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關了燈?台灣第三勢力的未來與可能性

作者:陳璽安整理/台灣智庫研究員

※本篇獲「國科會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補助

在藍綠之外,您喊得出哪些政黨呢?在今(2024)年初的立委選舉中,政黨票的選票上共有16個政黨,由藍綠兩黨囊括超過七成選票,第三勢力民眾黨則約兩成,其餘13黨得票總數不超過一成。而2020年的政黨票上則有19個政黨,兩大黨獲得將近七成選票,民眾黨、時代力量與親民黨的選票總和則略超過兩成,其餘14個政黨的總得票數同樣不超過一成。 

光從選舉結果就不難看出台灣小黨生存不易,第三勢力起起落落,而最近民眾黨的政治獻金爭議以及其主席柯文哲的弊案疑雲,讓人不禁思考,台灣的第三勢力怎麼了?上(9)月4日的週三青年日講座以「藍綠之外?台灣第三勢力的生存之道」為題,由台灣公共策益召集人董思齊主持,邀請台灣教授協會會長陳俐甫、前親民黨發言人吳崑玉、台灣團結聯盟黨主席周倪安、小民參政歐巴桑聯盟副秘書長沈佩玲與福和會青年部主任周德望,一同討論台灣第三勢力該何去何從。

圖:9月4日的週三青年日講座探討台灣第三勢力的生存之道。 

日本時代的台灣就有蓬勃的政黨政治 展現台灣人對政治的多元期待

「我們對民主的定義很單純,有黨可以做政黨輪替,一次兩次就是民主化 ,其實不是。」福和會青年部主任周德望認為,如果只是用特定立場做分類下的兩個政黨去輪替,例如統獨或藍綠,這樣並不足夠,他說:「有第三、第四、第五個黨(去做政黨輪替),才代表這邊的人民更多元地思考自己的幸福是什麼。」

 

「我們在看選舉政治、政黨政治,還是不免要回來看社會分歧(social cleavage)是什麼,除了統獨還有沒有第三刀劃下來?」台灣公共策益召集人董思齊指出,台灣是一個多元民主的國家,因此我們的社會對第三勢力有所期待,期待在藍綠、統獨議題之外,還有更多議題的討論。

 

然而,台灣政治長期由國民黨與民進黨引領,儘管的政黨政治生態蓬勃,卻難得可以與兩大黨抗衡的第三勢力,因此不時有檢討與懷疑的聲音:台灣有第三勢力的生存空間嗎?對此,親民黨發言人吳崑玉以斬釘截鐵地說:「台灣有沒有第三勢力的空間?絕對有。」台灣教授協會會長陳俐甫也直言:「本來就是有第三勢力的空間,不是只有藍會分裂成橘、黃。」

 

「台灣有很強的政黨政治民主的DNA的,如果你有台灣史的知識(就會知道這點)。」第三勢力存在的前提是政黨政治,陳俐甫從台灣政治史的爬梳開場,他指出,政黨政治對台灣的影響最早發生在1919年,當時日本剛經過普選,各要職改為由政黨推薦,當時當選首相的是立憲政友會領袖原敬,他主張以法治治台,派任第一位由文官出身的台灣總督田健治郎,在台實施地方制度改革,這是政黨政治第一次直接影響台灣。

 

1935年,台灣第一次實施地方選舉,當時由蔣渭水成立的台灣民眾黨以及林獻堂與楊肇嘉主持的台灣地方自治聯盟,兩黨均有提名台灣人參選,也有多位當選,例如齒科醫生張深鑐,他在首次地方選舉中當選為台中議員,後來則被日本政府選為官派議員。然而,陳俐甫指出,由於仍有一半議員名額為官派,當時的民主其實尚不完整,並且隨著戰爭爆發,選舉也中斷。

 

「以為戰爭結束,大家出來選舉,後果就自己知道了。」陳俐甫進一步說,戰後台灣第一個民選機構是台灣省參議會,但在228時期,台灣省參議會成立228處理委員會,這些委員後來遭到清算,之後台灣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政黨政治。

 

不過,即使是國民黨一黨獨大的時代,也不代表基層民眾都是同樣的意志。吳崑玉指出:「即使在威權時代,大概四十年前、選舉還沒解放的時代,台灣所有城市大概有20%的遊離票,鄉下也有10%游離票。」而這些游離票可以說是第三勢力的基本盤。

圖:1935年臺灣日日新報刊載選舉結果。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無論解嚴前還是解嚴後 第三勢力始終存在

1987年戒嚴令解除,1989年正式解除黨禁,各式政黨如雨後春筍般地成立,包括建國黨、新黨、親民黨、台灣團結聯盟等。其中不乏曾在選戰中取得佳績。

 

新黨於1993年成立,1994年由趙少康代表新黨出選台北市長選舉拿下約3成選票,台北市議員也有2成得票率、取得11席,1995年的立委選舉則拿下13%選票、21席。親民黨由宋楚瑜成立於2000年,在其成立前夕,擁有省政府人脈的宋楚瑜更是在當年總統大選中一舉拿下約37%的得票率,以不到3%的差距敗給民進黨的陳水扁,並在2001年與2004年的立委選舉中分別拿到46席與34席。

 

同一時期,台灣團結聯盟黨於2001年成立。台灣團結聯盟黨主席周倪安回顧台聯成立的背景,當時台灣第一次政黨輪替,不甘心失去政權的國親兩黨在立法院杯葛許多法案,造成社會紛亂,許多商界人士向前總統李登輝表達對經濟與局勢穩定的期望,李前總統因而結合國民黨的本土台與在部分未被提名的民進黨擬參選人,一起成立台聯,希望為政壇注入不一樣的力量,而台聯在2001年與2004年的立委選舉中分別拿到13席與12席。

 

不過,這已是台灣第三勢力的最高峰。

 

「接下來就兩黨夾殺。」 吳崑玉說,在兩大黨圍攻下,加上親民黨本身的因素,最後親民黨的得票率只剩不到10%,立委只有3席,而台灣第三勢力也越來越委縮,這種狀況直到太陽花學運後,大家又開始關心政治,第三勢力才又復甦、茁壯。

 

 

第三勢力的空間 在於被兩大黨忽視的各種小問題

第三勢力怎麼來?周德望分析,有的政黨是政治菁英的分裂,例如親民黨,是從既有的政治團體分裂變成新的政黨,另一種則是由下而上,從社會運動轉變為政治運動,例如小民參政歐巴桑聯盟以及太陽花學運後成立的新政黨。

 

吳崑玉則指出,兩大黨的執政優劣決定了第三勢力的聲勢,當執政黨與第二大黨都做不好,人民就會寄望第三勢力,至於第三勢力的空間與定位,則取決於第三勢力本身建構什麼樣的社會,以及其與兩大黨的不同。

 

「第三勢力最好的空間,其實是一個一個小小的問題,是田野調查,是每個小東西我提出一個解方或是一個處理方式,真實地去改善人們的生活,人們才會記得你、才會肯定你。」吳崑玉舉例,當時民進黨創立初期,為了打進農業線,新潮流成立很多農權會,找出台灣社會上的種種問題,針對這些問題成立小組織來思考摸索解決之道,不是依賴專家學者,而是利用專家學者的調查方法,自己親身一步一腳印去解決問題。

 

小民參政歐巴桑聯盟副秘書長沈佩玲則分享自身素人參政的經驗,電工背景的她並沒有政治專業,只是因為成為全職媽媽,關心兒童教育、家內教育以及育兒環境,因此集結了有共同理念的媽媽,在2017年相約參選,並於2019年正式組黨。

 

「做媽媽後很多事情要自己想辦法、自己來。」沈佩玲說,她在成為母親後,發現許多交通運輸與公共公間,如公車、美術館等,都對母嬰不友善,就連原本應該親子同樂的公園,都未顧及到兒童甚至其它使用者的需求,成為她與許多媽媽參政的契機。她說:「當下我們看不到青睞的政治人物、看不到青睞的政黨,甚至他們提不出母嬰友善的公共政策,那我們就自己來吧。」

 

沈佩玲也分享小歐盟在創黨期間得到的回饋,她說:「你可以感受到台灣社會對於正常人進入政治領域非常期待,我們沒有希望聖人、道德高尚的人出現,就是希望正常人捲起袖子來做事。」

 

 

第三勢力為何無法壯大?選制不友善成關鍵

「第三勢力要發揮影響力還是要進入選舉,所以會講到遊戲規則。」董思齊表示,台灣的選舉制度也是隨著民主制度發展而不斷演變而來,他引用法國學者杜瓦傑(Maurice Duverger)提出的杜瓦傑法則(Duverger's law),簡單相對多數制有利於兩黨制,比例代表制則利於多黨制,台灣過去採用單記非讓渡投票制(SNTV)時小黨有較多空間,但隨著制度演變,小黨的空間似乎有所限制。

 

「親民黨曾經是台灣的第三大黨,台聯黨也曾經是台灣的第三大黨,最關鍵的時候就是在2005年5月14日第七次修憲。」周倪安指出,2005年的修憲是多個議題統包,包括將立委選制改為單一選區兩票制,而這次修憲結果不僅導致民進黨在2008年的立委選舉中只得到113席中的27席,是史上最少,也使第三勢力不易在多選一的選戰中出線,甚至被理念相近者攻擊,認為是出來瓜分選票。吳崑玉也表示,單一選區兩票制讓選舉變成零和遊戲,他說:「大家只能選最大的那個,第三勢力永遠只能依附一或二。」

回顧歷年選舉制度,1992年的第二屆立法委員選舉開始實施國會全民改選,當時共有161席;第3屆增選3名區域立委,第4屆立委因精省而將164席立委擴充至225席;在2000年前後,政黨政治與小黨在立法院的參政狀況還算是百花齊放。2005年修憲後,於2008年第7屆起實施新選制,同時席次減半至113席,任期延長至4年,也是從這屆開始,進入立法院的第三勢力明顯席次較少、組成也越來越單一。

圖:歷屆各政黨立委席次。 

除了選制設計,政黨電視政見發表會也能顯現制度不利於小黨發展。2016、2020年的不分區立委的電視發表會而民團與媒體自行籌辦,但只邀請8大主要政黨參與,沒有資源、更需要曝光度的小黨被排除在外。對此,周倪安說:「國民黨、民進黨已經有太多的宣傳工具跟媒體可以去闡述他們要做什麼,可是反而是小黨卻沒有空間。」

 

即使經過2023年《公職人員選罷法》修法,2024年的不分區立委政黨政見發表會是由中選會主辦,讓不同政黨都有發表空間,期許以此加深選民認識不同政黨理念。然而,政黨政見發表會的時間是依政黨推派的不分區人數而定,不分區人數多的大黨最多可以有15分鐘的時間,人數少的小黨只有4、5分鐘,這樣的安排也被抗議分配不均

 

第三勢力的生存之道 在於是否能滿足人民的期待與想像

除了制度對小黨不友善,陳俐甫也從政黨屬性的角度提出另一種解讀,他認為,台灣人對政黨的想像跟台灣各政黨的屬性有落差,使台灣的政黨政治難以在兩大黨以外發展出強而有力的政黨。

 

「我們現在第三勢力會出現不了,就是因為我們現在的人在組織第三勢力,跟社會對政黨的想像有落差。」陳俐甫認為,台灣人對政黨的想像與期待是美國兩大黨那樣的柔性政黨,然而現實是台灣的主要政黨都是重視組織階層、有嚴格的黨綱與黨紀的剛性政黨,走過威權時代的國民黨是如此,為了對抗國民黨而形成的民進黨也是如此,因此即使有人因為兩大黨無法滿足需求而另創政黨,也難以在現實情況中發展茁壯。

 

吳崑玉則指出,在現實狀況中,小黨們常因議題優先順序等因素難以整合,無法與兩大黨抗衡,甚至大家都搶著當第一,甚至有許多政黨是借勢而起,卻在發展的過程中失去本心,徒有口號卻沒有真正腳踏實地做事。他以飛豬理論來形容:「當你的成長歷程是一隻風口上的豬,當你體質越來越弱化的時候,你終就會變成一只風箏,就是一片紙而已,沒風沒有就掉下來,很多第三勢力政黨是這個邏輯。」

 

「第三勢力要做起來,大家必須深思,我們到底需要一個什麼樣的國家,我們到底希望我們的社會成為一個怎麼樣的社會。」吳崑玉表示:「我們必須讓自己走在科技、時代的前緣,提出比第一第二更好的解方,這樣我們(第三勢力)才有存在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