,眼角的淚痣像是永遠在眼眶裡打滾的淚珠,像是美麗的工藝品,一輩子放在漂亮的籠子裡展示,但他並不比外頭搏命生存的野鳥來得好欺負。這樣的希斯究竟會去哪裡?這應該是一場誰都不期待的意外,希斯化為豹的逃離並非出於自身願望,如果是「希斯克里夫」的話就不會這樣擅自消失,和隱居的浮士德不會一樣才對。

  「找到希斯了嗎?」

  他艱難地開口,想壓住幾乎要倒灌從嘴裡溢出的酸。

  「是斯諾大人跟懷特大人回來了,他們說有能追蹤到希斯克里夫的辦法。」

 

  讓賢者喝下特別的藥方能使他感應到特定賢者魔法使的位置,這是為了捕捉逃跑的魔法使的終極手段。

  「其實從未使用過呢,畢竟大家都是乖孩子嘛。」

  「一千多年來都未使用過呢,幸好浮士德那邊有些現成的材料。」

  「米契爾也幫上忙了對吧。」路契爾拍了拍弟弟的頭,米契爾被點名後,藏不住的笑容在臉上綻放開。

  「是的!我手上剛好有跟費加洛老師之前一起去採集來風乾的……」話還未說完,在視線掃過西諾的表情後,米契爾收起原先的喜悅,連帶著聲音也越來越小,不安地朝這裡窺視,讓西諾都困惑起自己現在看起來是多面目可憎。

  被人這樣小心翼翼地窺探臉色於他而言倒是稀奇的情況,平常只有下人如他才需要仔細觀察他人的情緒,要不要理會又是另一回事就是了。但被這樣對待讓他覺得有些說不上來地不習慣,於是忍不住開口。

  「謝謝,多虧有你。」

  西諾不確定自己講出這句話時語氣是否得宜,不過米契爾表情緩和不少,倒是浮士德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好了,事不宜遲,請賢者把這藥一口氣吞了吧!」

  「呵呵,味道應該不比召喚魔法使時好上太好,加油加油。」

  真木晶捏著鼻子一口灌下,接著發出作噁的聲音哭了,一陣風從他腳底旋出,空氣中飄出一股臭味,有點像柴燒時嗆鼻的煙,但更加令人不快,有著西國風格的氣息;賢者本人倒像是冷靜了下來,皺著眉頭臉部變得有點僵硬,被雙子抓著稱讚很棒、乖孩子。

  斯諾拿出像是羅盤的東西遞給晶,圓形古銅的雕花邊框,平平扁扁的,白色的底面上頭有著刻度,關鍵的指針卻不在。

  「拿著這個想著希斯克里夫吧,那是有著黑百合印記的魔法使,以賢者的力量應當能追蹤到方位。」

  有些魔法使們聽見這個消息表情明顯變得不快,真木晶小心接過,遲疑地詢問:「我是要想著希斯克里夫的人還是傷呢?」

  「傻孩子,哪個都是希斯克里夫啊!」懷特回答。

  賢者點頭,閉上眼睛認真冥想,白紙上浮出墨點,每點都細小而不滲入紙面,像是紙被畫傷流出血珠,指出一個方向,是東南方,當賢者再睜開眼,墨珠流逝無蹤。

  「雖然僅看方位無法判斷距離,不過看樣子極有可能就在東國呢,這算是依循著動物的本能回到熟悉的環境嗎?」尼祿道。

  「若真回去就大事不妙了,在那之前找到他吧。」浮士德轉身,側過臉說。「西諾、尼祿,東西準備一下把握時間出發吧。」

 

  西諾回到房間前,看見走廊散落著狼藉的花瓣一路延伸到希斯的房間,稍早慌忙時留下的混亂還沒有人有餘力收拾,他推開希斯房間虛掩的門,裡頭東西散亂,那些過去被好好珍惜、精緻不耐摔的東西現在也難以分辨哪些還完好。

  西諾對被打亂的零件無能為力,希斯是珍惜東西的人,等他回來看到這個景象大概會很難過吧,但也不要緊,房間的主人可擅長修理東西了,這些螺絲和齒輪在西諾的眼裡並沒有差別,希斯卻能分辨,而且把它們放置於適其所之處,最終這些單獨時什麼用處也沒有的垃圾都會變成美妙之物,他能賦予物品生命與意義。

  「所以你必須回來才行啊,這是你的天職,是只有你才辦得到的事情,希斯克里夫。」

 

   Ⅳ

 

  東國的魔法使與賢者為前往東國乘上電梯。

  賢者的羅盤被用金色的鏈子掛在胸前,根據浮士德的說法,有工具能確定確切位置的話,反而人數少一點能更有效率,所以並沒有派上許多人一起搜索。

  真木晶像手裡捏著的是一塊蘇打餅乾一樣小心地抓著,好像怕金鏈會突然斷掉似地,西諾正想開口要賢者放輕鬆,卻先被對方察覺視線而關心。

  「西諾還好嗎?能快點找到希斯克里夫就好了……」說完露出打氣似的微笑,眼底的擔憂幾乎讓人以為即使不擁有同一副軀體,對方也能夠全然同理自己的心情。明明沒有發生太多讓人能笑出來的事情,可如同看見路契爾上勾的嘴角那樣,西諾的內心在看見真木晶的微笑時,內心不由得感到舒緩。

  「一定的,希斯不會不見。」西諾說完,試圖學著露出微笑,但對方反而在看見後變成憂心的表情,也不曉得為什麼同件事情無法達成同樣的效果。

  「倒是賢者大人沒事嗎,從剛剛開始臉色就看起來很差,是用羅盤會疲勞還是不舒服嗎?」

  真木晶搔搔頭像是要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卻欲蓋彌彰,手指在羅盤上游移著,有些猶豫地開口道:「不是,只是當時我有一個瞬間看到我的……故鄉。」

  「講看到好像也有點不對,是突然有很清晰的記憶浮現在腦海裡;那天很熱,明明太陽已經要下山了,還是蒸得整個柏油路都在發臭,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見總是在社區討飯撒嬌的流浪貓橫躺在路上。光看牠躺著的方式大概心裡也有點底了,不過我還是蹲下把手往牠身上摸想要確切地認知他的死,有些事情即使已經知道結果了,卻還是必須要去做不是嗎?那比起已知的結果更是一種儀式的問題。」

  「那是你的錯覺,沒有什麼事情是誰必須要完成的,不想做的話大可以視而不見。」浮士德手環在胸前,語氣冷淡。「如果使用羅盤會不舒服,等等到達東國我們再用羅盤確認一次方位後就別再用了,那個法術看起來就陰沈的東西。」

  由老師你來說陰沈啊……尼祿在一旁小聲地發出感嘆,被浮士德瞪了一眼。

  「謝謝你,也不是這麼難受,只是永別或死對我來說的確是比較陌生的事情。」

  賢者緊抓羅盤的樣子讓西諾想起那個總是抱著一本厚書走動的身影。

  「而且說到需不需要完成,浮士德也總是努力將事情做得盡善盡美,我也不能輸才行。」

  真木晶一邊說道,一邊看著自己的手心,好像在回憶曾經停留掌中的觸感。

  西諾無法理解。

  無論是生的亦或是死,血肉的觸感並不特別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跡,但這倒是讓他想起過去吃同鍋飯、穿同一條褲子的人們,天冷時大家會靠在一起取暖以度過寒冷的夜晚;也有撐不下去的就這麼死了,身體會變得蒼白,原本就粗糙的皮膚會變得更加沒有彈性,這時大家會避而遠之,甚至連看都不忍看。

  這其實沒什麼道理,對已死之物產生的恐懼究竟是什麼?竟會令人忌憚於用任何方式去觸碰。

 

  「路邊的死貓與責任有什麼關聯嗎?」西諾問,「浮士德,你為什麼之前要躲在嵐之谷?」

  「躲?」聽者挑眉,比起被激怒或其他情緒,更多的還是訝異。「為什麼問這個?這跟前面的話題有任何關聯嗎?」

  「不知道,但覺得此時此刻的我需要知道。」

  浮士德推了推墨鏡,坦蕩地回應。

  「我後來定居於嵐之谷的理由和尼祿在雨之街開店的理由相似。」

  「喂喂喂……」

  「尼祿也在躲嗎?」

  「我沒有躲啊!我一直都想開餐廳,所以後來收手不幹後才……不是,我是說我一直都在東國開餐廳啊。」

  「我也一直都想住在人煙稀少的地方。」

  賢者在一旁露出苦笑,西諾則對回答不甚滿意。

  「那雷諾克斯那是怎樣?」

  浮士德盯著西諾,並未動搖一絲一毫,緩緩地道:「西諾,現在應該把精神放在希斯身上不是嗎?」

  「這是跟希斯有關的事情。」

  「……你覺得希斯是躲起來了嗎?」浮士德淺笑,流露出一股領導者的氣質與餘裕。「他不是這樣的人。」

  「我知道。」西諾瞪向浮士德的眼睛像在濃煙中燃燒的火焰,裡頭包含的情緒豐富得能燙傷他人與自身,充滿青春特有的活力與衝動。「於情於理都沒有理由,希斯不會跑。但他的傷是源自於恐懼,有什麼值得讓他如此畏懼的嗎?房間裡沒有血跡,應該不是受到嚴重外傷導致發作的。」

  浮士德沒有正面對應靜默地燃燒著的熊熊大火,只淡淡地問。

  「有什麼事情是讓你感到害怕的嗎,西諾?」

  「沒有,沒什麼事情好怕的。」

  「你不知道自己應該畏懼什麼這點滿讓人擔心的。」

  電梯到達了目的,發出清脆的叮響。門打開,吹入帶著森林氣息的夜晚涼風,有鳥兒乘風飛過,這是東國人都熟悉的溫度。

  西諾踏出電梯,看著浮現於眾人眼前的災厄,也不曉得風勢助長了火焰亦或使其趨緩,他再度說道,像是在強調一樣。

  「我沒什麼好害怕的,希斯也是。本就沒什麼值得畏懼,他只是過於沒有自信,而尚未知道這點。」

 

  賢者重新確認方向後,四人便騎上掃帚趕路。方向是雪伍德森林,那是西諾熟悉的地方,使他多了許多把握。

  夜漸漸深,不是適合尋人尋物的時間,但分秒必爭。賢者坐在西諾的後方捏著羅盤,指針開始像鐘擺一樣規律擺動著,角度隨著前進變得越來越大,最後直接轉起圈來。

  「到這羅盤竟然沒有辦法直接帶我們找到人嗎……雖然大概是因為越精確對賢者負擔越大吧。」浮士德說道。「應該差不多在這附近了,以這棵杉樹為中心,我們分成三個點從一公里外往內搜索;若找到希斯,判斷無法單獨解決就先飛至上空施法請求支援,不要勉強應對。」

  說完,施展法術讓橡樹林中唯一一顆突兀的杉樹頂端浮現光球,像特別亮的一顆星掛在上頭,接著大家飛往各自的座標散去。

  「那樣好像聖誕樹……」晶在後方抓穩西諾回頭望著樹頂感嘆。

  「那是什麼?」

  「我的故鄉有個節日是聖誕節,是神誕生的那天,每到那個時節大家會把杉樹裝飾得很漂亮,頂端會放星星,稱之為聖誕樹。」晶斟酌著用詞,「啊,還有這個鳥!」

  大概是飛行高度在下降的緣故,一隻有著紅色胸膛的鳥飛到了兩人旁邊,小小隻的相當討喜,不過說起來這隻鳥也飛得太高了。

  正當西諾感到遲疑時,樹林裡又往上飛出了幾隻,讓他稍稍將速度提高卻沒能甩掉牠們。

  「我故鄉也有這種鳥。」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回憶起過去的緣故,賢者像是話匣子被打開般地繼續說道。「傳言他在神受苦時在一旁唱歌緩解痛苦,身體因而染上神的血而浸紅,跟聖誕節也因此有點淵源;不過話說回來沒跟著鳥一起飛過都不知道鳥飛這麼快……」

  「不,這有點不太尋常,賢者大人抓緊了。」

  西諾話一說完,剛要再把高度上升,原本還只是在一旁跟著的鳥便像蜂群一樣撲上兩人,數量驚人,賢者想摀住耳朵卻空不出手,原本應該悅耳的鳥聲變得像是無數的叫聲在收訊很差的映像管老電視裡頭扭曲過後、播出。

  掃帚的控制開始不穩,晶注意到雖然會有翅膀拍打到他,但所有的鳥目標主要都是對準西諾攻擊。

  「西諾別硬飛!快使用魔法!」

  西諾才剛喊出咒語的開頭,整個人就脫力似地下墜。

 

 

  這裡的鳥是不飛的。

  西諾飛到過布蘭榭特城堡,那裡有很大的鳥籠,籠子有五六層高,占地有多廣他已估不清。裡頭環境宜人,供應著吃不完的美味餐食,當中唯一支鳥羽毛非常漂亮,金黃色的,仔細看的話在太陽底下還能映出虹色的光澤。他在空中拍舞翅膀的樣子一定很美,這是一隻被日與月眷顧的鳥。

  不過當他拍拍翅膀要求對方也這麼做,卻被拒絕。

  「這裡的籠子這麼大,即使在裡頭,你要怎麼飛也不成問題。」

  在籠子裡既安全又舒適,大可以悠哉地在空中散步,累了隨時停下來睡,髒了就玩清澈的水,冬暖夏涼,為你準備這窩居的人肯定很寶貝你。

  「所以才不能飛啊。」美麗的鳥說道。

  還有另一隻鳥也是不飛的,學著人類的樣子活在熱鬧的市井內,自己準備籠子,在裡頭模仿人類的行為做出佳餚。

  「你是鳥為什麼不飛啊?」西諾問。

  這就像你明明有手卻不用,堅持用口足去完成事情一樣的滑稽。用飛的話要達成目的肯定快很多,為何堅持用腳走?彷彿不親自踏過每塊地就是作弊一樣。

  那隻鳥沒有回應,安靜地烤了很香的蘋果派給西諾,甜甜的帶點酸味,外層跟底部的餅皮有些硬讓口感很好,吃完喉嚨有點乾,鳥就拿出新鮮的牛奶供飲用。

  「好吃嗎?」

  「雖然我更喜歡檸檬的,但你的派好吃到不行。」

  鳥哈哈大笑,胸腔內鳴管震動出的啼叫聲還算好聽。

  西諾找來找去,在這個法律森嚴的國度,找不到一隻在這裡願意飛的鳥,但據傳深山中有隻鳥是會飛的,只要看到他在空中的樣子就能讓人感覺心情被鼓舞,壟罩著奇幻色彩的聖鳥,卻沒有人真的看過。

  「因為只要有人類靠近,雙目就會被啄瞎。」

  西諾在山谷中好不容易找到那隻疑似傳說的鳥,但那隻鳥只說他認錯人了,還飛上空中盤旋兩圈給他看,西諾看了覺得真的滿普通的,他看過更振奮人心的鳥,不飛都很漂亮。

  「大家都說那隻鳥飛起來很漂亮,為什麼那隻鳥不飛了呢?」

  「那太危險了,人類如果看到說不定還把你煮來吃呢。」

  最後他回到布蘭榭特領,那隻高貴的鳥看見了他十分開心。

  「又能在一起了,西諾。」

  「是啊,我見了許多和你一樣不飛的鳥,我想清楚了,在外頭飛也沒什麼意思,我也不飛了,我進去和你永遠在一起。」西諾在籠外跳來跳去。「但為了要進去,我要先去冒險,成為一隻了不起的鳥。」

  希斯克里夫歪頭,並不是很能理解。

  「現在這樣不行嗎?」

  「不行,這樣不夠啊,他們不會放我這種野鳥進去的,我不夠資格。」

  「西諾也並非一定要進入這裡,你在籠子外圍能自由的飛翔,也足夠安全了,反而離開這區域去外面很危險……」

  「危險不是必然的嗎?但即使如此也非做不可,你等著我吧,然後為我凱旋歸來唱首好聽的歌。」

  語畢,西諾不顧籠裡的鳥兒啾啾啼叫,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Ⅴ

 

  「西諾!」

  西諾聽見耳邊傳來壓低音量的呼喚,睜開眼看見是真木晶一臉著急。

  夜裡的森林相當地暗,只有一點微弱的月光能成功抵達地面。但西諾在這樣的樹林度過百來個夜,所以這環境並不讓他心慌。

  「你還好嗎?有哪裡摔傷嗎?」

  「背有點痛,不握沒傷著,沒事。」西諾緩緩起身,動了動身體確定每個關節都能正常活動,扯開笑容回頭看坐在地上的賢者。「倒是你也滿有常識的嘛,還知道在夜晚的森林裡不能大呼小叫,我以前不知道時可是吃過不小苦頭。」

  賢者也笑了,笑容充滿無奈。

  「是這樣的,那邊……」

  他手指的方向一片黑,但長年養出的夜視能力,讓西諾很快地發現有生物趴在樹上正靜靜地注視著此處充滿警惕。那是一隻比起黃褐色土石的疏林草原更適合此處的黑豹,身上的黑讓牠幾乎完全地融在夜色中,臀部卻閃爍著大自然少見的藍色花紋,和此時的月光一樣十分微弱,像隨心臟脈動的頻率噗通噗通地躍動著,不招搖卻足夠惹眼了,也難怪連賢者都能注意到──那是始終難和自然相融之物。

  「賢者大人,你能行動嗎?」

  西諾將身體放低,眼睛不敢輕易離開那隻豹,但真木晶有些勉強的起立方式還是吸走他的注意力。

  「你受傷了嗎?」

  「只是剛剛摔下來時肚子撞上樹了有點瘀青,沒有大礙。」晶仍是那個苦哈哈的笑容,西諾看見他手­上的羅盤完好無缺的樣子,一個角都沒碰傷,瞇起眼想開口念說那種東西砸碎就算了,卻又不忍說出口。這個異世界來的人類在原本的地方是和自己一樣的無名之輩,西諾完全能理解他拚上性命也要保住那東西的心情。

  他也是,能使他與眾不同的東西,他死也不會放。和其它人不同,他若不再能飛翔,那他的人生是一點義意也沒有。他已是不願苟活之人。

  「你寧可到死的那刻也是賢者對吧?」

  對於唐突的問題,晶瞪大眼睛,順著西諾的視線看向了自己手中的羅盤,才理解對方話中的涵意。

  再抬起頭,西諾紅色的眸帶著決心,又是那個有著少年茂盛的衝動燃燒著,在這個蔥鬱綠意裡頭像要引­起森林大火。

  在這個缺乏依靠之物的野林中,見到生命力旺盛的火光,讓賢者在危險之前先感受到的是安心感,但不該是這樣。真木晶艱難地吞嚥下口中的唾液,開口說道:

  「西諾,不是這樣的。我並非抱持著視死如歸的決心,先前也說過,死亡這個概念離我太過遠,所以我甚至還不曉得應該用什麼心情去面對就與其擦肩而過了。」真木晶放下緊捏著的羅盤,向前握住西諾的手,那手並不如雙眼炙熱,冷冷冰冰的。

  「西諾也冷靜下來吧,如同你相信著希斯克里夫會回來一樣,我們也必須讓重視的人相信我們會回到他們身邊。」

  西諾若有所思,握緊拳頭將其自晶的手中抽離。

  「賢者大人,你連路邊沒有名字的野貓橫死都會為其悼念,這是你才有的餘裕;我不一樣,像那樣無名傢伙的死我看得多了,若我沒成功,那我的死也並未與他們有何不同。」

  西諾亮出他的魔道具,比身高要來得長的鐮刀被他單手緊握。

  「要來了,賢者大人先退一邊。」

  一陣讓人幾乎讓人以為是風聲的草­叢窸窣逼近凶猛大物撲了上來,西諾敏捷地將鐮刀柄橫於自己與利牙之間,猫科動­物如玻璃般的雙目此時離他很近,他被對方撲在地上,自那雙眼中能看見的東西都令他有些要自暴自棄了。就和他見過無數多的野生動物一樣,眼裡是一點能稱為理性的情緒都沒有,毫無疑問就是單純的獸。

  西諾用力一蹬踹在黑豹的腹部後翻了一圈拉開距離重新調整姿勢,此時他才發覺不過就剛才過了一招,已經使他有些喘,自己比想像中要來得緊張許多。

  那雙陌生的黃瞳在月色下顯得妖異無情感的模樣,讓獸像是被精密的齒輪安排出行動的「物」,沒有自主意識,僅僅是和自己同種­類的產物,被其它更本能的直覺驅使行動,和希斯克里夫絲毫沒有相似之處。

  西諾用雙手持著鐮刀、緊盯著豹身上每寸肌肉的運動,等待下一波攻擊來臨。

  「西諾!不要硬幹,先牽制希斯的行動!」

  賢者出聲後西諾才反應過來,首要目標是將希斯從這個狀態中解放才對。

  「《マッツァー……唔!」

  才剛念出咒文想施法,一隻小鳥便朝著西諾的左目啄來,速度太快以致於西諾也來不及防範。

  「是剛才在空中襲擊我們的那些鳥嗎?你沒事吧!」

  真木晶想衝上前,卻被喝止。

  「不要過來!只是傷到表面而已。」西諾摀住眼睛沒有表現出痛苦反而放聲大笑。

  「哈哈哈──果然……我想起來了,這些傢夥是亡靈啊!被我剝奪自由乃至生命的亡靈!牠們可終於找到機會報仇了。」

  黑豹看準時機撲上,西諾沒被受傷的眼睛拖累,利用揮動大鐮的慣性巧­妙地將自己身體甩出去躲過,豹卻沒有因攻擊落空而停滯,反而接續跳至樹幹上後重新撲向對手,西諾見狀收起魔道具空手迎上迅猛的野獸,一個受身後再度踢開對方拉開距離。

  「但我不一樣,希斯!自由的我是不具任­何意義的,故我願為布蘭榭特家獻上自由與生命、無怨無悔。希斯克里夫,我是你的!」

  黑豹停下了動作,胸膛起伏的速度劇­烈,牠的喉嚨發出警告的低嗚腳步逐­漸後退,像是要逃跑。

  「等等,希斯!」

  野獸並未理會呼喊,一眨眼牠便像影子般完全銷聲匿跡於樹林中。

  西諾本還想追卻被賢者急忙抓住。

  「等一下!先去和大家會合吧,西諾現在不能使用魔法太危險了。」

  西諾的手發抖得很厲害,晶有些驚訝地看向對方,而他始終低著頭。晶將手貼上那被鳥喙啄得傷痕累累的臉,明明剛經歷場戰­鬥體溫卻仍舊冰涼得不得了,晶拿出手帕,將西諾受傷左眼流出的眼淚擦拭乾淨,淚中混著一點血水。

  「……很痛嗎?」

  「不會,小傷而已,等等讓浮士德治療一下就好了。」

  真木晶又問。

  「害怕嗎?」

  「怕什麼?」西諾失笑出聲,但隨即抿起嘴一個字一個字地吐道。「是啊……很怕……」

  那個希斯有著和自己相似的髮色,同樣纏著野生又原始的氣息,眼神看不見其目的,為著愚蠢的本能而行動──那是一隻和自己過份相像的存在。

  那雙能讓人聽見細雨灑在窗上的藍眼睛,靠近便能嗅到香料紅茶的香氣,以及絲綢般柔順高貴的髮絲一樣都不存在;反之,那希斯離飢餓很近,離塵與土很近,離死亡與別離很近。

  「……希斯害怕的是這個嗎?」

  真木晶予以微笑。

  「和希斯見面時再和他好好確認吧。」

 

  即使無法施展魔法,西諾還是熟練地生火,兩人以微弱的火光當作照明趕路。在災厄這麼大的世界裡,夜晚不至於看不見路,但森林中暗處很多,且照西諾的說法,動物們看見火會畏懼,這能使他們趕路的過程順遂許多。說這句話時,手上的火炬隨著風飄移閃動,讓晶想起那個數次在西諾身上看見的熱能,易感的少年本就像是火種,激昂的情緒在其身上總是能輕易地燒起,那是屬於人類或者魔法使才得以擁有的。自古以來人和其他動物的差異是否就差在這裡,真木晶也不是很明白。

  兩人盡可能地加快腳步,所幸西諾對這森林很是熟悉,過去說這片林地是後院一樣的存在並不是誇大其詞。終於到達杉樹時已經過了將近一個鐘頭,加上先前和西諾在從空中墜落後也耗上不少時間,此刻月亮即將要落下山頭。

  晶明顯看到浮士德在見到兩人後如釋重擔的樣子,接著對空中施展魔法,大概是給在外頭找人的尼祿訊號吧。

  西諾眼睛的傷在魔法的治療後恢復無礙,浮士德這時才有些無奈地嘆氣。

  「是我事前預估出錯了,讓你們遭遇危險是我的失誤。」

  「突發狀況是大家都沒料到的,但那些鳥以前都沒出現過,究竟為什麼現在突然會冒出來攻擊西諾呢?」

  西諾彎腰撿起地上的樹枝,道:「不知道,不過我過去曾經為了抓給希斯當禮物而弄死不少這種鳥,以前這裡不也有過願望未果而在森林徘徊的亡靈嗎,大概是類似的東西吧。」

  浮士德皺起眉頭,不贊同的樣子。

  「鳥嗎?要是真這樣這森林可要塞滿動物的亡靈了。雖然因〈大災厄〉的影響世界各地都有奇妙的事件發生,但我不覺得那些鳥會因懷恨在心而出來作祟。」

  「啊?那又是因為什麼?」

  浮士德眼神有些黯淡,看著西諾手中的火焰,淡淡地回應,能讓過往如詛咒一樣陰魂不散的終究是人啊。

  這時尼祿乘著掃帚降落,看見兩人沒事的樣子鬆了口氣,拍拍晶和西諾的肩膀拿出不知道何時準備好的三明治,兩人嗅到火腿與歐姆蛋的香氣才像是憶起飢餓似地,肚子同時咕嚕作響,對視之後一同笑了。

 

  Ⅵ

 

  一行人騎乘掃帚在森林某處降下,天色已漸明,災厄幾乎完全沒入山頭。

  「尼祿先繞去前面,我這邊先試著先捕捉,如果被逃掉了再由你那邊補救。西諾保護賢者離遠一點避免被誤傷。」

  「好呦!」尼祿接到指示後將西諾自掃帚上放下,接著加快速度往前。

  西諾則對指令有些不滿。

  「我要一起參與捕獲!」

  浮士德本想勸退,但晶也幫忙說話:「我不要緊,就讓西諾上吧。」

  他認真審視西諾的狀態,此時的眼神已經與昨日不同,火爆又外放的情緒再短短的時間內沉澱積累,變成更加黏稠而緩慢的物質,這變化是好是壞還無法判斷,但西諾大概已經將自毀般的衝動給收斂了不少。成長快速是年輕人的特色,當然,反覆無常也是。只不過再看向賢者堅持的表情,浮士德知道自己此時是無法拒絕這兩個人了。

  「好吧,西諾跟著我,賢者不要離太遠,自己找掩護。」

  說完,替賢者降下祝福,晶手上捏著的羅盤穩穩地指向一個方位。

 

  稍早浮士德本想先打退堂鼓,未預料到羅盤的不準確使得探索比預想的要再耗費人力,但在西諾抗議前,真木晶先說話了。

  晶已經大概猜到羅盤運作的原理,只要付出足夠的「能量」大概就能使精確度再往上提升,說完,也不等他人反應過來,便閉上眼睛進入冥想,原本掛在嘴上的笑容逐漸顫抖,羅盤的指針也隨之產生了變化,慢慢地縮小晃動地幅度直到完全停止住,浮士德立刻讓賢者停下來。

  大家都識趣地沒再問所付出的「能量」具體是什麼。

  這方法他並非未猜想到,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也不曉得法術的束縛力會影響多長遠,作為被災厄選上的賢者與魔法使,要強行加深兩者之間的繫絆需要付出的代價浮士德不敢去賭,可奈何不住年輕的賢者和其他初出茅廬的魔法使一樣,多有著不顧一切的衝動,即使年長的人再怎麼想避免後輩走上相同的道路,終究是杯水車薪之事。

  他年輕時也衝動過,明白此時的他們是聽不進勸的。

 

  接近清晨的森林開始能聽見一些清脆的鳥啼聲使人放鬆,但現在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

  「來了。」西諾出聲提醒,同時揮舞巨鐮用長柄將黑豹的第一下攻擊擋住。

  「《 サティルクナート・ムルクリード 》」

  樹根從土底以極快的速度生長竄出,將黑豹圈圈纏繞牽制於地上,原以為會就這樣順利捕捉,豹卻在一陣低吼後掙扎著將樹根扯斷並脫逃。

  「什麼……那樹根明明有一定粗度。」

  「不要緊,他往尼祿的方向去了!」賢者喊道,一邊加緊腳步追上浮士德與西諾,卻看前方樹林忽然一陣煙霧瀰漫,第一直覺以為失火了,靠近才發現煙霧並無熱度,反而有些冰涼。

  「這是……啊──尼祿那傢伙真是……賢者!不要靠近!」浮士德才回頭要人注意,就見晶眼神變得迷離,下一秒便咚地倒下被西諾接住。

  「《 アドノディス・オムニス 》」

  一陣強風颳起,將飽含水氣的煙吹散。

  「好欸!很久沒用上這東西了,沒想到能奏效!」

  趕到尼祿身邊時,黑豹已被放倒在地上,還未完全昏迷但瞳孔開始收縮,口水流到草地上。

  「喂,你這是什麼,沒有害吧!」

  「這是單純能讓動物睡著的水煙啦,以前……還會跟夥伴一起捕獲食物時很常用的,兇猛的山豬或熊都能輕易進入沉睡。通常魔法使對毒氣之類的東西也都有一定抵抗力,剛才想說賭賭看希斯會不會被影響。」

  西諾點點頭,將扛在身上沉沉睡著的賢者交給尼祿後,蹲下撫摸安靜下來的野獸。

  黑豹不是真的全黑,身上還能看見一點更深色的斑紋,他想這是他第一次能這麼仔細地看清楚希斯克里夫化身的黑豹,他一路沿著頸部撫過凹凸的肉與骨,直到位在臀部的紋章,接著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開覆在豹身上。

  「你真的很愛賴床,不過這次真的太久了,希斯。」西諾皺起眉頭,閉起眼環住黑豹的頭部,將額頭與鼻子埋入牠柔軟的頸項。「我其實只是想像這樣每天能到你的房間叫醒你,這是過去的我不可能做的事情,但成為賢者的魔法使後能擁有這樣的日常我真的很高興,忍不住就想要更多,去成為一個更有用的人,想像更多在你身邊的形式,我其實比自己想像得貪心很多。所以拜託你,快點醒來吧。」

  天色明亮了起來,各種生物甦醒,一隻紅腹的鳥兒飛在西諾肩上唱出婉轉的歌聲,西諾一時無法分辨這隻鳥是真的或是死的,但憶起過去確實被這聲音打動而想將其餽贈予自己交上的第一位朋友。黑豹則在完全沉睡後逐漸變化為少年的模樣。

  「《 マッツァー・スディーパス 》」

  西諾順利念出咒語,讓希斯穿著上衣物,鳥兒從他肩上逃走,他抱著希斯站起,看著遠方正從樹頂探出頭的日光,在這熟悉的雪伍德森林裡,他一掃迷惘內心充滿決心而感到舒暢。

 

  Ⅶ

 

  「你跟我說有貓跑進我房間弄成這樣的?」

  希斯站在凌亂的房間裡有些無法置信。

  「對,你就不知道幹嘛睡死了,我回來就看到是這樣了,我有幫你把貓抓住趕走,但弄成這樣我也沒辦法啊,我不會收這些東西。」

  西諾撿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零件,一邊應付著剛醒不久的希斯。

  「我真的有睡這麼死嗎……雖然也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我這樣莫非是生病了吧……」

  「嗯嗯,應該是吧,等等去請費加洛幫你看看啊。」他將手上拾起的齒輪跟螺絲捧到希斯前。「這些你不想想辦法嗎?」

  希斯有些無奈地看著被打散在地上的零件。

  「那我就順便來練習一下浮士德老師之前教的復原魔法吧。」說完,希斯專心地唸出咒文,散落的東西都像是時間回溯一樣地自動組裝起來回歸到原本的位置,西諾在一旁不服氣地抗議。

  「啊?你不自己組起來嗎,希斯的話會親手把它們都組起來吧!」

  「我就是希斯啊!不知道你在執著什麼,已經弄得這麼亂的話先把房間整理好比較重要吧。」希斯不理會對方的抱怨,眼角瞄見地上有散落的花朵,原以為只是「貓咪」跑進來時順便帶入的一些碎花瓣,在魔法復原過後它們逐漸變成完整的花,這些不是魔法寮附近能看見的花種。

  「咦?這些是……」

  西諾見狀,笑著說差點都忘了,一邊將地上散落的花朵們拾起。無法成為一個完整的花束,卻已足夠傳達心意,過去一天發生什麼事情,希斯是不會知道的,不過對西諾而言那是個漫長的一天,比起形式上的頒獎典禮都要來得令一個少年成長,除了和好的意圖以外,還有其他想說的,他不曉得希斯會是什麼反應,但他想從鳥兒的故事開始說起。

  西諾捧起花團,挺直了腰。

  「是這樣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希斯克里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