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座先生，謝謝你借我筆記。」皇天馬手中拿著一本標題寫著日本史的綠色簿子，遞給站在他對面的兵頭十座，在人來人往的三年級教室走廊上，兩人挺拔修長的身形格外引人注目。
兵頭接過簿子，淡淡的說了聲不客氣，但直到預備鈴聲響起之前，任何一方都沒有要先離開的意思——
「唉，沒想到那個皇天馬居然是同性戀，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會因此心碎呢…」
「哈啊？佐藤你在說什麼啊？」
「沒事—老師在看你了啦快轉回去！」
前排的石川聽見我的自言自語，好奇的扭頭過來，而我完全不想理會他的問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催促他專心上課。
石川雖然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但還是乖乖轉回去了。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想到昨天在數學準備室門外看到的那一幕還是讓我相當憂鬱。
透過門縫，我清楚看到了——那個皇天馬跟兵頭十座正在接吻。
首先要先澄清，本人雖然是一個喜歡女孩子，身心健全的男高中生，但也對其他性向沒有特別偏見，畢竟那是他人的事情，只要別把我捲進去，老實說我沒有太大意見。
那麼，為什麼我現在會感到如此煩惱呢？
因為，他們都不是一般人—更正確的說，一個是惡名朝彰的不良少年，另一個是鼎鼎大名的天才演員，而我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行的小路人—這樣不值得一提的配角，卻不小心發現了大主角們的祕密。
更糟糕的是，在我匆忙離開的時候，因為不小心把要歸還進教室的教學器材撞到了門上，發出了聲音，那個兵頭十座的視線似乎轉向我這裡瞥了一眼。
多希望這只是錯覺，準備室裡面並沒有開燈，他也許沒有看到我。
然而下課前，那個矗立在我眼前，高大的陰影卻奪走了我僅存的一絲僥倖。
＊
『放學後到中庭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被那個兵頭當場直接這樣說，班上同學全都一臉驚嚇的看著我們，沒多久同情跟憐憫的視線就紛紛射向我，前面的笨蛋（石川）還不識趣的偷偷問：「欸，你是不是不小心睡了人家的女人？」…幹！跟陪伴我十幾年的右手道歉啦！
當然，不敢拒絕的我，雖然很不願意，還是勉強因為發抖連邁開步伐都有點困難的雙腿，走到了中庭——有幾個好事者原本偷偷跟了過來，但在兵頭出現後，他只是用那雙像是隨時要跟人決鬥的眼睛掃視了四周，那些人就全都跑光了。
我吞嚥了好幾次口水，盡可能的挺直背脊，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害怕。
「有...有有有什麼事嗎？」…可是一開口就破功了，我真的很想死。
雖然知道他一定是因為昨天的事情找我，但我依然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兵頭眉間緊鎖，「…那個，」意外的，他發出的聲音並不大，聽起來反而還比我剛剛的微弱。「昨天，你看到了吧？我跟天馬…那個…」他似乎在遲疑要怎麼繼續說比較好，但也沒什麼，不就是—「你是說接吻嗎？」
等等！？我怎麼自己講出來了啊！完蛋了我是不是就要被打到住院休學了！？我下意識舉起雙臂想擋住接下來應該會揮舞到我身上的拳頭—但，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睜開因為害怕緊閉的眼睛，看到兵頭一臉沮喪的垂著頭，他的眼睛下緣微微發黑，看起來有點憔悴，完全不像是氣勢洶洶隨時會撲上來的樣子。
「還是被看到了啊…」他喃喃唸著，好像很懊悔。「不該在學校做這種事情的，要是讓天馬……可惡……」
看到這樣的兵頭，我忽然覺得也許事情並非我所想的那樣。
「呃…我、我不會說出去的，放心吧。」於是，我嘗試著開了口。
聽到這句話，兵頭的臉立刻抬了起來。
「真的嗎？」他好像不敢相信似的抓住了我的肩膀，力氣大到讓我覺得很痛，但我還是趕緊點了幾下頭。
如果猜的沒錯的話，他是怕牽連到皇吧？畢竟皇的身份很敏感，要是跟同性的親密關係上了八卦雜誌什麼的就麻煩了。
果然，在我點頭之後，兵頭原本緊繃的表情慢慢放鬆，抓住我的手也滑了下去，對我說了一聲：「謝謝，還有…抱歉，造成你的困擾了。」
老實說這件事的確造成了我很大的困擾，但看到這樣的兵頭，我也不好責備他，只好搖搖頭表示沒關係。
只是有個問題一直盤旋在我的腦中，雖然很猶豫該不該問，但因為太在意了，我還是說了。
「吶！你跟皇是在交往嗎？」
兵頭的神情很明顯因為這句話又變得僵硬，不過他最後還是點頭了。
「這樣啊…跟藝人交往很辛苦吧？」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像是在閒聊一樣繼續說了下去，「雖然跟我無緣，不過現在的娛樂新聞跟狗仔隊都很纏人的，三不無時就會看到某個名人的負面新聞，如果不低調一點的話很危險啊。」最後一句話算是在提醒他們吧，我人還真好。
從剛剛開始就不發一語的兵頭，在我說完後，居然回答了。
「從我喜歡上天馬開始，」
他說，那雙金色的眼睛裡面閃爍著一種無以名狀—當時的我還不太明白怎麼稱呼—的東西。
「我就有了覺悟，他不會只是屬於我的，但是沒關係，至少我屬於他，我能夠用我的全部去保護他，光是這樣就夠了。」
＊
總覺得，做了一個懷念的夢……
朦朦朧朧的，隱約感覺到身上有兩團溫暖的重量，昨天應酬殘留下來的宿醉還在作用，我一時之間沒辦法睜開眼睛確認。
但下一秒，高亢稚嫩的聲音就揭曉了答案。
「爸爸～今天我想去奶奶家跟貓咪玩，好嗎～？」
「爸爸～～不要去奶奶家，我想去遊樂園玩～～」
「我要去看貓咪啦！」
「我要去遊樂園啦！」
「啊……你們可以安靜點嗎，難得的假日讓爸爸睡晚一點……」
拉上棉被蓋住頭，不想理會一大早就跑到房裡喧鬧的兩隻小魔頭，任憑他們在我身上又叫又跳。
然而十分鐘後，我就被家裡真正的大魔—不、不是，是親愛的妻子從床上拉到了餐桌上。
喝著妻子總是會幫我準備的醒酒用味噌湯，暈呼呼的腦袋總算是逐漸清醒過來了。
孩子們坐在我左右兩旁的椅子上，表面上乖乖的咬著果醬吐司，但小小的身體不安份的扭來扭去，感覺隨時都想撲向我，我只好假裝沒看到，用遙控器打開了斜對面的電視機。
「…一則緊急插播新聞！知名影星皇天馬無預警宣佈與活躍於舞台界的兵頭十座結婚的訊息，召開記者會震撼全日本演藝圈，原來兩人在學生時代就開始——」
我手中的碗掉了下來，摔到地板發出清脆的匡啷聲，妻子聽到聲音跑出來大叫一聲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孩子在旁邊很危險—但這些都進不到我耳裡。
「—哎呀？老公你怎麼哭了！我沒有罵的太凶吧！？」
「爸爸～？爸爸怎麼了～？哪裡痛痛嗎？」
「爸爸不要難過～～小香摸摸你～～好乖好乖喔～～」
我的家人全都圍了上來，妻子著急的抽了幾張衛生紙幫我擦掉眼淚跟鼻涕，孩子的小手貼上我的頭拍了拍。
因為實在太丟臉了，我只好掩飾地說：「沒事，只是嗆到湯而已……」但同時眼角的淚水還是不停的湧出。
很多年前，那個長相很可怕的同級生說過的話，在我耳邊鮮明地迴響起來。
知道兵頭十座這個人三年，同班一年，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講了這麼多話；很可惜的，也是最後一次。
但，直到現在，我都還清楚的記得每一個字。
『至少我屬於他，我能夠用我的全部去保護他，光是這樣就夠了』
…那是，怎麼樣的感情啊？
年輕的我真的還不懂，所以當時也只能呆呆的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但接著就被學校的老師發現，我們都被趕出校門，當然也不可能去問本人答案。
現在，我長大了，與所愛的人組織了家庭，擁有了重要的事物以後，我逐漸明白了。
我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視野裡，映出了電視的畫面。
兵頭跟皇站立在鋪著紅色絨毯的桌前，面對著此起彼落，閃爍不停的鎂光燈，他們舉起了交握著的手，兩隻無名指上都鑲著一圈銀色的光芒。
「哇，他們看起來好登對呢！」妻子倚在我旁邊，看著電視上相伴的兩人，讚歎的說。
「是啊。」我說，又用衛生紙擤了下鼻涕 。
兵頭為了皇選擇了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雖然不知道中間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但一定很不輕鬆吧。
不過現在我並不想去考慮這些，因為畫面中的他們看起來是這麼滿足，這麼喜悅，不管過程如何，他們都走到了這裡。
「……祝你們，永遠幸福。」
如果，時間還能倒轉回到那一天的話——我一定會對兵頭這麼說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