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表演廳通往訓練中心內部的側門被用力打開，從裡面跑出一個人。

守在側門走到的警衛身上穿著並不屬於這間訓練中心的制服，他只是為今日的活動被調過來支援警備的人員之一。警衛抬眼看著那人跑離的方向，並不太在乎的轉頭確認側門自動關上之後繼續打著呵欠。

「又一個跑掉的……」

跑出去的人就是褚冥漾。

為了今天的最終徵選，拼命練習好幾個月、從上周開始節制飲食和調整作息，用自己考好成績換來的零用錢訂做服裝，苦求媽媽和姊姊幫忙自己整理頭髮和化妝。褚冥漾把他能想到的、取得勝利的方法全都嘗試了，他自認並不弱，應該可以在這個訓練中心達到靠前的名次，然而──

『很抱歉，但是你表現出來的成績並沒有達到我們的要求。』

主評審冰冷的話語在腦中轟然而響，褚冥漾眼前一黑被自己的腳絆倒，摔在訓練中心夜晚無人的走廊上。

舞台上七彩的光線原本照耀著他，現在卻是那麼的遙遠。

『你唱的歌……唉，真的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你這樣還對得起訓練你的老師和花費的資金嗎？虧你們這批學員是訓練五年起跳的資歷呢！實在是讓人失望。歌曲並沒有打動我們任何人，肢體動作、表情和眼神也勾不起任何情緒，你身上穿的是什麼東西就更別提了吧。』

扶著牆一點點的將自己支撐起來，褚冥漾看見自己的腳邊有水珠，才後知後覺自己的淚水早已爬滿臉頰。

『與其用這種半調子的水準抱著達不到的幻想，不如趁年輕認清自己的極限，明天就辦理退訓如何？』

這句話成為擊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慘白著臉奪門而出後的褚冥漾靠在訓練中心的走廊上，恍神之間聽見前方的樓梯間隱約也傳來啜泣聲。他靠近一窺，果然是同一批學員的那個女孩，上台的號碼比他排前好幾個人，同樣也是為了今天特地挑選訂製一整套粉紫色小禮服，開場前他們這群學員還彼此加油打氣，開玩笑說不管誰贏，都要請其他沒被選上的人喝一周飲料。

站上舞台以前，評審入座時發現沒有冰炎的身影，女孩還隔著隊伍對他吐了舌頭，褚冥漾跟她其實早就知道不可能這麼順利。

殊不知不順利的豈止是如此而已。

女孩的啜泣聲漸漸被褚冥漾拋在後頭。不只是她，往前經過某個教室時裡面也傳來用電話崩潰著和家人說再也不想來訓練中心的聲音。

他們都只是渴望夢想成真的孩子，今晚原以為能更進一步，卻被殘酷的嚴格評審狠狠往後打退到原點。至少褚冥漾自己頹然的覺得，他努力了好多年、練習了那麼久……卻在舞台上被評價成毫無價值的石頭，簡直是最爛的笑話。

茫然地邊落淚邊往前走，不知不覺間旁邊的牆面開始有手繪的小海報或是可愛的摺紙花朵，褚冥漾才發現他走到訓練中心的兒童部門。自從在兒童部門結訓轉到青少年正式培訓課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他們平時使用的教室和設施都在高樓層。

有一面牆壁上裝飾著一張張的小海報，這是兒童部門結訓時固定的紀念作品展示區，每個孩子都可以自由設計自己將來『出道演唱會』的舞台形象海報。有些孩子把自己的服裝畫的色彩斑斕，舞台旁邊有煙花、閃電還有暴風雪，有孩子畫自己騎著馬或是獨角獸登場，甚至有孩子畫了火箭升空、星球環繞的畫面。

褚冥漾往前走了兩步，在左下角看見自己那張圖畫。

沒有太突出的裝飾品跟舞台效果，他只是畫了自己拿著麥克風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模樣，穿的還是兒童部門結訓時大家都會穿的小西裝。底下有自己的父母、姊姊和當時認識的幾個同學在鼓掌，大家都很開心。

「從那時開始……我只是在原地不斷打轉嗎……」在那些色鉛筆構成的笑容前，褚冥漾的淚水再一次滑落。「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擦拭掉臉上的眼淚，褚冥漾轉身發現這些圖畫張貼的地方正是兒童部門的視聽室。或許是太需要一個能夠獨處的環境、也或許是記憶裡的片段朝他伸出手，褚冥漾爬上對青少年而言並不高的視聽室窗框，從未上鎖的窗戶跳進視聽室。

初次踏入這裡是五年前的夏天，那時候的褚冥漾個性內向陰沉，姊姊褚冥玥看不過去他在學校裡總是被冷落欺負的樣子，向爸媽建議把褚冥漾塞去偶像養成夏令營，試著讓褚冥漾多活動、同時學習一些容易獲得自信的才藝。在夏令營第一天怕得不敢開口說話的褚冥漾，因為夏令營的課程輕鬆容易達成，輔導老師經過一番努力讓褚冥漾融入團體後，發現他的聲音意外好聽，將他介紹到這個訓練中心進行更進一步的培訓。

即使已經經過五年，褚冥漾仍然能回憶起他第一次在舞台上受到肯定的感覺，那和家人無條件給予的都不同，在舞台上受人稱讚、鼓勵的話語和掌聲，那股和他人產生連結的感覺讓他非常快樂，也願意繼續這樣下去。

搖搖晃晃的走到視聽室前方的木造舞台，褚冥漾看著當年遇見米納斯的地方，那時候使他充滿勇氣的一番話如今也逐漸在記憶中退色，再也找不回那時的魔法。

月色寂靜的降臨在夜晚的視聽室，褚冥漾站立的位置正好有一道光芒灑落，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燈。褚冥漾閉上雙眼，室內無人的座位在月光中逐漸充滿人影，多年的訓練使他能輕易的模擬出台下坐滿觀眾的樣子，而他早已不再為成為眾人的焦點感到害怕。

他張開手，唱出為今晚練習數次的歌曲。

歌唱的老師推薦他唱這首歌時，他猶豫很久才答應用這首歌決勝負。原唱是女性，歌曲的副歌有許多難度偏高的高音，對變聲期還沒結束的褚冥漾來說非常有挑戰性，他練習了好久才駕馭那些高音節，又花更多時間讓他的聲線在整首歌唱下來都能維持住統一的音色，而不會因為唱完高音就自爆。

此時在視聽室的這場清唱，和剛才考核舞台上設備齊全的表演完全無法相比。沒有配合的燈光效果、也沒有樂器引導他走在正確的音調上，更何況他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在淚流不止。

可是歌聲沒有停下，它給予無力的褚冥漾一雙翅膀，使原先即將墜落的褚冥漾飛向腦海中的舞台，在那裡有他努力的目標──

努力的目標，是什麼？

視聽室裡的歌聲漸漸小了下去，最終消失在褚冥漾睜開的雙眼後。

抬起頭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褚冥漾輕輕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正打算離開時，舞台正對面的監控室卻突然傳來『咚』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掉到地上。

『沙沙──』

本應無人的視聽室緊接著出現麥克風開啟的聲音把褚冥漾嚇得原地跳起來，瞬間閃身到舞台側邊的布幕後頭。明明是這麼偏僻的兒童部門視聽室、又是夜晚，他剛剛甚至還爬窗戶才進到這裡頭！

『滋滋──沙──』麥克風無機值的雜音在深夜的視聽室冰冷地響著，褚冥漾忍不住從舞台側邊探出腦袋，往視聽室後頭的監控室看去。

當然什麼也看不見，監控室的窗戶是雙面鏡，有音響設備和器材的地方平常都嚴密地上著鎖，更別說褚冥漾並沒有那份心情去一探究竟。反正或許只是東西沒放好，掉下來砸到麥克風的開關？

『沙──沙沙沙──』

強行使自己抱有樂觀的猜測之後，褚冥漾僵硬地扶著牆壁站起來，逼迫自己不要去聽越來越明顯的麥克風雜音、也不要往監控室的方向看，慢慢地同手同腳往門口移動。

『──不唱完嗎？』

雜音之中傳來一句沙啞的詢問。

已經把手搭到門把上的褚冥漾差點以為心臟要從嘴巴飛出去了。

「唱、什麼……你是誰？」忍著奪門而出的衝動，褚冥漾靠在門板上吞了吞口水。「你剛剛在聽我唱歌？」

監控室裡的不明人物沙啞地迴避他的問題。『從副歌開始重唱一次。』

命、命令句？

如果是在平時，他大概會頭也不回地甩門離開。大半夜的錄音室突然有看不見的人要求自己唱歌，怎麼想都是鬼故事的題材好嗎！

但這不是平時，僅僅不到一個小時前迎來的巨大挫折使得褚冥漾無法用常識思考眼下情境，原先還貼著門板的肩膀遲疑地移開，往前走了一點。

「唱副歌……就可以了嗎？」

『你準備好，就開始。』看不見的人再度開口，聲音幾乎沒有任何起伏，這讓褚冥漾更加無法搞懂對方想做什麼了。

然而褚冥漾站回舞台中央那抹月光下，這次他沒有閉上雙眼。

想聽他唱歌的人就在前方。

他張開口，歌聲再度迴響於深夜的教室，詞句游在月光裡，沉穩地將褚冥漾的心意推向更廣闊的汪洋。

唱完後，監控室傳來一句道歉。

「為什麼道歉？」

『因為你聽起來很悲傷，你讓我也很悲傷。』不知道究竟是設備老舊，或是說話的人本來就聲音沙啞，音響傳出的聲音讓褚冥漾連想像對方究竟是誰都放棄了。『明明沒有哭，每一個音節卻都有淚水，使我希望能撫摸你的傷悲、給予你遮蔽與支撐……我很感動。』

「謝謝你。」褚冥漾顫抖著嘴唇道謝，淚水不受控制的溢出。

『為什麼哭？』

「這、因為……第一次有人聽我唱歌之後，說很感動。」慌忙側過身體用早已溼透的袖口擦去淚水，「我以為不會有人願意聽。」

『不要低估自己。』音響裡的聲音突然低沉許多，很像是生氣？『善用你的能力，不要讓負面的聲音蒙蔽你的光芒。你擁有的不是他人能輕易看見的，用那些能力去做出改變。走在這條路上本來就會遇到許多好事、壞事，把握你所能觸碰的，然後用心去珍惜一切。』

『只有肯定自己，世界才會肯定你。』

「肯定、我自己……」

褚冥漾看著漆黑的監控室，鏡面倒映出他自己恢復光彩的表情。

『如果你需要的是第一雙朝你伸出的手。』雙面鏡後方，一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堅定地注視眼前的少年。『那就由我開始。』

「咦？」

（試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