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座，你對天馬是不是有點保護過頭了？』
綴對自己說過的話像一道沈重的回音，在十座腦中不斷嗡嗡響起。
同時，他看向距離數公尺外，正在跟幾個年輕人—應該是同堂課的同學—談話的天馬。
跟天馬相處了這麼久，十座分辨得出來此刻的表情並非勉強的客套，而是相當自然的笑容。
天馬因為工作忙碌，能待在學校的時間極為有限，以十座對他的了解，如果不是有某種程度上的交情，是不會花太多時間跟這些人相處的。
更令十座愕然的是，那幾個人裡面還有上禮拜因為想跟天馬要簽名被十座眼神嚇走的一位青年。
如果不是十座的關係，那天馬是不是就能早一點認識那個人了？
從高中開始趕走天馬擺脫糾纏他的人後，一旦看到有陌生人懷著目的想接近天馬，就會挺身而出擋下他們的習慣，即使到了大學也沒有改變。
再這樣下去，可能連真正想跟天馬做朋友的人都會因此被趕跑。
曾以為這樣是在幫助天馬，但也許就如同綴所說的，他太保護天馬了。
沉默的在遠處觀望了一陣子後，十座才握緊拳頭，悄悄轉身離開。
＊
天馬覺得十座最近在躲他。
這個「躲」並不是完全避不見面，日常的滿開宿舍跟大學生活不多說，他們也仍會一起前往雄三的工作坊研習演戲技巧，一切看似都很正常。
除了——
「抱歉，那天下午有打工。」
「之前客演過的劇團又找我過去幫忙……」
「明天臨時要回老家一趟，下次再約可以嗎？」
每次都剛好在天馬想約十座出去時，被對方以各種理由婉拒。
推掉一次、兩次的時候天馬還沒有多想，安慰自己說十座也有交際跟生活圈要照顧；然而隨著次數越來越頻繁，就顯得不單純起來，天馬心中的懷疑也逐漸擴大。
「原來如此，所以才想問我知不知道十座最近的情況嗎？」
說完，綴舀起一大匙豬排飯放入口中，與眼前盤裡的漢堡排定食幾乎沒動，顯得有些憂鬱的天馬形成明顯對比。
「畢竟綴さん常跟十座さん一起在學校行動，而且綴さん比較會觀察周遭的情形，我問太一，他還一頭霧水的回我怎麼了。」
「啊～太一有時候很遲鈍啊……」綴理解的苦笑，「不過，十座本身看起來的確沒什麼異狀。」
「那十座さん為什麼要拒絕我的邀請呢？如果不是不想跟我單獨出去的話，就講清楚啊。」天馬有點生氣，但更多的其實是擔心：「那個人有煩惱總是不說出來，一直默默放在心裡，最後還因此傷到自己。雖然我知道他是不想麻煩其他人，但是不講的話要怎麼幫他啊？」
「嗯…」
聽了天馬的話，綴也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睜大眼睛，啊了一聲。
「怎、怎麼了？」被綴的聲音嚇了一跳，天馬也睜圓了雙眼。
「我好像知道原因了——抱歉，造成十座這樣的元兇應該就是我。」綴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後腦杓，然後向滿臉疑惑的天馬開始說明來龍去脈。
＊
那是某天，綴跟十座一起上同一堂課發生的事情。
「十座，你有幫天馬拿一份嗎？」
手中拿著從教室講桌上領到的講義，跟著紛紛入座的其他人一起，坐到十座旁邊的綴隨口問。
「有，等一下我順便幫他作筆記。」十座點頭，「不過天馬今天不能來聽課真可惜。」
「這也沒辦法，畢竟他的工作很忙啊。」綴正感嘆道，突然從上方傳來柔柔的婉轉嗓音，「那個…請問你們認識皇天馬君嗎？」抬頭一看，向他們搭話的是一名年輕的女孩。
綴正想回答，但旁邊的人一聽到『皇天馬』就啪地站起來，嚇了綴跟女孩一大跳。
「…找天馬有事嗎？」
雖然面無表情，但渾身上下發出的壓迫感說有多強烈就有多強烈，女孩不禁臉色發白的往後退了一步。
綴見狀趕緊也起身，擋在兩人中間，盡量釋出善意的對女孩說，「那個，可以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可能是因為綴的語氣跟神情都十分溫和，被嚇得怔忡的女孩終於回神過來，從包包中翻出一枝筆，不好意思的遞給綴說：「可以麻煩你幫我還給天馬君嗎？」
原來這名女孩有跟天馬修同堂課，某天她忘記帶筆袋，鄰座的天馬看到她傷腦筋的樣子就直接二話不說把筆借給她。
據女孩說她完全不敢跟天馬搭話，想當然之後也沒有勇氣還給本人，就一直拖到現在，正好今天過來旁聽，經過綴旁邊時聽見他們在談論天馬，就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問問看。
等到下課後綴跟十座一起到食堂用午餐時，吃著吃著，綴想到方才發生的插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認真的看著十座，緩緩開口。
「十座，那個，你對天馬……是不是有點保護過頭了？」
「——其實我那句話，並不是在指責十座保護你的行為，而是覺得他不需要太過操心之外，同時也提醒他應該多花點時間在自己身上。
但聽你這麼說，我想十座可能是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為他造成了你的困擾，才用這種方式避開跟你外出，以免他又不小心多管閒事。」
「……的確像是十座さん會做的事啊。」
天馬聽完，真不知道是該確定十座並不是討厭跟他出門這件事鬆口氣，還是要為十座真的如他所猜測的又一個人鑽牛角尖這件事嘆氣。
「哈哈，十座的確是常會將事情思考到負面的方向去呢。不過我覺得自從他跟你還有太一相處後，也有被影響的比較正面一點，特別是天馬。」
綴說著，拍了拍天馬的肩膀。
「找個時間跟他直接面對面談談吧。相信如果是你的話，十座一定就能很快明白的。」
＊
「十座さん，你今天應該有空了吧？」
「！——天馬……」
正準備走進104室的十座，被埋伏在門口旁邊，等候多時的天馬逮個正著。
那雙在庭院照明燈下閃爍的紫水晶凝視著十座，被凝視的對象則尷尬的別開了視線。
「這陣子你在故意躲我吧？是不是因為綴さん對你說的那些話？」
一進到房間，天馬立刻就切入正題，看到明顯僵了一下的十座，證明綴的推測沒有錯，但天馬還是想聽十座親口說出來。
「十座さん。」他喊了一聲對方的名字，因為他知道十座總是會回應他的呼喚。
「……啊，沒錯。」也許是知道無路可逃了，十座乾脆的承認。
「我總是擅自認為這是為了你好，把想接近你的陌生人都趕走，卻沒想過可能把單純對你有好意的人也一起嚇跑。」他垂下眼，臉上微微滲出陰鬱：「你有跟他們成為朋友的權利，但我卻把這些都堵死，這樣對你很不公平。」
「是啊，我是有選擇的權利，不過你知道為什麼我沒有選擇跟他們交朋友嗎？」
「是因為我—」
「當然不是！」
看來今天不好好講清楚的話，十座是不會明白的了。
「首先，我一直以來都很感謝你替我做的這些事情，因為你讓我避免了很多麻煩跟衝突，根本不可能因此感到困擾。
再來，上了大學以後，有很多需要團體報告或是活動的課程，我也因此認識了很多人，有些可以考慮更進一步的深交，有些就只是對藝人的『皇天馬』感興趣罷了，即使你沒有擋下他們，我也一樣不會想找他們當朋友的。最後……
天馬頓了一下，有點害臊的輕咳了一聲後，繼續說：「比起他們，滿開劇團對我來說更重要，你們是無可取代的……當、當然，也包括你啦。」最後一句細若蚊蚋，十座差點就聽漏了。
「所以，你就別想太多了，從今以後跟之前一樣陪在我身邊吧。」
吶，十座さん。
他又叫了一聲這個名字，然後看見對方原本緊緊拉成直線的薄唇逐漸放鬆，綻開了笑容。
「嗯，當然。」
＊
「聽說你跟天馬和好了？」
雙手拿著咬到一半的甜甜圈，嘴巴旁沾上彩色巧克力米的十座稍微想了一會，才領悟過來綴指的『和好』是什麼意思，便點了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雖然不是真的吵架，但是那段期間你們的氣氛真的很糟啊，監督還問我需不需要找你們輔導一下。」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啊，沒關係啦，事情解決就好了。」
「綴說的沒錯，事情順利解決比什麼都重要。」穿著圍裙的臣端上剛炸好的一盤甜甜圈放到十座面前。「是說天馬還沒回來？」
「今天說要留下來跟同組的人討論作業，會晚點回來。」十座回答。
「不過，」臣望了一下餐廳牆壁上的掛鐘，「現在已經快八點，大家也都吃完晚餐了，居然還沒回來，希望不要是迷路就好了。」
聽到『迷路』這兩個字，原本正準備伸手攻略下一個甜甜圈的十座停下動作，迅速從餐桌起身。
「去接天馬。」只匆匆交代了這麼一句，下一秒立即消失在交誼廳的門口，留下臣跟綴兩人面面相覷。
「果然……還是有點過度保護吧？」
「哈哈，深有同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