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泉】冬陽


  瀨名泉走在滿是積雪的坡道上,目的地是遠離市區沒什麼人氣的神社。

  今天是初詣的日子,往年他都是和父母一起來的,但前幾天家中的兩老突然提議說要到夏威夷跨年,便訂了機票匆匆出發了,自己則因為接下來還有其他工作,於是便獨自留了下來。

  泉看了幾眼父母傳來的恩愛合照後,將手機丟回口袋。

  一個人原本想乾脆不來初詣的,無奈良好的家教養成的過節習慣在心中責難著自己的貪懶,還有凌晨時將他驚醒的一個惡夢,想著當作出門透透氣也好便就還是出了門。

  初夢就是惡夢也怪不吉利的,去求個平安也好。雖然他根本也不怎麼信這些,心中甚至是覺得有些可笑的,但每當感到力不從心時,還是寧可相信這種虛無無證的東西能有點用處,所以心不甘情不願的還是選擇把他當作一回事,就如同他也總想相信真有能引領他與誰相逢的命運的紅線。

  今天雖然是元旦人卻不多,這間神社又小又舊,附近有離車站更近更熱鬧的新神社,人潮自然往那集中。而泉特地來這倒也不是念舊,就只是習慣如此也懶得改。

  況且在這什麼都得求新求變的社會,能有一塊也許自己也根本不在乎的地方能保持著原樣,不知怎麼的就讓人感到十分地放心,能讓自己將緊繃的弦短暫地、偷偷地鬆綁一片刻。也許其實就是念舊吧,泉不經意地想。

  穿過鳥居,才剛靠近手水舍,泉就看見了完全沒意料到的人。

  自己絕對不會認錯,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那是什麼……私服的樣子也超級可愛,而且那條圍巾是……

  在他混亂中還沒反應過來是該開口喊住對方,還是先退回去確認自己今天的髮型是否完美時,對方就像是突然感應到了什麼那樣轉頭看了過來。

  「唔……泉學長!?」

  慘。

  但這時再慌忙地確認自己的外觀就太不像樣了,沒問題的,今天出門前才抓過頭髮的不是嗎,泉在心中向自己打氣。

  「遊、遊君?」

  一開口泉便後悔了,原想故作從容,無奈一開口聲音卻顫抖著,音調也走樣,天知道他是在動搖什麼。

  而真在看見泉無措的樣子後,原先的詫異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還想著今天是心血來潮出門,泉學長怎麼知道自己在這,結果看來對方比自己還驚訝。

  「噗……哈哈哈──」真為了這樣滑稽地場面掩著嘴笑了出來,自己老把泉學長想得太過神通廣大,結果也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巧遇,一時間甚至覺得泉學長有些可愛。

  泉看見真笑得燦爛還以為對方是笑自己方才的醜態,不滿地瞇起了眼。

  「笑什麼……」

  真的笑容聲在寂靜的神社中響起,像是天色暗薄時從雲縫中透出的一絲陽光,在感受到溫度前便讓人先得到暖意,泉看著也鬆了口氣,嘴角自然上揚。這是再難得不過地巧遇了,命運般地偶然。


  「走吧。」

  兩人往神社的拜殿前進,一路上沉默,但泉的心跳吵得要死。高興、緊張、興奮、混亂,各種情緒翻攪在一起,像這樣和真一同來初詣簡直做夢也沒想過,泉險些就像兒童故事中單純到似笨蛋般的女主角那樣,向神許願求往後的每年都能和身旁的這人一同來初詣。

  來到賽錢箱前,投錢,拍手。

  真閉著眼睛祈禱甚久,心中反覆地向神明確認自己的願望,在終於確定自己把話好好傳達出去後,才鬆了口氣,一睜開眼就看見泉笑瞇瞇地看著他。

  「什、什麼……幹嘛啊!」

  「誰叫你這麼久。」泉揚了揚臉,得意地走掉,真無奈地跟上。

  神社的人還是很少,但這種清淨的感覺很不錯,真原先以為過年每間神社都會是摩肩接踵般地熱鬧,這裡的時空卻像是與外界隔開了一樣,彷彿這裡不屬於外頭的哪個地方,也不屬於新年,只屬於自己和泉兩人。


  「……所以遊君許了什麼願望?」泉搓揉著被凍壞的手指問。

  「嘿嘿,想想果然還是幫Trickstar祈禱今年也能順遂吧!」真害羞地搔搔臉。

  「啊,是喔。」

  「明明是你問的,居然這個反應!」

  「沒有啊,我什麼反應了嗎?」

  真苦笑。泉也不是不滿,只是答案太過於意料之內讓人不爽。

  「那泉學長許了什麼願望呢?」

  只見問題出來後,泉停頓了片刻。

  「……沒什麼,怎樣都好無所謂的願望。」

  這樣回答反而勾起人的好奇心,真想。

  泉學長在與自己分開的這幾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老實說自己也只是稍略耳聞,雖然好奇,但真明白很多事情實在難以說出口。自己也有許多不願開口說出來的事情,有時是因為難受想讓他就這麼過去而不願提起,有時只是因為曾經太過美好,開口說出來的瞬間,那些過往就好像會被冷冰冰的現實給毀滅。而有時候兩者皆是。

  「唔……這麼說來能在這裡遇見泉學長真是巧呢。」真體貼的轉移了話題,雖然十分地僵硬笨拙。

  泉意會到了真的意圖,輕輕一笑,這孩子永遠都是這樣地善解人意,纖細而溫柔。

  「我可是每年都來這裡的,倒是遊君出現在這裡才讓人意外吧,你一直以來都不太過節的不是嗎?」

  雖然泉明白這多少是因為那家忙碌的母親也無心慶祝的緣故,年幼時好幾次自己的與對方分享著過年時的初詣,兒童節時的鯉魚旗,春分的灑豆,一直到聖誕時的聖誕大餐與禮物,對方都只是眼睛閃爍著像是聽到了童話故事那樣的世界,單純的憧憬著。

  泉才突然想起那時他就下定決心未來自己一定要抓著遊君度過春夏秋冬,可惜這個期許至今好像也尚未達成。

  「啊哈哈……今天早上做了個惡夢,總覺得讓人有點不安,想說別悶在家裡出門晃晃,便晃到了這裡……」

  泉一聽,猛地轉過身來對真張開雙臂。

  「遊君在不安嗎?不要怕,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哥哥都會保護你的!」

  「唔!真是的……對我來說唯一害怕的東西就只有泉學長了……」真垂下雙肩嘆了一大口氣。

  「什麼啊,真沒禮貌。」

  泉從鼻子發出不滿的哼聲,正把舉起的雙手放下時,被真抓住單臂。

  「泉學長……唯一害怕的東西就只有泉學長了……所以……所以……」真捏著泉著手臂,將頭沉沉地低下靠著泉的手臂,用喃喃自語的聲音,懇求般地輕語。

  泉張大眼睛,驚訝地看著真突如其來的舉動。面對對方難得地示弱,或者說更近似撒嬌的行為,泉比自己想像中地還要冷靜,又也許只是腦袋幾乎短路,剩胸口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什麼啊,這種像是在說我是你唯一罩門的講法,真的是有夠沒禮貌。我怎麼會是,我哪會讓自己成為你的弱點。根本無須畏懼。

  「遊君……」泉伸出另一支空著的手,想拍拍一旁的小腦袋,但手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剛才就想說了……這條圍巾是我織給你的那條吧?」

  「咦?」跳躍的話題使真抬起頭來,恰好對上泉湛藍的雙眼,閃爍著水光。

  泉學長意外地愛哭呢,真想。

  正想要撫去對方不小心落下的一滴淚水,泉已經先伸手抓住真的圍巾擺弄了起來。

  「為什麼圍了圍巾卻把字藏在裡面?」

  「那種東西圍在身上也太讓人害羞了吧!」

  「而且你圍圍巾的方式活像要把自己掐死一樣!」

  「誒!才沒有!嗚……等等!哇──住手啊泉學長!」

  泉把紅色的圍巾解開後又重新繞過,真混亂地大叫。圍巾裡頭飄出來的香氣讓泉深感熟悉,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家用的洗衣精都沒換過,讓人毫無理由的安心。

  圍巾在重新圍過後就如擺設在玻璃櫥窗內的樣品一樣地精美,明明是同一條圍巾,纏繞的方式也相同,讓人深感眼前的人真的是專業的。真還偷偷的確認了一下字還是藏在裡頭。

  眼前的泉抓著擺放在前頭的圍巾兩端,臉幾乎要貼上來般地靠近,深吸了一口氣,開口。

  「你聽好了……」

  真看著眼前的人嘴巴一張一合的,但什麼也沒說出口,只是用著漂亮的臉龐瞪著自己。真可愛啊,真想,一邊將手伸出把剛才掛在對方臉上沒能抹掉的淚痕給抹去。

  「謝謝你,哥哥。」

  泉的臉瞬間刷紅。

  「你這小鬼……最近真的越來越囂張了。」

  泉拉著真的手腕就往出口前進。

  「走。」

  「咦?去哪裡?」

  「我家,煮東西給你吃。」

  「啊?等等,太突然了吧!」

  「吵死了,哥哥會讓你吃到最好吃的新年雜煮,吃完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前方的人邊走一邊碎念著等等的行程、下午的規劃,甚至接下來整個年假的安排。

  新年第一天就遇見了泉學長,今年大概也逃不出這人的手掌心了吧。

  真看著泉滿溢的笑容,輕快地跟上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