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月底那個飄起毛毛雨的傍晚,蘇智惟第一次牽起杜日恆的手,帶著她回到向陽書屋,將祖母遺留的一本鴨子圖鑑和淡藍墨水的鋼筆交給她以後,兩人又過了幾個如常的日子。
杜日恆下班後到向陽書屋等待,兩人再一起到附近餐廳用晚餐,或是點外送到書屋樓上蘇智惟的住處客廳一起享用。
彷彿一切沒有變化,卻又有什麼悄悄地改變了。
蘇智惟可以感覺到,杜日恆在等待著。他明白她需要一個確切的詞彙,去正式地定義他們的關係。蘇智惟也認為,自己應該要認真坐下,慎重地和她談談。
儘管如此,在看到剛外帶了雞蛋糕當成餐後點心,踩著與她嬌小身軀絲毫不符的大力步伐「蹦蹦蹦」地上到客廳的杜日恆時,蘇智惟卻又不曉得該如何開口了。
幾個月前聽到杜日恆和他告白時,他所回應的話語,仍無比清晰。
那個時候他婉拒她的喜歡的那些字句、那些原因,還殘留在腦中——關於年紀的差距,還有某種可笑的自卑。
蘇智惟憶及某日夢境中,那個近似現實世界的時空裡,兒童音樂劇坊首演結束的細雨裡,與杜日恆牽著手的是一個看不清面貌的年輕人,而非四十歲的他。
姊姊不曉得和他說過千百遍,年齡不是問題什麼的。尤其她曾和小她十一歲的張寬宇交往,本就算是年齡差戀情的活招牌,可蘇智惟心底卻仍滿是擔憂。
他曾誠實直面對她的感情,在幾個月的深思後意識到自己對於杜日恆喜歡是參雜著包容、憐惜和習慣的混合物,與大學時代交往第一任女友時立即可以感受到的心跳氛圍和那種明確想在一起的衝勁完全相左,導致他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自己早就跨過純粹看顧一個小妹妹那樣的狀態,成為一種難以覺察的細水長流。
杜日恆拎著裝有雞蛋糕的牛皮紙袋窩上了沙發一角、蓋了毛毯,並點開已經不曉得看了幾回的電視劇。
現在的她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連坐個沙發、打開電視,每個步驟都要尋求蘇智惟的許可。她大力招手要蘇智惟到自己身邊,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
蘇智惟拿了餐桌上擱著的第二包雞蛋糕,坐到杜日恆身旁。
這張沙發是許多年前蘇智惟的祖母選的,原本的需求就只是給祂一個人使用。蘇智惟以往回來陪祂,都是拉張餐桌椅坐在一旁,姊姊則很少出現在客廳,因此以往沒有人覺得這個小沙發有太大問題。
可此刻蘇智惟卻感覺這沙發不夠位子。尤其當杜日恆默默將毛毯一隅蓋到他身上的時候。他稍微往一旁移動一些。
電視螢幕裡的少女因為貓咪的死去而初次感受到悲傷為何物。
杜日恆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淚,毛毯下的兩隻腳動了動。
電視螢幕裡的少女伸手輕觸因為創傷事件而許久無法分泌淚水的男主角臉龐,而他終於再度流淚,兩人相擁而泣。
杜日恆哭得更厲害了,蘇智惟將雞蛋糕放上茶几,抽了張衛生紙遞給她。她接過、小聲回了句謝謝。擤完鼻涕、擦乾淚水後,抬頭對上他的雙眼。
蘇智惟忍住想要伸手擁抱她,或是輕拍她的頭安慰她的衝動。任何的肢體接觸在這樣的時候似乎都是踰矩。
「智惟哥,」杜日恆按下暫停鍵,很認真地看向他,「我也像劇裡的繭子一樣,希望你能一直一直在這裡。在我身邊。」
見蘇智惟沒有立刻予以回應,杜日恆稍微挨近他一些,移開目光,似乎這麼做她才能更自在地說出想說的話。
「智惟哥……」深吸一口氣,杜日恆再度展開她的直球攻勢,連珠炮一般長串輸出,「這陣子我想了很久。我、我果然還是很喜歡你……那次我試著牽你的手,你、你沒有躲開,所以我在想……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經願意接受我的喜歡?」
蘇智惟陷入沉思。
他希望這段關係,是由杜日恆主導,並且完全按照她的步調。蘇智惟不願自己的那些顧慮和無以名狀的退縮,再像她初次和自己告白一樣地傷害到她。
就在蘇智惟下定決心、點了頭的瞬間,杜日恆整個人撲了過來,用力地抱住他。
說到「按照她的步調」……
杜日恆又哭了。
她說那是快樂的眼淚,一面起身把空了的雞蛋糕袋子拿去丟。
蘇智惟回過神來,重新望向她的時候,注意到她泛著淡淡粉色的雙頰和耳朵。
最終他還是沒有如預想的那樣,好好地和她談論以後。
但或許,這樣的發展,也意味著他可以試著不要再過於死板,就像他姊姊老愛抱怨的那樣——你可不可以勇敢一點、直覺一點?
望著順道將餐桌的晚收進廚房水槽泡水的杜日恆,蘇智惟突然有一種奇特的感受,彷彿他們已經這樣一起生活很久了。
一切是那樣自然。
或許,那正是他不必再恐懼自己耽誤了杜日恆的最佳證明。
她是如此喜歡他、如此信任他。這麼多年來,始終如一。
蘇智惟揚起一個微不可察的笑容,起身幫忙討厭弄濕雙手的杜日恆把碗洗起來。
他們都知道,即使兩人的關係有了一個正式的定義,那些最重要的、最核心的事物,都不會受到影響。
從今以後,他們會牽著手,一起面對往後的每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