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一塊餅乾之後就出現在這裡了。」
他將手中的卡撕成一半,另一邊遞給安特。
「正式服裝……?」
自己的衣服的確是黑白色,但也許算不上正式。
「安特,你知道哪裡有『正式服裝』嗎?」
他接過卡片,閱讀上面的文字後往四處看了看,乍看之下沒有看到類似布料的東西,但樓梯底下,或是桌子底下感覺都很可疑。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們可以找找看這裡有沒有衣服,或是出路。」
「的確。」
晃了一圈,樓梯下竟是有一個櫃門,打開後裡頭有尺寸各異的黑白正式套裝。
「你也換上吧,說起來,我剛剛在路上看到有點像你的小孩在發餅乾。」
隔壁是更衣室,他往裡頭走進去。
本來拿上衣服就也打算去換,但桑的回應讓安特僵住,直到關門的聲音才讓他清醒過來。
所以……
他望向四周,但這裡並沒有任何可以讓他看見自己倒影的場合,他身上的服裝也是跟往常一樣的黑色長風衣,胸針還在,紅寶石像是血一樣鮮豔。
他靠在更衣室門外一動不動,直到桑出來才勉強露出笑容。
「換我了嗎?等我一下。」
他鑽進更衣室,卻沒有把門完全關上。
他知道即使如他猜測,他也沒有任何辦法抵抗。
站在門口等待著安特更衣,指尖點在自己的手臂上,他看得出那笑容有些勉強。
「有任何感覺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嗎?」
在裡面窸窣的動靜告一段落之後,桑開口問道。
「我想確保你的安全。」
他很快換完衣服,推門出來,卻在桑還來不及反應前,彎腰擁抱了他,把冒著冷汗的臉貼在桑的脖子上,低聲問道。
「如果我連一個無法對我造成傷害的幻影都恐懼,你會嘲笑我嗎?如果我連厭惡跟慾望都分不清,你會討厭我嗎?如果我曾經目送我的家人死亡,卻沒有拯救他,你會覺得我不可饒恕嗎?」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
桑愣了一下,他抬起手臂擁抱了安特的肩頭。
「你的恐懼跟我的一樣真實,幻影曾經使你如在夢魘,又有誰一定分得清楚厭惡與慾望的區別,如果我說,我也曾經目睹無辜之人在面前死去,卻沒有伸出援手,安特會覺得我罪不可赦嗎。」
他安撫性的輕拍著安特的背部,就像曾經擦肩而過的理解了那麼一點彼此的孤獨一樣。
「你想必努力過了,一個人很辛苦,讓我保護你吧。」
「我相信你,我會覺得你的選擇是正確的。」但他知道自己問心有愧。
被抱住的感覺很溫暖、很讓人沉溺。如果不是在這個環境裡,他說不定會哭出來吧。
安特在那樣的溫暖中凝滯了好一陣子,最後強迫自己把情緒收好,直起身來從桑的懷抱裡離開。
「……抱歉。」他覺得很丟臉,他總覺得自己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給自己溫暖的人,就開始胡亂撒嬌一樣,沒有弄清分寸。
往常他大概可以嬉皮笑臉說著那就麻煩你保護我了,但現在卻沒有那樣的餘力,只能微微點頭。
看著安特的表情,他想,這個人應該自己努力很久了吧。
「安特,從拿到外型跟你相似的餅乾的人,到你的反應——也許你不想說得太多,我可以理解,我懷疑這個『環境』是針對你而造。」
「也許是不可名狀的影響,我猜葬禮開始是一個重大信號,如果到時候這個環境出現針對你的變故,無論如何,你要保護自己、逃走,盡可能的。」
「如果可以,我會盡量幫你拖延時間。」
身為戴環者,對不可名狀天生就具有殺傷力,他不清楚這個環境對自己是否也有惡意,但對安特顯然更多。
「我們先去找花吧?」
桑的不追問反而讓他愧疚,但太多難以啟齒的言論都塞在他的喉嚨裡,讓他想吐也吐不出來,甚至有點難以呼吸。
「我不想要你這麼做。」
丟下保護自己離開的人,那他跟那些噁心的、不值得活的東西有什麼兩樣。
「如果真的是對著我而來的……你要優先保護自己,因為我不會有事的。」
他心知肚明,一次一次又一次,他從來不是靠著自己的抗爭而獲得勝利,而是在看到自己的崩潰失控後,對方像是玩弄老鼠的貓後愉快地離開。
那個鬼東西……那個披著那個人的皮的東西,就算表演得再像是那個人,表演得像是真的在乎他一樣,但那個人不可能在乎他、不可能會原諒他、不可能會饒恕他,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假裝出來的親情、假裝出來的愧疚、假裝出來的愛——那東西樂意看他痛苦。
「嗯。」他猶豫再三,把手輕輕搭到了桑的肩膀上。
這個距離很好、很安全。
「安特。」
桑輕輕地說了對方的名字,溫和的、平靜的。
「你說你不會有事,但經歷痛苦並不算『不會有事』,也許你會覺得荒唐,但我想要拯救你。」
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這樣的事情,可桑對安特臉上的表情很在意,一如他曾經向奎拉、向迪爾雷薩——伸出手。
「我不想看你痛苦。就算我真的保護不了你,請你記得,有人希望你能平安、能幸福。這是你在經過悲傷的事後,所獲得的。」
桑在一張桌上找到了花束,他捧起一束在胸前,另一束遞向安特,他側過頭,夕色的眼瞳注視著在鏡片後的異色眼。
在一片假象之中,有些東西是真的。
「……接下來該獻花了。」
就算是他,也值得一些什麼嗎?
「如果我最後還能有剩下的乾淨靈魂,我希望能把它託付給你。」他低聲道,接過被遞過來的那束白花,花上鮮嫩的露珠像是清晨剛剛被摘採,仍帶著生機。
他深深相信,就算最後今天的這一切都被他遺忘,他想,他也不會忘記面前少年那一雙眼睛,與此時此刻的真心。
在這一瞬間,他說不定能說服自己,他是有機會獲得幸福的。
「我真的希望。」
他跟桑同時把花放在了講台前的花堆上。
他從口袋中抽出了慰問卡,傾聽安特所言,乾淨的靈魂、託付給自己?桑不確定這種重任自己能否承接。
但安特似乎很需要,那他就會護衛那所謂的乾淨。
「安特,慰問你想寫什麼?」從桌上拿來筆,筆尖抵在字卡上。
「『願未來明亮寬敞。』」他道,與此同時在卡上寫下,「你呢?」
他放下筆,稍微吹乾墨水,看著慰問卡上印著的花與浮刻花紋,想著如果這是他的葬禮,那麼會有多少人到場呢?
「『願安眠漫長無期。』」桑輕聲回應,他同樣預想了自己的死。
死亡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呢,面對死,是不是誰都會躊躇呢。有人說人死後會上升至天堂、也有人說會來到地獄,更有人認為會投胎轉世,或者來到電影院觀賞其他人的一生,但一場比夢還要無意識的黑暗來卸下肩上的重擔,這樣的世界是不是會讓人害怕呢。
至少如果是桑,願意闔眼面對這場漫漫長夜。
「你又在想什麼了?」他笑笑,準備遞交這張慰問卡。
「我在想……」
他順手接過桑手上的卡片,和自己的疊在一起,交給一旁的工作人員。
號角瞬間響起。
不,那不是號角,那是喇叭的音色,歡騰喧鬧、適合跳舞、唱歌、圍繞著火堆歡慶的音色。
空氣中沁出酒香,涼風吹過他們的指縫。
「哎呀,葬禮好像要開始了呢。」
安特還來不及把話說完。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