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黎明之約

「衣芙,新人來了,快進局裡。」

晨光悄悄地從窗簾下溜進來,衣芙終於睜開眼,惺忪的眼眶裡還殘留著昨夜狼狽的淚。

她完全想不起昨晚到底喝了幾杯,醉了幾回,吐了幾遍……

電話那頭還在嗡嗡作響,蒼老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在寬敞的臥房裡不斷迴盪著。

「衣芙!」聲音發出怒聲,朝著擴音器吼了出來,「給我醒來!」

衣芙轉了轉眼珠,身體連動也沒動,「酒老,昨晚是你把我灌醉的,現在又叫我醒來,你不覺得自己很搞笑嗎?」

「衣芙,我現在是妳的長官,叫我局長!我命令妳現在立刻給我下床,然後去洗澡,把妳那一身該死的自怨自艾給老子洗掉,穿好制服,給我來刑大!」

「長官,宿醉頭很痛,下不了床啊!」

「好,下不了床是吧,那我叫妳搭檔去把妳架回刑大。」

「酒老,您說笑是嗎?」說這話時,衣芙的鼻頭一酸,聲音哽在喉嚨處,「我的搭檔已經死了,還是您親自替她蓋棺的,您健忘啦?」

衣芙不知何時變得如此叛逆,如今的她完全是個醉爛的女人,光著身子,大字攤在深灰色的大床裡,連動也不動。

床頭的手機不斷傳來怒音,但她的眼珠只能聚焦在天花板上,看著天花板從一個大方形,變成一個小方形,又變成數個分割的塊狀。

酒老的聲音越來越遠,她感覺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腦海裡,似乎還有那些亡者的靡靡之音……

「寶貝,快走!活下去。」那是她第一個搭檔的聲音,男人虛弱又帶著酒嗓的哭啞聲,最後關頭將她推出火場。

「衣芙,我會想念妳的。」那是她第二個搭檔的聲音,是一個壯碩的女人。女人扁平的聲線,中氣十足,毫不遲疑地跟她告別。

為什麼死的是他們呢?這問題衣芙常常問自己,但是卻沒有答案。

是當年的詛咒嗎?她想著。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進入現在分發的單位,表面上是高北市警察局刑事大隊的人員,實際上是直屬於國防部專案獨立的開發人員,執行一連串關於生化武器的開發計畫。

但她從未露臉,刑警的身分能讓她避免掉許多麻煩,當然也能有不少行事上的便利和特權。因此身為她的搭檔主要的任務,就是幫她傳遞訊息,進入生化實驗中心將那些數據傳到刑大的系統裡,再由她進行審核和評估。

「讓我進去實驗室吧,這樣就不需要搭檔了。」衣芙多次跟長官要求,但那個為了她拿掉身上星星,坐在局長室裡的酒老,卻堅決反對。

「不行,妳是我們政府的人,等於是我們底牌,妳不能露臉。」

「但是我不想要那些搭檔替我犧牲。」

「實驗本來就有風險,他們既然要執行這個計畫,就應該要承擔風險。」

「不!我不要他們為我承擔風險。」

「妳錯了,他們不是為妳承擔,他們是為了國家!」

又是那句國家,將衣芙所有的不服氣打了回去。她當然清楚,生化武器的執行計畫不只影響一個國家,甚至攸關全人類的生存。

但是看著那些失敗的搭檔,一個個被當成間諜送上刑台,她要怎麼說服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呢?

床頭的電話不知多久沒發出聲音了,衣芙撐著昏脹的腦袋,視線裡還是一片模糊。

這裡是哪裡?衣芙環顧了四週後,只有一個結論。

這已經是酒老的慣用手段了,參加完上一個犧牲搭檔的告別式後幾天,酒老就會灌醉衣芙,然後趁機將衣芙換住處,搬到連她都不知道的地方。

從那個地方,重頭開始。

於是,她過往跟那些搭檔一起生活的空間和記憶,也被迫隨著時間逐漸淡化掉。

但是酒老不知道一點,衣芙的記憶力過人,即使強迫她換住處和生活環境,那些關於曾經的搭檔的記憶,還是不斷縈繞在她的腦海裡。

尤其是第一個搭檔,那個曾經是她孩子父親的男人……

衣芙又再度閉上眼,她連下床研究這間新房子的動力都沒有,就這樣又沉沉睡去。

但沒多久,急切的門鈴聲不斷傳來。

衣芙翻過身,又將身上的被子朝地面踢去,露出光滑的肌膚,裸露著胸膛壓進環抱的枕頭裡,左半邊的乳房被壓出印痕來。

沒多久,門鈴聲結束。

衣芙喘了口氣,將壓在乳房上的枕頭抓起,朝著另一側扔去。這些在床上翻滾的動作,全在她迷濛的睡意裡,不斷進行著。

這時,門鎖發出轉動聲,隨後帶著鑰匙圈甩動的敲擊聲,穿過玄關,走上階梯,朝著衣芙所在的臥房不斷靠近。

她想要起身,但是手腳一點力氣也沒有。

就在衣芙終於挪動起左手臂,又在一番掙扎下,放棄垂下時,臥房的門突然被人打開,傳進宏亮又帶著雜訊的聲音。

「長官,艾爾頓報到!」

衣芙被聲音一嚇,雙眼反射性地睜開。但她還挪動不了身體,攤開大字的裸體完全被吸附在床上,動彈不得。

「長官,艾爾頓報到!」

男人中氣十足的聲音不斷傳來,衣芙勉強自己終於清醒過來,但遲緩的手腳根本連拉被子來遮裸體的力氣也沒有。

她只能將所有的力氣,都集結在喉嚨上。

「啊──」

男人全身一抖,愣了半刻後才覺得尷尬,趕忙將臉抬高,雙眼直盯著天花板,不斷嚥著口水。

「你……你……你……你怎麼進來的?」衣芙顫抖呻吟著,身體一跳,直接朝著床底下掉落。

她終於看清楚,這是她第三個搭檔。

雜亂的鬍渣上還殘留著米粒,濃密捲翹的眉毛幾乎要連成一線,一頭凌亂厚重的捲髮,染成不藍不綠的銀灰色,幾乎要遮住半張臉,就像是頂著一顆彩球那樣。

短過於膝蓋的褲子,將大腿邊的腿毛嶄露無遺,上半身穿著白色的背心,露出肩膀上的肌肉。

衣芙縮在床邊,用著半粒眼珠的視線不斷打量著。

她盯著男人的肌肉看。

不會吧?黏土?衣芙越盯,越用力。

男人似乎發現她的目光,順著眼神朝著自己的肩膀看去,隨後拉開嘴線,露出上下兩排異常潔白的牙齒。

「呵,酒老說,長官您喜歡肌肉男。」說完,男人順手將自己肩膀上的黏土挖下,整整兩大塊,朝著地上一丟後,男人的肩膀頓時呈現紅腫。

「啊呀!裝了一整天,重死我了。」男人扭著自己的肩膀,發出嘎嘎嘎的關節轉動聲。

衣芙不斷嚥著口水,她想問這男人到底是誰?但是她也很清楚,能在第一時間擁有她「新房子」鑰匙的人,就是她下一任的搭檔。

天啊,她衣芙是做了甚麼違背天地良心的事嗎?為什麼要派一個如此噁心的男人來當她的搭檔?

「滾!」衣芙一手將被子壓在胸口,一手指著門吼著。

「這可不行,長官,我是妳的搭檔啊!酒老說從今以後,我得跟妳形影不離,把妳當成我的甜心守護!」男人抖著腳,帶著痞痞的聲音說,「來,甜心,我們下床穿好衣服,一起去局裡報到啊!」

「給我滾!」衣芙一聽,隨即暴怒。她雖然早就知道這個可能,但是親口聽見時還是令人覺得憤怒。

沒多久,男人在衣芙砸亂房間的檯燈和扳倒整座衣櫥的混亂下,終於願意滾出房門。

衣芙的酒醒了,但劇痛的頭還是讓她表情十分猙獰。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門,男人正巧在客廳的沙發上,捧著整盒的爆米花在吃。

「甜心長官好!」男人喊著,但表情完全不真誠,甚至還摳著腳趾頭的間隙,發出嘖嘖嘖清理牙縫的聲音。

「今天的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放心喔。」男人拍著手,將手裡的爆米花朝上一丟,爆米花順利掉進男人的嘴裡,他用著咕噥的聲音繼續說,「不過啊,長官您身材可真好呢,看見妳裸體會勃起喔!」

衣芙氣憤的白眼一吊,直接將腰際上的槍掏出,頂著男人的頭,用盡全力破口大罵,「滾!給我滾!」

她的聲音大到連自己都有些嚇到,也不知道是因為這男人實在太噁心,太令人討厭,還是她急著要將這名搭檔逼走。

未料男人放下手裡的爆米花,對頂著自己頭部的槍視而不見,朝著她冷冷地看著,聲音極度不屑,「長官,妳脾氣不太好喔,不過啊,我奉勸妳槍別亂掏。」

男人說著邊站起身,高大的身形足足高過衣芙兩個頭的距離,他俯瞰著,抖著眉毛,「因為啊,」他將槍朝下壓,對著衣芙的臉前吹去氣,「女人的槍,永遠比男人少一支,哈哈哈。」

說完,他跳上沙發,朝著戶外的庭院跑去,不斷發出猥褻又嘲弄的笑聲,「呼呼呼,哈哈哈──」

「啊──啊──啊──」衣芙再度用盡全力大叫,沒多久便發現自己力氣用盡,宿醉的作嘔不斷敲擊著腦袋。

不知是因為昨晚的悲傷,酒醉的疼痛,還是剛剛那男人的輕浮,又悲又怒的眼淚擠了出來。

 

***

「酒老,我要換搭擋!」衣芙二話不說直衝局長室,朝著辦公桌拍下一掌。

酒老文風不動,從文件裡緩緩抬起頭,「在局裡要叫我長官。」

「長官,我要換搭擋!」

酒老停頓半晌,嘴角微微拉起,「哎呀,看來艾爾頓那小子厲害啊,我叫妳那麼多天,妳都當耳邊風,派個艾爾頓去,妳看,沒半天妳就銷假啦!」

「局長!我要換搭擋!」衣芙氣得將雙手打在辦公桌上,整個身體撐在上頭,聲音飆高。

酒老撓撓自己的耳朵,「衣芙啊,」他盯著衣芙的怒容,「之前妳就是用太多心在那些搭檔身上,才總是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失敗。」

酒老撥開百葉窗簾,朝著不遠處正摳著鼻屎的男人瞥去,「這個男人不錯啊,妳那麼討厭他,不是正好。」

「什麼意思?」

「這樣一來,到時候這男人若犧牲了,妳也就不會那麼難過了,不是嗎?」

「為什麼?」衣芙心頭很痛,「為什麼一開始就設想會有人犧牲?既然一開始就知道,那又為什麼要繼續這個計畫!」

「衣芙,妳都知道我們是隸屬國防部的人,對國家,乃至於整個東亞地區的人民,整個世界的發展,都有責任。」

衣芙不自覺地緊握著腰後的槍,咬牙切齒著,「我去炸了實驗室!」她抬起炯炯有神的雙眼,「既然要有人犧牲,那就讓我去,只要讓他們研發不出來,不就可以了嗎?」

「衣芙,又再任性了。」

「酒老,我是說認真的,反正我無親無故,比起讓其他人犧牲,那我去不是更適合嗎?」

「妳忘了10年前那場火災了嗎?」

酒老的話,讓衣芙啞然。

「如果真的炸毀實驗室就能結束一切,當初逸勛為什麼要阻止妳呢?如果妳犧牲就能救所有的人,逸勛又為什麼要救妳呢?」

衣芙抿起嘴,顫抖的雙唇間堅忍地咬著牙。她告訴自己不能再脆弱,不能掉眼淚,但是聽到逸勛的名字,她就又不自覺地崩潰一次。

段逸勛,那是她畢生最愛的男人。

「他甚麼要阻止我,為什麼要救我……」衣芙喃喃自傷著,但這答案永遠沒有人能回答她了。

坐回自己的辦公位後,她還有些調適不過來,關於段逸勛的一切還不斷在腦袋裡徘徊著。

她想起10年前的那天,正巧是黎明時分。

段逸勛接到實驗室的電話,因為培養皿上的細胞發生一些突變,他必須要趕往實驗室一趟。那時候的段逸勛,已經是實驗室裡極為重要的研究人員,掌握所有的開發技術。

「不要去……」她本想這樣告訴他,本想要任性地要求他留下。

段逸勛掀開被子,赤裸的身體在晨光的照耀下顯得更結實,肌肉的稜線分明。衣芙直盯著,看著他穿上衣服,套上褲子,繫上皮帶……手腳俐落地將自己打理好。

「阿勛,」衣芙走下床,用著赤裸的身軀將段逸勛緊緊抱著,她的聲音不斷顫抖,抗拒著,「我跟你去,讓我去毀了那個實驗。」

「不行,實驗室如果知道妳還活著,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段逸勛牢牢盯著她,宛若是即將告別那樣,「而且,妳一定要活著。」

「我不想讓你去冒險。」

「妳別忘了,我可是妳的搭檔,保護妳的安全,是我唯一的責任。」段逸勛坐在床緣,將衣芙摟進自己的懷裡,疼惜地在她的額頭上親吻。

「勛……對我來說,你不是搭檔,你不是搭檔……」衣芙越說越沒力。

「妳放心,我會永遠保護妳的,寶貝。」

段逸勛離開她的房間,朦朧的淚眼中,這個男人的身影逐漸遠去,逐漸模糊……

當天下午實驗室傳出火災,她衝進現場,看著段逸勛撐在濃煙裡的身軀搖搖欲墜,手裡還緊握著試管,想保護還在培養中的細菌,在實驗台邊撐著身體。

當下她只有一個念頭,二話不說便將試管奪過,接上針筒後,便扎進自己的血管裡,隨著液體的推動,她逐漸感覺到暈眩和呼吸困難。

段逸勛爬到她的身邊,將針筒拔出,用手術刀切開她扎針的手腕,用著最後的力氣不斷在她的傷口處吸允著,將原本注入體內的液體全數吸出。

她視線迷濛,看著身後的大火將段逸勛的身軀包裹起來,直到消失在她的眼前,她連一句話都叫不出來。

勛,我懷孕了……她哽在喉嚨裡未說出口的話,就這樣塵封10年。

 

衣芙從局長室出來後,始終悶悶不樂。失魂落魄地直盯著自己的手,摸著手腕上那道切割平整的傷口。

就在她失神時,坐在她身邊的男人躁動起來。

「長官,妳那麼美,不要想不開啊!」男人抖著眉毛,看著她手腕上的傷口。

衣芙理都不想理,最後才勉強開口,「不要叫我長官。」

「那不然叫妳甚麼?搭檔?我聽局長說,這是妳的禁忌詞彙啊,我不敢用。」

「你不就是清楚自己在做甚麼,才成為我的搭檔的嗎?」這是衣芙第一回,正眼看著眼前的男人。

她上下打量一番。

這男人比早上看到時,更加噁心了。遮在襯衫下的腋毛,濕漉一片,從白色的衣物間透出黃漬的痕跡來。

「嗯,當然,我很清楚。」男人絲毫不遮掩,也不在乎衣芙皺著眉頭直盯著自己的腋下,自顧自地搔著癢。

「要當我的搭檔,」衣芙鄙視地看著,「得先注意自己的儀容,不然我就讓局長把你換掉!」

「換掉?呵呵,妳說笑嗎?妳剛剛去找局長,不就是說要把我換掉嗎?結果還不是一臉苦瓜臉出來。」

衣芙白了眼,狠狠瞪著。

「唉呦,別這樣嘛!那麼難相處,以後我們得形影不離耶,朝朝暮暮都黏在一起。」

「王八蛋!你不能正常說話嗎?」

「甜心,我叫艾爾頓。」艾爾頓貼近衣芙,「妳叫我艾爾頓大帥哥,我就正常說話,不然,叫艾爾頓爺爺也可以。」

衣芙貼著槍桿的手不斷發抖,兩眼氣得發紅。

艾爾頓跟她以往的搭檔很不一樣,生活毫不檢點,在警局裡甚至不避諱地對她勾肩搭背,語出諱言,三不五時就調侃她為樂。

但衣芙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想著,或許就如局長說的,討厭這個搭檔也是一種新的選擇,至少離別的時候,她不用再掉眼淚,不用再換住處。

衣芙結束一場平日的巡邏後,脫下外套,全身大汗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一旁的艾爾頓不知道從哪個女警那要了胸罩,將胸罩剪成兩半,當成碗公那樣,在裡頭不知道裝了些什麼。

衣芙白了眼,她已經不想理會。

艾爾頓的桌子跟她比鄰而居,凌亂不堪的桌面連一處要簽名的地方都找不到,三不五時就有翻倒的膠水,流到衣芙的袖口。

她氣得咬牙,卻不再破口大罵。

這回,艾爾頓將鞋子脫下,露出腳丫子,翹著二郎腿,抖著手,嘴裡忙著嗑著葵花子。

「嗨,甜心長官回來啦?」

衣芙不回應。

「要不要吃啊,我剝了一盤啊。」

艾爾頓將眼神甩到桌上,上頭擺放著一個小碟子,裡頭的瓜子已經剝掉外殼,但碟子邊緣留著黏稠的透明液體,衣芙連看都不想看。

這男人,嘴巴有洞嗎?連剝個瓜子也能弄得全是口水。

「甜心長官?」艾爾頓將葵花子置在衣芙的嘴前,「吃一口吧!間接接吻喔。」

衣芙凝視著葵花子,不發一語地將葵花子拿過,放在自己的手心裡,一時間又想起令自己難過的事。

她很不喜歡吃葵花子,因為她覺得那是寵物鼠的食物,但是段逸勛卻不這麼認為,她常笑他,笑他簡直跟寵物鼠一樣。

某個颱風天,葵花子被段逸勛吃完了,害得自己養的寵物鼠餓肚子。他只好連夜跑到寵物店,結果附近的寵物店都和乾糧店都關門,最後無功而返。但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回家的路上看見一隻穿山甲,竟然抱回家養。

衣芙當時候被那隻穿山甲嚇得魂飛魄散,因為那隻穿山甲,沒有鱗片,全身毛茸茸地,跟衣芙認知的穿山甲根本不同。

「喔,那是穿山甲寶寶啊。」當時段逸勛這麼告訴她,但是養了快半年了,穿山甲還是沒有長出鱗片來。

最後那隻「穿山甲」是被衣芙打死的。

某次衣芙在午睡,脫光身子正溫暖地藏在被窩裡,突然感覺胸口有陣陣絨毛的物體,似乎在啃咬著自己的乳頭。

她嚇得驚醒,發現是那隻「穿山甲」,蠕動著八字型的嘴,正咬著她的乳頭。她開始發狂似地尖叫,將那物體推開,失控地抓著牆角的椅凳,就朝物體竄逃的方向砸去。

等到她回過神來,「穿山甲」已經被椅凳砸得肚破腸流,頭斷裂在自己的腳邊。

衣芙再次嚎啕大叫起來。

最後是罪魁禍首回家後聽到動靜,滿臉愧疚地將一片殘局收拾好,還不斷安慰著衣芙,再三保證絕對不會再帶寵物回家。

但過沒幾天,段逸勛不知又從哪裡偷渡回來一隻變色龍,先是藏在自己的公事包裡,最後藏在衣芙的衣櫃裡。

因為寵物的事,衣芙跟段逸勛分手不下數百次,但段逸勛離開家後,沒多久又繞回來,總是說,「我不是以妳男朋友身分回來的,我是以妳搭檔身分回來的。」

可想而知,沒幾天兩人又和好了。

但雖然衣芙跟他約法三章過,可這男人就是有到處撿寵物的本領和衝動。

有一回是衣芙下班回家,在鞋櫃旁邊踢到一隻刺蝟,痛得哭天搶地。段逸勛冷冷地說,「同事出遊,請我當幾天的保母。」

有一回是衣芙正享受著段逸勛在自己身上的節奏,就快要到高潮時,突然看見沒有緊閉的房門被人推開,從昏暗的燈光下探出一顆龜頭來。

是貨真價實的龜頭。那隻烏龜比衣芙的側背包包還大隻,轉動著眼珠直盯著她。

那一回段逸勛自己得到教訓了,因為衣芙受到驚嚇,全身猛烈筋攣。還來不及抽出的段逸勛,下體被緊扯一下後,連帶著身上的被子被人朝床下踹去,隨後衣芙丟去枕頭,將他給趕出房間。

衣芙暗自想著,有時憂愁笑著,有時悲傷流淚……

就在她想得出神時,艾爾頓那盤沾著口水的碟子,又伸進視線裡來,「甜心長官,要不要吃啊?」

衣芙牢牢盯著眼前的男人,從頭徹尾地打量著。她暗想著,這男人真的很噁心,很髒……

段逸勛雖然老喜歡讓自己的寵物到處跑,但是他是一個很有潔癖的男人,曾經與她比鄰而居的辦公桌上,乾淨得連點灰塵都沒有。

如今卻……唉,不堪入目。

衣芙完全無視眼前的艾爾頓,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包包,準備下班。

「甜心長官,下班啦?」艾爾頓看見衣芙拎起包包,神色變得匆忙,隨手將桌上那兩個裝滿葵花子的胸罩,朝著最底層的抽屜塞去,還順道上鎖。

面對艾爾頓的明知故問,衣芙完全不回應。回到新的住處前,她先繞到超市採買生活的基本用品。

一個人逛街是自由的,但是從離開警局後,身後貫徹著「如影隨形」宗旨的艾爾頓,卻讓她感到煩躁。

「你不能離我遠一點嗎?」衣芙提著大型的購物袋,裡頭的用品有些沉重,她板下臉孔質問。

「可是……」艾爾頓搖著從販賣機投下的啤酒,「局長說,我得跟緊妳啊,妳下午突然就下班了,嚇我一跳,差點陽痿。」

衣芙眉頭一皺,「你說話能正常點嗎?」

「我說的是事實啊!」

「好,那我也告訴你事實,事實就是你不需要把自己當成我的保鑣,你只是搭檔,有任務再出現就好了,不用像現在,我走一步,你就動一步,煩不煩啊!」

「可是我看之前的紀錄,那些搭檔都是這樣的啊!」

「我不准你提到他們!」衣芙的聲音突然失控,引起路人的側目。

艾爾頓含著一口啤酒,有些愣住,納悶著,「不提就不提啊,不過資料我都看過了。」

「甚麼資料?」

「妳跟第一個搭檔有曖昧關係。」

「那又怎樣。」

「所以妳第二個搭檔就換成女人了,不過聽說妳們感情好到脫光衣服一起睡覺,一起洗澡。」

「你到底想要說甚麼?」

「我在想啊,我會不會成為第三個跟妳有特殊關係的人啊?那麼……」艾爾頓瞇起眼,神色淫靡,「我們該從曖昧的關係開始,還是脫光衣服一起睡覺開始呢?」

衣芙跩起艾爾頓的衣領,威脅著,「我告訴你,我跟你不會有任何關係!對你,我連同事的愛心都不會有!」

說完,衣芙甩下手,還厭惡地拍著剛剛摸到艾爾頓衣服的手,一把提起沉重的購物袋,氣憤地走在前頭。

但是艾爾頓還是如蒼蠅般地跟著她,直到家門口,還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催促著,「甜心長官,妳開鎖能快一點嗎?我快拉出了啦!」

衣芙將門一開,艾爾頓立即推開她的手,用著扭曲的姿勢,壓著自己的屁眼,朝著廁所的方向衝去。

馬桶上,很快地傳出屎尿的共鳴聲。不只如此,最讓衣芙感到厭惡的是,那男人竟然拉沒幾回,開始吹起口哨來。

衣芙全身無力癱軟在沙發上,想著未來的日子得跟這男人一起過,她就覺得世界末日。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希望自己的搭檔趕緊進實驗室,然後最好一同銷毀在那些失敗的實驗裡。

正當這麼想時,廁所的門開了。

裡頭的男人也不管自己身上圍繞著大便的惡臭,只穿著一條內褲就走出來,興奮地拉起衣芙的手,「甜心長官,快,我們一起去洗澡!」

衣芙全身起雞皮疙瘩,她看著艾爾頓的手……乾的?竟然是乾的!這男人竟然沒有洗手啊!

「艾爾頓──」衣芙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到底是誰派來臥底的?存心找我麻煩嗎?你腦子有沒有問題啊?」

「甜心長官,我看見妳腦子就壞了。」艾爾頓竟然幸災樂禍說著,還自顧自地朝著廚房走去,又開了一瓶啤酒,咕嚕嚕喝下肚。

「我終於知道了,」衣芙從他身後走進,「你為什麼想要當我的搭檔。」

「嗯?說來聽聽。」

「你滿腦子都想跟我上床,對不對?」

「賓果!」艾爾頓聲音宏亮回應。

「你白癡嗎?」衣芙奪下他的啤酒,「你不知道當我的搭檔,最後都要送命嗎?你還真以為可以上床啊?」

「那麼……」艾爾頓低下身,在衣芙的耳邊吐出誘惑的聲音,「送命之前先上床。」

衣芙停頓半刻,眼神低迷,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自己襯衫的鈕扣脫下。

「好,」她將襯衫朝地上丟去,解開胸罩,露出上半身,「我跟你上床,你就能滿意了?那請你明天就離開。」

艾爾頓含著最後一口啤酒,右手的力道將鋁罐擠成扁狀,眼神冷冷地環顧著衣芙赤裸的上半身。

衣芙也不閃躲,眸光裡帶著毀滅般的憤怒,還有自暴自棄。

艾爾頓神色冷淡,沉默地轉過身,將鋁罐放在流理台上,喉嚨裡發出些微的怒音和顫抖,「穿上。」

「為什麼?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我讓你能跟女人上床,又能保命,不好嗎?」

「這不是我的目的。」

「那你的目的是甚麼?到底要怎樣做,你才願意離開?」

「只要我要求的,妳就會無條件去做嗎?」

「是,只要你願意離開,」衣芙看艾爾頓有些遲疑,仍舊看著他的背脊,強調著,「我連上床的條件都能答應了,說吧,要我做什麼?」

「上床。」

「甚麼?」衣芙以為自己沒聽清楚,這男人剛剛不是表現得一副自己很正人君子的模樣?

「上床,睡覺。」

「我不懂,你剛不是……」

衣芙話到半處,艾爾頓突然抓起她的手,一個逕地朝著臥室走去。快速脫下自己的衣服後,硬把衣芙也拉上床。

兩人瞬間赤裸相對。

衣芙還搞不清楚狀況,艾爾頓已經一股腦地將頭埋進她的胸部裡,喉嚨裡喃喃嘀咕著,「只要每一個黎明都能從妳懷裡醒來,要我去多遠的地方,我都願意……」

衣芙攤開大手,看著胸前的男人,銀灰色的亂髮糾結在自己的乳房前,心底一股厭惡感又莫名地怒火中燒。

她二話不說將艾爾頓踢下床,將人踹出門外,甩起門時又朝著面前狼狽滾在地上的男人嗤之以鼻。

「哼,神經病!」

 

***

從那晚之後,衣芙沒有再要求艾爾頓離開。

但是她跟他約法三章,換洗的衣服和碗盤各自清洗,浴室和沙發絕不共用,連洗衣機都有兩台。

甚至吃飯都得錯開時間,因為衣芙不想要在餐桌上,看著艾爾頓掛著鼻屎的臉,摳著腳趾頭縫裡的汙垢。

這男人不只摳,還拿來聞。

衣芙只能逼著自己視而不見,不然她一定會崩潰。

她想起前兩個搭檔,都是那樣愛乾淨。

段逸勛更不用說,那人簡直是龜毛到極點,強迫症到每晚都要將沙發的縫隙消毒一回。

剛過世的搭檔是她的好姊妹,雖然沒有段逸勛誇張的程度,但至少廚房的垃圾每天都會清理一回。

可眼前的艾爾頓,滿口黃腔,滿身汙垢,滿嘴酒臭……簡直是一個會走動的大型垃圾。

不過,她的忍氣吞聲卻被人得寸進尺。

不只犯事的艾爾頓,連看好戲的酒老都一起幫腔著,「衣芙,看來艾爾頓真的適合妳啊,妳看妳這陣子,整個人有精神多了吧!」

「酒老,您是說笑嗎?」

說這話時,衣芙還想著她剛剛提來局裡的垃圾。

昨天拜託艾爾頓倒個垃圾,那男人竟然抱著垃圾在門口呼呼大睡起來,眼睜睜看著垃圾車走掉。

現在,她滿腦子在想下午得幾點下班,才能趕得上今天的垃圾車?

「呵,我看他也挺適應跟妳的生活啊。」

「那種垃圾,到哪裡都能適應吧,」衣芙碎念著,隨後換過神色,「局長,我今天要提早下班,假單等等會送上來,請您幫我批准。」

衣芙還想著,今天一定要趕上垃圾車這件事。

回到辦公位後,她覷一眼艾爾頓的桌底,尋找垃圾的蹤跡。早上她拖著整包垃圾進來時,覺得實在太噁心,所以衣芙根本不想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便趁著艾爾頓去廁所時,塞進他的桌底。

垃圾呢?

那麼大包的垃圾,不可能憑空消失吧?衣芙彎下身,在艾爾頓的桌底下來回翻找著。

沒有?

她起身,環顧四周,那骯髒的男人又不知道到哪去鬼混了。八成又是幹一些齷齪事吧,衣芙想著。

這時眼角餘光裡掃進垃圾袋的蹤跡,就擠壓在最下層的大型抽屜裡。

艾爾頓這男人,竟然把垃圾塞在自己的抽屜裡?衣芙一想,更覺得滿肚子是火。

衣芙皺著眉頭,一手捏著自己的鼻子,一手將抽屜拉開。

也不知道抽屜是不是太久沒用,卡榫竟然失靈。她試了幾回,發現抽屜就像是黏上強力膠那樣,根本動也不動。

就在衣芙拉得有些暴怒時,她聽見抽屜的鐵鎖上敲擊聲不斷。她低頭,臉色一黑,覺得有些尷尬。

原來是上鎖了?衣芙一本正經地清了嗓子,將衣服拉整好,若無其事地站起身,環顧四周後確定沒人注意她的行為,才鬆一口氣。

因為一包垃圾,需要那麼大費周章上鎖嗎?那道鎖,引起衣芙極大的好奇。

她開始在如垃圾堆的桌面上尋找鑰匙,這凌亂的桌面她雖然已經警告數次,但艾爾頓永遠當成耳邊風。

「我這是亂中有序,甜心。」艾爾頓還這樣不要臉地回答她。

衣芙越找,火氣越大。本打算放棄,但想到積了三天的垃圾不倒,她就無法平靜下來。

她記得,當初跟段逸勛逸生活時,那男人永遠記得垃圾車的時間,總在時間逼近時,提著垃圾在門口等待。即使那天,只有一張衛生紙,他也堅持要倒垃圾。

「為什麼週日沒有垃圾車?」這是段逸勛每逢假日,都會埋怨的事。

拜段逸勛所賜,衣芙過過那種如樣品屋生活的日子。

一開始雖然有些不習慣,也覺得有些誇張,但是久了之後,卻覺得那種每天都一塵不染的日子,很舒暢。

不只生活環境乾淨,段逸勛連打理自己都很費工夫。

每每起床後總要花上比女人化妝還長的時間刮鬍子,短俏的頭髮每天都抓得像是參加喜宴那樣,煞費工夫。而且段逸勛的身上永遠都有薄荷的香味,即使出勤完流了滿身汗,也能像是明星走秀那樣,清爽乾淨。

後來跟好姊妹橘子一起生活時,雖然沒有段逸勛倒垃圾倒得那麼勤,但至少也是兩天倒一次垃圾。不過橘子有個習慣,洗澡時間特別長,天氣熱時,甚至超過衣芙看一場電影的時間。

「我順便洗浴室。」這是橘子從浴室出來後,最常說的話。

明明跟前兩任的搭檔都能相處得那麼好,為什麼遇到艾爾頓就全變了樣?衣芙想不透,但她認為最大的原因,應該都歸咎在艾爾頓的身上。

那男人,實在太髒。

不過艾爾頓說得不錯,她跟段逸勛的關係不用說,當然是有過肉體親密接觸的關係。

而她跟橘子的關係就比較特殊了,橘子是一個壯碩的女生,足足高過衣芙20公分的身高,喜歡重訓和游泳,肌肉線條都很扎實緊繃。

橘子說過,說喜歡她。那種喜歡,是跟男女情愛的那種喜歡雷同。可對衣芙來說,她喜歡橘子,是如同姊妹的喜歡那樣。

不過橘子不在意,還是將她當成「情人」那樣付出。

後來她為什麼會願意跟橘子躺在同張床上睡覺呢?是因為某次颱風天,她臥房的窗戶被砸破,那晚只能被迫跟橘子擠床。

不巧,衣芙有裸睡的習慣。即使睡覺前是穿好衣服的,也會在睡夢中逐一將衣服褪去,直到一絲不掛。

可想而知,跟橘子擠床的隔天,橘子興奮得難以言喻,甚至跑進廁所裡尖叫好一會,而衣芙則一臉慘淡。

關於戀愛,她只知道怎麼愛男人,不知道怎麼愛女人。

有了那次一起裸睡的經驗後,橘子像是中毒那樣,每天都著了魔地要爬上衣芙的床。爭論幾次後,衣芙也就妥協了。橘子總在她醒來前先下床,然後進廁所裡梳洗好一陣子。

橘子開始有清晨沖澡的習慣,也是從那次共睡的經驗後。

於是乎就如同艾爾頓說的那樣,她確實跟兩任的搭檔都有過異於常人的「肉體」接觸關係。

跟段逸勛是男女情愛的纏綿,跟橘子是姊妹間的依偎。可曾經如此親密的兩人,卻還是離開她的世界。

衣芙不禁悲從中來。

就在衣芙感覺視線又被眼淚浸濕時,她找到那個迷失在垃圾堆裡的鑰匙,就黏在桌腳的膠水裡。

衣芙花了一些功夫將鑰匙拔出,可她終於轉動抽屜的鎖時,抽屜裡卻傳出陣陣推力和躁動,像是要逃離牢籠般那樣,奮力地要推開抽屜。

衣芙心跳加快,覺得納悶。

垃圾會反抗?這疑惑當然很快就被自己的理智否決了。

衣芙咬牙,一口氣將抽屜整個拉出來,突然黑壓壓的物體從抽屜底部躍起,朝著她的胸口跳上,隨後四隻腳攀上她的脖子。

「啊──啊──啊──」衣芙放聲大叫。

驚恐的視線終於聚焦,那是曾經令她噩夢連連的「穿山甲」。

衣芙腳一軟,整個癱在地上。

這時黑色物體從她的脖子跳下,繞過她的腳邊,朝著眾人的腳裡逃竄去,此起彼落的驚慌聲揚起。

「天啊!是老鼠!」

「好大隻的老鼠啊!」

「怎麼會有老鼠啊?」

衣芙終於知道那個永遠不長毛的「穿山甲」,根本就不是穿山甲寶寶,而是一隻成年的大老鼠。

衣芙扶著桌面,將自己顫抖的身體撐起來,右手下意識地貼著腰上的槍桿,不斷發抖著。

但就在她眼神一抬時,發現還有一隻比她頭部還要大的老鼠,傻楞楞地窩在艾爾頓垃圾堆的辦公桌上,感覺到動靜後,還朝著衣芙扭動著脖子,直盯著她。

頓時間,老鼠八字型的嘴扭動起來,像是咀嚼著甚麼。

衣芙又再一次放聲大叫,「啊──啊──啊──」隨後她二話不說將槍抽出,幾乎沒有遲疑便將槍上膛,瞄準著眼前的巨鼠。

「碰!」一聲巨響,響徹整個躁動的警局。

「襲擊襲擊!」有人大喊,警局一片大亂。煙硝味瀰漫在眾人的鼻息間,所有人都反應式地舉起手,嚇得一動不動。

「啊──嗚──」衣芙的聲音帶著哭聲,不斷呻吟著。

眼前的老鼠已經炸得四分五裂,帶著血腥的肉塊噴上衣芙的領子和脖子,她還驚魂未定。

這時唯一走動的人靠近衣芙的身後,衣芙轉過身,才剛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艾爾頓時,艾爾頓便朝她臉上噴上一口咖啡。

她「啊」一聲,連槍都還來不及放下,雙手便左右揮著,嫌惡地撥著自己滴著咖啡的頭髮。 

艾爾頓一臉驚恐和質疑,直盯著自己桌面的慘案,尤其是衣芙脖子上的噴血。手裡的咖啡漏了半杯,嘴角還有噴出後,來不及擦乾的咖啡,從他驚呼的嘴裡,不斷流下。

「甜心長官,妳犯下滅門殺鼠案,還是現行犯喔。」艾爾頓說著,邊舔著自己嘴角的咖啡。

「艾爾頓──」衣芙的聲音不斷拉高,抓狂似地捶打著眼前的罪魁禍首。

 

月色降臨,衣芙一臉慘淡地坐在辦公桌前。

鍵盤的敲落已經呈現無意識的狀態,電腦螢幕的反光在她的臉上,左右閃動。她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去想,那一包垃圾到底去了哪裡。眼前寫不完的報告,注定要陪她度過漫漫長夜。

「甜心長官啊,真不是我在說妳,那個泡了半個多月的浮屍妳沒在怕,妳怕一隻活碰亂跳的老鼠?」

「就因為牠是活的,才可怕。」衣芙冷冷的聲音,引來艾爾頓的訕笑。

艾爾頓不斷發出吃泡麵「簌簌簌簌」的聲音,肉燥的汁液還三不五時朝著衣芙的鍵盤上甩去,翹起的二郎腿脫下穿了整天的襪子,發出酸臭味,靠在衣芙的桌緣不斷抖動著。

「我的好甜心,妳也太衝動了吧?不過就是一隻老鼠嗎?嚇成那樣啊?我看妳這個樣子要嫁出去啊?難喔!」

「艾爾頓!」衣芙一吼,一手撥掉艾爾頓的泡麵,一手掏槍塞進艾爾頓的嘴裡,氣得要扣下板機。

「不要不要!」艾爾頓被迫含著槍,語焉不詳,「甜心……甜心長官,妳報告寫不完了,快,快寫報告。」

衣芙全身發抖,狠狠瞪著眼前求饒的男人。

半刻後,她才終於冷靜下來,抽回槍,奮力地將艾爾頓朝外推去。

艾爾頓坐在轉動的辦公椅,巧妙地一閃,像是旋轉木馬那樣在衣芙面前找死地轉動著。

轉了幾圈後,他撿起桌上掉落的麵條,放進嘴裡吸允著,「喔!天啊!原來含著『槍桿』的滋味是這樣啊?弄得我好想吐啊!」

「嗨!甜心,妳含過『槍桿』嗎?」艾爾頓說著,邊朝著衣芙挺起自己的腰,晃啊晃。

衣芙氣得大叫,將艾爾頓桌子上的東西都掃落一地。

「啊!」

艾爾頓一直呈現玩樂的痞樣,直到衣芙的眼眶裡甩出幾滴淚來,他才收起玩笑,沉默起來。

終於到了黎明,艾爾頓沒有再惹毛衣芙,讓衣芙順利完成檢討報告。

因為這場襲擊的風波,衣芙被迫「休假」。但她清楚,局長表面上讓她反省思過,私底下是要她好好跟艾爾頓培養生活默契。

「實驗室那裡有些狀況,近期會讓艾爾頓開始進去實驗室。」這是局長藉故斥責她亂開槍,訓話後告訴她的。

「他還不熟,就要讓他直接進實驗室了嗎?」衣芙也不知是不是在替艾爾頓說話,或是挽留甚麼。

「他是實驗室這一批選中的研究員,不然妳以為,我怎麼可能讓他成為妳的搭檔呢?」

「原來,他本來就是研究員啊?」衣芙的腦海裡不禁浮現出艾爾頓平日邋遢的畫面。

「當然,身為妳的搭檔最主要的任務,就是保護妳的安全,還有隨時掌握實驗室的進度。」

「是不是只要我不存在,那實驗室就無法運作,那麼這些威脅就不會產生了?」

「妳錯了,妳是毒藥,但也是唯一的解藥。妳必須活著,即使犧牲所有的搭檔,也要讓妳活著。」

「是毒藥,也是解藥嗎?」

「是,實驗是因妳而起,但一旦發生開戰,妳也將是唯一的解藥。」

衣芙的眼眶含著淚,聲音顫抖,「那為什麼不直接阻止實驗呢?」

「生化武器,每個國家都想要擁有,我們國家也不例外。前提是,如何擁有這些武器,但卻可以操控自如。」

「我們的研究員那麼多,為什麼不自己做呢?我也願意進入實驗室啊,我可以讓他們實驗,失敗也沒關係。」

「衣芙,事情沒有妳想得那麼簡單。最麻煩的是,現在我們還未擁有這樣的技術,只能仰賴『MZ實驗室』。但『MZ實驗室』不隸屬於任何的國家,我們甚至不知道它背後執行的單位,是不是真的保持中立。」

「如果沒有呢?」

「那就會發生我們最擔心的生化戰爭,甚至免除不了幾個大國為了爭奪『MZ實驗室』的主導權,因此發動戰爭。」

「戰爭……總歸來說,都是因為我的存在,才會有這場戰爭吧?」

「過去的事,已經改變不了。但現在每個國家都在觀望,而我們國家擁有妳,妳將會是我們最後的保障。」

酒老的最後一句話:妳將會是我們最後的保障。不斷在衣芙的腦海裡徘徊,這已經是這10年來陪她度過漫長黑夜的話,也是支撐著她必須活著的理由。

不然,段逸勛離開時,她怎麼可能沒有理由,跟他共赴黃泉呢?

衣芙簡單整理辦公的文件,將基本的業務交接給承辦的員警,走出警局時已經是黎明之時。

她停在門口,凝視著逐漸破曉的黑幕。

黑幕像是裂了縫隙,從縫隙裡灑落一片金光。

金光越來越炙熱,黑幕逐漸淡去,像是泡好的咖啡那樣,吹開上層的煙霧,看見裡頭搖晃的水紋。

「又是黎明……又是黎明……又是黎明……」衣芙低頭走著,不想看見頭頂上逐漸明亮的晨光。

她心底默默數著,段逸勛跟橘子離開時,也都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