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瓦莉表情呆滯地看著神父走過來,把事情說得好像他們已經當過五次神父修女一樣簡單,再愣愣地看著旁邊的灰髮男子,一直到看完文字之後,她整個人崩潰地抱頭大哭。
「騙子────────!」
「騙我騙我他騙我!就知道會在路上主動給我餅乾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嗚嗚嗚這次還是要我付出勞力當免費勞工,嗚嗚嗚……上課至少第一天還有東西吃……嗚嗚嗚……」
安特沒想到會遇到人大哭的狀況,頓時有點無奈,但確實,她好像也沒說錯,他們簡直像是被拐進來當廉價勞工一樣,他走過去輕輕拍著人的背。
「別哭了,把你這股憤怒用在萬惡的資本家身上吧。我們來把搞出這件事的東西找出來,然後送他下地獄吧。」安特補充了一句,「殺人犯法,但殺這個『東西』,我想應該不會受到法律制裁喔。」
拍在背上的力道不大,但足夠讓諾瓦莉跳了起來,她像受到驚嚇的貓咪一樣,在半空中把身體扭轉成與男性面對面的姿勢,落地時縮著肩膀瑟瑟發抖。
「咦?殺、殺什麼?你說話好可怕。就算被下藥昏迷後抓走帶來這裡,也也也不可以殺人啊……你是危險分子?」
她充份表現出了什麼叫作「如果不是被嚇到語無倫次,就是腦袋有問題」。
「嚇到了?我道歉。」
安特退開一步。
「我只是想讓妳平靜一點,嚇到你了的話我很抱歉。」
危險分子?安特思考了片刻,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行為,搞不好真的算是,但繼續說感覺只會繼續嚇到人,所以他很理智的沒有開口,而是換了個問題。
「你想離開這裡嗎?」
「問想不想要……當然是想要,你有方法逃出這裡嗎?」
男子退開之後,她還是畏畏縮縮地把雙手縮在胸前,但總算沒有再跳起來了。這個人看起來好新潮,對她這種人來說太耀眼,距離要是再靠近可能會當場融化也說不定。
說著「想離開」,不過想起那個神父──那個是真的神父嗎?被她抓到皺成一團的紙上寫著兒戲一般的訊息,彷彿把人抓來只為了求個神職人員的臨時演員。真正的神父會把神職人員的工作看得這麼隨便嗎?
總之,那個神父看起來確實需要緊急的人力。緊急到等一下就需要。
現在逃走真的沒問題嗎?
「我有些思路,依照我的經驗可能可以成功,但並不一定是正確的,不過我推測目前大概也只能先嘗試看看?」
「我認為我們應該是不小心闖入、或是因為各種原因來到了這裡,而我認為,這裡是『凝固』的。」
他讓面前的少女觀察四周,接著道。
「妳仔細看,應該會發現,所有事物都不會改變,不會餓、不會渴,窗外的陽光永遠一樣明亮,陌生又熟悉的風景也像是時間停止一樣。我想這就是一種『規則』:事物不會被破壞。依照我的經驗,在這種地方需要遵守規則,而目前對我而言,聽起來最像規則的,就是那個神父說的話,所以,我建議我們先照規則嘗試看看,事情會不會有變化。」
青年的口氣煞有其事,導致雖然內容聽起來像是奇幻小說中的情節,她內心中的指針還是往相信的那一邊偏過去了。而且不論是景色、飢餓還是口渴,要驗證會不會變化實在太花時間了。
再而且,青年說他有經驗。也就是說這個人他,他──
──也是跟她一樣被昏迷騙來這裡的人!
哇,同是天涯淪落人,諾瓦莉對這個好新潮的人突然好有親切感。常常被騙的人一定不會騙同樣很常被諞的人。她以前超常被騙,很新潮的青年看起來不好騙,換句話說,她可是受騙的前輩!
「我……我其實剛剛也是這樣想的。嗯,就是像你說的那樣!其實我從剛剛開始就在找服裝了,只是因為找不到衣服而失了方寸。」
很常被諞的人正在一本正經地騙人。
安特微微挑眉,但並不打算戳破這個一聽就知道是謊話的發言。
「原來如此。那太好了,顯然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既然這樣,當務之急就是先把要更換的衣服找到,我們一起先到處看看,把衣服找出來吧。」
他順著對方的話回應,接著也沒讓感覺有些失控的人離開自己的視線,一起在不算大的三套間裡看了起來,很快找上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安特推開門,發現裡面有不少套神職人員的服裝被吊掛在衣架上。
「找到了。」他讓對方過來看,「看起來應該可以在這裡換裝,看你要不要先進去。」
感覺有些失控(而且可能很容易更失控)的女性一溜煙地鑽進房間裡,閃爍的雙眼左看看右看看,嘴裡還高速喃喃著「有看過修女服穿在修女身上,沒看過沒穿在修女身上的修女服──不、不對不對我是前輩」。
她左手抓下一件修女裝,右手抓下一件神父裝,戰戰兢兢地轉身面對青年。因為不敢完全抬頭,一雙接近灰色的眼睛只能像窺探一般,從下方往上看著對方。
「我、我是諾瓦莉。」
她說,聲音頗為緊繃,連講出名字時都差點破了音。
名為諾瓦莉的女孩子把兩隻手都伸了出去,說:「這個給你。」
「謝謝妳,諾瓦莉,我是安特。」
安特接過衣服,把那個空間先留給了諾瓦莉。
「妳先換吧,我在外面等妳,幫妳守著門,妳會怕的話,門可以不全關,我會在外面背對著的。」
安特在外面守著時,順便打量著環境:紅色的壁紙、看不清楚窗外的窗戶、插著沒見過的白花的水瓶、鋪著紅色桌巾的桌布、牆上莫名的畫……這一切有意義嗎?有什麼事物是「特別」的呢?
他的視線看向那朵插在水裡的花。
安特。她囁嚅重複了一次,歪了頭,感覺描摹出來音很像某種生物。她有沒有聽錯啊?
但要她再詢問一次實在太困難了,諾瓦莉把半個身體藏在門後,說著「關、關門沒關係,這種事我很習慣了所以沒關係」,逃避一般地咻一聲把門關上。
……可惜急著逃避的她大概是真的太急了,甚至急到忘記慢慢更衣。沒過多久,諾瓦莉倏地推開門,套著一身滿是皺褶的修女衣裝跑出來,連帽披肩沒一個喬正,彷彿裡面突然出現一隻猛獸,讓她還沒整裝完畢就衝出門。
「……我發現這件衣服只要套一下就好,不用花多久的時間,所以還是把裡面的空間留給你吧。」
她佯裝帥氣地用大拇指比了比更衣室。如果不計較那一頭從很亂變成更亂的頭髮。
安特很快換好衣服,出來後看了一眼亂糟糟的頭髮,最後實在還是看不下去,忍不住伸手到人頭上,打算替人整理,但還沒碰到對方,手卻突然僵住。
他可還沒忘記對方不久前的崩潰樣子,自己要是又刺激到人就不好了。
「抱歉,妳頭髮有點亂,介意我幫你稍微整理下嗎?」
諾瓦莉渾身僵硬住,下意識雙手抓著髮尾,臉上睜大眼的表情像是在說「有這麼亂嗎」。她平常是不會讓陌生人碰頭髮的——雖然認識的人也沒幾個——但這個時候是不是展現前輩的豁達比較好?
沒錯,來吧,請盡量碰女性的秀髮吧,這種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喔!
「那那那就麻煩你了我什麼都做不好我不會梳頭髮……」
……想的和說的還真不是普通的不同。
她是草履蟲,草履草履。
不再說一些什麼話題蓋過去,就要被絕望壓垮了,諾瓦莉支支吾吾,勉強低下頭快速補上句子:
「唔,啊,那個……對了,說起來我們為什麼要扮成神父修女啊?是聖誕節要到了嗎?」
得到同意,安特便伸手替人整理,聞言愣了下。
「妳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嗎?要妳付出勞力當免費勞工啊。」
說完,他正經了一點。
「誦念經文或是唱聖歌顯然是有『某種目的』,傳道、祈福、禱告,我可以確定是為了某種儀式,我只是不懂為什麼是『我們』,有什麼是『他們』做不到的嗎?」安特替人整理好了頭髮,又指著會議室角落那群穿著黑袍的神職人員。
「我想不通,但我想這會是最重要的原因。但現在——來吧,修女,奉獻妳的聲帶。」
他們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做得到的事情——
諾瓦莉聽得懵懵懂懂,聽到後來像是想到了什麼糟糕的事,臉色倏地刷白。
「他們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做得到的事情,難難難不成是要拿拿拿我們獻祭嗎?是嗎?像是自己吃好餡料自己躺上烤盤的鴨子,先讓我們念完禱告,接著立刻在現場成為某個儀式的犧牲品?或是拿命來換誰的命?」
她看起來快要忘記自己的前輩設定了。
嚇她實在很有趣。
安特實在很想繼續驚嚇對方,但這真的不是個好的場合。
「冷靜點諾瓦莉修女,我們先照神父說的唱歌念經,等等再慌張也來得及。」
安特為了讓人冷靜下來,乾脆自己先開始唱了自己耳熟能詳的那一首:「A loving heart is kind and patient.It will not boast or envy be.It will bear all things without complaint,For it endures, hopes and believes♬」
等等再慌張還來得及嗎?現在是先進行站上烤盤自己點火的預演嗎?
諾瓦莉揪起眉間,撇嘴歪頭,歪曲成一個有些微妙的神情,她把胸前已經皺巴巴的衣料抓成一團,不太自在地開口,跟著安特重複誦唱一次,聲音抖得跟風雨中的小鳥一樣:
「A loving heart is kind and patient. It will not boast or envy be……」It will……will……
……完蛋,中間的歌詞忘記了。
It will、It will,呃,It will be fine?It will be a bear?It is a bear?是忍受還是熊熊?好像每個都不是,她只好含糊不清地用「呼呼哼哼呃」的方式哼歌帶過,補上應該是沒有記錯的最後一段:「……hopes and believes.」
安特還是很想笑。
但他還來不及勾起微笑,他的臉就已經僵住。
他像是被冰封進冰川當中,四肢僵冷,只有耳朵裡能聽見聲音。
「練習完了嗎?等等準備上場!」
他聽到一個聲音如此道著。
接著是音樂聲。
他的呼吸被雪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