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熠熠光輝的澄淨銀刀,映射出弗洛因德若有所思的神情。狐狸少年一手撐頰,另一手靈巧地轉動小巧的銀刀,於心底暗自權衡,該如何下刀才能使草莓蛋糕的切面既美觀又完整。
他沒辦法切得完美,但問題絕不會出在蛋糕本身。夾縫酒吧的廚師手藝精湛,奶油和草莓的裝飾精巧,蛋糕層次分明——無論怎麼看,都是無可挑剔的藝術品。
那麼,會是工具的問題嗎?他停下指尖的轉動,凝視著手中的短小銀刀。
由於刀刃長度有限,沒辦法如長刀般一氣呵成直切到底;再加上銀質材料的導熱性強,容易因手部溫度影響切割效果……或許,這些都是原因吧。
「哇,你吃草莓蛋糕啊?」
「嘿嘿,偶爾也要返璞歸真一下嘛。」
隔壁桌的談話聲正好與他自身的煩惱不謀而合。他悄悄瞥向一旁,只見對方帶著雀躍的笑容,拿起銀刀在蛋糕表面劃出淺淺的切線,然後逐步加深切割深度。最終,那理想中的無瑕切面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完成了。
哦,看來也和工具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啊。
弗洛因德有如茅塞頓開,依樣畫葫蘆,在蛋糕上劃出筆直的切線。刀鋒輕觸表面,他猶豫著下刀的力道究竟該果斷俐落,還是輕柔緩慢?
對了,他記得自己也曾經就像這樣小心翼翼地思索過——那個像草莓蛋糕一樣純真的孩子,到底該怎麼拿捏比較好?
太直接會使他受傷,太迂迴他會聽不懂,太冷靜他會害怕,太溫柔又會使他陷入沉睡。
還是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動念去碰這塊蛋糕?就算再喜歡也一樣?
思及此,酒吧的門鈴從他入店以來首次響起。弗洛因德下意識望向門口,卻見一名令他驚訝的來客,惴惴不安地步入了其中。
銀灰色的翹毛長髮、像鯊魚一樣的尖牙、矮小的身材、中性的長相……熟悉的輪廓讓思緒瞬間湧上,把腦袋擠得水洩不通。他瞪大眼睛,注視著那孩子的每個動作。
來客顯得無措,四處張望,看起來對自己為何會來到此處也感到一頭霧水。但他還是捂著肚子,戰戰兢兢地走向吧台——看起來是餓了——好不容易才爬上了高腳椅,弗洛因德恰好就在他旁邊的位置。
店長露出溫和的笑容,遞上菜單。弗洛因德不發一語,只是反覆在蛋糕表面劃著切線,那條輕淺轉眼間已變得深邃。
「本店的招牌是奶油海鮮義大利麵;若想吃飯,也很推薦煙燻白醬鮭魚燉飯。對了,您看起來還未成年,那飲料我幫您準備牛奶可以嗎?」
原本還在揣測對方身分的弗洛因德,在聽見那孩子開口的剎那,疑惑化為了確信。他聽見他說:「我點最便宜的就好……」與聖女的聲音如出一轍。
「呵呵。客人,本店的餐點都是用負面情緒支付的哦。」
「什麼?……是因為沒吃藥的關係嗎?」
姑且不論牛頭不對馬嘴的回應——為什麼聖女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為什麼會穿著其他世界的衣服?
「還是說,你是看我年紀小,想像對待普通小孩一樣逗我開心?」雖然外貌、聲音與「聖女」無異,他卻懷有截然不同的疏離與戒備,與弗洛因德記憶中那開朗樂觀的聖女判若兩人。「就算了吧。我跟他們不一樣。」
店長正猶豫該先解釋夾縫酒吧的規則,還是先安慰對方,弗洛因德卻突然出聲:
「不好意思,店長。幫我來一份不那麼健康,卻能讓小孩快樂無比的油炸全餐吧:雞翅、薯條、雞塊、鱈魚條、起司棒,麻煩了。啊,不夠的就先行預支情緒。」
說著,他把蛋糕盤推向「聖女」。
「要吃嗎?」
親切的笑容,一如他昔日作為聖殿執事的模樣。或許是太久沒有擺出這樣不帶狡黠的笑臉,連他自己都覺得表情肌似有幾分僵硬、不自然。
「……謝謝。」
「聖女」接過銀色刀叉。弗洛因德原本打算觀察對方怎麼切蛋糕,卻見「聖女」根本不像他那樣舉棋不定,只是直接挖了一角送入口中,刀子安靜地躺在一旁,動都沒動。
沒有切面,挖下的那個角落也談不上美觀。他只是晃著懸空的雙腳,單純沉浸在草莓蛋糕的甜蜜滋味而已。
「您——」
「快樂兒童全餐,請慢用。」
熱騰騰的炸物籃放到了他們中間,「聖女」順勢舉起叉子轉向雞塊,卻在半空中驟然停滯。
「啊,我可以……?」
「『快樂』這種好事,當然是眾樂樂比獨樂樂更美妙,對吧。」
見弗洛因德笑容溫和地允許,「聖女」連忙道謝,隨即大快朵頤起來。
而此時,弗洛因德再次以無光的靛藍眼眸注視著「聖女」。無數個不可能的猜測自他腦海湧現,卻又全被他以理性一一推翻。最終剩下的,只有一句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結論。
——此人非彼人。
「方便請教您的名諱嗎?」
「……名諱?」弗洛因德恭敬的措辭讓他叉子上的雞塊都差點掉下來。「我又不是什麼偉大的人,用不著這麼客氣吧。」
雖這麼說著,他仍放下了餐具,正襟危坐地轉身面對弗洛因德,晶亮如鑽的眼直視著他。
「——我是『芙雷姆』,今年十四歲,現階段因故無法擔綱任何角色。曾出演過的代表性作品為《雪鎮少年》,有一人分飾兩角的經驗。請多指教。」
弗洛因德早在芙雷姆坐下時,就收起狐狸耳朵和尾巴。因此面對芙雷姆直率的視線,他不擔心會帶來什麼多餘的麻煩。
「您介紹自己的方式,就像是一名童星向劇組自我介紹呢。」見到行事如此成熟的芙雷姆,感慨之餘,也難掩幾分失落。
畢竟,這意味著芙雷姆離「聖女」越來越遠,幾乎可說是完全不同的人了。
「你很聰明。」芙雷姆咬下一口雞塊,「我也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復出的機會,所以就乾脆攤牌了,權當作我最後的掙扎吧。」
弗洛因德還沒意會過來,芙雷姆便舉起叉子,對準了他。
「你,可能是最後一個聽見『芙雷姆』這個名字的人喔。感到榮幸吧,然後——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