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附近的港口他來過,記得父母和朋友在海灘上的酒館和其他朋友們把酒言歡,總是窩在家裡的安捷對吵鬧的氛圍有點不習慣,但喜歡看木造的小酒館用上許多裝飾燈泡讓它在夜裡閃閃發亮,外頭的座席有著來自各地的友人在此相遇與相識,也許此夜一過、太陽升起、船一開,下次見面又是一年半載。
所以大家抓緊時間去暢談整夜,安捷喜歡人們的這個模樣。
他還記得自己被傑克從背後牽著雙手一起在夜裡的沙灘散步,和酒館稍微拉開點距離海邊就變得相當安靜,遠方傳來的嬉鬧聲反而更襯如此。
安捷不特別喜歡水,對海邊一切戲水的活動都提不起興致。但海潮的聲音令人安心,從腳縫中溢出的沙子也是。
「哥哥,為什麼我們不像?」
他們隨意地坐在沙灘上談天說地,星星在無雲的夜裡佈滿天空,安捷的小手抓著傑克的髮鬢,正是好奇心最盛的年齡,瞪大眼睛想把傑克看得仔仔細細。
他們的頭髮不像,傑克的頭髮是銀白色的,細長又柔軟,他的是茶黑色,而且髮絲摸起來扁扁的。
傑克的皮膚也很白,稍微用力被他抓住就會留下紅色的痕跡,深藍色的眼睛仔細一看可以在裡頭看見星空那樣閃閃發亮,所以安捷喜歡看傑克眨眼睛,淺色的睫毛會像流星墜落在夜裡,那雙眼又會專注盯著自己,令人著迷。
「是嗎?我覺得我們很像呀?」
傑克將安捷攬進懷裡,讓孩子側坐在自己的腿上,細沙將兩人的衣服弄得一團亂,但他們並不在意。
「想睡覺的時候都會縮成一團。」
「我縮成一團了嗎?」
「縮成一團囉!」
安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反應逗得傑克呵呵笑,孩子又追問:「還有呢?」
「唔──很多耶,還有吃東西的口味啦、對事物的喜惡之類的。」
安捷噘起嘴巴,不是很滿意答案的樣子。傑克注意到了,他知道弟弟想說的是相貌的相似與否,但這對他來說反倒不重要,他們個性也大相逕庭,但論舉手投足的氣質、彼此之間的默契,或小至生活習慣,傑克相信他們湊在一起,不會有人質疑兩人的手足關係。
「那……安捷和我都有一對短尖耳的部分滿像的吧?和人類混血的狀況能留下這對耳朵很少見唷。」
安捷摸摸自己的耳廓,重複著傑克的話詢問:「很少見嗎?」
「嗯!和其他精靈的長耳朵也不一樣,是能聽見星星聲音的耳朵。」
「安捷也聽得到嗎?」安捷又問。
「聽得到呀,你試試看。」
安捷深呼吸,想排除掉海浪與遠方觥籌交錯的聲響,正要靜下來仔細聆聽天空時,耳朵卻被傑克用手指塞住,一瞬間世界寂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那節奏代替了海潮,心跳則是拍打岸邊的韻律,他茫然地抬頭看向哥哥,用眼神詢問此舉動的用意。
「抱歉抱歉。」傑克將手鬆開,笑瞇了眼解釋。「星星都很壞心眼,想想不聽也罷,別聽了。」
傑克既然這麼說,那就不聽了,安捷乖巧地點點頭,停頓半晌,又問:「哥哥聽星星說過什麼呢?」
傑克突然收斂臉上的笑意沉默了下來,望著海平面上的月亮,安捷順著視線看過去,又抬頭看傑克的眼眸,這裡的月亮比遠處的還美,墨藍色的虹膜變得不像星空,更像此時此刻的海,能嗅到一點潮濕的水氣,有點鹹鹹的,而月影倒映在其中。
傑克像是在內心反芻了一番,終於開口。
「在我十來歲的時候,月亮主動跟我說過話。」
安捷躺在哥哥身上靜靜等待故事繼續往下,他感覺傑克抱著他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他說,我終其一生最愛的,會是與我血濃於水的弟弟;而我也會從他身上得到他全部的愛。」
安捷聽了,不太明白。
「這樣說很壞嗎?」
傑克笑笑地抱緊安捷,揉揉他的小腦袋。
「很壞喔,所以安捷不要理他們!」
那預言像是咒語,從那一刻開始他變成殘缺的人,在星空之下感覺到自己的不完整,必須花力氣去等待一個獨立的個體被引力牽引著降於世上,這未免太過強硬而不講理。
酒館方向傳來呼喊聲,兩人的母親朝著此處招手,看來聚會已經告一段落。
傑克將安捷直接抱了起來,低頭看懷中的人已經要睜不開眼睛。
「安捷,我們回家吧。」
孩子睡眼惺忪地點了點頭,朝著傑克的下巴落下一個吻。安捷想,傑克一定不知道,月光照耀之下的星吏在黑暗之中看起來閃閃發亮,比起其他的生物都要顯得備受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