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次作為「守護」所踏入的世界,是宛如理想國的烏托邦。
這裡的人奉秩序為至高無上的準則,固執程度從每本書都必須依照高低差整齊排列,到連天氣都想納入控制,凡事皆須遵從井然有序的法則運作。
弗洛因德可以斷言,若他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彬彬有禮,那全都得歸功於烏托邦留下的後遺症。
有些習慣就算想要擺脫,揮之不去的罪惡感也總如影隨形——好像一旦遺忘,便是對那位王女的辜負。
王女,烏托邦的準領袖,雍容大度、溫文爾雅,與完美二字毫無偏差。唯一遺憾的是,她活在不允許表露過多情緒的國度,所有人的喜怒哀樂全由秩序中樞統管,即便是王女亦無例外。
當時,還在適應全新的世界與狐狸的軀體,既無知且飢餓的弗洛因德,竟以搶劫王女手中的蘋果,如此荒謬的情節開場。
她選中了弗洛因德作為朋友。夜深人靜時,她會披著斗篷偷偷造訪他棲身的森林。受烏托邦之外的狐狸影響,感染了自由氣息的王女把秩序、禮貌通通拋諸腦後,一人一狐共度了數不清的夜晚。
那麼漂亮的女孩子,笑起來當然也好看。
弗洛因德總算明白,腦中縈繞不去的私語,它口中所謂的「守護」究竟是什麼含意。
是讓這個笑容永不止息的意思。
然而,王女卻在某日淚眼婆娑地告訴他:即將登基的她,往後再也不能溜進森林找弗洛因德玩了。
於是弗洛因德闖入典禮,掀起混亂,順帶踢了幾腳王女討厭的政客,讓向來形象肅穆的王女當眾笑得前仰後合。
他催促王女跟他走,他要帶她前往世界的邊界。但就在王女抬起腳奔向他的那一刻,她當場被秩序中樞處決了。
那他呢?他……
……他逃了。理所當然的。因為他無法理解死亡。
「純水晶凝縮液、記憶凝膠、變形油……我想這次的道具用這些就差不多了吧。真是的,要被卡莉露小姐和潮大人發現我是製作魔法道具的高手了,好困擾喔!」
第二次的世界,他來到了魔法與科技共存的學術都市。為避免重蹈覆轍,弗洛因德特地請教私語:有沒有辦法避開那些會笑的人?
私語指引他揀選了「理性」的碎片,他便遇上了那名視軟實力為糞土的天才魔法師。
魔法師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異質,不顧他心情和意願的那雙手直直伸來,不由分說就將他打包回家。
他目中無人、意氣風發、沒日沒夜地瘋狂追逐魔法知識。弗洛因德見過無數優秀學子爭相成為他的助手,卻每個都被嫌棄「缺乏思考」「廢話太多」「能力不足」,手一揮便把所有人逐出門。
最後這孤高的一匹狼身邊,也只剩下好不容易才學會變形魔法的弗洛因德,充當他的實驗助手。
雖然魔法師不似王女親切,常因實驗失敗動怒,但弗洛因德卻適應良好地漸漸掌握了與他相處的節奏。久而久之他還覺得:魔法師只是個社會菁英,而不是位高權重的人真是太好了。
或許他們可以就這樣相伴彼此,直到魔法師壽終正寢。
一日清晨,魔法師消失了。
為什麼魔法師不見了?真的很抱歉……他也想知道為什麼?他翻遍了整個房子、每個角落,跑去魔法師曾帶他去過的每個機構、問過每個他們認識的人,但哪裡都沒有魔法師的下落,就好像他從不存在。
無聲無息的,連張道別的紙條都沒留下,連消失前夜的最後一句話都只有冷冰冰的「貝霍特,幫我整理這份資料」——一根毛都找不到,他要這些羅列詳細的資料幹嘛!
當他推開連結世界碎片之海的門扉,他又明白了新的自我:不把感情當一回事的人,好像也不怎麼適合他。他想守護的人說沒了就沒了,那位魔法師似乎還真的對他沒有半點留戀。
「這次的道具大概要使用時間魔法吧?我記得是這樣畫的……先在模具底部畫上魔法陣,再將凝縮水、凝膠和變形油混合,把調和好的水倒入模具內冷凍三小時……」
第三次的世界,是戰火紛飛的蒸氣帝國。政治角力與幫派衝突輪番上演,他第一次「下手」也是在這個世界。
私語這回告訴他:其實他可以不必每次都以流浪者的身分開始。弗洛因德恭敬不如從命地接受了私語的安排,成為了策士,輔佐一名心思深沉而謹慎,善於攏絡人心的女性革命家。
蒐集情報、解讀暗號,偶爾不得不擔當誘餌,或以口才與政敵周旋——他把在烏托邦學到的冷靜,還有學術都市得到的魔法全數用上,屢次化險為夷。
恐怕是戰爭淬鍊的情誼比黃金還真實,又也許是拜吊橋效應所賜的錯覺,總之弗洛因德和革命家在戰友們的慫恿下,成為了戀人。
那位英姿颯爽、鐵血果決的女傑,在他面前卻會展露少女般的純情。誰能想到,平日被大家調侃戲稱「男人婆」的革命家,也會渴望被當成公主捧在手心呵護?
弗洛因德就沒想到——但他看到了。看到革命家欲蓋彌彰卻明目張膽的願望。
他為了滿足革命家,不惜拉下臉向私語求救該怎麼做才好,又和成天白日做夢的拖油瓶成為了戀愛諮商的朋友。
沒辦法,誰叫他喜歡的人就好這口呢?
壁咚?他身高不足,一百六十公分對上一百七十八公分堪稱絕望;公主抱?他力氣太小,孱弱的手臂怎麼可能支撐得了六塊腹肌……
那就求婚吧。軟弱無力的弗洛因德,你抬得起的只有她的手和那枚象徵守護的戒指了。
第三次的世界戰亂遠比前兩個世界還要嚴重,戰火和血腥是他的日常,他在這個世界領悟了死亡代表什麼。
——同時他也在這個世界,認識到原來除了他以外,還有其他巡航者的存在。
不是每個巡航者的使命都是守護,有些巡航者是為了背叛而來。
當他察覺教他怎麼談戀愛的拖油瓶,和他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巡航者時,刀刃早已刺穿革命家的胸膛,腳邊倒著其他戰友的屍體。「背叛」笑得猖狂,嘲諷她的犧牲荒唐滑稽,這齣白癡愛情戲碼,讓他的使命更臻完美了。
感謝你的努力,我的好同事。希望未來每個世界,都能與你同行。
自此,被追殺的生涯漫無邊際地展開了。無論橫越多少世界、無論變形成什麼模樣,「背叛」總能找到他。有時他甚至還會攜來「破壞」、「掠奪」,以及其他使命和「守護」相悖的巡航者。
最終——也就是不久以前——他負傷墜入了聖女所在的世界。
「鏘鏘鏘鏘——魔法冰塊大功告成!這下兩位大人的調酒肯定也會變得更棒了吧!欸?如果他們太開心,非要請我吃草莓蛋糕的話,那該怎麼辦才好呢?……哎呀,那我也只好欣然收下這份美意囉!」
弗洛因德帶著理應「可以成為任何人」的魔法道具,離開聖女的床邊,踏上前往夾縫酒吧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