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フィガ晶♂】你朝我的方向走來



  眼能所及之處都是寂靜的黑。伸手不見五指,真木晶覺得冷得不得了,好像被關在冷藏庫一樣,或其實真的就被關在裡頭也說不定,因為周圍飄散著冰涼的水氣,不曉得置身在這樣的環境多久之後,遠處出現微亮的光,引著迷途遊魂般地閃滅。他像是趨光性的生物,直直朝著光芒前進,越接近便越看得清楚在自己周圍遊蕩著的生物,卻好像所有色素都被奪走一樣,沒有色彩。

  他看見表皮極似人類皮膚的銀鮫游過,腳長得不可思議的蜘蛛在腳邊爬,一些像是泡爛屍體一樣腫脹的魚靜靜漂浮,令他越來越冷,這些生物讓晶覺得自己離死亡很近,即使他們稱得上是生機勃勃。

  他放緩腳步,突然對前方的亮光警戒。才注意到光點竟也持續朝著他的方向過來,生物像是在懼怕,從前方逃過來,他瞇起眼睛試圖看清廬山真面目,發現光源是自己熟識的人,影子拖得很長很長,顏面柔和地看著這裡笑,於是他又重新加快腳步想盡快抵達對方身邊。

  但那人前進的腳步自始至終保持著一致,甚至可以看到臉上的表情也不曾改變,機械式的行為讓晶突然想起在極端環境中會擬態來求生的生物,那個笑容像是面具一樣欺騙豪不用心之人,晶還想起在黑暗中最具代表性的生存方式──點起燈籠引誘著小魚靠近,但當他意識到時,已經是對方一張口就能把他吃掉的距離。

  那人的虹膜本就是灰的,綠色的瞳孔在無色的世界裡異常鮮豔,隨著手上的光火閃動,讓晶感受到威脅的同時卻又無法阻止自己不去看。

  下一秒,頸部被掐住,腦袋如受到水壓壓迫一樣的脹痛,眼壓高得想是眼珠要被擠壓出來,呼吸變得困難,最後眼前光芒漸弱,視線再度變得黑暗。

  在意識也跟著消失之前,晶想,不對、不對,擬態或誘食是為了存活,但這不是純粹在求生的生物,那這番裝腔作勢又是為了什麼。


  *


  眼能所及之處都是嗆人的白。遠方可以看見一個人影佇立著,只是一個黑點,但晶覺得那是費加洛,莫名地堅信,於是抬起沉重的雙腳又行又爬,朝著對方走去。

  身旁有雪色的動物悄悄地移動著,白色的狐狸在雪中奔跑而過,遠處有對山羊靜靜地望著此處,原以為只是一片空曠的雪地暗藏著不少生物,只是都偽裝了起來。

  但那個人影反其道而行,身著色彩豐富的衣裳,在北方的國度裡穿著南方民族的圖騰,像是熱帶的鳥,不畏懼環境的模樣襯出一股神性。烈陽照射於雪,雪反射著烈陽,讓晶的眼睛開始刺痛。對方用優養的步伐移動,模樣是個小孩,速度卻極快,像是真的能飛。晶的視界開始變成粉色,一陣天旋地轉中他將眼睛閉上,在一旁難受地吐出來。

  他趴在地面上,被陽光直曬的後背,或直面雪地被凍僵的臉、鼻、眼、口全都熱得發燙,但他沒力氣再動,直到那人走來,抓住他的頭髮使他仰起頭。晶知道費加洛在端詳他,他的眼睛因刺痛流滿淚水,無法睜開去瞧,可是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喜悅。

  身體燙得像是被火燃燒的同時,他冷得唇齒發抖,已經麻痺的臉還是感覺得到纖細的手指仔細地撫過他的眼睛和唇角,晶用出最後的力氣向前伸出手,那人注意到後,將手捏住。

  自己就像是被摁住尾巴的老鼠,晶想,他在街邊看過好玩的野貓,並不出於捕食心態,僅僅是好奇或打發時間,折騰著比自己弱小的生物。

  回想起那個景象,竟然還是覺得全神貫注在眼前獵物的樣子挺可愛的,晶苦笑著昏厥過去。


  *


  「費加洛啊,賢者的狀況如何了?」

  「費加洛唷,賢者的情況如何了?」

  兩個相貌相似的孩子趴在床邊,費加洛睡眼惺忪地打著呵欠,伸手探過賢者的額頭。

  「還在燒呢。傷勢本身是沒什麼問題了,也沒有生命危險,但用魔法治療,身體還是需要足夠的力氣去填補修復時的能量,所以大概還會再睡上一陣子吧。」

  「聽汝這麼說就安心了。」斯諾說。

  「不過汝不歇息嗎?已經兩天都睡在這了吧。」懷特說。

  「沒事喔,睡在這總會有好夢,覺得滿好的。」說完看見自己兩位老師狐疑的臉,費加洛又逕自說下去。「連兩日的夢裡賢者大人都像是小動物一樣跌跌撞撞地朝著我前來,不安卻充滿信任的樣子很可愛呢。」

  斯諾聽完,看也不看費加洛一眼,便疼惜地撫上晶的頭。

  「看起來就是遇見惡夢的模樣,不是夢見一樣的夢就好了,讓吾祝福汝能有個美夢吧。」

  說完斯諾念下一串咒語,懷特聽見接著說道。

  「一樣的夢啊……不是挺好的嗎?若真是如此就在夢裡好好陪陪這孤單的孩子吧。」



  一樣的夢有什麼好的嗎?

  眼能所及之處都是骯髒的灰。費加洛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旁,空氣污濁,像是為了彌補這點,到處都是閃爍的燈,大樓高得遮住大半天空,看起來又醜又髒,所幸,從建築物之間露出的縫隙還能看到月亮。

  這裡肯定不是費加洛的夢,他確信自己即使擁有再豐富的想像力,也無法靠空想將未曾看過的景象細節都描繪得如此具有真實感。這是個月亮小到讓他相信不會有魔法的世界,他猜得到夢境的主人是誰。

  一般是不會發生這種情況的,也不曉得是因為自己的哪位老師烏鴉嘴的關係,又或者老話一句──大概是災厄的影響,讓夢境被連結起來,甚至他開始要懷疑過去的夢或許也不僅屬於自己。

  路邊的燈號轉色,像是得到了神的指示,人群開始走動,身處其中的費加洛也順從地跟著流動於這個巨大的十字交叉口。這世界的人都有著相似的面容和打扮,在與一個又一個相同的臉孔擦身而過後,他看見揹著黑色後背包的身影,低著頭朝著這個方向走來,乍看之下也和其他人類沒有太大的差別。

  費加洛靜默地注視,對方卻聽見叫喚似地抬起頭與他眼神交會,那原本和他人毫無差別的臉立刻染上色彩,像從被踏得滿是土塵的融雪中探出的新芽。


  真木晶的步伐如同在夢遊,一步一步緩慢卻不踏實,好像此處的重力和其他地方不一樣,而他還沒有習慣。

  當其終於抵達面前,將手伸出,緩慢而慎重,像為了探索未知世界的太空梭,而目的地落在費加洛的髮鬢。那隻手撈起鬢角的毛髮將其勾至耳後,並順勢摸上費加洛後腦,使髮絲從指縫流過,好似整理又或是單純的撫摸。不理解意圖但為了讓對方好點動作,他不自覺地彎下腰,最終忍不住開口。

  「做了一個美夢嗎?賢者大人。」

  聽見聲音,晶才反應過來,目光終於聚焦於眼前之人,如夢初醒。

  「今天沒有要殺了我嗎?」

  晶吐出這句話後,好像自己都嚇了一跳,嘴巴開開合合,想努力憶起已經被遺落在潛意識裡的事情。

  費加洛瞇起眼睛笑,表情有些冷淡。

  「啊,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費加洛的模樣很像貓……」話未說完又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很困惑似地獨自嘟嚷著為什麼。

  「賢者大人世界的貓會把人類殺死嗎?」

  「因為體型的關係可能辦不到吧,但很多人都會拍下整晚盯著自己的貓的影像,說自己家的貓就像是伺機要將主人殺死。」晶停頓了一下,「不過我沒有這麼想過,比起生或死的意圖,貓咪應該只是很無聊吧。」

  費加洛不是真的在問,但對方倒是認真地回答,令他覺得話題有些脫線,在夢境裡說話就像喝醉一樣摸不著頭緒。

  「我不會殺了你唷。」

  他言歸正傳,抬起頭看向建築夾縫中的月。

  「不過這個世界離得這麼遠,賢者大人其實活著或死也沒有差太多了。」

  費加洛的側臉在月光和霓虹燈光的照射下,映出白的青的紅的黃的,晶看著這個姿態終於想起在黑暗中的擬態及白雪中的灑脫,眼前這隻獸在哪裡都能活得怡然自得才對。

  真木晶也抬起頭向空中遙望,本該熟稔的這大樓林立的景象比記憶中來得壓迫許多,像是要將天空包裹住的牢籠,霓虹燈迷惑了視覺,當晶回過神來,眼前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


  *


  他再度從椅子上醒過來,伸手探向臥床未醒的人,體溫已經緩和許多。

  費加洛看著熟睡又無防備的臉龐,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床鋪。

  咚、咚、咚。

  其節奏像極了百般無聊的貓在午後慵懶地甩著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