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砰砰、砰砰。

昏暗的燈光從隔間頂部的縫隙漏下，廁所裡潮濕的水氣與清潔劑的味道混合了起來，在悶熱的夏日裡使人略微反胃。

他屏住呼吸，安靜地等待廁所外雜亂的腳步聲通過。

「人呢？怎麼一下就不見了？」

「嘖，難得午休時間，這樣就不好玩了啊。」

「有沒有可能在廁所？」

「哎，這間廁所門鎖著耶？褚冥漾，是不是你在裡面？」

門砰砰地被捶了幾下，褚冥漾害怕地用背脊頂住了門，一動也不敢動。

「褚冥漾，是你吧？不說話就是你了，你開門啊，怕什麼？」

「對啊，大家都是好同學，你這樣幹什麼呢？」

「再踹下去門都要壞了吧？如果門壞掉，會被老師罵的。」

「還是這間門本來就是壞的，裡面根本沒有人？如果褚冥漾真的躲在裡面，他早該被嚇哭了吧。」

褚冥漾在心裡低聲哀求：求求你們快點走吧，我根本不在這裡，這間廁所門只是壞掉了而已。

「我們倒盆水進去吧，這麼簡單的事情。」

「好主意！還是阿政你有辦法！」

「褚冥漾，你再不出來，我們就要倒水進去囉？」

「水來了水來了，讓開讓開！」

廁所隔間太過狹窄，如果水淋進來，他一定沒有辦法躲開。

制服濕掉或感冒發燒是小事，重點是，只要衣服濕了，回到班上後那些人還是會發現自己躲在這裡。

他們會用帶著惡意的眼神盯著自己竊竊私語，隔了片刻，又放肆地笑起來。

在那個教室裡，在那個令人窒息的課堂之中，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有存在感。

褚冥漾咬了咬牙，鼓起了全部的勇氣，一把拉開門栓，蒙著頭直接撞了出去。他開門的動作太突然，站在最前面、提著水桶的何政失去了著力點，毫無防備地又被他一撞，頓時撞倒在地，手上的水桶落在地上，灑得滿身都是水。

褚冥漾的制服也被濺濕，他很清楚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當機立斷地趁著其他人驚呆的時候奪門而出。何政抹開濕透的瀏海，勃然大怒，「還不快追！」

混亂的腳步聲快速地經過走廊，午後的陽光曬在身上，長長的石頭地板好像永遠沒有盡頭，褚冥漾用最快地速度拐進了轉角，飛速下樓。因為奔跑得太過快速，他很快地感覺到整個腸胃都痙攣了起來。但是不能停，他不敢停。

後面何政等人的叫囂聲越來越近，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褚冥漾心慌意亂之下被自己絆了一跤，跌倒在地。粗糙的地面擦破了他的膝蓋與手掌，他無暇顧及擦傷的疼痛，咬著牙還想再度爬起，下一秒，他的衣襟就被何政抓住了。

「撞了人還想逃？」何政冷笑了一聲，身上的水滴落在褚冥漾的身上，有些流過了褚冥漾受傷的地方。褚冥漾被迫仰起頭，微微顫著聲音，「阿政……」

完蛋了。

何政揚起了拳頭，褚冥漾害怕地閉緊了眼睛。

在拳頭落下的前一刻，一聲清脆的哨音響起，褚冥漾感受到何政抓住自己領子的手鬆了開來。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且麻木地側頭看過去，只看見了走廊盡頭那道逆著光的身影。

《逐光》

冰炎第一次看見褚冥漾，是在午休時間的走廊上。

褚冥漾狼狽地坐倒在地，被冰炎不認得的一個男同學抓著衣領。冰炎正好經過那條走廊，聽見他們的聲音，皺了皺眉頭，停下了腳步。

沒聽幾秒，他就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事，因此毫不猶豫地吹響了哨子。

穿著一身筆挺制服的教官環著手站在走廊的彼端，面無表情地問那群小朋友，「你們在欺負同學？」

何政他們被教官逮著正著，不免心虛，一時之間沒人敢說話。隔了片刻，反而是褚冥漾滿身狼狽地爬了起來，小聲地開口，「沒有，教官……」

「嗯？」冰炎微微挑起眉，褚冥漾有點害怕，又道，「我們只是……在玩。」

「對對對，」何政終於反應過來，連忙乾笑幾聲，好朋友似地拍了拍褚冥漾的肩，「我們鬧著玩，不小心讓冥漾跌倒了，我是要扶他起來呢。」

毛都還沒長齊的一群小屁孩，就想在他面前說謊？

冰炎在心底輕哼了一聲，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用那雙狹長而銳利的眼神掃了一遍在場的眾人，道，「既然是這樣，都給我去教官室領罰。」

何政呆住了，「教官，我已經說了我們是在玩……」

「誰跟你說走廊上跟可以奔跑的？」冰炎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都給我去教官室罰站，現在。」

看著那群傢伙乖乖地走向了教官室，冰炎才朝褚冥漾走了過去。

褚冥漾還站在原地，他垂著眼睛，看不出來在想些什麼，隔了片刻才一拐一拐地試圖跟上其他同學的腳步。冰炎忍不住輕「嘖」一聲，快步上前，按住了褚冥漾的肩膀，口氣持續地很兇，「你幹什麼！」

褚冥漾猛然被抓住，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接著才意識到這個人是教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我去教官室罰站。」

「你去幹什麼？都受傷了，你還想再跌倒一次？」冰炎皺緊了眉頭。他的神色太難看，褚冥漾忍了忍才沒有倒退，「我沒事……」

煩死了，講不聽。

冰炎懶得再廢話，一把將褚冥漾背起，褚冥漾嚇了一大跳，微弱地掙扎了起來，「……教官！我能自己走！」

「閉嘴，帶你去保健室。」冰炎沒好氣地低聲兇他，「再亂動就把你丟下去。」

「……」他太兇了，褚冥漾秒慫，只能鴕鳥地把頭埋在冰炎的背後，假裝沒人會看到。

確實沒人看到。天氣太熱，又是午休時間，所有人都躲在教室裡吹冷氣，冰炎背著他穿過空無一人的操場，溫度隔著薄薄的衣物傳過來，冰炎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樹上的知了一陣一陣地叫著，褚冥漾不敢說話，冰炎也懶得理他。

保健室很快地到了，冰炎推開保健室的門，就迎上了提爾的視線。

「嗯？冰炎你背著誰啊，怎麼回事？」提爾轉過椅背，問道。

「學生。他摔傷了，你幫他看一下。」冰炎把褚冥漾放到病床上，提爾拎著酒精棉盒跟碘酒走了過來，很隨意地掃了褚冥漾兩眼，「這位同學，你有點眼熟啊，這是你這週第幾次來保健室了？」

褚冥漾眨了眨眼睛，難為情地抓了抓自己的臉，囁嚅道，「可能我……比較衰。」

「是滿衰的，上次是摔下樓梯、上上次是吃壞肚子，全都發生在同一週，我覺得你該去廟裡安個太歲了。」提爾一邊說，手上動作不停，一把把紗布貼到清理完畢的傷口上，用透氣膠帶黏好，「好了，都是擦傷，簡單地消毒一下就好。沒事就回去教室吧。」

「等一下，」冰炎一直安靜地靠在牆邊，聽見提爾趕人，才開口阻攔，「提爾，我有事問他，你先出去。」

「好的，」提爾聳了聳肩，「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記得別太兇啊，會嚇到小朋友的。」

「囉嗦。」冰炎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把視線落到了褚冥漾的身上。

褚冥漾坐在病床邊緣聽他們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床單，他垂著頭，有點長的劉海蓋住了眼睛。這個肢體動作裡防備的態度太明顯，冰炎頓了一下，只是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褚、褚冥漾……」褚冥漾小聲地回答，而冰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隔了片刻又道，「好，沒事了，你回教室去吧。」

「……？」褚冥漾有點茫然，不知道冰炎特別把提爾支出去，為什麼只是問了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但是冰炎沒問那些讓他害怕的問題，也使得他鬆了一口氣。褚冥漾規規矩矩地跳下床，對冰炎道謝，「謝謝教官，我回去上課了。」

褚冥漾離開保健室後，提爾推門進來，「你問了小朋友些什麼？我看他離開保健室時一臉菜色。」

冰炎正準備回教官室，聞言抬頭看了提爾一眼，淡淡地道，「名字。」

「不是吧？問名字幹嘛要我出去？」提爾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冰炎我跟你說，現在年頭家長可煩了，你不要給自己惹事，上次我才碰到一個學生家長……」

他太囉嗦，冰炎忍了又忍，才忍住了踹提爾一腳的衝動。他懶得聽完提爾的廢話，抬起大長腿就往保健室外走，「沒問什麼別的，我走了。」

提爾追在後面碎碎念，「哎，你這人怎麼不聽人話的？我很認真地說，你別以為自己安分守己就沒事，你這種長得帥的特別危險，一出什麼問題家長就認為是你跟學生不清不楚，就算是男學生也一樣！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冰炎一把把保健室的門關上，差點撞扁提爾的鼻子，用行動告訴提爾自己沒有在聽。

他環視了走廊一眼，褚冥漾已經不見了。

冰炎微微地感到不爽，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爽些什麼，「站都站不穩還溜這麼快……」

（試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