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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萬聖夜。

　　即便不善與人打交道，萊恩也會在這個歡笑聲大肆渲染的夜晚，根據長年累積下來的習俗，事先準備許多糖果等待鎮上遊行的孩子們敲門要糖吃。

　　結果就是引來愛里的不滿。

　　愛里不懂為什麼向來遠離人群的萊恩，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顯得特別開心，他總會提早數日上街採買五彩繽紛包裝的零食，卻不准愛里把它們任何一顆放進嘴裡。

　　「你不能吃。」萊恩神情嚴肅地拒絕愛里伸出手的央求，轉身就把糖果通通鎖進愛里撬不開的箱子裡。

　　老實說，愛里對於陸地上的吃食真的沒有太大的執著。令他不高興的是，每當萊恩分送糖果給那群人類孩子時，臉上總會揚起的淡淡微笑。

　　明明平常也很少露出那樣柔和的神情。他不甘心地想。

　　如果自己吃了糖果並表現出開心的模樣，萊恩或許也會對自己揚起那淡漠卻溫柔的笑容吧，愛里如此認為，並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嚐到傳說中的甜美滋味。

　　薄暮的紫紅餘暉燃盡，夜幕伴隨點點星屑傾瀉，清點完今日的漁獲後，愛里跟隨萊恩一起踏著月光滿盈的石子路回到民宿。鵝黃色的街燈一盞一盞亮起，回到家的萊恩也打開玄關台階前的小燈，向整個城鎮的孩子表示歡迎。萊恩如往年慣例地將在海裡吃飽喝足的愛里趕上樓去睡覺，可這次愛里卻堅持要留下來守夜。

　　「今年愛里也想送糖果給大家！」他說，一邊把白色被單罩住全身，彷彿夜遊的小幽靈，高舉雙手在萊恩身邊轉來轉去。「我想發，分給我一些嘛——」

　　拗不過愛里的萊恩最終在儲藏室翻出一個南瓜提籃，把五顏六色的小點心全都放進裡頭，刷拉刷拉的聲響像極了海沙摩擦的音色。然而，眼尖的愛里卻發現，萊恩在抓取時刻意避開了其中的幾個深色包裝，似乎不打算給他有任何機會拿到那些「特別的」零食，他很快意識過來，這就是萊恩一直不願意讓他碰糖果的主因。

　　「給你。」萊恩將提籃交給愛里，並溫和地叮囑道：「等等有人敲門來拜訪的時候，記得要對他們溫柔一點，別嚇到他們喔。還有，記得千萬不可以偷吃——」

　　「知道啦！我已經吃飽了，才不會咬他們哩。」他朝萊恩吐舌反駁，像極了鎮上那群搗蛋的人類幼童，既頑皮卻又惹人憐愛。「萊恩儘管交給我吧。」

　　語畢，今夜的第一位訪客恰好搖響門鈴，負責分送禮物的小幽靈蹦蹦跳跳地前去應門。你們好呀。他揚起甜美的笑容向奇裝異服的孩子們問好，未等他們答話便迅速往他們的懷裡塞了各一把糖果後關上大門，轉過頭向萊恩投來期待褒揚的目光。

　　「愛里啊……」萊恩扶額，不知道將這個任務交付於一名性格強勢又沒什麼耐心的鮫人究竟是對是錯。

＊＊＊

　　萬聖夜已過了大半。

　　絡繹不絕的訪客令愛里不禁懷疑鎮上是否真有那麼多人類小孩；而即便自己每次都盡可能地分送多一點零食出去，萊恩總能夠變出更多的小彩糖，並在南瓜提籃將要見底前主動替他添滿，讓愛里始終找不到機會接近那些被萊恩遺留的「特別的糖果」。

　　要是過了午夜，今年就沒有機會了哪——！愛里在心裡焦急地嘟囔，沒注意到一名孩子尚未完全退出玄關便迅速闔上，年幼脆弱的女孩當場嚎啕大哭起來，驚動屋裡的青年前來查看。

　　「哇啊、你沒事吧？讓我看看有沒有受傷……」萊恩蹲下身緊張地檢查，所幸對方似乎是在門板砸中自己前及時退開，比起傷勢的疼痛更像是被過於粗魯的舉動嚇到。

　　看著萊恩柔聲安撫哭泣的孩童，愛里這才驚覺自己做了錯事，想要上前關心卻又顧慮著萊恩緊皺眉頭的神情。猶豫了一會兒，選擇悄悄放下臂上的南瓜提籃退到屋裡去。

　　稍早被萊恩特別揀出來的零食此刻變得唾手可得，愛里抓過一把捧在手心，五味雜陳地盯著深色包裝。他原本只是好奇糖果究竟有何等魔力，能夠讓平時不苟言笑的萊恩咧開溫柔的笑容；可現在由於自己的疏忽，反而讓萊恩感到困擾了。

　　——糖果呀糖果，如果你真的擁有使人開心的神奇力量，能不能也將這份奇蹟分送給我呢？

　　銀髮的鮫人輕輕撕開包裝，將深褐色的方形小塊塞進嘴裡。

　　「愛里？愛里！」

　　青年急切地呼喊令愛里瞬間回過神，下一秒臉頰就被萊恩慌忙地捧住。

　　「愛里、你不能吃那個！快吐出來——」

　　咕嗚。

　　跟著口水一起吞進去了。

　　過於激動的制止驚地讓愛里下意識把嘴中的巧克力嚥下去，這下子萊恩更是惶恐，捉緊愛里的雙肩顫抖地追問：

　　「愛里，你、你沒事嗎？會覺得呼吸困難或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而愛里僅是眨了眨那雙滿是無辜的艷紅色雙眼，不解地歪頭。

　　「沒有啊？」他頓了一會兒回味口輕里殘存的甘醇，隨後語氣不悅的反問：「是說萊恩，這個糖果很好吃耶，你其實是想偷偷藏起來自己獨享吧？」

　　聞言萊恩先是一愣，接著像是如釋重負那般抱住愛里，舒心地笑出聲來。

　　「什麼嘛，害我白擔心這麼多年……愛里你沒事就好。」

　　萊恩溫煦的嗓音伴隨擁抱迴盪在愛里的耳畔，讓他一時之間也消了氣，緊緊回抱住對方。

　　或許萬聖節，真的是一個帶給大家歡笑與幸福的日子。他們如是想。

　　P.S.魚類不能吃巧克力，但鮫人大概可以。（？）

萊恩盯著桌上的洋蔥，又轉頭看了看在旁邊睜大眼睛裝無辜的艾里，

「這些⋯⋯是什麼？」

「婆婆送來的洋蔥啊！」

「我知道是洋蔥，但，會不會有點太多了？」

萊恩轉了轉手腕，指尖圈出桌上的洋蔥小山。

「欸？還好吧！婆婆說，做什麼料理都要放洋蔥！做什麼料理都可以放洋蔥！連我看小說都看到有人放洋蔥！」

「⋯⋯那個不是真的放洋蔥，好吧。」

對於艾里喜歡洋蔥這件事，萊恩不怎麼訝異，畢竟她嗅覺靈敏、酷愛刺激性高的食物，擁有刺鼻、辣眼特質的洋蔥會受青睞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有什麼料理能快速消耗洋蔥呢？

最後由艾里拍板定案，歐姆蛋包飯配上咖哩最棒了！

萊恩煮飯時其實不喜歡艾里在廚房，他總覺得她不能太近火、也不要太近刀，這樣太容易受傷了。艾里對這件事沒什麼意見，只是依然賴在廚房。

做咖喱是最簡單的料理了，感謝現代科技的發達，只需要一塊咖哩塊就能濃縮起所有誘人的香氣。

艾里搶著把所有蔬菜清洗、去皮，萊恩將遞過來的紅蘿蔔滾刀切成三角、馬鈴薯去掉殘留的皮切塊、最後是已經剝開外層的洋蔥。

「等等喔！」艾里叫住萊恩，轉身跑進房間翻找東西，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副蛙鏡，「給！這樣就不怕哭哭了！」

其實萊恩是知道去除洋蔥辛辣的方法的，只不過既然艾里喜歡這樣的味道，那便不用了吧，但萊恩還是驚訝於她也知道洋蔥會使人流淚。

萊恩將洋蔥切半，放平在砧板，水平切了五刀，又縱向切了兩刀，最後一刀落在洋蔥的根部，俐落將洋蔥切成寬度剛好的條狀。繼續切，卻突然聽到吸鼻涕的聲音。

「你⋯⋯你怎麼了？」萊恩伸手想要擦去艾里的眼淚，又想起手上是洋蔥，卻被艾里一把抓住輕舔了一下指尖，

「嗚⋯⋯洋蔥⋯⋯好辣好香，感覺就好好吃喔嗚嗚嗚嗚！」

萊恩耳朵尖透出一點紅，抽回自己的手忙向艾里討要下一顆洋蔥。

先在湯鍋裡放入油和豬肉塊，一定得是肥瘦相當的，輕輕拌炒再放入一把洋蔥。

「噢！！好香好香！婆婆的洋蔥好香！」艾里的鰭拍打著臀部。

然後將馬鈴薯、紅蘿蔔投入鍋內，再倒進足量的水，湯鍋的選擇也很重要，要讓所有蔬菜進鍋的同時，咖哩塊上標明的水量得剛剛好沒過蔬菜，順手將切成小塊的咖哩塊丟進鍋裡，小小的水花馬上泛出棕褐色。

艾里看著旁邊遺留的洋蔥和一小部分紅蘿蔔，伸手就準備將它們抓起來丟進鍋子，結果馬上聽見在冰箱翻找食物的萊恩說：「別動！那是要煮別的，你先去煮飯吧！」

洗米對艾里來說也充滿吸引力，可能是將手穿過米間的感覺很像踏在砂礫灘上，也可能她只是單純覺得有趣，

「萊恩！我這樣水對嗎！」萊恩看了一眼大致高度便點點頭。（量水位這件事對艾里來說意外是件難事，或許是因為對萊恩來說標準只有「高出半個指節」一種，但艾里的手指頭無法準確辨認「半個指節高」到底是多高。）

爐子放上另一口鍋，萊恩拿出高麗菜，剝下外圍的葉片，稍稍對折便將它切成條。這次萊恩先放了油和洋蔥，翻炒爆香，又拿起水壺倒水，再來是高麗菜，最後是紅蘿蔔，洋蔥放了好多好多，整鍋湯綠油油的都是洋蔥香。灑上鹽、旋轉出胡椒、蓋上鍋蓋。

「你在煮⋯⋯洋蔥湯？！」艾里思索了一下。

「嗯，畢竟消耗洋蔥，這個料理應該很適合吧？」萊恩點頭。

接下來就是等待，等待洋蔥變軟、釋出水份，留下甜味。

萊恩又掀起咖哩鍋蓋，丟入剛剛一直沒放進去的洋蔥，稍微拌攪，再喊艾里去盛飯。將咖哩鍋移開瓦斯爐，換上小平底鍋，萊恩拿出雞蛋和牛奶，攪散蛋白和蛋黃，倒入約一匙的牛奶讓蛋液更加絲滑，再濾出過於濃稠的蛋液。

平底鍋裡的油正劈啪響，倒入蛋液讓它們更為興奮，此時最重要的是不隨之起舞，等到歡呼聲漸小再開始以筷子轉圈，直到蛋液變成完美的蛋包飯的皮。

第一份進了艾里的專屬盤子，第二份（過濾的蛋液、過於濃稠的蛋液和更多的牛奶）則是進了萊恩的。

艾里早早將蛋包飯、洋蔥湯擺好，看著兩碗色澤略顯不同的咖哩似乎是不知道該選哪碗。將色澤較重的碗推向艾里，

「洋蔥煮不夠久，辣，我的有再加點牛奶。」

　　金黃色的咖哩在鍋子裡滾動，食材與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在小島上四溢，連原本還在看萊恩手機的艾里都被香味吸引著聞香而去。

　　萊恩拿起鍋杓舀了一些咖哩嘗味道，好辣，看樣子辣椒加的量對艾里來說應該夠多。

　　才剛想到艾里，萊恩就看到一對藍色的尖耳朵在眼前晃動。艾里一臉認真地看著快要熬煮完成的咖哩，眼睛閃閃發光的，眼裡的期待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快煮好了。」萊恩攪了攪鍋裡的咖哩醬，各種肉塊、馬鈴薯、胡蘿蔔、洋蔥無一不包覆在金色的咖哩醬裡，在光線的照射下，好似純金般璀璨奪目。

　　但萊恩果然還是比較喜歡艾里眼中的光。

　　「萊恩！可以吃了嗎？」艾里迫不及待地晃動萊恩的手，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盯著萊恩，彷彿再不給他吃咖哩，他就要把萊恩吃掉了。

　　「可以了。」萊恩實在抵擋不住艾里的眼神，反正咖哩也差不多煮好了，於是他吩咐艾里拿碗過來盛。

　　剛煮好的咖哩有絲綢般的光澤，萊恩將咖哩盛進艾里的碗。

　　看著自己碗裡的佳餚，艾里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都還沒等萊恩幫他盛飯，艾里就一口氣把咖哩全部吃下肚。

　　「好好吃！」溫熱的咖哩在艾里的嘴裡流淌，肉塊和其他食材也燉煮到剛剛好的程度，入口即化，而且辣度還剛剛好！

　　艾里用味蕾享受著柔軟與刺激編織而成的舞蹈，幸福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我都還沒幫你裝飯......」雖然早就知道艾里吃東西都一口塞，但這次艾里的臉看起來特別幸福，令萊恩心底暖暖的，他只要艾里開心就好。

　　看著艾里身上的鰭開心地晃動，萊恩也心情愉快地盛了自己的份，拿起放在鍋子旁的椰奶加到自己的碗裡。

　　「那是什麼？」將嘴裡的東西全吞下肚後，艾里好奇地湊到了萊恩旁邊。

　　「是椰奶喔。」

　　艾里疑惑地看了看瓶子裡的白色液體，形狀和顏色都像牛奶但好像又不太一樣。

　　「為什麼要加這個？」

　　「因為加了這個咖哩就會有奶香味。」

　　「什麼！那我也要！」

　　艾里拿起裝著椰奶的瓶子，將整瓶椰奶倒進鍋裡。

　　「這樣咖哩的味道就不會那麼刺激了喔。」

　　「沒關係，萊恩喜歡奶香味對吧？」

　　「是沒錯......」

　　「那艾里也喜歡！」

　　艾里笑嘻嘻地挖了一大口咖哩放進嘴巴，臉上的笑容是幸福的最佳證明。

　　「好吃！」

　　萊恩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舀起一口咖哩放進嘴巴，咀嚼，吞下。

　　溫暖的感覺從胃漫延到心尖。

　　不是因為咖哩，而是因為眼前的，比咖哩還珍貴的存在。

過於白皙的雙腿隨著身體主人輕輕哼唱的旋律晃動著，艾里跪在高腳椅上，半張身子忍不住湊近流理台，看著蔬菜在轉眼間的刀起刀落之下變成不同形狀，再被各個分類到不同的盤子中備用，艾里的視線追著青年手上的動作跑，好奇地看著萊恩流暢的料理步驟。

燒熱的湯鍋在放入奶油之時便滋滋作響，等到奶油塊融化成淺金色的油狀，萊恩順勢投入洋蔥絲翻炒，滋拉滋拉的聲音聽著像音樂節拍，於是艾里悄悄調整自己哼唱的節奏，將廚房的聲響納入這場雙人演出的範圍。

當洋蔥炒軟後也微微上色，一旁待機的雞肉塊便成了第一波援軍，與洋蔥絲並肩作戰抵抗熱油的侵襲，而後胡蘿蔔丁和馬鈴薯丁也趁勢投入戰場，在熱鍋中被萊恩手裡的木勺攪動著來回翻滾。

湯鍋裡滋拉滋拉的聲響沒有停下，直到投入作戰的援軍雙雙舉起白旗，青年便倒入清水，讓它們一同被水淹沒，原本滋滋作響的躁動也頓時止住，全部隔絕在鍋蓋底下。

而等待燉煮的過程也不無聊。掌心撐在檯面上支起身子的艾里這次除了擔任指揮家，還負責堅守崗位，看守今天這頓晚餐是否按步成為一餐美味可口的佳餚。

她注意到湯鍋鍋蓋上先是聚集一層薄霧，伴隨鍋內溫度升高，霧氣逐漸轉變為細小的水珠，順應鍋蓋略帶的弧度積少成多，一點一點地移動路徑，最後滑落到鍋蓋邊緣，就這麼反覆進行著。

待一旁的計時器發出聲音，節省時間整理廚房的萊恩走過來摁下按鍵，將雙手洗乾淨後，正看著艾里認真觀察湯鍋的模樣，卻不料對方突然抬頭看向自己，圓眼裡盡是按耐不住的好奇與期待，急聲詢問他是不是煮好了。

「嗯，快好了。」萊恩的臉上沒有浮現過多表情，只是點頭回應對方的疑問，並在開蓋之際出聲提醒艾里道：「小心燙。」

隨著鍋蓋掀開，一陣熱氣騰騰的白煙冒出，新鮮食材燉煮的清香不著痕跡地飄過，艾里忍不住湊近多嗅幾下，臀部兩側的鰭加快速度拍打著，出賣身體主人此時很是激動的心情。

萊恩將對方的情緒反應收進眼底的同時，投入預備好的咖哩塊以及一些提味用香料粉，兜著湯勺在咕咚咕咚的湯水中融開，隨即一陣濃郁的咖哩香在廚房中散開，惹得眼神為之一亮的艾里興奮地跳下椅子，像訓練有素的士兵一樣舉起右手高聲報告「艾里來盛飯！」，便踩著愉快的腳步繞過流理台，打開飯鍋，在兩塊款式一樣的盤子上鋪好熱騰騰的白米飯。

Fin.

　　咚、咚⋯⋯

　　陽光傾注的午後，艾里正因為太過無聊，把用來裝飾花器的透明玻璃珠，一顆一顆往為了徹底刷洗乾淨而清空，此刻只盛裝了清水的水族箱裡扔。

　　打掃著民宿的萊恩雖然一刻也未曾停下動作，卻始終都注意著艾里。工作暫告一個段落後，就脫下厚重的橡膠手套，打開冰箱，翻出一個白色的保麗龍盒：

　　「一起來幫忙嗎？」

　　艾里尖尖的耳朵動了一下，最後一粒玻璃珠像水滴那般，沿著他的指梢滑落。他轉過頭，緋紅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向萊恩手中的保麗龍盒。萊恩像在開寶箱那樣掀起盒蓋，將內容物展示給他看：

　　「今天買到新鮮的螃蟹了，要不要做海鮮義大利麵？」

　　「我要！」

　　「那我們從食材開始準備吧！」

　　首先將螃蟹和少許的花椒，與一片紫蘇葉一起放進鋼製蒸籠。除了螃蟹外，萊恩還採買了草蝦、透抽以及蛤蜊。因此在等待水煮開時，就帶著艾里先處理其他食材。

　　「透抽要像這樣、從中間切開之後，把骨頭抽出來──」握著艾里的手，萊恩小心翼翼地指導他如何使用刀刃剖開光滑晶瑩的透抽：「菜刀很利，切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艾里沒有回應，視線已經移到了閃著銀色光芒的刀刃上。他的手指非常靈活，第一次獨自使用的菜刀，彷彿立刻變成了指甲的延伸。被他清理過，靜靜排列在砧板旁的透抽簡直就像忘記了自己體內原先有著一根透明的長長骨頭。

　　見識過他的「戰績」，萊恩在把蒸熟的螃蟹從蒸籠中移出後，就把螯以及八隻腳都卸下，盛在圓盤中，和另一個比較深的湯碗一起交給他。只把蟹殼留下自己處理。

　　「可以幫我把蟹腳的肉剝出來嗎？」看他立刻躍躍欲試地朝還飄著熱氣的蟹腳伸出手，萊恩趕忙再補上一句：「別燙到囉！」

　　憑藉靈巧的手指與尖牙，艾里很快就從形狀複雜的大螯與腳之中，把蟹肉全部挖了出來。瑩白的蟹肉，像剛從天空飄降而下的細雪一般，綿軟的堆積於湯碗之上。哼哼怎麼樣啊？是不是馬上就要把這個蟹肉，放到義大利麵的醬汁裡了？一定會非常好吃吧！艾里舔舐還殘留著紫蘇香氣的手指，望向還在以湯匙和殼奮鬥著，要將蟹膏掘出的萊恩。

　　沒想到在挖空了螃蟹的殼之後，萊恩竟沒有立刻開始熬煮醬汁，反而在銅鍋裡倒入些許的油，放上瓦斯爐加熱。並且吩咐他：「把這些肉填回螃蟹的殼裡吧。」

　　「啊？」艾里感覺頭頂冒出了好幾個問號，為什麼要特地把這些好不容易從又硬又刺的蟹腳中取出的肉，塞回蟹殼裡面？但因為萊恩馬上就以俐落的動作開始填塞，艾里也只能跟上。

　　所有蟹殼都被填得飽滿，萊恩又在殼的外頭裹上一層混合了香辛料的低筋麵粉，才送進油鍋之中。

　　「等到螃蟹冒著泡泡浮起來時要告訴我。」讓艾里為他顧著油鍋，萊恩總算開始準備義大利麵的醬汁。他將一粒番茄煮熟後丟進冷水中以去皮，再將這粒番茄搗爛，與奶油攪拌至完全混合後，避著艾里切了一些洋蔥，再和沒有打發的鮮奶油一起倒入鍋中。等到香氣隨著水氣一同飄散而出時，再依序放進總算吐完沙的蛤蜊、連著殼的草蝦、切好的透抽，以及方才挖出的蟹膏。

　　「浮起來啦！」艾里高聲嚷道，萊恩剛好把剛瀝乾的直麵，與醬汁均勻混合，盛入盤中，聽見螃蟹差不多炸透的信號，就把牠們一一夾起，直接堆放於麵的頂端。

　　「放涼就可以開動囉。」萊恩取來了餐具。握菜刀時那麼靈巧的手，拿著叉子與餐刀卻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幸好殼中的蟹肉原本就已經被他給剝好了，一點也不需費力便能從殼中掘出。直接沾附上裹粉，接觸到沸油的蟹肉表層酥脆而爽口。被硬殼給包裹住的內部卻仍然綿軟而濕潤。沾上像是木棉樹的花那般，呈現柔和粉橘色的醬汁時。蟹腳鮮美的香氣，與其他同樣來自海洋的鮮甜，以及奶油的綿密滑順完全融為一體。簡直就像與他相擁著，直接沉入了寬闊的大海。

　　「唔⋯⋯真好吃──萊恩你怎麼會知道螃蟹能這樣做？」艾里自然地好奇起了到底是誰想出這種能讓僅要蒸熟就非常美味的螃蟹，風味變得更加有層次的料理方式。

　　「這是我在北國的一家餐廳，吃到的料理。」萊恩回答：「那家餐廳已經不在了呢！」

　　低喃的同時。萊恩的眼神一下變得像是在凝視著，某個已在很遠很遠之外的地方。

　　「所以，想讓你也吃吃看我記憶中的味道。」

　　萊恩的聲帶，受話語振動造成的震波，以空氣作為介質傳進耳膜時。如同海水流過鰓之間一般，視覺、聽覺與味覺，忽然全部都在頭顱的中央匯聚。來自大海的鮮美香氣，與他曾見過的港都風景融合為一。

就算已經在永遠不可能返回的，很遠很遠之外了。萊恩還是要想讓自己看看，曾眺望過的風景，所以才以這味道──

　　「海真是寬闊呢。」艾里感嘆道，連自己，也不知緣由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