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主從】冉冉


  該隱跑了大半個城堡,才終於在廚房裡找到王子殿下。

  夜裡連廊下的燈皆已按下,留下一盞桌上的燭火打在孩子的臉上閃晃,該隱在這之前未曾見過亞瑟,事實上不該私下這樣單獨見他,他也沒料到年幼的王子殿下會在沒有人跟隨的情況下獨自待著,但即使沒有被人包圍伺候、也未身著華貴的服飾,他還是一眼就猜到眼前孩童的身份──格蘭威爾血統的白色頭髮及碧藍的眼──更重要的是那張比國王陛下都還要像初代那位開國者的臉龐。


  他輕敲已經開啟的門,發出聲響讓對方注意到自己。亞瑟原本有些慌張,像是他在偷偷煮著會發出螢光色的魔藥,不過注意到來者後,不像該隱認識的其他居於深宅的貴族孩子那樣總是警戒著外人,反而好奇地睜大了眼睛,該隱也順勢地鞠躬報上自己的名字與來意。


  「抱歉唐突了,我是該隱・奈特雷,是新上任不久的騎士團長,也是明天要負責教導您劍術的人,想趁今天先和您打聲招呼。」

  亞瑟像是沒聽見一樣,沒回應只是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別站在門口,等該隱靠近後,聞到一股甜膩的香氣。

  「我在偷偷煮可可喝,要是你站在門口被人看到發現我在這就不好了。」

  亞瑟壓低著聲音說,像是在跟未知的敵人玩著躲貓貓,該隱困惑地問,有什麼不好的嗎?

  只見身高不及他胸口的王子殿下露出苦笑的八字眉。

  「大家都去休息了,要是發現我在這鼓搗著,那全部的人都得醒了。」

  該隱聽完不禁微笑。

  「您喜歡可可是嗎?」

  「也沒有特別喜歡。」亞瑟將火爐關上,在鍋內放入些許牛奶,停頓了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但過去睡不著時,奧茲大人都會為我準備一杯,感覺喝上一杯好像能讓人想起他。」

  啊,奧茲。該隱想,這位王子殿下身世的確有著奇幻的色彩,坊間有許多說法,但客觀事實都是年幼的王子被傳說中的魔王奧茲給帶走,直至今年才回來。

  有人說回來的目的是邪惡的魔法使為滲透中央之國的勢力,刻意將身為魔法使的王子帶走後又放出,否則魔王沒有目的的養大人類的孩子這種事情說出來又有誰相信呢?

  尤其終於回到家鄉的王子總是念念不忘著邪惡魔王,有人篤定是政變,也有些比較善意又關懷的揣測,說總是有這種事情的,被害者為了度過難熬的時光,會對加害者產生依賴,甚至試圖合理化對方的惡行,以讓自身的痛苦能被平撫與美化。

  於是該隱聽見對方提起奧茲,便警戒了起來,他並沒有要相信流言蜚語,也對他人事並無打之意,尤其中央之國的人們對魔法使的敵意一直都很深;但若這樣年幼的孩子的確被顛倒是非,那他得小心地辨認出對方話語中哪些能相信,哪些又須再商議。


  「《パルノクタン・ニクスジオ》」

  一段咒語打斷該隱的思緒,亞瑟的手上出現了一些白中帶點青藍的結晶。

  「這個是魔法的砂糖,奧茲大人會在可可裡放一點他的糖,能安定心靈,我每次喝完的那天晚上都會有個美夢。」砂糖被混進可可牛奶裡頭拌勻。「要喝喝看嗎?」

  該隱點點頭,接過來自對方的好意輕啜一口,他平常不太嗜甜,但這杯可可約莫是加了特製砂糖的緣故,原本應該甜得膩人的口感在經過鼻腔時反而給人十分乾淨利落的味道,像是在冬天的街道吸入冰涼的空氣那樣,有著冰的氣息。

  「好厲害,非常好喝呢!」

  亞瑟對該隱的反應予以微笑,手中捧著一樣的熱可可,放在嘴邊卻遲遲沒有飲下。白煙從杯中緩緩升起,模糊了孩子的五官,讓他似笑又似哭。

  他們站在廚房的火爐前,夜中的爐中當然沒有燃燒,只有剩餘的殘柴在裡頭。

  「……奧茲大人的房內有個大大的壁爐,在記憶中的樣子真的好大好大,即使後來我已經長得比那個壁爐要高上一點了,每次想起都還是覺得是個非常大的火爐。奧茲大人會把我抱在懷裡,讓我在爐前把可可喝完,我通常到一半就睡著了……」

  一聲像哀嘆的吐息吹散杯中雲霧,再次出現的臉顯得有些紅通,眼框也被蒸出水氣。

  「亞瑟殿下是為什麼回來呢?」該隱無意識地吐出疑問,一見對方露出驚訝的表情,才又慌忙地說:「抱歉,失禮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哈哈──」亞瑟今晚第一次笑出聲,並一口飲盡手中的可可。

  「該隱相信魔法使能跟人類和平共存嗎?」

  碧藍的雙眼展露出的堅定不像個孩子,反倒是又讓該隱想起了城堡內那幅初代國王的畫像,明明面前的人臉都尚未長開,卻總是會將兩人聯繫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議。

  「啊啊,我相信。」

  該隱與對方相視而笑,明明剛認識對方不久,卻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股力量,好像能推著時間與時代前進。


  「我是中央之國的第一王子,亞瑟・格蘭威爾。今後請多指教。」

  該隱行禮,再次抬頭,已不見亞瑟方才在裊裊白煙中的表情;取而代之,好像有張代表革命的旗幟,在搖晃的燭火中、似是在強風中,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