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月+泉+真緒】朔間凛月永遠失業了


  DAY1


  飛機落地的晃動把凜月震醒,空姐毫無情緒的廣播響起,等到回過神來廣播已經到一段落,乘客們都紛紛起立帶上行李。

  ──感謝您的搭乘,希望很快能再為您服務,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謝謝。

  「嗯,所以說?」

  「怎樣?」

  凜月被窗外的太陽曬得不開心,不耐煩地向旁邊的人提出疑問。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拿下頭上的眼罩,好像睡得不舒爽的一臉陰沉。「檀香山?帶吸血鬼來熱帶島嶼是有什麼毛病嗎?」

  「別抱怨,拿上你的行李。」坐在走道側的泉拿下行李往凜月懷裡塞。

  兩人下了飛機,出境的過程也沒什麼話。抬頭看向機場的時鐘,正好是接近正午的時刻,溫度跟濕度都高得嚇人,要不是機場的冷氣跟販賣機的可口可樂帶來一點救贖,凜月肯定當場買下回程機票掉頭走人。

  一旁的泉明顯也對這樣的氣候難以招架,加上長途的飛機帶來的疲勞,臉色看起來甚至比凜月還差,讓人開始懷疑這人是不是想尋死又太膽小想抓人陪同,不然要快快樂樂出遊肯定會選緯度高些的國家,做什麼兩個人一起被這風光明媚給折磨得要死不活。

  「小瀨。」

  「幹嘛啦。」

  泉暴躁地回應,在這樣的環境下連開口講話都彷彿在折損僅存的理智,這點凜月也是,在感受到兩人之間溫度升高的同時搖搖頭放棄提問。

  「沒事。」


  回想起前一天晚上泉突然來訪,進門連寒暄也沒的就要自己收行李,看凜月一動也不動就逕自走入房內拿起行李箱把衣櫃的衣服粗暴地往箱內塞,一邊還喊著要自己帶上護照。

  這畫面讓凜月想起過去曾跟真緒在假日瞎磨時間時從電視上看過的美國影集,是販毒要被抄家時跑路的畫面。

  「我們要去哪?」

  「搭飛機啊。」

  「不要。」

  「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的人權呢?」

  泉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張口又閉上,最後只吐出「你不是吸血鬼嗎?」這樣讓人不知道該從何吐槽的句子當作回應。

  當時看著泉的表情,凜月撇了撇嘴就決定隨他的便,反正自己也不用出力。現在回想起,要是知道會被帶來這種地方,最初就應該更用力掙扎的。


  兩人一出機場就搭上計程車到了預先訂好的旅店,外表很理所當然的是南洋風格的小木屋,好幾棟類似的屋子聚集,大概是渡假村之類的,外頭就是沙灘跟大海。

  小木屋內比想像得大,廚房和客廳都有,編有夏威夷特色古老圖紋的花布恰到好處地裝飾在屋內,屋內還能聞到木頭獨特的香氣,凜月一進門就把行李丟在門口,直撲臥室的床。

  泉提著兩人的行李跟了進來,東西一放便說要去附近做SPA,凜月揮了揮手表示道別。雖然在飛機上就睡了許多但終究是沒睡好,也不是太想跟陌生人接觸,決定留在旅館內繼續補眠,泉一看也就意會地離開了。

  凜月不曉得此趟旅程的目的,想問又懶得問,那件事情發生後,多數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家裡,讓遮光的窗簾阻絕外界的一切。也許出來晃晃也好,他想,反正都也只是呼吸跟吐氣,不用曬太陽的話在哪倒也沒差。在乾爽的床鋪上蹭了幾下,他沉沉睡去。


  等到再醒過來,已經是落日時分了,陌生的房間讓凜月微微地慌,才想起自己已經不在日本。揉著眼推開寢室的房門,就見客廳像是要被夕陽吞噬一樣的,大火燒似地橙紅,空氣卻十分冷靜,不帶一點溫度。

  這是熱帶地區特有的落日景色嗎,凜月遲疑,然後聽見耳邊傳來叫喚聲。

  「……月。」

  轉過頭看向聲音源頭的落地窗,一個黑影站在外頭。

  「凜月。」

  那人身後的夕陽大得像是隻巨獸吞噬了凜月所能見到的海平面。不曉得是否是背光的緣故,讓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樣,當然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他確信是真緒在那裡,黑漆漆的影子,一如過往對自己溫柔地笑。

  「ま~くん?」

  緩緩走近,黑影什麼動作也沒有,等待著自己的靠近,但越是往前,就越感受到身子要被真緒背後紅得嚇人的夕陽給燒成灰燼。凜月整個人都開始發燙,他跪倒在地上,黑影蹲下,凜月知道他正在看著自己。

  「凜月。」

  明明隔著一道落地窗,但真緒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輕聲喚著他的名,抬起頭對上的是那看慣的八字眉苦笑,嘴裡好像說了什麼,但凜月這次沒能聽見,猛然地醒了過來。


  是夢。說得也是。

  大概是剛才夢裡留下來的衝擊,凜月感覺呼吸有些困難,揉著胸口推開寢室的房門,外頭的客廳昏沉沉地,落地窗透出夕陽的餘暉。

  往窗外看,嗯,普通的夕陽呢,又小又圓的像個章魚燒在那裡,熱帶也沒有比較特別,凜月想著,就看到瀨名泉坐在外頭沙灘的躺椅上。

  推開窗走出去,拖著陷入沙中沉重的腳步,迎面而來的海風是令人感到熟悉的鹹味。以前就讀的夢之咲靠近海邊,風大的時候偶爾也能聞到淡淡地海香,跟這裡又濕又重的氣味不一樣,但還是輕易地讓人感到懷念,凜月走近泉身旁的躺椅用力躺下,壓得椅子嘰嘰作響。

  「早安。」

  「你也真是會睡。」

  原以為泉會在這翻個雜誌或滑手機,或總之做個什麼跟度假勝地畫風相同的事,但他就只是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夕陽沉落。不知道是不是嗅覺影響了視覺,泉看起來也鹹鹹的。

  凜月也跟著看向遠方的夕陽,普通的夕陽,卻因為剛才的夢境讓他感到有些浮躁,總覺得這樣就像是在觀看太陽死去。太陽的光芒因為折射而變得血紅,它漸漸墮入海中,火焰被海水熄滅。

  「太陽……如果泡進水裡就會變成石頭吧。」

  「什麼鬼問題。」

  「就只是顆大石頭吧。」

  「大概吧,誰知道啊。」

  「會變成宇宙裡的垃圾,在這裡也完全看不到了吧。」

  「照你這樣說整個天空也太多宇宙垃圾了。」

  泉嘆了口氣,勸戒似地開口道:「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太陽明天也會升起,後天也會,無論你是要繼續當家裡蹲還是怎麼樣的。」

  「小瀨真是嚴厲啊……」凜月搖搖頭,像在對泉的幽默感表示否定,不過扯些鬼話罷了。

  「我只是在想,好像懂為什麼大家喜歡看日落了。」

  「是喔。」

  停頓片刻後凜月又問。

  「你喜歡嗎?」

  「大概不怎麼喜歡。」

  「哦,是喔。那你坐在這是在幹嘛?」

  「囉嗦。」

  夕陽已經幾乎落下,天空浮現漂亮的紫色,兩人沉默地看著天色,好像這是一部高潮迭起的電影那樣專注地看,一直到太陽的最後一點餘暉都沉沒於海中,天空都轉為墨藍色、星光一點一點地佈滿整片天。一般看日落肯定不會看這麼久,他們像是固執地坐在電影院裡頭直到贊助商都跑完也不肯起身的觀眾,這個海灘若有其他人大概會投以奇怪的眼光:你們在幹嘛,後面也沒有彩蛋了喔。凜月感到好笑,說好不喜歡日落呢,於是率先打破這片沉默。

  「餓了。」

  「你只知道睡跟吃了嗎?」

  「還不都是你把我抓過來的關係,白天變得更長了。」凜月晃晃腦袋,雖然夜晚來臨,但因為時差的關係導致生理時鐘變得有些奇怪。「昨天……或者說今天,小瀨就是這個時間來找我的吧,時差真是有趣啊。」

  「這麼說起來的確是這個時候。」

  「好像時光旅行。」

  看著滿天星斗,時間、距離之類的,一旦被拉長,好像全都會變得曖昧起來。眼裡所望之星星,大概在更久之前就已經死去。凜月想起過去哥哥講過的故事,生物死後會化為天上的星點,現在這樣回想也許也不是單純哄小孩而已,距離夠遠的話,或許真還能來得及捕捉到誰死去前留下的光影。

  「……魔法一樣呢。」

  泉看著凜月望著星空的側臉,嘆出長息。

  「這可是欠的,回去還得還呢。」


  *


  桌上簡單地擺著兩盤煎好的漢堡排,上頭各打了一顆橘黃色的半熟蛋,不同的是凜月這側配的是熱騰騰的白飯,而對面是一點調味也沒放的沙拉,嫩綠的高麗菜絲配上萵苣等新鮮蔬菜。

  「也真是佩服你連來這裡吃都那些,都出來度假了就放縱一點嘛。」凜月一邊說一邊切了一小塊漢堡排放入嘴,醬汁是蘋果泥配上紅酒的日式風味,焦甜的香氣十分下飯,從這種小地方能感受到料理者的細心。

  「好吃。」

  「當然。」泉得意的揚起嘴角。

  凜月又將蛋黃置於白飯上後將兩者攪拌,一口塞入滿足地咀嚼,在吞下後又突然放下手上的湯匙,摀起嘴眉頭輕蹙。

  「好久沒有好好的吃一餐。」

  「你都沒有好好吃飯嗎?」

  「也不是,開始胡思亂想時我就做甜點,這段時間我做了很多很多,不過那些鮮奶油跟蛋糕體咀嚼在嘴裡都變得無味,吞進去也沒什麼滿足感,不像在攝食。」

  「只吃甜點就叫做沒有好好吃飯好嗎?」

  「我是吸血鬼好嗎,除了血以外這就是我的好好吃飯。」

  泉翻了一個白眼做回應。

  「不過……嗯,總之謝了,之後再好好向你回禮吧。」

  泉拿著叉子在盤中攪拌著菜葉,看著眼前的人在合掌後再度拾起餐具開動。還有很多想說的,但最後只嘟囔了不客氣。


  待食事結束,兩人為了飯後消化跑到街上閒晃。畢竟是觀光勝地晚上十分熱鬧,原本凜月沒什麼興趣只是走走看看,但逛著也染上了這裡特有的氣氛,心情逐漸輕快起來,拿起各種風格誇張的紀念T恤與各色造型墨鏡穿戴擺弄,在買了顏色誇張的夏威夷衫後,兩人離開繁華的大道往靠海的偏僻小徑走。

  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和誰一同熱鬧地逛街,畢業後Knights的大家多是進行個人發展沒有機會碰面,偶爾假日難得對上了凜月會去找真緒,但通常也都是一同在家消磨時間不太出門,倒也沒有什麼不好,只要能和大家聚在一起做什麼倒也是其次,他會跟真緒癱在沙發上隨便轉一台讓電視播著,而他們聊自己的。

  明明也不是太久以前的事,想起來卻感到很懷念,好久沒有想起真緒了,凜月想,又好像只是錯覺,畢竟從那天起,真緒會出現在他的每個夢境裡,不一定有什麼具體的影像,有時醒過來什麼也不記得,但耳邊會像是曾拂過他的聲音,指尖會若有似無地留著他的溫度。

  好像真緒真的在每個夢境裡都悄悄來訪過,凜月輕輕地笑了出來,用力地跨出一步後改變走路的節奏,哼著曲調輕快地跳起來。

  一首帶著點爵士節奏的曲調,就在凜月哼到副歌時,一個合聲加了進來,像把大提琴低沉而溫柔,凜月轉身,看見泉的表情在月光下比起平時柔和許多。這聲音讓人懷念,泉的低音在合唱時總是領著大家,穩穩地將隊友托起。

  「國王的新曲。」

  「Bingo♪」凜月露出微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已經畢業了兩三年,每次大家提起月永レオ時總是會喊他國王。

  「我挺喜歡這首的。」

  「我倒是因為走到哪都會聽到,最近開始會想著那傢伙什麼時候要再寫新作,否則都要聽厭了。」泉故做嫌棄,神情卻比剛才要更明亮了,邊說邊不經意地笑。

  「我經過車站時也都會想旁邊的超大橫幅廣告什麼時候要撤換呢。」

  泉立刻會意對方是想說自己代言的保養品。

  「那個半個月前就撤了好嗎,現在在那裡的可是ゆうくん。」

  「誒,是嗎?」凜月搔著後腦勺。「真的是太久沒去那裡了。」

  於是話題被帶到正邁向關鍵期的Trickstar。

  「前陣子不是在節目上也一直喊話嗎,說要前進東京巨蛋,ま〜くん也忙得暈頭轉向。」

  「是啊。」

  「ゆうくん那邊還好嗎?」

  泉沉默了半晌才又緩緩開口。

  「大概稱不上是好吧,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放心吧,那可是Trickstar,什麼困難他們都能跨越的。」

  「是這樣嗎?」

  一陣沈默迎來,大概這個話題對兩人來說都不好繼續,互相避重就輕地談回各自工作上的事,又走了好一段路,凜月看見熟悉的招牌,就喊著口渴抓著泉拐過去。


  自動門打開,涼爽的空氣灌了出來,這間便利商店是日本品牌的連鎖店,在夏威夷也一樣 24小時營業,凜月熟練地找到了自己要的牌子。夏威夷有很多當地特售的限定口味,椰子、鳳梨等等常見的熱帶要素也罷,芋頭或夏威夷豆之類的詭異口味也有,雖然也有點好奇,但凜月固定了一種品牌後便不太會更動。

  拎著飲料,又在櫃台附近找到了國際電話卡,就也順手拿來結帳,同時捕捉到泉的視線。

  「你要打給誰?」

  「我記得的電話號碼也沒幾個,稍等我一會吧。」凜月抓起結帳完的電話卡就走向外頭倚著便利商店外牆的公共電話。

  來到這後手機理所當然的無法使用,更重要的是被電話卡勾起想打通電話給誰的心情。將手上的鋁罐裝飲料擺在一旁聳了聳肩膀轉換心情,凜月深呼吸後拿起有些重量的話筒將卡插入機器內,話筒隨撥號發出高高低低的頻率,因為時差讓他對時間經過了多少變得有些曖昧不清。說起來日本現在是幾點了?

  電話嘟嘟聲響,凜月扳起手指,正算好日本大約是中午剛過,電話內就傳出了已經聽到太過熟悉的語音答錄,是真緒某天心血來潮特別設定的,讓人即使等不著電話接通也生氣不了的爽朗聲,凜月拿著話筒不禁莞爾,在耳邊傳來毫無感情的嘟聲後掛上話筒。

  泉看準時間從超商內走了出來。

  「如何?」

  「也沒如何,突然有些思鄉而已。」

  凜月拉開飲料拉環喝了一口,五官苦澀地皺成一塊。

  「……好怪的味道,不想喝了,你喝嗎?」

  「才不要。差不多該回去了,走吧。」

  凜月抓著飲料跟上泉的步伐,原想一鼓作氣喝掉,但刺激的味道衝上鼻腔嗆得他狂咳,真傷腦筋,丟掉也可惜,拿著也沒人能幫忙喝。


  DAY2


  半夢半醒中凜月感受到有人輕撫著自己的髮絲,手掌的大小跟氣味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他閉著眼想細細體會,也怕睜開眼對方就會消失不見。

  「ま~くん早安,你來叫醒我嗎?」

  凜月滿足地彎起嘴角,耳邊傳來了爽朗的回應聲。

  「我是真緒,抱歉現在暫時無法接聽,請在嘟聲後留下你的訊息,我會盡快回應你。」

  猛然睜開眼,太陽從不太遮光的窗簾後透進來,印象中睡前是看著窗外入睡的,大概是小瀨不知道什麼時候替他給拉上了簾子,凜月想著瑣碎的事情讓自己冷靜,他一直忘了自己已經不在日本。

  走出房間外就見泉端正地坐在沙發上敷著面膜翻美妝雜誌,看見凜月出現露出明顯驚訝的表情。

  「我以為你至少下午才會醒。」

  「現在幾點?」

  「早市都還開著呢,要一起去走走嗎?。」泉闔上雜誌走向浴室要摘面膜,凜月跟了進去拿起牙刷隨便地撸了幾下後才回過神來,含糊不清地說了嗯。

  凜月帶著草帽,穿著昨晚買下的夏威夷衫腳踩著夾腳拖,頭髮因為一段時間沒有修剪了而顯得有些長,但在這穿搭之下這樣的頹喪感反而顯得恰到好處;泉則普通地穿著自己帶來的T恤跟漁夫帽,還帶著圓圓的墨鏡遮住大部分的臉,說是為了防曬。

  兩個人就坐在距離早市一段路的一台餐車旁的露天座位,桌上放著一張大盤子,盛裝著十幾隻的夏威夷蝦,每隻顏色都又肥美又鮮紅,色香味俱全還帶著一點油光。

  泉在逛完早市後拿著地圖說有想去的地方,凜月還以為會是有著異國風情美景的神祕地點,或者品味特別的店家,沒想到卻被抓來吃海鮮。

  「你這個人真的是很極端。」

  「你昨天不是也說了嗎,出來度假了就放縱點。」泉平靜地拿起蝦子開始剝殼,如果不是知道眼前這人明明怕熱還願意走好一段路特地來到這,只看表情大概還看不出來他嗜蝦。

  「好懶喔,幫我剝。」

  「請自己來。」

  凜月把下巴頂在桌上,嘴巴不滿地翹著。

  「你不是很喜歡吃蝦嗎?」

  「很喜歡吃蝦但我也不喜歡剝蝦殼好嗎?」

  泉瞇著眼將蝦頭捏起靠近嘴邊輕啜。

  「……你是在吃蝦子的腦嗎?」

  「不只腦喔,還有蝦子的心臟跟內臟。」

  「嗚哇……」凜月趴下將額頭抵著桌子,盯著桌下穿著夾腳拖的腳趾。「真好啊,我也好想吃。」

  「請自己來。」泉又動手剝了另一隻蝦。

  「不是啦。」凜月動了動自己的腳趾頭,將它們捲曲再伸展。「我是在說也好想要能把喜歡的東西的腦或者心臟等等全部都吞進肚裡,全部吃掉就好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要蝦子的話要吃請快點吃,會冷掉。」


  也不曉得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在他們吃完整盤蝦子的同時,天空開始轟轟作響,下雨了。

  忍著肚子還尚未消化的食物殘骸,兩人跑到不遠處的涼亭下躲雨,雨來得又急又大,大概就是熱帶地區常見的午後雷陣雨,空氣又濕又悶,原本以為泉的臉會很臭,但大概是吃了蝦子很滿足的關係,心情看起來倒是沒有特別的差。

  凜月拿下早上在市集買下的草帽,為了遮陽選了帽緣很大的款式,多虧了這頂帽子他沒有淋到太多的雨。不知道是不是外頭雨點和雷聲的聲響很大的關係,反過有平靜心情的效果。

  「雨好大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昨天明明天氣這麼好。」

  「你昨天在倒頭大睡時也下過這樣的大雨,不過蠻快就停了下來了。」

  「是喔,完全沒聽見。」

  「你也真的是很會睡欸,白天睡了整天以為是因為晚上要醒著,結果也沒有,到了晚上還是在睡,頭都不會痛嗎?」

  「照理來說晚上的確都醒著啦。」凜月用手指玩著自己的鬢角。「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昨晚也好睏,是不是時差的關係呢?」

  「吸血鬼體質是時差就能解決的嗎?」泉吐槽。

  「我也不是太清楚就是了。」凜月蜷起身子抱著膝蓋。「今天早上也自然地醒了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唉,不過就這樣也不錯不是嗎?」

  是嗎?自己身上有著各種反常發生,好的壞的,這樣下去真的好嗎?凜月閉上眼將頭枕在膝蓋上。

  「欸,小瀨。」

  「怎。」

  「為什麼要來夏威夷呢,不覺得很熱嗎?為什麼帶我來這呢?」

  「是很熱啊。」泉拿著隨身攜帶的手帕擦拭自己的頭髮和額頭上滲出的汗水。「腦漿都要融化了。」

  「腦漿本來就是液體吧。」換凜月吐槽,對方反而笑了,並繼續往下說。

  「來之前跟國王還有天祥院那傢伙見面了,那個時候聊到了你的事情,畢竟你這陣子完全沒消息,就連『那天』也沒看到你。」

  凜月沒有回應,用眼神催促著泉繼續說下去。

  「原本也只是想說出國前去看看你的狀況怎麼樣,倒也不是最初就計畫著要抓你一起,不過在看到你後就覺得『乾脆把這傢伙也一起帶走吧』」

  「真難得啊,以為小瀨是個規矩更好的孩子的,是我看起來很糟嗎?」

  「沒有,實際見到你後覺得你看起來比想像中要好多了,看起來很閒。」

  「……」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還真是抱歉啊?」泉踢開腳邊的石頭,石頭彈了出去在雨中濺出水花。「出來散散心也好吧。」

  「嗯,知道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反倒是讓人蠻安心的。」外面的雨漸漸地在轉小,凜月站了起來伸懶腰。「那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要去聽音樂會嗎?」泉指著涼亭上有些潮濕的宣傳海報。


  *


  活動看起來是當地居民定期會舉辦的演奏會,傍晚在市集的附近舉行,時間剛好對上也沒什麼理由不去於是兩人就在雨停後往表演所在的廣場前進。

  那是一個簡單的露天舞台,感覺這裡的居民都已經十分習慣像剛才那樣的雷陣雨,若無其事的將舞台上的積水排除並放置樂器。

  距離夜晚開始的表演還有一段時間,兩人坐在舞台前方的觀眾席上看著時間推進。音樂會是由多名參加者構成,每組輪流上台演奏一至兩曲,會場周圍逐漸有人群聚集,從感覺連筷子都還握不好的孩童,到和夥伴共享青春的青少年,再到拿著古琴的老頭都有,熱鬧如祭典般的氣氛讓人感受到附近住民對這活動的重視。

  「你看什麼看得這麼入迷?」凜月注意到身旁的泉凝固的視線。

  「那裡。」泉揚了揚下巴。「有個孩子在哭。」

  順著泉的視線看去,舞台一側有個男孩抱著吉他,細看倒是沒有在哭,只是抿著嘴,站在他前方的大概是那孩子的母親則在安慰他。

  從這裡能聽見破碎的談話內容,再注意到女性手上纏繞的繃帶,狀況便很好掌握。

  「好可惜,那孩子為了今天練習了很久吧。」一旁的泉淡淡地吐出這句話,對於從小接觸模特圈的泉來說這樣的畫面大概見怪不怪。

  「怎麼了,泉哥哥要去幫助無助的小弟弟嗎?」

  凜月手插著口袋一股作氣站了起來,嘴角上勾俯視著泉,後者對於調侃不耐煩地回瞪。

  「你傻了嗎,我又不會樂器,是要過去問候完請他節哀嗎?」

  「聽起來倒是還不錯的主意。」

  凜月誇步向前。


  看著伴奏用的琴譜凜月有些佩服,曲子這個改編還真是有些讓人意外。

  小男孩抱著與身高不成比例的古典吉他不安地看著他,倒也能懂他的不信任,畢竟自己的裝扮看起來可疑極了,是我就不會把表演寄託在這種人身上。

  「大哥哥和我沒有配合過,真的沒有問題嗎……」

  「試試也不吃虧呀,因為害怕而放棄的話很可惜的。」

  凜月閉起雙眼回想起高二那年的前夜祭。自己也因為某人的多管閒事被迫重新踏上舞台,但在人生的最初也是那人將因為帶進自己的世界裡。

  「放心吧,爵士可是我的拿手。」

  表演曲目是歌劇卡門中的名曲「Habanera」,曲子經由改編後變為活潑的爵士樂。登上舞台中央,男孩抱著吉他坐在前方,凜月則使用舞台提供的電子琴,雖然前面向孩子拍胸脯掛保證,但自己其實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碰琴了,對於不曾中斷過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生疏感。

  他小心翼翼地起了前奏,吉他隨後加入,A段是尚未開始變奏的原型,兩人在小節中抓住對方的步伐,說起來意外,原先在向母子黨搭話時,以為非要由母親伴奏才肯上台的孩子會是更怯場、更愛撒嬌的類型,但從吉他的音色中能確切感受到孩子的堅毅。

  很快的進入了B段,曲子開始出現爵士的變奏,難度也隨之提升,但吉他沒有退縮,反而順著爵士特有的節奏開始強勢地張揚自己的魅力,明明彈奏的手法青澀,音符間卻蘊藏著熱度,凜月無自覺地露出微笑,原先僵硬的手指也找回了手感,在樂曲的間隙中輕巧地加上即興,男孩頓了下下回頭望,在兩人眼神交會後露齒而笑。

  啊,舞台果然很棒,可以的話真想一直沐浴在這聚光燈之下。這光線不如太陽毒辣,卻足以令他留下滿身的汗,自己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明明以前這樣地討厭充滿熱度的光線和汗水,但都是因為知道了這之中的美好而萬劫不復地深陷於此。

  在樂曲漸弱後,最後一聲和弦落下,掌聲熱烈響起,凜月向前走至男孩身後一同接受喝采。

  「原本以為你是膽小才不肯一人上台,但你意外地很行嘛,即使一個人也能做到的啊。」

  「哈哈,我當然很厲害啊!」男孩再度咧嘴而笑。「但是我和媽媽為了這個舞台準備了很久,我們一起練習,一起想曲子的改編,我們約定好了要兩人一起表演的,所以沒能一起總覺得很討厭啊……」

  男孩說著說著,好像捕捉到了台下母親的身影,舉起手大力揮舞。

  「太好了,媽媽看起來很開心。」

  抱著吉他,孩子從舞台上一躍而下,留下凜月一人在舞台上。


  真是奇怪,凜月想,每次自己站在強光下總都看不清台下的細節,怎麼有人身處在陽光之下卻能看見黑暗中的人呢?望著昏暗的座席,凜月覺得台下的每個黑影好像都是他,ま~くん大概就是從這裡看見自己的吧;但如今站在台上的是他,他卻看不清楚黑影了,這樣一想心情便難受了起來。

  緩緩走至舞台側,泉在那等著他。

  「表現得不錯嘛……咦?」

  「……小瀨。」像是被劃了深深的一刀,眼淚啪搭啪搭地落在地上,如無法停止不流出傷口的鮮血一般。

  「我啊……對ま~くん做了很過分的事情。」

  凜月看著自己的雙手,眼睜得大。

  「沒有ま~くん我也能活下去。能在夜裡沉睡,能在白晝甦醒,能在太陽下行走,能吃能玩,能站在舞台上──

  「還能成為偶像也說不定。」


  凜月抬起頭來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泉則忍住不與對方一同顫抖。

  「……這不是挺好的嗎。」





  SENA IZUMI


  「那就出國旅遊放鬆一下呀。」

  天祥院說著走進了休息室,我拿著手帳看著經紀人替自己排出的假期煩惱。

  「說是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好啊,光是考慮都累了。」

  「啊!我!我有推薦!」

  這傢伙居然也有口袋名單嗎,我第一時間有些驚訝,但想想的確畢業後國王就為了工作在世界東奔西跑,甚至過去在重新回到夢之咲前好像也去了不少國家。

  「去很熱的地方啊,セナ。熱到腦漿都會融化的地方!」

  「我才不去很熱的地方喔?」而且說起來腦漿本來就是液態吧。

  「這麼說來這方面你很有經驗呀月永。」

  天祥院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國王則瞇起眼瞪向他,他們互相知悉些什麼,而我猜不到,這讓我感到些許焦躁。

  「嗯,總之很熱的話,好的壞的都會從腦中蒸發,最後冷卻下來就能獲得Inspiration,特別推薦有沙子的地方!」

  「是這樣嗎……但我出國也並不是為了要激發靈感啊。」

  雖然過去時常跟家裡一起出國,但家人也因為知道自己怕熱的緣故,都選擇緯度高的地區,相較之下日本還熱上許多。不過這樣一想,倒是讓我想起了高三那年在海邊的夏天,這就突然有點懂過熱至無法思考的心情也說不定,這傢伙尋找靈感的方式總是這樣嗎?不過沙子又是什麼呢?

  「呼呼呼,很懂呢,那種腦袋發熱的狀態我在舞台上也時常有,真的很讓人上癮呢。」天祥院輕笑,不知道是在認真的發表同感還是單純又再拿自己開玩笑。「真好啊旅遊……說起來瀨名,你最近有見到凜月嗎?」

  「……他怎麼了嗎?」

  「沒什麼,趁假期開始前先去見見他如何?」

  不明白這傢伙到底想說什麼,因為是這個人所以即使沒特別意思的話語也會讓人覺得暗藏些什麼含意。

  「本來也就有這個打算,不過一直聯絡不上那傢伙也就沒能去拜訪。」

  「瀨名的教養真的很好呢。」

  「啊哈哈哈,セナ就是這種傢伙!」

  「什麼啊超煩人!」我在手帳上一串預定空白的最初寫上了くまくん後闔上。


  然後就演變成現在這樣,那傢伙把剪刀遞了過來。

  「小瀨會剪頭髮嗎?」

  「你怎麼會覺得我會?」

  「也罷,那我就自己來吧。」

  說完他就要把剪刀奪回去。

  「你不是認真的吧,等等。」雖然這傢伙的頭髮真的是該好好整頓了,但有什麼非得是現在的理由嗎。

  「……好煩,要幫還是不要幫。」

  看著那傢伙早已哭花的臉及紅腫卻認真的眼神,我嘆了一口氣。

  「我來吧,讓你自己剪回去還能當偶像嗎。」

  「一開始就該這樣嘛。」他得逞似地笑。

  「但是總不能直接在這裡剪吧,頭髮落在這種地板上很難清。」

  くまくん停頓了一會,說有個東西可以拿來墊著後就轉身翻行李,我則到浴室拿浴巾當作剪髮的披肩,一從浴室走出來又被那傢伙嚇了一跳,在地上平鋪著的是くまくん的竹馬,也是ゆうくん的隊友──那個衣更真緒的報導。

  說起來差不多是距今一個月前的事情了,那傢伙出了嚴重的車禍,同行的人雖然都獲救,但太晚被救出的他在車子起火後身亡,畢竟是現在當紅的團體成員,引起非常大的討論,即使到了現在打開談話節目,都能看見關於團體或關於事故救援等等的討論。

  在這之後的葬禮我也陪同ゆうくん一同出席,原以為會看見くまくん沮喪的樣子,但那天他甚至沒有出現,直到幾天前我才再度看到他,還有些擔心開門來迎接的會不會又是過去曾經從另一人身上看過的、那種死去的眼神,結果他看起來雖憔悴卻不至於像個死物。

  而這次出遊一直被避開不談的事情就這樣被他攤開在這,他還一屁股就坐在報紙上頭。

  我將浴巾披於他肩上在後頸打了個結,拿著水噴沾濕頭髮用梳子小心地梳直,拿起剪刀剪去髮尾時,說真的,比修自己的瀏海還要緊張(正常來說我的瀏海肯定是比較重要的)。

  髮屑唰地掉落在黑白的鉛字及照片上,我實在有點不能懂這傢伙在想些什麼,但又感受到這是一個儀式,必須好好做才行。

  於是我謹慎地落下了一刀又一刀,像是要完成一項雕塑品,比較起兩者可能也沒有差上太多,刀一落下便無可挽救,即使未來會再長出來,那又和這個當下不同了。持續了數分鐘後,原本沉默的他突然開口。

  「頭髮寄宿著運跟記憶。」

  我順了順黑色的髮尾,安靜地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我過去一個月怎麼樣都找不到ま~くん,我獨自去了家裡附近的公園,去了過去就讀的小學,到常去的商店,甚至偷偷翻進ま~くん的房間。但即使我躺在那張床上,我也沒能找到他,明明過去我總是在想著ま~くん,就如同ま~くん也總是在想著我,我卻一點也想不起跟ま~くん之間的事情了。」

  「可在夢裡頭,我一定能找到他,所以我開始不停的沉睡,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反正我也已經努力很久了,稍微再多睡一下應該能被原諒吧。」

  くまくん咬著下唇,而我繼續手上的工作,抹去他後頸沾黏上的碎髮。

  「不過自從來到這裡,我卻無時無刻不懷念起過往,聞著空氣中草地、雨水或海浪的香氣、窗簾縫透進來的光線、陌生卻柔軟的床鋪、炙熱的聚光燈和青澀的吉他,沒有一樣是和過去相似的,卻都能輕易地勾起傷懷,很奇怪吧。」

  「大概是因為時差的魔法吧。」我想起了到這第一天的話題,くまくん聽了以後睜大眼睛,使我有些無措,明明是這傢伙說出口的字句,從我的嘴裡吐出來卻難為情太多。

  「也許吧,這讓我發覺緊抓著過去不放是多麼無意義的事情。」他觸碰地上的報紙,輕得像是在撫著誰的睡臉。「ま~くん會原諒我嗎?」

  我拍了拍他的頭,將多餘的髮屑都打落,並將浴巾拉起。

  「我怎麼知道,之後有機會碰見再自己問他吧。」

  くまくん看著地面緩地吐出氣,露出溫柔卻寂寞的笑容。

  「嗯,不過到時候我已經不是他的『小凜』了呢……總覺得很討厭啊。」

  我沉默地收拾,我們無法停止成長,亦無法停止割捨。將剪刀上的髮末拭去,不知怎麼的,好像連我都有些染上鄉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