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父走過來時,艾狄森明顯後退一步。
冷不防來到陌生之地的少年四處張望,便見到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灰髮男性,「安特哥哥,你也收到了餅乾嗎?」他仍抱有一絲警惕,沒有輕舉妄動。
「是你啊。」
「餅乾?是什麼樣子的?」
安特遲疑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我沒有什麼印象……跟你手上的那張東西有關嗎?」他連講話似乎都比平常慢了幾分,看起來有些迷茫。
感覺有點微妙。
儘管只是短暫的接觸,艾狄森印象中的對方更加鮮活?或者,肆意張狂些,但他無法判斷是不是驟變造成的影響。
體質緣故而被捲入怪異情狀已非初次,為了掌握更多情報,艾狄森選擇配合看不見的情境主人的暗示,順從景物的引導。
他唸出紙條上的文字,目光在室內逡巡,「安特哥哥有看到服裝和聖典嗎?」
「目前,並沒有。」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又拿下眼鏡稍微按了按鼻樑,再次抬起頭來像是收拾好了精神。
「我們可以到處找看看,說不定可以找到喔。」
安特指著書架跟櫥櫃。
「那兩個地方感覺滿有可能的。」
聞言,艾狄森翻了翻安特指出的兩處地方,成功找到兩件牧師服,「尺寸好像正合適。」兩套服裝一大一小,簡直是精心準備的。
「安特哥哥,你不舒服嗎?」將神父服遞給對方時,想起他剛才的動作。
「還可以。」
沒有否認,但暈眩還在可以接受的程度,至少不影響行動。
「我們找個地方換上吧,目前照紙條上的規則做應該比較好。」
安特隨意找個地方就把衣服套上,換好後又很快在書架上找到了歌本跟聖經——那些東西根本沒什麼藏,像是在等人發現一樣——但他卻像是看到讓人不適的東西一樣,把東西放到一旁,不想翻看。
艾狄森從善如流地套上服裝,黑底描金邊的神父服包裹少年纖細身形,俐落的剪裁將他的側影襯得筆直挺拔,泛著流金光輝的聖十字於肩披間劃出一勾光帶。
調整了下鮮紅念珠的位置,烏髮藍眸的少年撫了撫袖口不存在的皺褶,這才重新看向安特,「那麼由我先來?」
他拿起聖經,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掠過安特的臉龐,而後翻開經書唸起其中的段落,「我必使你的後裔極其繁多,國度從你而立,君王從你而出。」
周遭沒有任何變化,因此安特也跟著隨手翻開經文,念了句。
「他 怎 樣 從 母 胎 赤 身 而 來 , 也 必 照 樣 赤 身 而 去 ; 他 所 勞 碌 得 來 的 , 手 中 分 毫 不 能 帶 去 。」
周遭沒有變化。
「要接著唱歌看看嗎?」
艾狄森眼裡的質疑更甚,「你信仰神明嗎,安特哥哥?如果沒有,那麼要為誰歌頌呢?」
而你又是誰?
「我不信。」
若神者有明,那為何這世界上仍有如此多的苦難?為何他的羔羊卻仍然會被痛苦折磨?那若神者無明,那信仰有何意義?
「若真要說我想為了誰歌頌,那大概是為了——甜點、咖啡,還有甘草冰淇淋吧。」
他笑了起來。
聞言,艾狄森跟著笑出了一聲,「如果是甘草冰淇淋的話,那我也願意歌頌。」
「不過呢、你有想像過自己死後的情況嗎?是否想要神父出席呢?」少年翻了翻手中的詩歌,「有鑑於到時候自己已經躺在土裡了,或許神父撫慰的對象,只會是仍然活著的人。」
「確實,看過這麼多場葬禮以來,我認為葬禮更像是在撫慰生者的場合。畢竟死者已經離去,這是最後一個讓生者可以聚集一群死者的家人、朋友,能夠從他們口中拼湊出對死者的最後一個印象,而後就算那個印象變得淡薄,至少他們曾經站在一起緬懷過他。」
安特笑了笑,摸了摸艾狄森的頭。
「你小小年紀,想這麼遠做什麼?死亡還離你很遠的,別召喚它。」
當安特伸手覆上艾狄森髮頂,映入後者視野的是男性寬大厚實的掌心,以及相較而下高大又充滿脅迫感的體格──
於是,血色倏地從艾狄森的臉龐退去,反射性的閃躲和瑟縮昭示了少年的抗拒,他甚至猛然後退一步與其拉開距離。
「……」一時間,艾狄森沒能回答安特的話語。
過於明顯的退避動作讓安特有些愣住,畢竟他一直以為他們關係不錯,但很快地他就意識到自己大概是不小心碰觸到了對方的地雷,於是往後退開了一步,留出足夠空間讓艾狄森喘息。
「抱歉。」他立刻道歉,「是我無禮了,我之後會注意的。」
大概是肢體接觸?或是不可以碰觸頭部?他並沒有打算問,也不希望碰觸到任何人的心靈傷口。
「我先找找看有沒有歌本,你先休息一下。」
他拉開距離,走到書櫃前方開始翻找。
烏髮少年站在原地注視安特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後,才重新動作。
先一步在書櫃上發現歌本,艾狄森主動走向安特,將書冊搭上男人的手背,率先釋出和解意圖,「你只是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所以我原諒你了。」一深一淺的藍眸直直地看向對方的臉龐。
他望向少年搭著自己手背的書冊,伸手接過。
「謝謝你。」
更多的話語在此時似乎沒有意義,所以他乾脆翻開歌本。
「一點星星之火,可以使火著起來,在那周圍的人,可以得到亮光♪」
他唱完後,周遭並沒有變化,於是他把本子交還給艾狄森。
「你也試試。」
見狀,艾狄森跟著翻了翻詩本,從中挑了一首:「『我罪得赦免,靠耶穌名,我今已重生,靠耶穌名;靠耶穌聖名,我今與你共享主愛,因祂告訴我。祂說:「你們是白白的得來,當白白捨去;傳我聖名,憑著你的信心,叫萬人聽到福音。」』」
他沒有上過教堂,不知道正確的旋律,因此與其說是唱,不如說是念誦出這些句子。
「剛剛那個人說待會要上場,安特哥哥覺得會是怎樣的情況呢?禮拜、婚禮,抑或葬禮?」
「我希望是婚禮或是禮拜,那感覺比較安全,但,婚禮只需要一個神父,所以……」
不是禮拜就是葬禮吧。他在心裡想著。正在組織言詞想要寬慰面前的男孩時,就感覺到風。
一股冷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像是要把人的靈魂凍結。
安特一瞬間眼前出現了迷離的幻覺,他好像看到了誰。但滲入骨髓的冰寒刺骨卻又只是曇花一現,在短短數秒鐘內消失。
緊接著,方才那名神職人員又出現在他們面前。
「練習完了嗎?等等準備上場!」
接著是沉重的音樂響起。
安特什麼話都來不及說,眼前突然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