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阿公突然開始攻擊我!!》By梧雲
我那從骨灰罈灑出來阿公看著我們這幾個差點下跪請安的孝孫,手指骨抹了抹肋骨上的金粉,只剩窟窿的眼窩看了半晌、又摸了摸自己只剩骨架的軀殼。猛然抬頭盯著發抖的我們,張口就是標準國罵,
「⋯⋯幹拎娘,死囡仔脯!」
死去的爺爺突然開始攻擊我們。
我那從骨灰罈灑出來阿公看著我們這幾個差點下跪請安的孝孫,手指骨抹了抹肋骨上的金粉,只剩窟窿的眼窩看了半晌、又摸了摸自己只剩骨架的軀殼。猛然抬頭盯著發抖的我們,張口就是標準國罵,
「⋯⋯幹拎娘,死囡仔脯!」
死去的爺爺突然開始攻擊我們。
當完豬隊友的我從手遊裡回神,突然悟出了人生大道理:
「我覺得我們應該用像遊戲等級那樣來代指自己的年齡,因為『我二十五級了』聽起來要比『我是個找不到工作的爛草莓』更酷一些。」
晚上七點吃飽飯後,就是褚家的幹話時間。
老妹嗑著瓜子,手持遙控翻著電視節目,「是喔,那阿公是不是一直停在九十七等十幾年了。」
「幹,對啊!阿公都登出帳號那麼久了,那我收下他的神級裝備也沒關係吧。」我看著阿公的牌位,突然有點心癢癢。想當年阿公可是那種拿著兩把西瓜刀從南天門一直砍到蓬萊東路來回砍了三天三夜是血流成河可他就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眼都沒眨過的傳說級大人物耶。
「你不好奇嗎?當年阿公死後我們把他的遺物一起放進去骨灰罈了,那些一個就能頂我一個腎的東西阿公在地下又用不到,很浪費耶!」
無視我的激動演說,老妹一臉看神經病的樣子真是太傷人了。
「……你拿了會遭天譴的,絕對。」
「我們都燒了那麼多紙紮車和紙紮房給阿公了,這才不算偷,只能說是一種以物易物。」我摩拳擦掌靠近阿公的牌位,被老妹死死拉住。
「我只是想瞄一眼而已咩,就一眼。」我楚楚可憐地望著老妹,見苦肉計沒辦法,只好咬牙,「拿到分你一半!」
老妹突然放開了手,差點讓我跌了個狗吃屎,她笑的狡詐:「成交。」
褚家家訓之一,既然註定要下地獄, 那就等人都到齊才有伴!
我們把阿公的骨灰罈恭恭敬敬的從神桌上請下來後,老妹神秘地掏出了一包金粉,我端詳了半晌,還是看不出所以然,「這什麼粉,用鼻子吸嗎?」吸了會看到極樂世界的阿公之類的。
老妹很沒禮貌地翻了我一個白眼,「有沒有常識,這是金花煉出的粉!」
原來如此。金花粉,我稱之為超高效去污粉,除菌除臭零死角,倒下去連甕底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保證通透明亮,不用在那裡把阿公翻來翻去,辛苦了阿公也辛苦了我……重點還是,等我們撿完阿公的裝備之後,金粉就會自動揮發,用完不留一絲痕跡。
不過……我狐疑地盯著老妹,「你什麼時候有認識黑盔山的妖精使者?」這傢伙的交友圈真的謎得可以,範圍從外太空再到行天宮通通都有涉獵。
老妹嘿嘿幾聲,像往常一樣隨便糊弄過去,「托朋友的朋友幫我拿來的。」
她打開了阿公的骨灰罈蓋子,我們兩個相視一眼。老妹小心翼翼把金粉倒了進去,最後拿筷子慢慢喇了喇。
看著她的動作,在旁邊的我忍不住緊張地咽了口水,我們只是看一下裡面沒關係吧?
『散去,顯我見之物。』
隨著咒語,甕裡發出金黑色的光,骨灰轉出了波紋圈,一圈一圈,從中心向外。我直勾勾地盯著裡頭看,不知為何,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我覺得,這東西說不定會讓阿公復活。
隨著我這個奇怪的念頭浮現,阿公的骨灰罈開始狠狠地震動,最後整個翻倒在桌面上,老妹很沒用的大叫,「阿公灑出來了啊啊啊啊啊──」
我趕緊扶住罐子,那該死的骨灰就像過年玩的花筒煙火連著金粉噴了出來,我只好犧牲雙手一起堵住甕口。為了守護阿公最後的尊嚴,我裝作鎮定,一邊指揮老妹,「快去、快去拿東西把阿公收集起來!!」
雙手堵住也毫無作用,那些粉末像是有意識般從我指縫中鑽出來,最後連同撒出來的一起聚集在地上成塔,慢慢地從粉末化為一堆……白骨……對的白骨。在我準備尖叫逃跑的時候,那些白骨又開始拼拼湊湊出人類該有的骨架。
抓著吸塵器跑回來的妹妹從身後撞了我一把,「我把東西拿來了!」
「……應該是不用了。」吸塵器已經沒辦法拯救我們的命運了。
妹妹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那是具完美無暇的骷髏,她嚇傻了,我點了點頭,就是她想的那樣。骷髏動了動手指,我們抱在一起發抖;骷髏伸了個懶腰,我們開始尖叫。
「吵什麼吵,阿公的重聽都要被你們治好了。」
我那從骨灰罈灑出來阿公看著我們這幾個差點下跪請安的孝孫,手指骨抹了抹肋骨上的金粉,只剩窟窿的眼窩看了半晌,又摸了摸自己只剩骨架的軀殼。猛然抬頭盯著發抖的我們,張口就是標準國罵,
「……幹拎娘,死囡仔脯!」
死去的阿公突然開始攻擊我們。
*
我們被阿公追了好幾圈客廳,看不出來九十七歲的骨頭還那麼硬朗,讓我感到非常欣慰。樓下一陣乒乒乓乓乓的聲音好不熱鬧,我老爸五步做三步從樓梯衝下來查探,以為是什麼鬼族入侵民宅,結果一眼望去就是白骨精大戰褚家兄妹。
褚氏大家長雙腳一軟,看著眼前的畫面顫巍巍喊了聲:「……爸!」
到底怎麼認出來的啊!?
這句驚天台詞讓我們兩個腳步踉蹌了一下,你追我跑的遊戲宣告結束。阿公逮住妹妹後,妹妹抓住了我,天底下一箭雙鵰的好事都給阿公遇上了。
「您怎麼會……怎麼會……」
很明顯白骨狀態的阿公看起來比較像是從墳墓爬出來和後代子孫討債的……現在跟老爸解釋這是我新學的死靈法術『死者復甦』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去問問你家這兩隻猴死因仔!」阿公一手抓一隻潑猴,三代同堂的溫馨畫面。
「「是哥/老妹!」」褚家招牌甩鍋,我們異口同聲先出賣對方,坐實一起下地獄的家訓。
感人的認親大場面之後就是料理我們兩個死小孩。我和妹妹被父母處以極刑,男女混合雙打。阿公在一旁納涼喝茶嗑花生,完全不顧褚家會不會斷在我們這一代。
「爸,抱歉,我也不知道他們皮成這樣,居然、居然連您的骨灰罈也──!」我老爸頻頻道歉,如果不是手酸他可能還會繼續揍人。
我們兩個孝孫認命跪在阿公面前,沒想到二十幾歲還能再體會一次家法伺候,整個人感覺身體火辣辣的疼。跪在一旁的妹妹邊哭邊往前跪著走到了阿公面前,「阿公,我還記得當年你牽著我,帶我去超市買多多……」
我瞪大了眼睛,太狠了這女人,居然使用回憶殺……用必殺技就算了,還不揪我!
「我就是太想你了,才會這樣做嗚嗚。」老妹的鼻涕眼淚全部抹在了阿公骨頭上,這招憶當年真的有效,阿公的態度很明顯軟化了點,嘆了一口氣,還幫她擦眼淚。
我原地傻眼,如果不是親眼見證她去搗鼓那些骨灰,我還以為作奸犯科的只有我一個。
好樣的,哭、我他媽也會哭!我趕快擠了兩顆眼淚準備一起五子哭墓。剛前進沒幾步就被阿公伸手抵著腦袋,無情拒絕,「你,免嘎挖來幾套。」
……這就是為什麼阿公帶老妹去買飲料的故事裡面沒有我的原因。
*
不孝子孫該打的都打了,人也復活了。我們褚家人的優點就是接受現實的速度很快,阿公起死回生不過就是多一副碗筷、多一張床、多一個骨灰罈的事情。
只是我老爸非常擔心這又是有心人士搞出來的陰謀計,我們妖師被白的黑的搞了好多年,有點被害妄想都是正常的症頭。老爸抓著阿公跑了趟醫療班,差點驚動醫療班的首領……可見就算過去十幾年『褚冥漾』這個名號依舊相當有份量。
整個檢查流程下來,初步排除沒有其他勢力干涉,阿公從墳墓裡面爬出來只是『恰巧』被我們降靈成功。當然那些巧合,幾乎是一連串的歪打正著,什麼天時地利人和、外加我聽了會睡著的解釋……簡而言之,奇蹟,我們妖師是創造奇蹟的種族。
當然這是對外的說法,阿公和那些醫療班高層談了什麼我不得而知。
未免節外生枝,關於阿公復活的事情,所有相關人士都簽訂了保密協議。眾人立誓的那刻,我感覺自己像是邪惡不赦的反派角色,復活了大魔王準備毀滅世界。
阿公生前雖然很少講自己的往事,但我們褚家後代人靠著阿公留下來的那幾十本的日記把阿公的隱私偷窺得一清二楚,褚冥漾的一生可以堪稱歷史書上的經典之作──
我阿公十五歲那年喚醒鬼王、十六歲那年封印陰影、十七歲那年在四日戰爭立下大功。
我,褚家長孫,二十五歲時復活了我阿公。
不像阿公的人生精采又刺激,我渾渾噩噩像是個普通人活到了二十幾歲。
我其實在守世界待過一陣子,無奈天份不足、加上經歷了一些事情,畢業後幾乎是狼狽地逃回台中老家,隨便找了個工作度日,但原世界的就業環境讓我難以忍受,做沒幾個月我又辭職。兩邊世界都不討好的我,無處可去。
我不甘願到原世界當低薪奴隸,又不想去守世界幹那些有錢沒命花的任務,兩相權衡之下,我成為了稱職的自宅警備員──
又稱家裡蹲。
在家啃老的事情被阿公發現而狠狠罵了一頓,我又蔫了下去,死去的阿公正在攻擊我,「我還以為你每天早出晚歸好不辛苦,結果都是做做樣子。從正門出去買完垃圾食物又從窗台翻進去房間,以為我不知道嗎?!」
我跟阿公玩了一個禮拜的躲貓貓,在今日被當場人贓俱獲,我用很醜的姿勢爬上陽台,無奈,「阿公,現在已經不是錢淹腳目的年代了,雞蛋糕一份都五十摳了,找工作容易嗎?」
「好手好腳不出去工作,難不成要你爸媽養你一輩子嗎?!」老一輩的經典台詞,幾乎所有親戚都這樣唸過我一輪了。我只好搬出相同的理由,「我就是不想從好手好腳變成斷手斷腳才不想接公會的任務啊!」
阿公繼續咄咄逼人,「存款?」
「還有一點點。」是會讓人心驚膽顫的數字呢。
「袍級?」
「沒有。」我可是從高一考到現在,不知道得罪哪個主考官,考幾次落榜幾次,眼淚跟缺水的水庫一樣乾涸,只剩心死。
阿公嘆了一口氣,看著我若有所思,「都不知道你是歹運還是好運……」
「那,阿公我先回房間ㄌ──」我拿著剛買的滷味準備閃人,閃得越遠越好。
阿公回頭踹了我白嫩的小屁屁,「先去給我接一些阿貓阿狗都能做的簡單任務!」
*
多虧醫療班最新的3D建模重建的手術,阿公從原本駭人的骷髏模樣還原成了生前的血肉之軀。據阿公鳳凰族友人的說法,現在的阿公和她記憶中的年輕模樣如出一徹。
原本阿公還想繼續用死前那幅蒼老的模樣,但我們討論過後一致認為隔壁鄰居突然看到死翹翹的阿公活潑亂跳地在附近走動,這整條巷弄的居民都要排隊去收驚了。
所以現在我面前的阿公可說是返老還童的成功例子,十八歲的外貌,九十七歲的靈魂。
就是還原得太年輕了,帶在身邊就像多了個小弟。
我隨便接了個驅趕作祟靈的任務,阿公說要活動筋骨也跟了過來……但我覺得他比較像是要監視我有沒有好好工作。阿公邊吸著販賣機投來的蜜豆奶,站在一旁默默聽著我和委託人的談論委託內容,被委託人說『你弟弟真乖』的時候也只是皺了下眉頭,沒出聲。
之後我們循著委託人給的地址來到了一處民宅,那個動物靈非常囂張的躺在門口曬太陽。委託人一家因為看不到祂的關係已經被對方絆倒了兩三次,每次都是平地摔他們還以為全家被什麼惡靈纏上,這次是在平地推你、難保下次把你從樓梯上面推下來,光想就後怕,只好找專業人士協助──
只能說,他們找錯人了。
阿公看到那動物靈就坐到一旁樹下讓我自由發揮了,撐著臉無聊的打了個呵欠,扼殺我想偷抱大腿的念頭。我在門前扭扭捏捏了半天,摸到符咒就發抖、唸出咒語就結巴、掏出水晶就掉一地。那個烏龜靈用0.5倍速從我們眼前逃跑,用網子抓都比我在那邊用打火機燒符咒來得快,阿公大概不知道我會沒用成這樣,三兩下就出去把那個王八……我是說,把那個烏龜抓了回來。
「你到底在幹嘛?!」阿公恨鐵不成鋼,那隻烏龜靈快被他的五指給掐死了,我馬上從阿公的魔爪上拯救無辜的小生命,和祂三申五令不可以躺在人類會經過的地方,不然會有人把祂抓去燉烏龜湯。祂看著阿公的方向瑟瑟發抖,應了下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任務順利完成。
解決動物靈之後是我阿公的算帳時間,我被他用手指戳腦袋,會變笨都是有原因的,「我剛進守世界的時候也沒有像你這樣!」
我抱著發疼的腦袋,咕噥,「我就說我不適合這一行。」
「你真的以為你可以當平凡人嗎?」阿公看著我,眼神突然銳利了起來,「你現在的狀況跟我當時差不多,但你能力覺醒的時間太晚了,你必須以我當年十倍,不、百倍的速度成長才足以──」
我一股火莫名湧了上來,「一直說什麼當年、當年,我跟你又不是同一個個體,我有權利決定自己之後要幹嘛!」
丟完這些氣話,我又逃回去當家裡蹲了。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夜裡幾乎都是恐怖的惡夢,我不敢睡覺。也對阿公充滿愧疚,他只是想讓我走回正軌,而我不斷的在逃、我一直在逃。
但有時候我在想,為什麼他們不拋下我呢?
明明拋下我比較輕鬆,為什麼不把我留下來呢?
三天後我的房門被敲響,是阿公的聲音,他咳了聲,「我還記得你三歲就拿球拍追著大氣精靈打、五歲用火符燒掉人家的祖厝……我後來想想不太對勁,只是個動物靈你為何會怕成那樣。」
「你那日的表現太像創傷,希望你不會生氣……我托朋友稍微調查了你以前的事情。」
「從那件事情之後,你在離開守世界前接的任務一直都在盤石地點附近,千冬歲……咳、我朋友他覺得很奇怪所以去調查了一下那個地方。」我感覺得出來阿公盡量想用平穩的語氣跟我聊這件事,他不想刺激我,他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我開始發抖。
被發現了,我滿腦子只剩下這件事,無法思考。
「可以告訴我你為何私藏鬼族嗎?」
*
那是個簡單的探查任務,基本上發給無袍級都是些打雜的瑣碎事項。而我那個紫袍搭檔就是這麼倒霉的綁死了一個無袍級隊友,所以每次都只能殺雞用牛刀,陪我這個小廢物到處跑腿。
但那天不知怎麼的,我們撞上了鬼門。這裡只是個被鬼族棄守的領地,高階袍級早已把附近的鬼族掃蕩乾淨,放我們進來探查也是來簡單記錄個有沒有遺漏的地方,沒想到鬼門會直接開在我們面前。
一切來的措手不及,我們身上幾乎沒帶什麼攻擊型的符咒,最糟糕的狀況,不用任何判斷,我們立刻選擇馬上撤離這裡。好不容易從小怪堆清出了一條道路,我被一股力量狠狠甩了出去,重重砸在牆上、滾落在地。不知斷了幾根骨頭,我嘔了幾口血,在地面撐了幾下依舊爬不起來,視線模糊中看見熟悉的背影擋在了我面前。
我的搭檔獨自對上了鬼族高手。
最後一擊他舉起刀刃砍向了對方,叩咚沉重一聲,鬼族高手的頭顱應聲落地。我終於從半昏迷的狀態清醒,連爬帶滾的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他用盡最後一絲力量抓住了我,我才發現是血,四周都是血,「我的……屍體……就麻煩你了……」
屍體能透露太多秘密,比起難過、當機立斷銷毀屍體才是第一選擇。
我望著他失去光采的瞳孔恍惚了很久很久,抱著他漸涼的身軀站了起來。我對他的遺言置若罔聞,把他的屍體藏了起來,用好幾層封咒隱藏他的存在。我告訴他我會回來找他,不論用什麼形式。
我一個人逃了,是個膽小鬼。
殘留的低階鬼族阻擋了我回去的道路,我一個人帶著傷在洞窟裡死死撐了三天,最後被趕來的袍級救了出去。而我的搭檔,被我留在了黑暗的深處。我甫清醒就從醫療班逃了出來,再度闖進被公會封鎖的鬼族領地,我找了他的屍體上百次、上百次,最後在一處鬼族巢穴發現了他,而他,早已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他成了比鬼族還要扭曲的存在。
詛咒體的誕生能同時產生兩種力量,他們是最複雜的結構體、是矛盾力量的結合。我的搭檔潛意識把祝福給了我,詛咒留給了自己,被強留下來的詛咒在他體內不斷循環、敗壞、崩解,最後讓他成了這副模樣。
「笨蛋,不要再祝福我了。」我在他面前痛哭,無數次嘗試著殺死他,流了血的地方又新生出了肉瘤,積累的詛咒讓他不死不滅,他成了世界上最難以抹滅的存在。
我害怕被他的家人知道,也不想讓其它袍級發現他的存在,我一直裝做沒有找到他的屍首,把自己的錯誤藏了起來。
我對著他扭曲的形體說過無數次了。
──我希望他詛咒我。
「你知道什麼感覺最糟糕嗎?」我將身體縮成一團,用顫抖的聲音說著,「差一點就能成功、差一點就能拯救……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
「但後悔之後呢?你還是要繼續前行。」
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爬起來,想要再掙扎一下、再努力一下、再呼吸一口空氣。然後等待下一次的打擊,已經害怕到不覺得自己能夠辦到了,明明很想逃離,但我無法逃離。
我不夠努力嗎?
我的內心一直出現這句話,很難不去思考,我真的試圖努力過了,但我好脆弱,我只想逃避,我不想再來一次了。我覺得自己真的被詛咒了,困在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我一直在問為什麼。
但始終沒有答案。
我明白了,也許沒有答案。
一隻手把我拽了起來,熠熠光亮的黑眸裡映著膽小懦弱的身影──
「站起來。」
「為你的選擇負責,跪著也要把他走完。」
*
汩汩流出的血水混著殘破的肉塊,隱約能辨認出這具不成人形的『屍體』。灰白色眸子咕溜一圈對上我的眼睛,肉塊堆蠕動著,在地上拖曳出了一條血痕,他毫不猶豫地往我的方向前進著。
他只是個無意識的軀殼,我一直都這麼洗腦著自己,在殺死他的每個瞬間傳來的痛苦哀嚎又是那麼真切。
我是怎麼狠下心動手的,現在的我依舊不能理解。
我殺死他幾次了,我不知道。就算我替他帶來了無盡的痛苦,但他仍舊拖著扭曲的身子,一點、一點,往我這裡前進。有時候我任憑他鑽到懷裡,我不敢深思他是不是在安慰我、或是這也只是軀殼殘留下的潛意識行為,明明抱起來是沒有溫度的,我卻覺得他還活著──
他和我一樣被困住了,我被過去給困住;而他,被困在這個軀殼裡。
我會救他,我不會再逃避了。
「閉上眼睛。」我依照阿公的指示,讓自己陷入一片黑暗,冷冷的聲音再度從耳邊響起,「把可操控的力量擴散到極致,從遠方往回慢慢和它聯繫。」
「讓這股力量變成你對外的感知,然後包圍你眼前的詛咒體。」
我操控著黑色力量,連接上那難以捕捉的細語,但這些力量對我來說依舊生疏,我試了幾次無果,絕望佔據我的腦子,想放棄的念頭再度升起。在我慌了陣腳之際,有股溫和的力量緩緩滲了進來,幫忙穩定連結,我終於聽清那道聲音──
『去……救救……他……死……拜託……』
「沒關係的,他已經安全了。」張開嘴時,有血沫從嘴角流出。我隨便抹了抹,繼續說了下去,「他已經平安離開那裡,你不用保護他了。」
我收攏手指,包圍他的力量開始擠壓著他,同時間在他體內的詛咒慢慢回流到我身上,冰冰涼涼的感覺擴散,一寸一寸的爬上皮膚,最後像是灼燒了起來,心臟像是千萬隻蟲鑽進的疼痛,我整個人因為疼痛而抽搐起來。
希望我活下去是祝福。
怨恨我拋下他是詛咒。
──都贈與給我吧。
不論是祝福、還是詛咒。
我下意識摸了摸臉,攤開手,模糊視線所見全都是深紅色,濃稠的液體不斷的從我身上冒出來,不管是嘴巴、鼻子或是眼睛,摸得到的全是濕濡的一片。
詛咒已經全部回到了我身上,更多的血從我身體湧了出來。詛咒體的肉塊停止了掙扎,像是死去了一般、一動不動。
我趴伏在那些血肉裡,一遍一遍地說著謝謝和對不起。劇痛沒有折磨我太久,很快地,我感覺意識逐漸渙散,模模糊糊之際,我望著熟悉的身影越走越遠,而我已經沒有理由留下他了。
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又一次沒考上袍級時他對我說的話。
── 阿衡,你總有一天會知道能力所代表的意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