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帶了點濕黏的氣味，白天尚有些許暖意的溫度，在入夜後被吹拂而來的風悄悄帶走，比前幾夜更加寒冷。
自從與紫咲碰面的那天後，優子就一直待在同樣的舊校舍、同樣的教室，深怕對方會找不到她的所在之處。她不斷回想起紫咲離去前，向她掛保證會幫忙達成心願的神態跟語氣，那瞬間，像是有一股暖流不經意在她內心掀起漣漪，慢慢擴大至內心深處，並讓她悄悄地升起一絲期盼。
她從來沒遇過會如此積極替她達成心願的人。
或許是從小生活在華族，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即使是朋友同學之間，也幾乎是看家族輩分與彼此利益來交際。為了家族企業著想，大家都盡可能表現出良好的互動，讓自己未來的生活更加順遂。
優子曾經也是這樣的。她始終堅信要讓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就必須透過彼此的利益交換。她認為付出自己所擁有的籌碼，就代表著她所付出的真心。直到她失去一切、失去生命後，才認知到這套社會生存法則殘酷且讓人不寒而慄。因利益產生的美好，實則背後參雜無數虛假與恐懼堆積而成。也漸漸讓人們習慣戴上冷酷的面具與心態，面對世間一切人事物。就像是大家全都默許了那些黑暗，一起沉淪其中。
「啊，她真的來了。」
從教室窗戶向外望去，遠處出現一隻擁有橙色毛皮的狐狸，小小的腦袋緊張地左看右看，悄悄地躍過學校的矮牆。看見這一幕的優子，臉上不禁浮現出微笑，即使是妖怪型態的她，看起來仍像是個無害的小動物般可愛。
優子回到座位上，等待她開門進來，心底其實是有些緊張的。她不太擅長表達自己內心最柔軟的部分，每次被紫咲那毫無防備又直接的表態攻破心防時，她會不知所措到用理智壓下那股心動的情緒，擔心自己在他人面前展現出柔軟的一面，會是懦弱的表現。這對她從小就生活在華族裡，逐漸養出的嬌貴傲氣息息相關，也是她最難以改變的部分。
即使跟紫咲再度碰面，讓她仍有點緊張，但更多的卻是貪戀，那種願意為了自己而想辦法去達成的心意，像是被一股暖意包圍著，內心被填得滿滿的。
「優子！妳在嗎？」
與第一次不同，已經化為人類型態的紫咲直接拉開教室的門，沒有初次那樣小心翼翼的態度。當她的目光移到優子身上時，眼神亮了起來，正想要蹦蹦跳跳地過去，下一秒卻想到舊校舍的木板承受不住如此折騰，立刻失落的黯淡下來，放慢腳步輕輕的走過去，這副模樣讓優子內心不禁輕笑。
「優子，按照約定，我帶了一些熱騰騰的料理來囉！」
話語一落，優子微微瞠大雙眼，像是沒想到她真的實現承諾，愣愣看著紫咲嘴角揚起一抹神秘，卻讓優子忍不住道出內心的疑惑。
「但我沒看到……」
優子左看右看紫咲身上是否有藏東西，但完全看不到有裝料理的餐盒。不是不相信她的承諾，而是懷疑那些熱騰騰的料理究竟在何處。
「嘻。」帶了點調皮語氣的紫咲，像個孩子般露出得意的笑容，從袖口內拿出雕刻金紋的木盒，故意神秘兮兮地說：「這可是妖怪間才能使用的物品喔。」
她從沒跟人類這樣打交道過，內心感到些許新鮮與雀躍。畢竟，若是與人類這樣坦誠自身是妖怪，還能使用妖怪間的稀奇物品，多半會讓人類害怕或是感到好奇，而讓這些秘密流傳到人間。對於隱身於人類之間生活的妖怪來說，會造成棘手的情況。
但優子是人類幽靈，即使知道了，也不會實質造成人類社會的影響。
在優子驚訝的目光下，她打開了木盒，輕輕取出靜置於裡頭的摺扇，彷彿對待珍貴寶物般小心。
優子能看見那把木製的扇骨上，以水藍色的細線刻畫出細細的波浪紋路，精細的做工與鮮豔的線染顏色讓優子初估這把扇子要價不斐。且不可思議的是，在那瞬間竟能感受到一絲吹拂而來的風，以及淡淡的醬料香氣。
「扇子？」
「嗯，那些熱騰騰好吃的料理，全都在裡面喔。」
說著，紫咲打開摺扇。原先空白的和紙上，此刻浮現出像是用墨染暈上去的水墨質感，卻擁有鮮豔明亮的顏色。整把摺扇彷彿平安時代興起的大和繪，鮮明的顏料與華麗的裝飾點綴，呈現色彩之間流動的優雅之美。即使是從未見過這些料理的優子，也能從畫中窺見出細節，令她不禁訝異的讚嘆，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畫工。
扇面上的畫，正是嘯影今日所煮的三道料理，麻婆豆腐、煎餃和炒飯。明明只是繪於紙上的料理，卻能聞得到淡淡的醬料香氣，也似乎能看見料理上方正冒著熱騰騰的白煙，緩緩飄動著，栩栩如生。
尚未等優子反應過來，紫咲舉起摺扇，輕輕往前方的桌面一揮。那一揮，讓優子的黑色鬈髮微微飄動，伴隨著比剛才更濃烈的醬料香氣撲鼻而來。眨眼間，那些令優子瞠目結舌、目不轉睛的料理，已然出現在桌上，與紫咲手中那把摺扇上所繪製的畫，一模一樣。
「魔、魔術？」
優子不禁脫口而出。
曾經，她的家人帶著她去劇場看過一場西方人的魔術表演。對西洋文化的興趣開始啟蒙的她，也就是在觀看那場表演後，對於國外文化的神秘與優雅深深著迷。她記得那位穿著剪裁筆挺的黑色燕尾服、頭戴高頂禮帽，黑色紅裏斗篷隨步伐飄揚的紳士，戴著白色手套優雅地拿著銀盤，下一秒卻憑空變出一朵紅色薔薇。優子驚訝地看著那名魔術師紳士，正好對上他那張白底鑲金線花紋的半邊面具下的眼睛，神祕地微微一笑。
「魔術？那是什麼？」紫咲微微偏頭，她不懂那個詞是什麼意思。
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紫咲過往居住於與外界斷聯的隱密村落，剛來到帝都與人類一起生活，見識到大城市各種先進設備與繁華，每天都讓她感到新鮮不已。
聞言，優子眨了眨眼，張大嘴巴正想解釋，紫咲突然想到什麼而啊了一聲，快一步回答，「這是妖怪的妖術，不是惡魔的魔術喔。」
「啊？」優子一愣，隨後不禁失笑。
她在那一瞬間聽懂對方誤解的意思，內心想著這曲解出來的意思，實在是太逗趣了，「魔術是指西方人帶進來的表演，會憑空變出東西，就像妳剛剛做的事一樣。才不會跟惡魔有關呢！」
「咦，是這樣啊？」恍然大悟，但紫咲並不會因此感到羞愧，她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還有好多好多不知道的東西，對這些未知的好奇心，遠遠勝過其他情緒。
「先來吃吧！再不趕快吃就會涼掉囉。」
那些料理，待嘯影離去後，紫咲再次加熱，仍可看到料理冒著微微的白煙，熱氣騰騰。紫咲拿出準備好的碗筷與勺子遞給優子，眼神閃閃發亮，似是期待優子享用後的反應，即使那並不是她做的。但對她來說，嘯影的料理絕對是美味的。
優子接過碗筷，望向紫咲的眼神裡帶著些許遲疑與渴望。當她盛了一杓麻婆豆腐在碗裡，指尖微顫，彷彿這一刻不只是要品嘗一道料理，而是揭開一段日夜期盼已久的夢。
潔白的棉豆腐與深紅色的醬料結合，豆腐軟嫩的可以輕易地用湯匙劃開，醬料的濃郁香氣悄然撲面，讓她長期萎靡的精神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般逐漸綻開。明明已經不是人類，卻能感覺到自己的嗅覺及生理反應正逐漸復甦。原先略帶透明的皮膚，也逐漸變成人類的實體。
她忍不住嚥了一口水，在品嘗前，視線不自覺地飄向了紫咲。此刻，紫咲回應給她的笑容裡，帶著不輸給專業掌廚的驕傲與自信，像是在說著「儘管吃吧，妳一定會喜歡的。」
優子依然保持華族大小姐的端正姿態，卻掩藏不住眼角微微勾起的一絲期待。初嘗一口時，她烏黑的雙眼不禁微微睜大。豆腐滑入喉間，熱氣盈滿整個口腔，濃郁醬料味道在舌尖悄然綻放，柔和且細緻。彷彿能感受到料理時對方投入的細膩心意，濃烈卻溫柔含蓄。
「好吃……」優子低聲呢喃，緩緩閉上眼睛，似乎在默默感受那從舌尖延伸至心底的溫度。殘留在她嘴裡的味道令她捨不得分心，彷彿是多年未見的記憶，於唇齒間悄然喚醒，她還是人類時的記憶。
緊接著，她一口接著一口品嘗料理。原本還有些許遲疑，漸漸地入口的速度愈來愈快，食物的暖意與其中飽含的心意，逐漸填滿了壓抑於內心的空虛，被溫柔的包覆並接納著。像是那道一不小心打開了長年緊閉的心門，一旦悄悄露出縫隙，便會有人願意靠近那道從縫隙中透出的光，推開門，慢慢走進屬於你的光芒裡。
優子臉上的表情逐漸舒展開來，氣色變得紅潤，彷彿變回人類的模樣，令紫咲感到訝異。她沒有催促優子，也沒有開口打擾她品嘗料理，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陪著她。
「謝謝招待……」直到最後一口結束，優子放下手中的餐具，輕輕靠上椅背，發出滿足的嘆息。
「這是妳做的嗎？妳很擅長料理呢。」在優子的印象中，她曾經享用過家裡御廚的異國料理，其中有幾道就是她剛才所享用的中華料理，「妳喜歡中華料理？」很意外，她沒想到眼前的日本妖怪，會擅長做異國料理。
「不是我做的，其實呀……」紫咲小小地吐了吐舌頭，嘿嘿兩聲不好意思地輕輕笑了，「這些都是我的一位朋友做的，他很擅長料理對吧？」
聞言，優子烏黑的雙瞳微微睜大，若有所思地看著紫咲，「這樣啊……」倒也不是期待落空，優子認為不管是誰料理的，都是紫咲用行動來替她達成心願的，一個很重要的心意，她內心非常感激。
只是她回想起剛剛入口時，那股濃烈卻溫和的味道……是她成為幽靈後變得比較敏感嗎？同時也能夠感受料理人所投入的心意。
「妳的那位朋友，一定對妳很好吧？」
優子並不知道紫咲與那位朋友的關係，單就她剛才品嘗料理的味道，以及紫咲提到那位朋友的明亮神情，感情似乎很好。
這點對她來說，是非常羨慕的。
那句話像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風，輕輕地落在紫咲心裡，同時也掀起一陣漣漪。紫咲愣了一下，雙眼眨了眨，回想起那個人的身影，過去與他生活的點點滴滴，讓她不自覺地露出笑顏。
「嗯，他是個很好的人喔！」
她所綻放的笑容裡，是她自己也不曾察覺過的某種情緒參雜其中。那是安心，亦或是信任？不論是哪一種，都讓優子明白對方在紫咲心中的份量不小。
「優子？」
思緒不自覺飄向遠方，待紫咲喚她一聲後，才察覺到紫咲的語氣跟眼神裡，帶了點慌張。
優子微微一愣，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下半身的雙腳就如同泡沫般，漸漸化為透明。
——啊，我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嗎。
思及此，優子的身體緩緩飄向空中轉了幾圈後，來到紫咲身邊停下來。
「謝謝妳願意達成我的心願，讓我可以安心了。」
「妳要……走了嗎？」紫咲的表情略帶了些錯愕及不捨。她初次知道幫助人類幽靈達成心願後，也會前往另一個地方。
她曾經也看過這種情景，但那時候的對象並非人類幽靈。
紫咲眼底一絲不捨的神情讓優子內心感到開心之餘，卻也有點心疼。
她輕輕拉起紫咲的手，最後這一刻，她終於不再壓抑自己的情感，把心底感謝的話語全部傳達給紫咲。經歷過一次生離死別，她能明白那些悄然落於心底的話，再也無法傳達給對方的遺憾，是多麼痛苦又傷心的事。
「能夠在最後遇到妳，對我來說是多麼幸運的事。」
她以為自己會永遠被心中的執念束縛於此，度過幾百、甚至幾千年的時光。但她竟然能在這時刻，體驗到不曾有過的溫暖情誼，完成她的心願，彷彿完整了她的人生。
紫咲睜大雙眼，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腦袋還無法從這狀況中回過神來。優子輕輕一笑，再度緩緩飄向空中，隨著窗外月光灑落，身體隨著四周漂浮的細小塵埃，溶解飄散於空氣之中。
「謝謝妳，紫咲。」
最後，她輕輕落下了一句溫柔的話語。
一切回歸寧靜。
紫咲佇立良久，久久內心無法平息。
◆
幾日後。
清晨的街巷尚未完全甦醒，薄霧猶在屋瓦間縈繞，麵包出爐的香氣喚醒人們迷濛的雙眼，也悄悄帶走初秋的涼意。
紫咲今天也買了木村屋的紅豆麵包。自從上次品嘗後，深深瞭解其魅力，便經常光顧。她高興地捧著麵包紙袋，腳步輕盈地小小跳躍，肩上兩條粉色馬尾也隨著動作飄揚擺動。情緒藏不住的紫咲，也引起周圍不少人注目。
「……紫咲？」
後方傳來一道語帶遲疑的聲音。紫咲停下腳步，轉身一看。與她同樣穿著袴的少女，原先帶點小心翼翼地望著，在看到紫咲的臉後，才安心確認似地放開笑容。
「果然是紫咲，早安。」
「早安！美月。」
是先前在聖瑪麗亞女子學校認識的新朋友，紫咲確認是她後，眼睛也亮了起來，開心地靠了過去。
兩人就這樣很自然地一起散步，慢慢地往學校的方向前進。這段期間，兩人也聊了不少近況，或是聊著沿途風景，以及讓她們感到好奇的話題。紫咲對於這情況感到新鮮也很雀躍，她從沒有過這種經歷，現在才明白原來跟人類女性當朋友是這麼開心的一件事。
曾經，她偷偷跟著清輝來到帝都，看著女性間開心聊天、或是在咖啡廳一起吃點心的畫面，內心竟產生一絲嚮往，那是當年的紫咲從未有過的經驗。然而，現在的她正一步步實現，那些曾經的嚮往。
即使跟清輝或嘯影一起去餐廳吃飯也很開心，但紫咲總覺得這兩者的感受不太一樣，有的話題也不好意思在他們面前說。
但是，如果是同為女性的朋友，幾乎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話題，這讓紫咲第一次感到很自在。
不知不覺間，整排銀杏樹映入眼簾，沿路上穿著袴的少女也逐漸多了起來，前方便是女子學校。
經過舊校舍，紫咲不禁抬頭望向教室，沉默了下。美月也跟著紫咲的視線移向舊校舍，嘴唇微微開闔，思忖了一會兒。
「對了，妳知道前陣子大家都在流傳，舊校舍中總是傳出像在進食的聲音……這樣的傳言嗎？」
美月突然開起這個話題，讓紫咲瞬間愣了一下，視線落在她身上。
「其實，我一直在想……」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低到只能讓兩人聽到的距離，「那個傳聞中的妖怪或幽靈，會不會就是我的朋友呢？」
「咦？」聞言，紫咲的蘇芳色雙瞳睜大，既驚訝又困惑。
見紫咲驚訝的反應，她只是輕輕笑了下，淡淡地說：能聽我講一段故事嗎？
「我跟她是因為彼此家族企業關係認識的，她的性格很倔強，嘴巴很硬，心思卻很細膩。雖然我們只會在家族企業聚會時碰到面，但那時還是小孩子的我們，很快就熟識起來。常常躲避大人們的視線，兩人偷偷跑出去。」
說到這邊，彷彿回憶起那個時光，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紫咲沒有露出不耐煩或是拒絕的神情，反而異常專注地認真傾聽。美月內心微微一顫，頓了下後繼續說著。
「說是朋友，或許也不算是。我們只是在企業聚會場合見面，彼此為了交際而交流，平常私底下卻沒有任何往來互動。」說著，她輕輕嘆了口氣，「或許我們都是，不懂得如何真正交朋友的人。」
「我們從小就習慣展現自己富有的一面，藉此拉近彼此的關係。對於傷心、難過，或是任何不好的事，都會擔心讓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影響到家族關係經營。所以，從來沒有人會說這些事。」
這或許是屬於企業家族無法避免的煩惱吧，紫咲心想。
如同她當年與清輝家族結識，清輝也總是在她面前板起面孔、小心謹慎的態度，直到後來才漸漸卸下心防。
「我也得知她來這所學校就讀，偶爾在學校內擦肩而過時，也會打個招呼，但我們也僅僅寒暄兩句而已。」微涼的風吹拂而來，她搓了下手，不知是寒冷，還是內心正在糾結的反應。
「後來，我婉轉得知她家陷入困境的消息。也差不多在那之後，我每次遇到她，發現她日漸消瘦，也失去以往的活力。甚至在看到我時，像是在避開我，點個頭便快速離開。」
原先耀眼燦爛、如蝴蝶般飛舞的少女，頓時失去翅膀，墜入地面，黯然失色。
美月曾提出勇氣問她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但對方僅是搖搖頭說沒事，馬上就離開了。但美月的內心很清楚，對方絕對不可能沒事。
「那時候我心想，也許是她不好意思開口要求幫助，我也不好去逼問她，自從那次之後，我便沒有再問她這件事了……」
「但是，後來我後悔了。」
說著這句話的美月，喉嚨突然乾澀，嗓音略帶沙啞。紫咲靈敏的耳朵能聽見她微微顫抖的聲音中，彷彿在壓抑著一股深沉的情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般握緊拳頭。
「等我再次得知她的消息時，是她落入舊校舍的池塘後……」
「啊……」
小小的驚訝聲，自紫咲口中不經意流出。
——是優子，真的是優子。
原先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聆聽美月講述過去的故事，直到這一刻才完全確定，她口中的朋友果然是優子。
——優子，為什麼當初不跟美月說呢？如果能夠說出來，或許就不會……
一股強烈的遺憾自心中油然而生。紫咲輕輕搖頭，即使嘴上不說，手卻無意識地撫摸繫於髮上的紅色蝴蝶結，透露出一絲動搖不安。
她知道，如果優子能夠向人協助，便不至於失去生命，但自己就無法認識優子，也無法坦承她是妖怪這件事。
不論是哪一種選擇，皆有遺憾。而紫咲，無法果斷選擇願意承擔何種遺憾，即便她希望優子能好好活著，心底不免也有些自私的慾望，能夠擁有接納她是個妖怪的普通人類。
「不過……」此時，美月原先微微顫抖的聲音逐漸平穩，「這段時間，我也因此思考了很多，對於家族企業的未來、對於身邊結識的人們，我該用什麼心態處理？或是我該如何經營那些關係？我想，或許已經漸漸地摸索出來了。」
那是一種在寂靜的時光中獨自摸索，不受他人言語動搖，堅持一個人默默觀察與行動，反覆思考沉澱後，漸漸悟出屬於自己的方式。
這也使得她的性格明顯變了許多。對於這種轉變，她剛開始會感到很不安也很不習慣，內心掙扎過好一陣子。但，她的內心始終很清楚一點，就是她如果因此放棄，什麼都無法改變，或許又會再次發生同樣的遺憾。
所以，她才會主動關心當時在校門口徘徊張望的紫咲，甚至主動與紫咲打招呼、聊天，這些都是她過去不會做的事。
她初次嘗試建立連結的對象便是紫咲，而她心裡也明白，若非紫咲平易近人且親切的性格，她內心或許會感到退卻。
「能夠遇見紫咲，真是件幸運的事。」
美月不禁發自內心脫口而出。然而，這一句卻讓紫咲睜大雙眼。
——「能夠在最後遇到妳，對我來說是多麼幸運的事。」
紫咲回想起優子離去前，也說了類似的話語。
當時的她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面對優子如此真誠的話語，讓紫咲一瞬間不曉得該怎麼回應，這種情況她過去未曾經歷過，也因此讓她錯失表達的機會，感到遺憾。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嗯，我也很高興唷！」
只要能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對方，對方也能理解的話，這便是紫咲認為最好的結果了。
◆
與美月在校門口道別後，紫咲沿著來時路走回去。
與喧鬧的校門口不同，愈是接近舊校舍的領域，愈是沉寂。彷彿被這世界遺忘，獨留於此，逐漸凋零。這副景象，誰會想到它已經承載了多少年的歲月記憶、多少時代的學生們心中最青春年華的時光，那些回憶皆於此刻下痕跡。
然而，在紫咲心中，這個地方卻成為一段特別的回憶，僅只她記得。
那名少女的心願。
少女的心願(下)-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