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臺灣文學獎金典獎 — 得獎作品
(得獎作品引自臺灣文學獎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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疥蟲,肉眼幾乎不可見,偏愛人體皺褶處,造成人類難耐的癢。牠們的生命只有兩個月,但奇蹟似地,今夜有一隻活過了疥蟲壽命臨界點的老疥蟲,被尊稱為老太祖。為了無限延長老太祖的最後一口氣,一大家子圍在牠的病榻旁,輪番訴說疥蟲們終其一生的所見所聞。
千百年來,疥蟲從人類的肚臍爬到指甲縫、從手腕爬到陰莖,人類則從大陸來到海島、又從海島漂流到另一座島,由20世紀初國民黨撤退來臺說起,千禧年間變化扭曲成另一種島國對大陸的想像,再到疫情時期,病毒在人類社區間內爆;時而穿梭回古代,又追溯到遠古時期。由疥蟲的視角觀看,人類的身體就像一顆星球,人類的世界就是一片宇宙,而在這浩瀚宇宙間,人類的壽命也只像一滴露水、一道閃電;而對於一滴露水、一道閃電來說,宇宙、人類、疥蟲,都是永恆。
全劇分三幕,第一幕以疥蟲的眼睛,看見人類代代記憶有如夢幻泡影,第二幕微觀細看活得像疥蟲的人類,在反覆的夢境中死去,第三幕則以死亡為核心,結合辯證前兩幕累進的能量和流動。三幕結構,由蟲看人,到蟲如人,最終,以蟲即是人的象徵,映照歷史有如南柯一夢,同時也是無盡的輪迴,螺旋狀的意象,不斷向中心貼近的同時也是不斷地遠離,末尾一切被大火燃燒殆盡,卻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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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恬聽香,時間自然
有伊的姿勢。親像有人講雪文
有的講茶箍,並無妨害
太平洋佮咱的島嶼,做伙泅
日時暗暝;做伙看顧靑春
記持,按怎伸勼
你的話語,挲過加勒比海
光映映,鹹芳的黃昏
予生活中每一个眞正的主角
想起家己本成,安靜坐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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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記得我是誰buē?」
彼日,坐德國高鐵對海德堡欲去慕尼黑,面冊頂懸雄雄跳出這句質問,親像蟮蟲仔粗殘切斷ê彼截尾溜仔,佇我心肝窟仔若地牛閣再翻身、振動。七級ê地動,共我原本用鋼骨箍絚(ân)ê心房,隨崩甲碎糊糊,出破掩崁三十外冬來ê記持,見笑ê塗沙粉坱埃、刺目,予目油sè-sè-倒。
我當然會記得伊是啥人──彼尾兇狂走閃,斷尾求生ê蟮蟲仔。
毋過我上毋願想起--ê,是自十八歲就無聲ê啞口查某囡仔──
親像美人魚,甘願失聲,換兩支跤,跛咧跛咧行入去伊ê世界。毋管踏出ê每一跤步,攏是若peh劍梯,流血流滴,最後猶原摔落苦難池。
初戀ê滋味猶未食出酸甘甜,就先咬舌。
伊對我講ê頭一句話,毋是「我愛妳」,竟然是:「我阿母若無佮意妳,我就只好放捒妳。」
「放捒」這兩字,親像猴齊天戴金箍,予人念咒,我毋但頭殼腦筋滾絞甲欲破,心肝嘛舂(tsing)甲欲裂。逐擺阿爸用伊拍板金ê拳頭拇,共阿母摃甲烏靑凝血了後,阿母攏那吼那恐喝阮:「我欲來離家出走, 共恁姊弟三个規氣『放捒』,予後母仔苦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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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orge,較靠俗--ê攏kā叫螿蜍--ê。伊飛機坐足久,來到Han-chî島。
竟然有外國ê情報局眞chiâⁿ好膽,敢派人來美國開銃拍死一个小說家?
奇奇怪怪ê謀殺案,啥物目睭仁phok--出來,抑是心肝iah--出來,攏捌聽過。猶毋捌聽見講手tê仔鏨斷,嘴猶開hāⁿ-hāⁿ,袂輸著生驚按呢。驗屍照電光,講是kéⁿ-kui,腹肚內khê一粒像貢丸ê物。剖開一看,紙liâu,鑑定講是死者ê手筆:
古早古早佇足遠ê所在,有一个動物起造ê國家。狗王予人趕走了後,新ê國王是大隻豬公,圓liàn-liàn,一來就展笑容。
「親愛ê同胞,我愛恁!民主就是按呢啦!恁是民,我就是主。主就是光,賜恁攏看有。主就是路,咱鬥陣來kiâⁿ民主ê大路!這路thàng去到toeh?天國啦!」
「主公!主公!」逐家喝kah強beh起痟。
「Mô͘--o͘……」牛哥嘛綴leh叫。
五千年ê歷史有夠重要ê重要,主公講kah嘴角全波。伊設一个神祕ê大火爐,號做「留念」。只要予看著鑿目、厭氣ê小說、新聞、相片、影片攏kā tàn--入去,燒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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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暗仔,日頭絲對雲縫項鑽出來,門外榕樹項个蟬仔聲突然停忒吔,像係有人摎收音機關忒,四面一下仔就恬下來。夕照穿透窗門,斜斜照在阿爸个面頰卵,柵仔个影仔也爬上壁項,歸間屋仔就像一間牢籠,阿爸像係囚犯,𠊎係自願反鎖囹仔个獄卒。
面皮打摺个阿爸,歸日殗殗,佢破病後,日仔親像暗晡頭个蠟燭火,搖搖擺擺,一下光一下暗,分人擔心,毋知幾時?一下無細義就烏忒了。
阿爸頭下碼單淨血壓較高,略略仔頭那昏定定,佢恅著食藥仔就會好,過後心臟病个症頭變嚴重了,正行無幾步路,就試著力不從心。佢蹶一層樓氣急急仔,𤸁到半生死。背尾腳步緊行緊慢,對廳下行到便所,還愛停下來敨大氣,連企起來都愛扶等壁。佢行路愛用怙杖仔怙等來行,係無就同細人仔學行共樣,輒常八字腳踣踣跌。有一日,佢想愛自家企起來行兩步,無想著正行無幾步路仔,嗄腳軟,打腳偏哩,佢分自家徑著,跌倒吔!𠊎煞煞過去揇等佢,好在無著傷。𠊎細聲提醒佢:「老人家骨頭酥酥,行路若係跌倒,驚怕會當嚴重,你千萬愛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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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的路標,忠孝仁愛信義、一段二段三段
卻給不出海岸山脈跟中央山脈的指向
捷運窗格像一張張翻過的賽璐璐片
在擁擠裡的濕溽與滯悶
我墜入了你的記憶裡
從都市翻頁的招牌
掉進捲著海風的苦澀
──那是你。
被掛上了「我要說國語」牌子
那是木質的,有點重量
它輕咬你的脖子也輕毀你的尊嚴
頂著一頭西瓜皮,垂著一心的羞恥感
我想我,可不可以
即便,無從對抗
但讓我陪著站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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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門,一張廣告傳單斜插在信箱上,隨手抽起,上面是母親節保養品的促銷活動,不知不覺間,年的腳步已經走過了三分之一。走在狹窄的巷弄,日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下,思緒悄然飄到遙遠的山裡,我想起母親節曾是我小時候最討厭的節日。
1.
那是母親不在家的第一年。
五月的一個週末,部落裡的人大半都聚集到村裡的小學慶祝母親節,每家每戶在校園內尋到一處空地,幾塊磚頭堆疊,架上烤網,便準備就緒了。生火對於族人來說簡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Kotas和Yaki每次帶我們上山工作時,第一件事便是就地升起一堆火,不分春夏秋冬,在家裡院子也是如此。在這烤肉用的可是木炭和噴槍,幾個大人信手捻來,輕易就生出火堆。
那時我還是小學生,跟著一眾兄弟姊妹圍坐在火堆旁等待炭火燒旺,隔壁已經飄來了烤肉的香氣,我不時偏過頭羨慕地望向他們,眼眶漸漸染上火紅的顏色。年幼時還沒學會掩飾情緒,渴望、飢餓、嚮往、空虛、思念……,像是沒有被梳理的一頭亂髮,我於是悄悄地溜走,躲進一間教室裡,妄想以缺席來對抗,去證明我們家這堆火的匱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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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樓信如此深信不疑,自從他們來到伐魯恩部落之後,跳蚤才開始孳生在各個角落。
起初只是三兩隻小蚤,到了後期卻是繁衍成一整群,如今只要一丁點的黑點附著在伊凡.樓信的下半身都能夠引起他的恐慌症發作。當第一隻蚤攀附衣褲時,他不以為意且傲慢如視而不見,當作是司空見慣的細微小鋏蠓叮咬,直到全身作癢時察看皮膚,才恍然看到腰部以下已是上千殷紅色、丘疹般密集規律的斑點。他不斷地搔癢,至少持續了七天也無法罷手,斑點演變成小水泡,即便搔破出血,也無法克制住他停下搔癢的欲望,伊凡.樓信像一隻獼猴猛力抓撓身上的蚤瘢,「猶如星星之火燎原,從腳掌到上半身被焚燒。」他哭笑不得地說。從那一刻起,丁點兒的黑點都足以使他引發心悸,三五成群的黑點,他便不由自主地顫慄冒出冷汗,及至晚期數不盡的蚤群悄然來到時,他幾乎窒息,甚至感受到靈魂即將被剝離這具軀體,儘管只是一粒黑點緩慢地移動,伊凡都覺得天幕隨時都可能坍塌到他的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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