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倚在冰冷的石牆，指尖扣著磚面的縫隙，褚冥漾逼迫自己前行，即使那僅僅只是挪移一釐的差距。

他的喘息急促而艱辛，氣息被阻絕在進入胸腔的前一刻，似被熾熱烈焰灼燒的五臟六腑疼得褚冥漾想蜷縮起來，落在身上的分明是紛飛細雪，於他而言卻如同無情澆灌的滾燙沸水。

他感覺自己是被路邊小販拉成細絲又被反覆大力來回攪拌的糖漿，底下的柴火正燒得劈劈啪啪濺出無數火星，而他最終會融成一灘看不出原型的存在嗎？

現在才知道糖漿們有多痛苦啊……

假如可以撐過這遭，他以後都不吃那些畫糖人了……

褚冥漾已經看不清所有事物，汗水、淚水與難以忍受的疼痛不住地模糊視野，他彎下身，想著要不就在這裡躺下吧，總會被人發現的……

「褚？」

熟悉的呼喚聲刺入所剩無幾的微薄意識，把那些在無奈之下、瀕臨崩潰邊緣的苦中作樂全數打碎，讓他只能坦承的直面這些困惑、惶恐、茫然與……一絲絲委屈的情緒。

數道交錯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褚冥漾突然發現自己竟能在一片紛亂中清楚辨識出那個最先呼喚自己的人。

是那個，讓他不由自主去全心信任的人。

劇痛壟罩的屏障被劃開，那人的面容驀地清晰浮現。

他不能昏厥在這，他要繼續前進，他可以的，褚冥漾狠下心咬住舌尖，替自己鼓舞打氣。

縱使邁出的每一步都讓四肢百骸像被萬把刀劍無情地穿過，但他有著不知源於何方的信心，只要想到自己將要看見那人，就相信這些莫名的折磨終會有解決的辦法。

步履艱難的挪移至臨近這條小徑盡頭時，瞳眸中所見的光亮也越來越清楚，他再次聽見了那人喚了一聲──

「褚？」

「咪咪咪咪──」

顧不得太傅念念叨叨的禮教規範，管不了是否會被禁軍拔刀相向，褚冥漾耗盡最後殘餘的氣力，整個人朝聲音來源撲了上去，完全不在乎可能要面對的各種責罰，反正怎樣的責罰都不會有此刻的酷刑可怕。

更何況對方應該、頂多、就只是罰他抄書吧？

褚冥漾對這還是有點信心的，雖然自己總被眼前人一臉嫌棄的拍打後腦勺，但實質上的刑罰還真的沒有過。

胡思亂想了一堆，他才猛然驚覺那些把自己摧殘到生不如死的煎熬竟然已經消失！

莫非真龍天子血脈就是這麼無敵？

不愧是太子殿下！褚冥漾心花怒放，深覺自己可以當場詠詩十幾首來讚頌對方，即便他不敢。

自己要是真的當眾詠詩，家人恐怕只能擁他的屍了。

於是褚冥漾決定先乖巧的開口認錯，「咪咪咪咪──」

慢著。

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他記得自己應該是叫太子殿下四個字吧？

理智漸漸回籠，從劫後餘生的飄飄然清醒過來後，褚冥漾終於發現自己的位置很詭異，他似乎、好像、可能，是掛在冰炎身上的狀態？

一臉冷漠的瞪著前方，他看見有隻黑乎乎的爪子正擺放在宮中繡女一針一線密密繡成的金龍圖騰上，很巧的是，那隻金龍就在距離不到一吋的地方朝他張牙舞爪，這個微妙的距離讓褚冥漾深吸一口氣，意識到的可能性讓他有種自己爪、他是說手抽搐了一下的錯覺。

「……喵。」

看來不是錯覺。

因為那隻黑乎乎的爪子在同時間抖了一下，可憐的金龍被撓出無數條在空中飛揚的絲線，褚冥漾不願面對真相的腦袋空白了一瞬。

好的，他只能面對了。

他再次確認自己的運氣可以多悲慘，然而此刻並不是能自怨自艾的時後，褚冥漾鼓起勇氣抬頭，恰好與低頭望向自己的太子殿下四目相對。

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早就習慣太子殿下的盛世美顏，驀然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放大版他也是很難以承受的啊！在內心瘋狂打滾尖叫的褚冥漾，沒發現自己也不自覺地發出一聲在最高音嚴重分岔的喵啊聲。

直到褚冥漾在慌亂中意外撞入那雙清冷的紅眸，才像被漫漫雪夜中凝結的冰柱當頭砸醒，再次回到現實世界，這、這紅眸裡頭的倒影無論怎麼看，都只是隻普通的黑貓啊？褚冥漾不知所措，怎麼會是黑貓呢？

「殿下，此貓來歷不明，還是先將牠交給奴才吧？」

含著擔憂的尖細嗓音從旁傳來，褚冥漾本想轉頭瞪過去，在發現怎麼用力轉都看不到後才挫敗的放棄，他現在的腦袋太小了，除非能把頭扭到背後，否則他的視線只能有太子殿下的衣服。

不要以為我看不見就不知道你是誰啊丁公公！我才不是來歷不明，不是幾乎每日都會見面嗎？就今天上午我們還有打招呼啊啊啊啊不能說人話真的好討厭，雖然現在要是能口出人話肯定會一秒被旁人搶過去摔死……

失落的褚冥漾又撓了一爪子，在恍神中造成更多綻裂的絲線。

「不用。」太子殿下的語氣同眼神一樣清冷，「先找褚。」

我就在這兒啊……

褚冥漾又撓了一下，感覺不解氣，正打算再來撓幾下──

不對！褚冥漾渾身一抖，霎時間從尾巴到背脊炸起全身的毛。

他現在是隻貓，那他的衣服會在哪？依照方才沒人尖叫的反應來判斷，他應該是在撲上來的時候就是隻貓，那他的衣服、他的衣服……最有可能不就是、落在了前一刻的原地……

褚冥漾不是很願意去想像。

縱然宮中會控管流言散布，但他終究不是皇親國戚，這種難以言喻的畫面肯定會從各管道竄出去，而不論是「太子伴讀於宮中將衣物散落一地，疑似裸身返家」或是「太子伴讀行蹤不明，僅留一地凌亂衣物」，他都不想面對。

看來，只能賭一賭了。

挖掘著從閒書中讀到的故事，褚冥漾做出裝病的決定，氣若游絲的咪了一聲，順利得到太子殿下的注目，同時引來其餘人等跟著悄悄注視。

成功吸引到觀眾目光的褚冥漾精神抖擻，外在仍維持著自以為非常病弱的狀態，假裝自己顫顫地立起四爪，隨即就向後一跌，再次跌入了始終捧著他的掌心中──是的，他在發現自己的手變成爪子時就發現了，但他很不願面對太子殿下正捧著自己、咳嗯，臀部的現實。

偽裝無力向後跌的褚冥漾沒有得到預期的心疼抽氣，只能咬牙強迫自己繼續演下去，他閉上眼朝後躺下，四隻爪爪先是朝著天，又往不同方向凌亂的癱放，發出可憐兮兮的咪嗚咪嗚聲。

快放棄找褚冥漾這個人吧，先帶這隻可憐的小貓回去找御醫啊──褚冥漾在內心大喊著，一邊悄悄地對要被迫當獸醫的無辜御醫致上歉意。

閉著眼的他無法分辨太子殿下的表情，在尷尬的靜默中，咪嗚咪嗚越來越細弱、越來越無力，就在褚冥漾認為自己會窒息在這片沉默中時，終於聽到想聽見的話。

「先別找了，回宮吧。」

這才對嘛！不要找了，快回去，趕快遠離這塊地方，他得好好想想衣服要怎麼處理……最好地面會裂開把那堆衣服吞掉！

但、嗯，但這麼快就放棄找自己了啊……不是，這不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拒絕承認自己很麻煩的褚冥漾，堅決不願面對自己內心那一點點、一點點的不開心。

（試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