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輕巧,連弗洛因德都有些心虛。眼見兩位同伴忙碌起來,他作為提案者、又自詡為魔法道具製作的老手,自然不能只袖手旁觀,必須拿出點成果才行。
但,實驗已經失敗過那麼多次了,只是換個場地、換個氛圍,旁邊多了翩飛的蝴蝶和悠游的海牛,事情就會順利起來嗎?
——總之,先撇開那些多餘的心思不談。
他將累贅的裝飾衣物一一脫下,挽起袖子。
「開始實驗吧。」
最初的步驟是設計與規劃。先決定功能,這件魔法道具要能實現什麼效果;接著構思外觀,畫下草圖,標記魔陣的位置;再來是魔力容量的估算,要投注多少能量才能啟動,又如何儲存與釋放?
琳瑯滿目的材料堆在眼前,他卻一時腦中空白。
他是「守護」的概念,所以這個東西應當能守護人。
他是狐狸,所以作品要與狐狸有所牽連。
他希望成品不分使用者的魔力強弱,皆能輕鬆驅動。
一邊思索,他一邊隨手翻弄書架上的書籍。
《伊索寓言》、 《小王子》、 《狐狸報恩》、 《狐狸嫁女》……哦,有一半竟然都是浪漫的故事?若是拿給聖女大人看,他肯定會很開心吧。想到這裡,弗洛因德的尾巴輕輕搖了一下。
「今晚還玩得開心嗎?」
書讀到一半,他便聽聞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抬頭一看,是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的管理人,笑意盈盈朝他的方向走來。
「看來是挺開心的吧?畢竟你們那邊好像在進行什麼,有點小熱鬧,一些客人的目光全被你們吸引過去了。」
弗洛因德眨眨眼,歪著腦袋:「需要我們換個場地嗎?」
「嘛……只要不嚴重打擾其他客人,那倒也無所謂啦。如果真有太過分的行為出現,我和店長會出面制止。」管理人撓撓頭髮,話鋒一轉,「對了,那本《七步之遙》讀得如何了?」
先是一陣靜默,狐狸才忽地露出恍然神情:「啊,您不說我都忘了!」
這傢伙……從第一天認識起,那種直來直往、缺乏修飾的說話方式還真是從沒改過。
「哈哈……算了。只要你有乖乖支付點費用,借閱期限還是能延長的。」管理人擺擺手,「不過這次的費用可不同,你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猜謎嗎?這我還算拿手哦。請出題吧。」
管理人微微一笑。
——若您周遭的人事物,都在試著讓您走上某條固定的人生道路,您會如何選擇呢?
彷彿能洞穿一切的桃粉對上無光的深藍,那問題不知是刻意還是巧合,竟與他近來的難題不謀而合,使得答案卡在喉頭,難以輕易吐出。
像是幻想與現實的對峙,又像是理性與感性的交鋒,更甚是信仰與科學的辯證、狐狸與鯊魚的競逐。
他忽然想起他們先前與西里斯的一段對話。
「——平衡、吧。」
他給出了這樣的答案。只見管理人似笑非笑,下一瞬,周遭景象驟然變換,化為熟悉無比的聖殿。
陽光正盛,透過琉璃彩窗傾瀉而下,乳白色的殿堂無處不鏤刻繁複圖紋,大理石鋪就的地磚在日光的照射下散發奪目光輝,像是彰顯此處一塵不染。
空氣中飄散著花草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弗洛因德站在聖女與信徒會面的座位旁,放眼望去,是緊閉的大門。
若一切未曾失控,聖女便該如聖殿,象徵「永恆」二字。
「也許這話聽來奇怪,深知你個性的人,恐怕也不會認同。」
低頭時,他才注意到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塊白紗。那是聖女常戴於頭上的飾物,亦是出自他的作品。因為缺乏規劃而草率製成,最後淪為失敗的魔法道具。
「但就是因為你什麼都不會,卻總愛裝成無所不知,才有辦法提醒大家什麼是魔法。」
再度眨眼,聖殿的光影倏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映射進書庫中橘黃的夕火。白紗已無影無蹤,但他心中卻有了答案。
日光蠶絲一百公尺、天鵝羽毛二十根、雲棉五十公克、藍晶石粉末十公克、藍色蝴蝶蘭三瓣……處理材料、繪製魔陣、連結迴路,根據過往失敗經驗不斷校正,經過數次測試與調整。
「果然還是戴著更適合你吧。」
這種過於浪漫、又在特殊場合裡別具意義的東西,若是不知道「聖女」是什麼的人看了,八成會毫不留情地誤解、揶揄他吧。想到這裡,弗洛因德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裡暗暗後悔:隨便敷衍了事,回家再做不是更好嗎。
然而,面對自己傾注心力製作出的作品,不管它看起來多麼笨拙、不管旁人如何議論,終歸是「孩子」一般的存在。
他輕聲低語:
「希望它能好好『守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