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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頁插畫:Mishiki





  Ⅰ

  談話室的空間出現擾動,該隱感受到本該在北之國執行任務的密斯拉的氣息。

  密斯拉的魔力給人壓迫感十分大,除了本身能力上的差異以外,有另一股充滿腐臭又令空氣寂靜的氣質,這是該隱最近才有所感悟的。

  被選為賢者的魔法使之前,該隱並未碰過幾次魔法使,要說的話對魔力的感知陌生又粗糙,但自從上次災厄帶來傷的影響後,無法依賴視覺使他所有感知能力都得以提升。

  他能從腳步的輕重緩急判斷可能是誰來了,從語調裡看出對方的情緒,也能從對方身上飄出的氣味猜出來者是平民或貴族。

  而明知什麼人都看不見,他還是瞇起眼睛朝著那股強大力量地方向仔細觀察,如被利刃切割似地,一條線在空中劃開,接著線變得寬。該隱其實想過幾次,若有生物恰巧過,不曉得會是什麼狀況,會被分割嗎?會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抑或是如刀傷般瞬間流出泊泊鮮血?

  每當進行這種假設時,他就能再重新體悟到人類害怕魔法使不是沒來由的,即使他不認同人類在因害怕之後所作出的應對,自小就生活在人類社群中的他並不難想像眾人的反應。

  冷風從空間的另一側灌進來,北國魔法使們與賢者要回來了,他們也還沒去多久,這次回來得真快,該隱一邊想著,一邊做好要迎接夥伴回歸的同時,他看見一隻浮空的腳拖著身軀出現。

  該隱愣住,隨即從地上被踏濕的另一個腳印猜想是密斯拉抓著歐文的腳走過空間門回來了,他還在等待其他也許說教也許吵鬧的聲音跟著隨著空間移動魔法一起被傳入,但接下來的幾秒只有風雪聲持續充斥空間,然後他看到歐文的身影被拖到一半便被放下,空間門被隨意關上,歐文將近半個左半邊的身體並未順利通過,地上的腳印便要離去。

  「等一下,密斯拉!」

  腳步聲停了下來,但即使看不見對方的樣子,也能感受到不耐煩的情緒在蔓延。

  「怎麼會這樣,你把歐文怎麼了?」

  密斯拉像是現在才注意到被空間移動的門切斷的身軀,因而停頓一會,才又開口。

  「殺了,那又怎麼了嗎。」

  「是發生什麼情況嗎?明明是夥伴,為什麼總是要……」

  「那傢伙死不了吧。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總是惹火我,我也如他所願的殺死他,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說完,腳步聲便果斷遠離,沒有要再對談的意思,大概連有開口解釋都算仁至義盡,該隱趕緊跪到地上查看歐文的情況。

  切口自天靈蓋經過鼻樑筆直地劃到左脇,斷面完整到讓人有點難以相信眼前所見之物,像是熔岩蛋糕被從中間仔細切開卻靜止似地並未有任何甜膩的內容物流出,但一觸碰到體溫便會驚訝,即使是剛從雪地歸來也滾燙得像是被從烤箱中被拿出來一樣──無疑是活生生的人。

  有人接近,像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嚇因而屏住氣息,輕輕將手貼在該隱的肩膀上,並緩緩蹲下。是席諾。

  「這傢伙,沒了心臟也能活嗎?」

  歐文的死在魔法寮也算見怪不怪的景色了,理由多半也是聽了也不能理解的,因而席諾並未多問什麼。

  「大概是活著,而且體溫異常地高,怕是會感染發炎,不趕快處理不行。」

  「連血也沒有流出來,這樣還算活著嗎?」席諾皺著眉頭看著切面的血與白骨,還有一些橙黃和白色的,最後深深吐出一口氣,該隱見狀用自己的身軀擋住歐文暴露的斷面。

  「我先把歐文帶回我房間,麻煩你去找費加洛過來。」

  「你要把他帶回你房間?」

  「沒有把傷患一個人丟著的道理吧,我房間也比較近一點。」

  該隱小心翼翼地將歐文抬抱起。

  「那費加洛就麻煩你了,席諾。」



  Ⅱ

  回過神來,夜已經降臨,該隱為方便隨時醒來照應,留下一盞燭光,隨意躺在房間的沙發上,床則留給傷患。

  早些時候費加洛已經來看過,見狀只是別有深意地問:「剩下的身體呢?」

  並解釋,到這個程度說實在也沒有治療魔法的事,反正歐文遲早會自己復原,不過說完又對著歐文的身體唸了咒語。

  「這是什麼樣的魔法?」該隱問,想若是有保護身軀之類的效果,他也許也能學著以備不時之需。

  結果費加洛笑笑地回說,是驅趕蚊蟲用的,就離開了房間。

  最終歐文還是保持著缺少左臂與左臉的情況,完全沒有復原的跡象,稍微讓該隱有點不安,那具歐文的身體好像變得不是歐文,更像是蟬蛻或者蛇蛻,充滿廢棄與死物的感覺讓人有些不舒服。他想起席諾早些時候的話,也不禁想,歐文真的存在在那裡嗎,對於不死的他來說軀體算什麼呢?

  但明天賢者大人與北國的雙生子大概就會回來了,有著千年智慧的魔法使們會有解答的吧,又或者醒過來時歐文早就已經不見蹤影,說不定還會嘲笑他的多慮;在朦朧的意識中,該隱困倦地閉上眼。

  待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著正裝,手裡握著繫在身側的劍柄站在深邃的洞窟前。冷風颼颼地從洞裡吹來,帶著一股死老鼠和海風腥臭的氣息。

  「團長大人,請你一定要想想辦法!」

  該隱聽到呼喚,下意識用耳朵仔細捕捉來者的方向,想假裝與對方對上目光,但回頭才發現自己是把每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有好多好多的人。

  從小在榮光之街看熟悉的店主的臉龐、住在同條巷子家的小孩、同期的戰友、騎士團的後輩,甚至連他的雙親都在。

  他未曾遠離過家鄉,這些面孔卻如隔三秋般地令他感到懷念;甚至,有種盛大的祭典將要在此展開的氛圍。

  「怎、怎麼了嗎大家,為什麼聚在這裡。」

  「該隱大人,河川的守護神生氣了,該怎麼辦才好呢。」

  「是祂使河川變得枯竭的嗎?那請該隱大人將祂擊倒吧。」

  「就是這種話才惹祂生氣的啊,讓祂的情緒平復下來吧。」

  「該為祂獻上祭品嗎?」

  「能獻上什麼好呢,獻給祂我們河川裡最肥沃的魚吧。」

  「你傻了嗎,『祂』可是……」

  「大家都先冷靜一點!」該隱拍手打斷大家不安的連鎖,待眾人的視線集中到他身上後才開口。

  「我先去看看情況吧,也許洞窟裡頭也並未有任何東西,大家先別慌嘛!」

  該隱推了推劍柄,確認劍身能靈活運作後便轉身要向洞窟走入。

  「那如果真的有守護神呢?」

  一個稚嫩的聲音自腳邊傳來,該隱低頭一看,對上眼睛瞪得圓圓的孩子。

  「如果有的話不是很危險嗎?騎士大人還能回來嗎?」

  他撫摸孩子的頭,露出爽朗地笑容。

  「沒問題的,交給我吧!既然是守護神,那不是要讓大家幸福的存在嗎?也許是生病了,在等著誰能去救他也說不定。」



  Ⅲ

  該隱提著街上的人給的煤油燈,往毫無開發的洞內走入。自深處拂來的冷風帶著濕冷的潮氣,吹得火光忽大忽小,使得氣氛變得更加恐怖,他踏在地上的腳步聲在狹長的穴中被切成好幾人份,不禁讓他精神過敏起來,深怕出現不屬於自己的,而又未察。

  甬道並無岔路,無變化的道路卻也讓該隱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在前進,臭味隨著深入帶著溼氣越來越濃,他想阻絕讓人不適的氣味,結果咒語才剛施展,手上的燈便像是被什麼掐斷一樣應聲熄滅。

  他迅速地再呼喚出光,與燃油不同,魔法的光明朝亮洞內每個陰暗角落,或許因為這樣,他這時才注意到牆角有花紋奇特的蛻皮。

  乳白色的蛻皮寬且長,讓該隱打了一個冷顫迅速挪開視線不再細看,它可能屬於蛇或者龍,而出現在這裡幾乎可以確定是榮光之街一直以來流傳的守護神的產物。他直覺自己可能不會喜歡接下來的發展,恐懼在他內心植下種子,並以極快的速度生長。

  再往前不遠,路沒了,取而代之是一個巨大的窟窿,深不見底,仔細一聽可以聽到水的聲音,他重新點燃煤油燈往下扔,卻沒得到回音。該隱取出掃把,決定下降一點查探。

  水的聲音在洞窟裡迴盪後變得像是巨獸的叫喚,他被反覆的聲波震得有些想吐,倒是這個情境讓他想起賢者和他提過的故事,一個小女孩不小心跌入兔子洞到了詭異的世界──也許等等會有茶杯浮上來;當他想到這裡,突然有白色的鴿子從下方飛了上來,停在他的肩膀上吱吱喳喳的像是要跟他說什麼。

  「抱歉,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如果是那傢伙的話可能可以吧。」他還沒來得及細想怎麼會有鳥出現在這裡,困惑地用魔法將光源再更加延伸往下觀察,發現幾乎已經看到底部了。這很奇怪,洞窟有水聲難道是其他地方傳來的嗎,且底部的地板有著奇怪的紋理。

  他又傾頭想再看清楚的同時,地板突然動了,一顆巨大的眼睛睜開,那一刻該隱感受到全身的恐懼透過他每個毛細孔在尖叫,有著黃橙色的眼球,瞳孔像是在球體上裂出一個洞似的黑,無機、讀不出情緒,卻是活的──那是爬蟲類的眼睛。旁邊還有一些蠕動的,像是蛆蟲似的東西,但全部都是因這場動靜被驚擾的細長小蛇,他立刻回想起路上看到的蛻皮,掃帚突然像是受驚嚇的馬一樣變得難以控制;他墜落。

  磅的一聲,他感受到痛楚,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墨綠色地毯上,徹底清醒了過來卻難以平復心情。

  剛才的僅僅是惡夢,只是一場夢而已,大概是今天看到了滲人的畫面才這樣吧,他重新找回呼吸的節奏,一抬起頭,看見一雙鮮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心臟幾乎又再度被嚇得停下來。

  「惡夢?」

  耳熟的聲音讓該隱掌握了狀況。

  「歐文?」

  「騎士大人也會做惡夢嗎?我也會。」

  歐文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但該隱愣了一下後,反而感到更加混亂了。

  「我還在夢裡嗎?」

  「夢?」

  「你的傷全好了,也太快了。」

  「傷?」

  該隱覺得自己聲音幾乎都在發抖,這裡真實的不像夢境,包括剛才的疼痛也是,但是眼前的畫面卻令他非常不解。

  「歐文,你的眼睛怎麼是同個顏色?」



  Ⅳ

  海岸的夕陽是火焰似地紅,拉著整個河流的水氣一起燒。

  這是該隱看慣的,也是他得意的故鄉風景,每次和過去的夥伴訓練完後,他們會伴著夕陽在街上走啊跳啊,選一間喜歡的酒館進去歡騰一晚。不會有人因為他們的年紀阻止飲酒,反而讚賞他們年紀輕輕便有好酒量,會與他共酌、談笑、分享經驗。

  酒館的燈火會因為酒氣閃啊晃啊,酒杯鏗噹,伴隨著海浪的聲音,你就是會想跳舞,在即將沒入海中的太陽底下,影子被夕陽拉得長,太陽沈了,他們就在橙紅的煤油燈底下跳,大家會一個一個倒下,該隱每次都是最後一個站著的。

  該隱為什麼這麼厲害啊?那傢伙是天才呀。年紀最小卻最被看好,酒量也最好啊、那傢伙百毒不侵。還很會跳舞。很喜歡音樂。竟然有這樣萬能的人類就在身邊,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像魔法一樣。

  「騎士大人找到想找的東西了嗎?」

  歐文的雙眼很紅,比夕陽還要紅,一點都沒有辦法好好融進這海港的日常景色裡。

  「沒有呢,不好意思讓你陪著我到處晃。」

  歐文聽了露出有點難過的表情。

  「你是不是在找眼睛,我弄不見的那顆。」

  該隱搖頭。

  「不是,我在找一個洞窟,不過是在夢裡出現的……找夢裡的東西很奇怪對吧?」

  「很奇怪嗎?」歐文瞪大眼睛。「不可以嗎?」

  該隱扯開笑容。

  「沒事,沒什麼奇怪的。我們先回去吧。」

  歐文的傷經過一整天都沒有消失,該隱雖然不是每天都會看到歐文,但也隱約感到奇怪。尤其自己被奪走的那顆眼睛仿佛一開始就不存在對方的臉上一樣,好像只有他的人生產生了變化,而另一個人卻狡猾地一筆勾消,討都沒得討。他到現在都還覺得好像一場夢,也不確定現實究竟該是雙色的瞳,或是異色的。

  如果是夢的話,會是怎麼樣的呢?

  榮光之街的景色在短短的幾年間完全沒有改變,是變得空盪了許多,幾乎看不見人影了,但聲音還在。海聲還在、海鳥的啼聲還在、船的鳴笛還在,踏在鋪石路上的腳步聲、攤販叫賣、孩童嬉鬧、群聚的騎士們大笑的聲音也還在。

  明明光是這些聲音,他就還能再跳一支舞,圍成圓跳、雙人拉啊推啊地跳,或像好幾個夜晚的最後,在倒下的同袍之間獨自跳;在人群中,不在人群中。

  如果現在是在夢裡,他會毫不猶豫地起舞。穿著他喜歡的皮鞋,拉著身旁的人一起,被幾個累壞的夥伴損:不愧是最有女人緣的該隱啊,就沒見過哪個人類像你這麼喜歡跳舞的。

  ──那有魔法使這麼喜歡跳舞的嗎?

  ──魔法使都是一群瘋子,跳上一整年都沒問題的吧!



  Ⅴ

  該隱剛回到前庭,就看見一抹白,大衣的一角在風中被吹得晃,像是古老乏味的鬼魅會出現在日落之時,一眨眼他又會不見。

  歐文看著地面,漫不經心地回話,若沒有小貓躲在視線的死角,那談話的對象必定是北國的雙胞胎吧──北國的魔法使們回來了。

  歐文的眼睛一半融在夕陽裡,另一半被照得更紅,該隱眨眼,一下、兩下;但歐文並未消失,反而注意到他而抬起頭來,露出驚訝的表情。

  「歐文──!」

  該隱叫出聲,但回應來自後方。

  「騎士大人?」

  才剛轉頭對上雙眼同色的歐文,一陣強風從身邊削過,力道大得能把耳朵砍出一道傷。

  是異色瞳的歐文騎著掃帚沖了過來將另一個歐文抓走,並且毫不客氣的將人甩上二樓的窗戶,窗戶的玻璃被砸碎,猛地掉入房間,也不曉得是有意或無意,那間正好是該隱的。

  雙胞胎齊聲高呼。

  「呀呀,和我們一樣,一心同體!」

  「咯咯,和我們一樣,一分為二!」

  該隱抄出掃帚跟入房間時,歐文正將另一個歐文踩在地上,要給予致命的一擊。地上滿是玻璃的碎片與拖曳的血跡,慘不忍睹。

  「等等,歐文!」

  「《グーレ・メミニ》」

  無數的冰柱憑空浮現,將毫無反擊能力的歐文胸口及地上穿出幾個洞,血從傷口中流出將綠色的地毯染深,死亡迅速地降臨,但歐文很不滿意的樣子,提起身旁的箱子。該隱見狀立刻讀出歐文的意圖,拔出隨身攜帶的劍擋在歐文與屍體的中間。

  「適可而止吧。」

  後者聽了,露出挑釁的笑容。

  「怎麼了,『騎士大人』現在是連我要殺了自己都要管嗎?」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歐文笑意消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歐文會有兩個。」

  歐文沒有答話,伸出細長的舌頭,該隱想起了蛇吐信的樣子因而皺起眉頭,但隨即便發現違和處。

  原先在舌頭上的黑百合花紋僅剩下一半。

  「呵呵呵,沒想到真的變成這樣,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

  「歐文呀,別費力了,歐文是殺不死的啊。」

  兩隻手撫上該隱的背部──是斯諾與懷特。

  「歐文歐文的吵死了,喂,快點說,要怎麼樣才能恢復原狀。」

  歐文暴躁極了,大概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出現了第二個,一半的百合大概也意味著魔力也被分為二,北國的魔法使大概是無法容忍這種事情的吧。

  但斯諾與懷特兩人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

  「我們可不知道要怎麼樣合二為一。」

  「說到底,歐文當初不要勉強復原不就得了,你剩下那半顆腦袋和一條手都能復原了,另一半的你當然也能啦。」

  雙胞胎們無奈地說道。

  他們談話的內容像是奇幻故事般地狂癲,可卻又沒有一句虛假。

  冷風自破了大洞的窗戶灌進來,現場凌亂不堪感覺十分淒涼,該隱抬頭,發現月亮已經浮在空中,天色漸暗,他挪動腳,感受到腳底下的潮濕,低頭看著死去的歐文,覺得有些超現實。

  他見過魔法使的死,魔法使的死並不是這樣,而是一瞬間的,都還沒來得及認知到死亡時,眼前的血肉就會變成冷冰冰的石頭。

  突然間,聽見嗚咽聲。

  「……好痛……」

  本應死去之人睜開眼睛,歐文用力的咋舌。

  「果然還是試著把肉體毀得不能再毀吧,怎麼分開的就怎麼回去。」

  「還要將他復活的意志給消磨殆盡吧,不然像你剩下半顆腦袋都能活,著實棘手啊。」

  該隱蹲下來扶住想直起上身的歐文,一抬頭,對上銳利的目光。

  「快點放棄掙扎吧,你活過來幾次我就會殺了你幾次。」

  該隱原以為身旁的人會害怕,但他卻聽見不亞於前者的冷酷聲音說道。

  「壞孩子,要死的話自己去死。」

  異色瞳的歐文一聽,冷笑出聲。

  「也可以啊,但你無所謂嗎?」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提醒似在自己左眼上輕點。「眼睛。」

  重傷的歐文在該隱的攙扶下站起,盯著另一個自己的眼睛,露出看見糖果的孩子一樣的表情,接著怯怯地回頭與該隱四目相交,嘴裡碎唸著什麼,但含糊不清以致於沒人能聽懂。

  接著他掙脫了該隱的手,往前踏了幾步,血液自他的胸口伴隨呼吸起伏陣陣地流出,雙胞胎們在一旁發出不曉得是什麼情緒的感嘆聲,他看另一個歐文一眼,突然朝著破窗前進,還沒讀懂他的行為便見他翻身後直接要掉落。

  該隱反應迅速地抓衝向窗邊,正好抓住被血液浸得濕滑的手。

  「《グラディアス・プロ……」

  「放開我!」

  該隱被劇烈晃動的手噎住,隨即又咬著牙問:

  「事情不是非得這樣解決吧。」

  「放開。」歐文十分冷靜。「我要拿回我的東西。」

  他視線飄向該隱身後,像是打暗號似的給予確認的眼神,一個龐然大物撞開該隱的身體將他手上的人以極大的力道扯開,接下來的畫面他沒看。

  該隱的左眼壓力大得不得了,像是眼珠不受控制地在亂轉,但實際上眼睛並沒有不聽話,肌肉的緊繃卻導致疼痛感自眼球爬過頭頂使半顆頭都痛得不得了。

  他難受地倒地,耳邊還傳來遠處的惡犬在咀嚼與低吠的聲音,他努力睜開自己的右眼想把握情況,正好對上居高臨下的歐文,對著他吐出舌頭,黑百合的印記已經變得完整。

  「唉,沒辦法啊孩子,這事你也別惦記著,本就是你無可插手之事。」

  「哎,沒辦法啊孩子,沒有力量的正義是無力的,這是歐文自己的事。」

  雙胞胎們叨叨念念了些什麼該隱已經無法聽見去,只感到伴隨著劇烈的頭痛一股噁心感要將他逼瘋,這時有人開了門進來,他無法得知是誰,但感受到了斯諾與懷特立刻收斂了高傲又冷漠的態度。

  「賢者啊,真是大事不妙,該怎麼辦才好呢。」



  Ⅵ

  「……請您一定要想想辦法。」

  該隱又回到了洞前,獨自一個人,使吹來的風顯得有些冷。

  「守護神據說是一條大蛇,兇惡至極。」

  「但該隱大人沒問題的吧,畢竟是魔法使。」

  「真是可靠阿,用魔法三兩下就能解決了吧。」

  「說不定還能跟大蛇溝通替我們求情呢,畢竟都是同類啊。」

  眾人討論的聲音在耳邊叨叨不止,該隱誰也看不見,這也是習以為常的了。他一語不發,朝著洞內前進,外頭紛擾的聲音像是感受到他異常的行動而逐漸減弱,當他走到幾乎被黑暗吞到看不見人影的深度時,人們終於完全安靜了下來。

  該隱回頭看,外面的陽光明媚,可惜再亮也照不進這裡。

  僅僅只是站在這,世界就變得非常安靜,聽不見港口的人聲鼎沸,沒有清脆的鳥叫聲,也不會有海潮拍打的聲響,沒有酒杯碰撞的聲音,沒有夥伴的吆喝聲;沒有日出也沒有日落。

  但只要靜下心來,那些聲響在他心裡頭卻清晰異常,像是他從未離開過人群中,想到這裡,他又覺得身體輕上許多,能隨時起舞,雖然只有一個人,但不要緊,他本來就常常站到最後,他知道一個人的舞。

  該隱舉起手,朝著洞口示意。洞外的人群散了嗎?又或者還在原地目送他前進?是的話又是什麼表情。

  是否期待他凱旋歸來?又或者為了未來生計而憂慮不已呢?

  他想起自己還來不及向大家道別,於是對著空曠的洞口喊。


  ──沒問題,交給我吧。

  既然是守護神,那會是保護大家的存在吧。

  明明自己說過的,上次的自己中途就也忘了,恐懼總是很輕易能佔據心靈。

  他繼續往前走,直到視線被黑暗覆蓋,他才遲鈍地想起,這次的他沒有燈了。

  施展咒文點亮空間的同時,便看見眼前出現一扇門。木門看起來有些年代了,鑲在漂亮又平整的石頭牆壁上,這應該是沒有岔路的洞穴才對啊,他有些困惑地推開了門,門後是圓形的旋轉樓梯,一直通到很上面。

  他乘著掃帚沿著牆壁往上飛,一路上的景色毫無變化,也沒有其他房間,他一下就到達頂端,暗自慶幸自己能使用魔法。以結構來看這是一座圓柱形的塔,樓梯的終點是一個黑色的洞,像是窗又像是門,他試圖用光往裡頭探,卻照不出任何東西,但他也不畏縮,一鼓作氣鑽了進去。

  一通過門,別有洞天。一望無盡的百合花海與隨之撲鼻而來的香味讓他楞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在洞窟聞到的其實是這個氣味,但不曉得為什麼,香味總是出了點小差錯就會變質。百合的原野在濃霧之中讓人難以判斷究竟有多遼闊,但稱不上是漂亮,不得不說這個花種並不是數量多了能顯得美的植物,他們一株一株時看起來更好,群聚時氣氛詭異,但確實又因為奇異的氣氛而給人異樣的美感。

  突然有氣息接近,他回頭一看,是那條巨蛇,嚇得他反射性地抽出自己的劍後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自己的無理。

  蛇的眼睛與上次所見相同,令人不寒而慄,他低頭不與其交換目光,作出敬重的樣子。

  「抱歉,是我唐突了,你是水門的守護之神嗎?」

  風吹動百合在田中搖擺,鳥兒啼聲清脆,還有一些花紋奇特的蝴蝶自耳邊撩過。也不曉得經過多久,該隱聽見聲音出現在腦海裡。

  「你必須殺了我。」

  該隱一聽,皺起眉頭。

  「您不是這裡的守護神嗎?我沒有理由殺了你。」

  「有的,你絕對有理由殺了我。若不在這解決我,你是無法從塔裡出去的。勇敢的騎士啊,舉起你的劍。」

  語畢,該隱手上的劍像是有了自我意識一樣掙脫該隱的手浮了起來,劍刃朝上,下一秒直直地朝著大蛇刺去,自下巴穿過頭顱,該隱還想搶救,但蛇身突然像煙火爆炸一般噴發出黑色的物體,細看全是蝴蝶。

  蝴蝶朝著他飛來,不帶攻擊性在他腳下堆積成一個圓,接著周圍的百合漸黑,霧氣逐漸濃到伸手不見五指,等待霧全散去,該隱發現自己站在一高臺上,下頭全是人,面帶笑容、和平的氣氛渲染至每個小巷。

  「該隱大人救了我們!」

  「謝謝你,不愧是賢者的魔法使!」



  Ⅶ

  背部一陣疼痛,該隱發現自己倒在房間的地毯上,他慌忙地起身查看,房間完好如初,地毯上一點血漬都沒有,他又往床上一看,沒有人在那裡,說到底自己到底是從床上滾下來的抑或是從沙發上,如今他也是分不清了。

  太陽透過窗簾的隙縫照在他的臉上,鳥兒啁啾。

  他迅速地打理好服儀前往餐廳,剛踏入便聞到極香的培根,讓他的心情一下就高昂起來。

  「早安各位。」

  「喲,早啊。」

  「早安,該隱,今天醒得比較晚呢,怠惰也是一種墮落……」

  問候的聲音此起彼落,伴隨著煎蛋在平底鍋上滋滋作響、刀叉敲擊著瓷盤的聲音,誰又一大早鬥起嘴,誰又賴床被誰勉強挖起。

  有一個氣息慢慢靠近。

  「該隱!」真木晶靠近和他擊掌,並小聲地關切。「昨天還好嗎?聽說你和歐文大吵了一架,斯諾跟懷特將房間都恢復原狀了,歐文沒事但你那時很難受的樣子……」

  「我跟歐文大吵一架嗎……」該隱有些汗顏,但隨即露出毫無破綻的笑容。「嗯,我沒事,好得不得了,甚至現在想立刻跳支舞的程度呢。」

  「咦?跳舞嗎?」晶瞪大眼睛,看該隱彎下腰,對他伸出手做出邀舞的樣子。

  「怎麼回事,突然就跳起舞了。」

  「跳舞嗎!好欸,我也來,魔法使最喜歡跳舞了。」

  「真是有興致呢,那就由我來幫忙伴奏吧。」

  該隱左轉圈,接著右轉圈。腳底下踩的好像不是魔法寮的地毯,頭上沒有華麗的水晶吊燈,他在花田之中,在陽光照射中,配著他喜歡的音樂,在深淵之下,在高塔之上,他永無止盡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