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齋夜話

　　後來想想，那間屋子原本就有些不可思議。

　　看來只是尋常的日式建築，正門邊卻寫了「歡迎躲雨」這行字。難不成附近很容易下雨嗎？然而那天我確實遇上了雨，也正巧沒帶傘，既然門前這麼寫了，我就去敲門。出來迎接的是僕役，聽口音是本島人，但既然有僕役，想必是有錢人家吧？

　　屋內的擺設也跟我想的不同。

　　原本我以為會是經典日式風格，誰知並非如此。不同風格的收藏品到處陳列，光是牆上就掛了捲軸、中國風的匾額、還有西洋鐘。在琳瑯滿目、充滿異國情趣的收藏品的會客廳中，主人登場了。他是個三十歲出頭，看來勇猛健壯的男人，視線宛如老虎般，光被他盯著，我就動彈不得。

　　然而他態度相當豪爽，與他相處沒什麼壓力。

　　窗外雨聲，屋裡點的檀香幾乎燥熱地驅除了潮濕之感，主人為我泡了咖啡。

　　據他所說，這間房子叫「雨夜齋」，收藏了眾多的故事。他歡迎人們來躲雨，但希望人們能告訴他故事。我問是怎樣的故事？主人露出孩童般的笑臉，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毛骨悚然。

　　「怪談。」他笑著說，「這裡是蒐藏怪談的地方。」

　　不只是言語，這裡所有的收藏品都有故事，背後都有一則怪談；每當客人抵達，主人都會介紹這裡的收藏品，像博覽會一樣。譬如那幅畫吧，主人說，看來像是尋常女子，但畫中的女子真有其人，她後來瘋了，穿著新娘禮服死在一張黑檀木床上，屍骨上停了巨大的蛾，彷彿死神。

　　或是玻璃櫃裡的骷髏吧。那骷髏是山上野蠻的番人出草蒐集而來的頭骨，據說放滿整張架子，曾有人類學家到部落考察，夜裡偷偷拿走這個頭骨。一部分頭骨收藏在東京人類學會，但一部分頭骨被主人買下。

　　他介紹這裡的物品，我一方面毛骨悚然，一方面也興奮起來——想不到這個小島也有這麼多妖怪！主人大概講了二、三十個怪談，每個怪談都對應一個看似無害的收藏。那時雨已經停了，我感到歉然，因為那時我還沒開口講任何一個怪談故事，但時間差不多，我也得繼續趕路了。

　　「沒關係。」主人笑了笑，「但記住，你欠我一個怪談。」

　　我欠他一個怪談。

　　即使離開雨夜齋，這句話仍在我耳邊徘徊不去。

　　不知為何，從那天起，我就一直感到哪裡不對勁，對雨夜齋念念不忘。我時不時夢到雨夜齋，夢到那些充滿故事的收藏品。雖然難以解釋，但我覺得自己的某部分留在雨夜齋裡了⋯⋯

　　作為那天沒講出怪談的代價。

　　我回內地的日子近了。要是不取回在雨夜齋裡失去的東西，我會不會無法回到內地？或是即使回去，我的死期也不遠了？於是我重回雨夜齋，卻被拒絕了，因為沒有下雨，雨夜齋不對外開放。我幾乎瘋狂，不顧一切地想再見雨夜齋主人一面，為此，我願意出賣我的珍寶，西鄉孤月特地為我畫的幽靈畫，讓它成為雨夜齋的收藏——

——摘自《井上圓了遺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