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聖女死了。
——不,嚴格來說,這個狀態能算是「死了」嗎?
躺在百花之中的軀殼完整無瑕,輕輕牽起他的手仍能感受到令人眷戀的溫度,只是不管再怎麼聲嘶力竭地呼喚他、為了他的沉睡哭得不分晝夜,他也絲毫沒有甦醒的跡象。
時間久了,聖殿裡的所有人才逐漸認清一個事實:會用星星為他們編織搖籃的聖女已不復存在。曾經他有多耀眼,如今他的離去就顯得有多無情。
但畢竟星星總會殞落。
負責照料聖女體況的醫生陷入無止境的研究,一心想找到方法讓聖女醒來;紀錄聖殿一切大小事的書記很擔心大家的情緒,卻難掩自己也對此深感無措;統整聖殿的神父看似毫不在乎,但她一直都是那副撲克臉、從無變化,因此也難推斷她是否有在考慮什麼。
而他,弗洛因德‧貝霍特,一介打掃環境、和信徒聊天,除此之外別無他用的小小執事——正是決定收拾行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傢伙。
聖女已死,他的存在不再有意義。
……「又」不再有意義。
走出聖殿,他看見了灰色天空底下無比混亂的世界。能夠吞食痛苦的聖女沉睡不起,無法消化痛苦的人們便四處點燃狼煙,好像只要武器揮得夠用力、辱罵喊得夠大聲,痛苦就得以解放。
他們說,聖女的存在打從一開始就是場騙局。聖女明明約好了會平等地吃掉世人的痛苦,如今卻拋下他們揚長而去,這難道不是故意要置人於死地嗎?國家的恐慌難道不是因他而起嗎?聖女難道不知道這麼做反而會讓所有人更痛苦嗎?
這不是背叛,難道是成長的轉機嗎?
直到一顆石頭朝弗洛因德砸來,他往源頭望去,看見淚水縱橫的小孩對著他怒吼:「你不是聖殿的人嗎?聖殿的人不應該保護聖女嗎?為什麼會讓聖女死掉啊!」
「如果你們做成這樣,待在聖女身邊的人是不是你們根本無所謂啊!」
面對孩子憤怒的指控,弗洛因德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所以他決定無視那孩子,繼續漫無目的地走向通往下一個世界的路。
這個世界不行了,那就去下一個世界。如果下一個世界又不行了,那就去下下一個世界。身為超脫次元存在的世界巡航者,他早就習慣如此度日。這次不過是聖女的笑容太讓從沒見過光的他捨不得,多停留了一陣子而已。
然而,儘管他已背離孩子,那道稚氣聲嗓卻未停止。
「你要逃嗎?逃去不用面對我們的地方嗎?逃去沒有痛苦,也沒有聖女的地方嗎?」
——逃去不用守護任何人的地方嗎?
……
內心的空洞驅使著弗洛因德的腳步。回過神來,他已經來到世界的邊界。
周遭沒有惱人的噪音,唯有無所適從的空白,以及在他前方突兀矗立的門扉。一旦打開這扇門,下次再回到這個世界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更有可能再也不回來。
他和其他人不同,他很清楚是什麼殺死了聖女。
是渴求生命被賦予意義的他們,是希冀向善的虔誠有所回報的他們,是畏怖痛苦的他們,是打造出聖女的他們……
是「我們」殺死了聖女。
弗洛因德無力轉動門把,向來運轉快速靈活的腦袋,此刻卻像是被漿糊黏住。他嘆了口氣,就如無視那個孩子一樣,也毅然決然地無視了自身本應鮮少產生的鬱結。
從今往後,無論聖女在他記憶裡印下如何美麗的記號,都和他無關了。
於是他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