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0130

新冠肺炎插管的那一天

國立臺灣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雲林分院

陳怡中 副主任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極高風險插管的病患。

在急診作了這麼多年,氣管插管執行過不少次,自然也遇過怎麼插都插不上的,一看就知道沒辦法只能緊急氣切的,總之各式各樣的困難插管都遇過,但這次的極高風險,指的不僅僅是插管的困難度,也包括了高傳染力,以及可能的高死亡率,因為,她是一位新冠肺炎的病患。

回想SARS時期,我還是個實習醫師,剛好輪訓到急診。那年台大急診破天荒的暫停服務,乳臭未乾的我,並沒有能力像師長一樣在第一線奮戰;因為院內已多位醫護感染,當時其實被指示居家隔離,沒在抗煞戰役有所貢獻。這一次,學了這麼多年的武功,終於有機會派上用場了。

一開始只是院方的超前部署,預先模擬高風險病患若有插管可能時,如何啟動各科部支援,俾使插管及轉送過程順利進行。那天上午我從台北下去,想的只是趕快跑完一遍演習流程,看看有沒有哪裡需要修正,然後就可以趕回台北,說不定還來得及回台北陪家人午餐呢!到了醫院,卻傳來病患胸部X光變差,人也變喘的消息。我心想演習視同作戰,該不會弄假成真,直接上場了吧?急重症團隊在病房準時集合,而胸腔科和感染科醫師與病患討論過後,決定還是在已有萬全準備,狀況尚在掌握之中時早一步插管;否則若是半夜猝不及防,或病況急劇惡化,在慌亂之下匆忙插管,恐怕更加危險。

著上層層防護措施的同時,我腦海裡不斷的演練插管的步驟。雖然已身經百戰,但此時萬萬不能有失。多一分的不熟練,就是讓在場醫護人員多一分暴露的風險;多一分的不順利,就是讓我們的病患多一分缺氧的時間。我口中不斷的唸著Mouth–Screen–Mouth–Screen,雙手也反覆作著想像練習:打開嘴巴放入喉頭鏡、看著螢幕找到會厭、看著嘴巴放進管子、看著螢幕通過聲帶。當時旁邊的人應該會覺得我的重覆性地作動著,應該會覺得很怪吧。但我所想的,只是希望讓所有的步驟都能無縫接軌,讓過程越順利越好。不知不覺,大家都已著裝完畢,麻醉藥物及插管設備也已確認完成,是往病室出發的時候了!

進了病室,我先對病患簡單說明稍後會進行的步驟,病患的確很喘,臉上掛著緊張不安,問我:是不是一定要插管?我再次對她說明,插管是急重症團隊評估討論後的建議,對她來說是目前最好的治療,而我們也會盡力減輕插管過程所造成的不適。病患的呼吸型態不佳,我們之間又隔著兔寶寶裝,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完我的話後,真的比較安心。總之,在麻醉科醫師熟練的誘導麻醉下,病患沉沉的睡著了。插管過程倒是出乎意料的順利,腦海中演練的一切,實際上場時,彷彿照著劇本演出,流暢的完成了,接著就由重症醫師護送病患到加護病房。幾秒鐘就完成的事情,好似輕描淡寫,不經意就隨手完成,然而事前的演練和計畫,才是讓過程這麼完美的主因。

離開病室前,將身上最後一件防護衣脫除後,我的任務告一段落,接下來病患和新冠肺炎漫長的奮戰,就交棒給重症治療團隊了。此時我心裡想的只有:啊! 這些年的訓練、師長的教導、我終於在今天派上用場、在最危險的時刻幫助到病患與整個團隊。瞬時,心中龐大的壓力一掃而空,坐車返北的途上,窗外的陽光似乎更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