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弗洛,你希望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就讓我來為你實現吧!」
弗洛因德從午睡中驚醒,耳畔響起小鳥啼囀般的嬉笑。下一瞬,他感受到一雙手將自己溫柔、卻又帶著些許緊迫地抱起。他幾乎要反射性地逃開,但在按下那股衝動以後,無奈抬頭看向那張笑意盈盈的稚嫩臉龐。
及地的髮絲如銀瀑垂落,清晨的陽光透過聖殿的彩窗,恰好灑在他身上,細碎的光彷彿被織成一層輕紗,披覆在他的頭上。弗洛因德看不見那雙被黑布遮蔽的眼眸,但他心想,那必定會是這世上最美好、笑起來最動人的色彩吧。
那是身體尚未被「痛苦」吞噬的聖女,他希望聖女是個能每天都像這天一樣笑著的人。
當時的聖女還能像個正常的十四歲孩子,抱著因為受傷而仍是狐狸型態的弗洛因德,在聖殿裡跑來跑去。美其名曰介紹環境,實則是一場場無厘頭的大冒險。
如今回首想來,那段時光或許是弗洛因德縱橫無數歲月以來,最無憂也最短暫的記憶了。
「弗洛弗洛,你希望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就讓我來為你實現吧?」
那聲熟悉的呼喚將弗洛因德從魔法道具的研究中拉回現實,他抬頭望向臥躺在柔軟床榻上的聖女。那時夜色深沉,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櫺灑滿一室潔白,景色如夢似幻,讓弗洛因德一時恍惚,幾度錯覺自己是否誤入某本童話,成了目睹此景的旅人。
少年模樣的他低低笑了幾聲,語氣帶著慣有的調侃:「您是不是那種自以為拋出了深奧的哲學謎題,卻沒發現答案早就藏在日常裡的人?」並對於聖女賭氣鼓起雙頰的模樣視若無睹,又埋首於手邊未完成的魔法道具。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痛苦」的進食頻率越來越高。他開始希望聖女只是一個普通人,或者至少不用身負聖女之名。
如此一來,聖女便不必承受痛苦侵蝕,也不必與病痛長年為伴,更不必依賴藥物才能勉強支撐日常行動。弗洛因德並非嫌棄必須抱著聖女到處移動這件事,畢竟當初重傷的他,也曾被聖女這樣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
身為守護的概念,弗洛因德服侍過無數主人,早已習慣陪伴與別離。他認得心頭與日俱增的煩悶——那是每逢失去時,都會悄然來訪的老朋友、一個他從不歡迎的舊識。
「弗洛弗洛。」
弗洛因德在聖女的座位旁放下最後一朵白花,至此,聖餐儀式的佈置總算大功告成。他緩步走到聖女的身後,輕輕撩起細柔的長髮,專注地為聖女梳理儀容。
「您又要問我那道危險的問題了嗎?」
聖女笑了,笑聲卻藏不住疲倦:「怎麼就成了危險的問題?」
打理完聖女的頭髮,弗洛因德也沒有馬上離開。他站在原地,與聖女一同凝視著遠方即將開啟的大門。屆時,那些被痛苦折磨的人們將會魚貫而入。而等到聖餐儀式結束,再華美的聖殿也終將變為荒蕪之地。
「因為您真的會實現它。」
每次都是這樣。他說他希望聖女每天笑著,於是無論背負了多少痛苦,聖女臉上的笑容從未褪色;他說他希望聖女只是個普通人,於是聖女再也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病痛。
所謂禍從口出,還真是被弗洛因德親身體驗了一番。以能言善道聞名的巡航者,面對聖女竟還不得不三緘其口。
「也就只有你會陪我聊天了啊。醫生和神父總是很忙,書記對我太過拘謹,而且你也知道信眾根本不是能成為朋友的對象。」
每場離別都來得太過突然,又每個當下弗洛因德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態墜向最壞的結局。
「但是最近連你也開始和我保持距離了,我已經不知道要找誰說話比較好了。」
那時的他還天真地慶幸,聖女終於願意敞開心扉了。
「我是不是給大家造成了麻煩?真是個壞孩子啊……」
直到瘦小的身軀往前傾斜,撲通一聲跌入花海,在繁花簇擁下沉眠不醒,他才意識到,他終究沒有成功守護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