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最後一道光透入向陽書屋樓上,蘇智惟的房間。
蘇智惟正坐在電腦椅上,捧讀一本最新推出的女性泛自閉光譜倡議書,那是姊姊蘇智憓前幾天寄給他的,她再再表示這是台灣難得見到的出版品,並認為裡頭講述的內容,對於他和杜日恆的相處能有所助益。
這天杜日恆並沒有來找他,她和蘇智憓以及她的小提琴家好友汪琳一起用晚餐,遲來地慶祝一月份那個兒童音樂劇坊的第一場演出。
那回演出結束後,蘇智憓就飛到國外參展,汪琳也忙碌其他事情,因此三人直到現在才有機會相聚。
閒置的電腦發出提示音。蘇智惟暫停閱讀,動了動滑鼠點開新收到的郵件。
是杜日恆。
信裡附了一張三人的合照,照片裡能看出她們各自點的餐,信件內容寫著「好久沒有寫email給智惟哥,所以用這個方式跟你分享。」
蘇智惟忍不住揚起嘴角,按下回覆鍵。
「想寫信的時候,都還是可以傳給我。那盤義大利麵看起來很好吃,多吃一點。」
根據餐桌的紙餐墊,還有盤子上印著的標誌,蘇智惟心想她們大概又是去吃蘇智憓喜歡的那家義式料理,而蘇智惟也知道,杜日恆總是點那裡的辣味茄汁義大利麵。
杜日恆很快透過電子郵件系統的表情符號功能按了個愛心回他。
這讓他想到幾年前,可還沒有這樣的功能。
外頭的天空已經陷入全然的黑。
蘇智惟扭亮檯燈,這景象他已經歷過無數次。
當年杜日恆還在法國唸書。
他還記得祖母走後,自己第一次寫郵件給杜日恆,就是在這樣的情景下。
檯燈的光線,落在鍵盤上,在處理完祖母的身後事的幾天後,他猛然想起祖母千交代萬交代的,便是給一個叫做杜日恆的女生回電子郵件。好險他有記起來、想到去登入祖母的信箱。
後來兩人的通信換到了蘇智惟的個人信箱,他們也交換了社群帳號。
蘇智惟大多也是在書屋打烊後、在傍晚時刻或晚餐後回信。
因此,在這個時間點坐在電腦桌前,開著電子郵件的頁面,令他想起了從前。
搜尋信箱裡留存的既往郵件,蘇智惟一封封點開來看,彷彿能夠看到杜日恆成長的軌跡——從一開始的唯唯諾諾、擔心打擾到他,逐漸變得敞開、變得更像真正的她。
那些長信未曾造成蘇智惟的困擾,儘管杜日恆總是如此擔憂。
還記得通信一陣子以後,他曾得過一場重感冒,那時蘇智惟一個星期都沒有回應杜日恆的郵件,那可把她嚇得不輕。
她害怕自己打擾到蘇智惟,那封滿溢惶恐的信件他仍印象深刻。
儘管他回信安撫,並答應她未來若有什麼不愉快,都會主動告知並嘗試溝通;儘管能夠從杜日恆每次的應對,意識到她的成長和逐漸穩定的信任,但類似的情況在通信的幾年間還是再發生了一兩回。
蘇智惟不曾因此感到厭煩,只是不免思索起,究竟要怎麼做,才能驅散杜日恆低迷的自信心、如何向她證明,真正的朋友會願意理解並找到方法讓友情可以自在地維繫。
那個時候,蘇智惟還不曉得杜日恆的特質,但他總隱約感覺,即使她個性和自己的姊姊相去甚遠,核心的一些困境,卻又如此相似。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可以無條件包容他人的濫好人,或許更多的是在和杜日恆的信件往返之間,與她深刻的孤獨感產生了共鳴,因而更想要對她釋出善意吧。
他不像杜日恆鍾愛的那部日劇裡的男主角,是個能夠實質帶來專業協助的精神科醫師,但至少,他知道自己願意給予的愛與陪伴,是同等深厚的。
新郵件的提示音又響了。
「我外帶了餐廳的起司條,等等拿去給你。」附上一張裝在紙盒裡的起司條照片。
蘇智惟回了一個上午替書店裡的黑貓圈圈拍的照片,「謝謝。路上小心。」
望著兩人簡短如通訊軟體訊息的互動,蘇智惟想著——的確,我也想念以前長篇的通信了。
於是,蘇智惟點開一封新的郵件,開始打字。
「親愛的日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