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很多年前佛祖有一個很孝順的弟子叫目蓮,他因為看到母親在地獄受盡苦難, 身體被倒懸非常心痛,於是破地獄救母親,與牙差大打出手。後來,佛祖出面調停,著目蓮唸 「盂蘭經」,「盂蘭」即倒懸的意思,可以救母親免於倒懸之苦。誦念盂蘭經文可以召來各方神聖,所以後世眾人都會在盂蘭節的時候念經超渡亡靈。
傳說提到,七月時分,靈界與人界的相連缺口會打開,因此漂浮在人界的靈魂也有機會和活人相遇。有人說,如果執念夠深,訊息就可以穿過一切,傳達給喜歡的人,不論生死。
假如我執念夠深,他會否知道?
眼皮越來越重。
身體越來越累。
手腳越來越乏力。
眼神慢慢渙散,看到的風景越發模糊,好像快要抓不住自己似的。
Tine就這樣慢慢、慢慢地消失。或許這世界上自此就沒有這樣的一個人,又可能好像從來未出現過一樣。
他在想:
真的好想好想再見他一次。
(一)
一起快兩年,屬於Sarawat和Tine的那個淺色小空間總是充滿著吵鬧聲,說不上甜蜜,但這兩人很習慣有彼此相伴,已經想像不到沒有對方的日子。
「頂你又無翻轉件衫啦Wat!」
「做乜啫!一件咋嘛,咁大聲...」
Sarawat扁著嘴,一邊碎碎念地向洗衣機走去。施施然地把球衣內面翻出來,然後冷不防使出龍抓手,光速伸向Tine的胸肌,捏了兩下,附上一個無辜的笑容。
「頂,又做乜勁啊你。」
「都整好咯,要少少獎勵都得掛。」
Tine笑著搖搖頭,沒辦法,看到這個看似無邪的笑容,怎麼氣得下。
說起來,Tine一向比較淺眠,那晚睡不著而在床上翻來覆去,大幅度的動作也讓Wat無法入睡,睜開雙眼,撐起身體,然後把頭埋去Tine的耳邊,氣聲細語。
「既然瞓唔著,使唔使我一嘢咀到你暈?」
Tine蹙一下眉,笑說:「呢句嘢我聽咗N次,到而家我都仲未暈。」
Wat還沒有答話,反而看到Tine低身向前,把唇深深地覆在自己的上,沒有舌頭的交纏,沒有情色的注射,就此一吻。
「所以今次...不如到我試吓?」
本來在廚房忙著煮綠咖哩的Tine聽到客廳傳來Wat的歌聲,轉身看到他撥了幾次弦線,又在筆記簿上抄抄寫寫。是寫新歌吧。關掉火爐,踮腳向專心寫歌的人影走去,從後把他圈住,抓住正在寫字的手,然後在Wat頸邊親了一下。
「好多謝你成日寫歌畀我,我好幸福啊啊嗚嗚。」還加重了一下鼻音,軟糯得可以。
Tine不常講這些,但就是有些時候會突然很感動,比如現在。被背抱的Wat感覺心裡最柔軟的對方被碰到一樣,不知道該說甚麼,抿了一下嘴唇,就轉身用力地抱住眼前的他,擁有這個人就是最實在的快樂。
「好彩我無放棄搵你。無論幾遠,我點都會搵返你。」
(二)
這些亂七八糟的甜蜜就在那天被打碎,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星期天。
那個Wat要去參加音樂社迎新營的下午。
「shitttttt又遲啦,P’Dim今年返嚟做spy啊,我遲又要被佢屌喇。」
「屌都係你咋嘛,咁早就喺度....」仍然輕喘著氣滿臉通紅的Tine低聲地說。
Wat匆匆在Tine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就拿起車匙跑去停車場,駕他小小的房車前往營地。可送Wat出去以後,Tine才瞥見隨意扔在桌上的樂譜。他拿起樂譜,追出去才發現車子已經遠去,唯有急忙騎上單車把樂譜送給男朋友。雙腳不停踩,可車速根本追不上全速前進的車輛。
他扯著喉嚨大喊著:「Wat!Wat!你漏咗堆譜啊!」
可車窗緊閉,裡面的人沒有聽到男友的呼喚。只顧著大叫的Tine也沒有留意房車車尾不停噴出白煙...
「嘰──」尖銳的煞車聲劃破空氣,也破開清晨的寧靜。「砰──」
只見傷口鮮血如注,止也止不住。校園發生車禍,隨即引來上學的年輕人來圍觀,有的人趕著叫救護車,有的就拍下照片放上討論區。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眾人七嘴八舌,很吵很吵,卻沒有人察覺到受傷的小伙子,好像已經失去了氣息;也沒有人看見,遠處雙腳頓時無力,勉強用力才可以繼續站著,目睹所有的一個人,他失聲的吶喊和空洞的眼神。
(三)
懂那種感覺嗎?
那種空洞,好像所有東西都沒變,但又變了的感覺。
「乜你仲未沖涼?就嚟趕唔切7半堂喇。」拍了快五分鐘的門,裡面的人才來應門,一打開,Ohm就看到睡眼惺忪的Tine,身上還穿著淺綠的睡衣,是剛睡醒吧。
Tine聳一聳背,笑說:「sorrrr,畀5分鐘我,好快。」
Ohm和Fong看了看對方,走進房子,就坐在餐桌旁邊等朋友去上課。而Tine就走進了浴室。
「喂其實呢,係咪應該帶條友去Sarawat本身去嗰個campsite?我聽人講如果一個人意外過身,佢個靈魂會因為牽掛而留咗喺嗰度㗎!」Fong不停踢Ohm的腳,示意他Tine已經出來,但講得太興高采烈的Ohm卻沒發現。
「我隨時行得㗎喇。」
Tine好像沒聽到一樣,拿起手提電腦準備出門。
一切都看似平常得很,反而就更顯突兀 。所有人心照不宣,噤聲不提那件事。
白天掛上面具,怕其他人擔心,但每天回家以後看到和Wat有關的所有事物,Tine都會很想那張臉孔。他有時候會躲在天台的泳池,看著Wat錄給他的影片,一個人訴說著對Wat的思念。
只是沒有人告訴他,面具不能戴著太久,因為當皮膚和面具黏得太近,揉合汗水眼淚,再脫下來的時候會連著皮肉撕下,到時候只會更痛苦不堪。
如常地上學,和同學打鬧,下課參與啦啦隊的練習。一切都顯得理所當然。意外發生後不久,朋友家人都跑來安慰Tine,生怕他會想不開做傻事,甚至輪流陪著他,不讓他有獨處的時間。奇怪的是,Tine卻像是最快痊癒的一個。
「唔好咁啦,你可以喊㗎,喊咗舒服啲。」
「我無事。」
「你唔使逼自己move on㗎。」
「我無。」
「你要對自己好啲㗎。」
「得啦得啦。」
一個每個成年人都撒過的謊。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快三個多月,直到身旁的人都想,他真的走出來了,才慢慢變回以前的那個樣子。
失去一個人大概如此。
一開始大家都說很想很想他,每天嚷著要死不活,也要讓他回來。後來崩潰次數多了,哭得累了,受傷的人不敢再舔傷口,同時傷痛順著時間慢慢治癒。隨著提他的人少了,回憶的色彩又黯淡了一點,他的身影又模糊了一點。最後那個人就變成了過去。
可總有人忘不掉,也不想忘掉 。
Tine可以合群地融入周遭那些生活逐漸如常的人,假裝那些傷口正隨時日漸癒。但他還是想保留著他們家裡的原貌。那個吉他那個音響那穿著一黑一白球衣的人偶,他從來不會去移動。
有的習慣就更是很難改變。
還是會一不留神就煮了雙人份的青咖哩。
還是會買Wat最喜歡吃的香腸,然後一邊吃一邊覺得香腸很鹹,卻沒發現只是因為摻了眼淚。
還是忍不住期望,總有一日他打開家門,就會再看見那個總是有點駝背的棕色身影坐在客廳,朝他微笑。
他欺騙自己總會習慣這種撕心裂肺,直到那一晚。
(四)
「叮咚。」
晚上快9點,Fong拿著一個大的黑色膠袋,站在Tine家門口。
「咩事?你搬屋咩?」
Tine從來沒聽好友說今晚要過來,可還是打開了門,讓他先進來坐坐。Fong沒講幾句,沒頭沒腦地開始把桌上的樂譜丟進黑色膠袋裡面,然後走向書桌,把桌上Wattine的二人合照,逐張拆下。
然後Fong又走回客廳,靜靜地拆起近廚房的音響,自言自語:「呢個係Sarawat㗎呵。都無用㗎啦,我幫你掉咗佢,但舊嘢太大,要自己托落去垃圾房。」
看著Fong一件一件收集起來的物件,Tine突然想起每一件都有著二人的記憶。剛搬來的,Sarawat抱著音響很開心,興奮像個小孩子的模樣他現在都記得。
「中唔中意?」
「梗中意。」
「講個音響?」
「我講你 :3」
音響旁邊是他們二人在球場旁邊長椅的合照,那次Tine完成啦啦隊練習,被Sarawat硬拉到球場說要一起踢球。
「喂啊我都唔中意踢波。」
「但我真係好想同最中意嘅人一齊踢嘛。」
「唔要~」
「我頭痛痛啊好痛啊,唔踢波醫唔返啊!」
看著他耍無賴的樣子,算了,陪他一次就好。最後二人大汗淋漓地在長椅邊拍了一張照片,Tine後來看到還埋怨說自己樣子這麼醜,但要拍照,破壞他國際型男的形象。
當Tine放空想起從前的時候,突然看到Fong拿著穿黑色球衣的小人偶出來,準備放進大膠袋。
「喂你做咩撚嘢啊?!」Tine初時嚇呆了,到意識過來時立刻跑去阻止Fong的瘋狂舉動。他大力地搖著Fong,但那個人好像沒有感覺, 繼續默默地清理東西。
「屌你老味!你係咪痴撚咗線啊?!邊個話可以掉?!」
Tine的理智一下子斷了弦,這個小人偶是他最後的依靠,晚上看到他,就可以騙自己這只是場遠距離戀愛,好像Wat要去P’Dim家練習那次一樣,抱著人偶慢慢等幾個星期,他會回來。
「你話已經無嘢喇嘛!屋企好多位啊?幫你清走垃圾囉!呢啲嘢,Wat唔返嚟,都無用㗎啦!」Fong也不自覺地提高了聲線,向著Tine大喊,看到好友一直人前裝沒事,他真的怕有天他會崩潰。
Sarawat不會回來了。
(五)
回憶大門再度崩塌,過往片段隨即傾瀉,衝向那個一直故作理智,假裝堅強生活的人。一直以為如常生活,就總有一天可以再看見那個總是有點駝背的棕色身影。可他也知道騙自己,總不能騙一輩子。
不記得是怎樣走到後樓梯,Tine失控地拍打著石牆,一連串淚水從悲傷的臉上無聲地流下來,沒有一點的哭聲,只任憑眼淚不停不停地往下流。
突然想起那天Wat為他寫的新歌。
好想見你。
Fong知道好朋友一定要盡情宣洩,才有機會復原,所以目睹這一切的他也默默地站在遠處,任由Tine大哭一場。也沒人知道過了多久,他看到Tine終於累了,回去睡房,他才把大門鎖上,讓他好好休息。
哭過以後,痛苦不減,可思念卻加倍襲來。Tine想起之前Wat給他寫的新歌。解鎖電話,點開音樂庫那首歌目。淚痕沒空被抹走,他獨自坐在空空的床上,閉上眼睛,浸淫在輕輕歌聲中。有人說,歌聲會像擁抱,包圍著你,給你溫暖。迷濛之間Tine好像從腰間感受到熟悉的溫度,這麼久以來,終於第一次沉沉睡去。
再慢慢地,緩緩地睜開眼睛。
純白的床單,刺鼻的化學藥品味道,平靜的氣氛。各種感官認知都告訴Tine他來到了醫院。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這個他。溫熱的皮膚、混在一起的味道、從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切一切都告訴自己,這個人不是幻覺,而是現實。
他確確實實存在, 毫無改變,仍舊是Tine記憶中的模樣。
原來真的可以回去當時。
(六)
自從Tine回去以後每天起來,Tine都會警覺性看向左邊,看到那個赤裸著上半身的人還在睡,他才安心了點。初時他甚至不太敢睡,每天都耗到兩三點,他很怕自己一睜開眼,又要夢醒,所以他變得比以前更粘人,要很珍惜在他身邊的每分秒。
「Wattttttttt!」
「做咩?」
環抱在腰間的手又纏得用力了點,毛茸茸的頭小幅度地磨蹭著Wat的襯衣,發出沙沙的聲音。「無啊,叫吓你咋嘛,好掛住你。」
「你今朝先見完我咋啵,煩膠仔。」雖然Wat口上這樣說,可就捉住Tine的手,讓他再貼近自己一點。
「我 就 係 掛 住 你 啊!」
廚房傳來撲鼻的香氣,引得Wat過去看看Tine在做甚麼菜式。
一把從後抱住正在煮食爐前面的Tine,把自己的頭擱在Tine的肩膀上面,他竟然沒有把自己推走。
「你唔摃開我嘅?」
換作是以前,Tine一定會一邊偷笑,一邊把Wat推出廚房外面,著他乖乖等吃。但這次竟然沒有。
他轉過身來,輕撫著Wat的臉,說:「我真係好掛住你。」
Wat沒有深究為甚麼他總把思念掛在口邊,就扯著Tine進了睡房,還好還記得先把火爐關上。至於咖哩,好像燒焦了,但誰要管?
那晚Wat看著Tine甜睡的神情,純真得小孩子。用手指輕碰他的皮膚,從額頭,到眼睛,鼻子,嘴巴,輕輕地吻上每一處。
這個傻瓜,你發生了甚麼事?
其實Wat搞不懂為甚麼自從Tine突然在學校暈倒,醒過來以後就變得比以前更像小朋友,每天都嚷著要抱要親。就算他對Tine毛手毛腳,Tine也再沒有罵他,任由他幹什麼都可以。雖然有那麼一點不習慣,但Wat甘之如飴,畢竟說過「如果得嘅話,我想鎖住你喺衣櫃入面,咁我哋就可以以後都喺埋一齊」的是他。
(七)
「聽日啊好熱好似成40度,你唔好嚟打氣喇,唔係又見暈。你啊...」
Wat一邊把球衣放進袋子,一邊跟在廚房忙碌的Tine說。還沒有講完,就聽到一陣急速的腳步聲,然後就看到Tine已經跑到自己的面前,圓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眉頭都皺成一團。
「唔~制~啊~」
又是撒嬌的聲線,他最受不了這種眼神。Tine本來就比Wat高一點點,但有些時候他會曲腳讓自己矮一點,然後仰頭看著Wat,噘起嘴唇撒嬌。
「以前已經miss咗好多你嘅比賽,我而家要場場都幫你打氣啊~」
Wat不明白Tine說的錯過比賽是甚麼意思,他只是怕男友又會頭暈,因為上次Tine血糖過低,才不小心在路上暈倒,他一想到啦啦隊員都要在烈日當空下穿著厚厚制服,就怕Tine會中暑。
「唔係啊,你啊又唔係唔知自己弱雞。」
不過Tine要做的事情,Wat好像從來沒有成功阻止過,所以早上他們兩個還是一起出門去球場。
毒花花的大太陽曬著球場,觀眾席中的人們都在歡呼吶喊,為自己的球隊助威。這場政治學院和建築系的比賽吸引了不少學生來觀賽,而超級帥氣的Sarawat更有一票粉絲跟隨,雖然他眼中只有在場邊站得筆直的拉拉隊員。
Tine雙手舉起,用盡力氣維持這個標準姿勢,卻不能否認頭真的很暈。早上只顧著煮Mama給Wat吃,自己又沒吃多少。他甩一甩頭,希望讓自己清醒一點,但頭卻越來越沉。
「Tine!!!」周遭的人嚇得大叫。
借回來的甜蜜總有一天要償還,騙自己的夢境會有天醒。
(八)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已經沒有了青草,床褥軟軟的觸感,看向左邊床鋪空空如也,Tine不願承認,但必須承認他還是回來了。那事情發生後這樣一個沒有他的世界。
對失去過的人來說,比起失去更痛的是,給你偷來一次再度擁有,然後三次奪走。
Tine的腦裡突然閃過Ohm的那句話。
「如果一個人意外過身,佢個靈魂會因為牽掛而留咗喺嗰度㗎!」
那個亡者因為生前要完成的事情還沒完成,靈魂就會彌留在人間,在本來要去的地方浮游。Tine以前常取笑Ohm講話不經大腦,又迷信,他講的話沒有幾分可信。但現在他卻帶著這無稽的念頭,來到營地,這個本來Wat的音樂社要舉辦迎新營的地方。
他一個人走著走著,忽然踢到地下一塊牌子,拿起來一看發現是其他人種樹時寫下的紀念牌。就此刻,他想起一年前也跟Wat種過一顆小樹。
「幫我哋顆樹改名囉,咁我十年後返嚟就會知道邊棵係我哋嘅樹。」
「乜你覺得我哋十年後仲一齊緊咩?」
「可能唔係。」
「我希望係耐過十年好多好多。」
十年?還不夠兩年,來看樹的人就只剩一個。
Tine開始漫無目的地在樹林裡走,在斑駁的樹影之中不停鍍步,一直走到很晚。彷彿這樣走那個人就會出現。
好想好想見你。
同一剎那,Wat的靈魂猛然從營地的床上醒來。他感覺好像已經睡了好久,車禍的細節他一點記憶也沒有,看看身體也完全沒有傷痕,只是覺得很累,很想繼續睡,但在迷濛之中他突然聽到那個人的呼喚,像被甚麼拉扯一樣,一定要去找某一個人。
好 想 見 你
好 想 見 你
好 想 見 你
他衝進樹林,拔足奔跑,一直一直跑去找那個身影。
樹林被黑夜濃罩,大霧鎖住層層樹影,好像帶點蒼涼。
「頂仲落大雨!」天開始下起滂沱大雨,浸得Wat的衣服濕透,他累得不停喘氣,但腳步也沒有停下。
同時,Tine的世界依然被大霧深鎖,也看不清楚前路,雙腿卻繼續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再也沒有力氣,跌坐在地上。
最後,他還是沒有見到那個他。
(九)
找不到Wat,Tine依然要生活。在這段沒有Wat的日子裡,他想起很多很多。
關於他完全沒有印象的初次見面,和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相遇。
他們一起之後Wat曾經告訴Tine,怎樣因為他在演唱會上一個回眸,一個眼神,而讓他心動。他也曾講過走過46場大大小小的演唱會,去尋找Tine,不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可這些在Tine腦裡面都印象全無。
他的第一次見到Wat,是在教學大樓喘著氣跑向那個穿著棕色外套的身影,不停喊他名字也沒有反應,直到大叫Saraleo,向前走的人才勉強不屑的轉過頭,留下一句不解的話。
「你再咁望住我,我就嘴到你暈低。」
這個算不上浪漫的初見,就是Tine有印象的第一次。那時候的Wat跟後來的他判若兩人,講話不帶溫度,沒有尾音,也一句起兩句止。眉毛總是緊皺,眼睛總習慣性細瞇,像極了一隻警覺性甚高的小貓,害怕與人親近,因為怕被傷害。
但這隻小貓待他,總是不一樣。有見過Wat彈吉他的時候嗎?表情會變得和藹,嘴角不自覺上揚,也跟著哼起輕快的旋律。對著Tine他也是如此,心裡面總是喜滋滋的。他會邀請Tine去自己的宿舍,他會忍不住直接親上那雙唇,他會說:「我係真係中意你。」
那個可以讓他放下防備的人,就是Tine,有些事情也解釋不了。記得第一次去他的房間,聽他唱Scrubb的歌,從側臉看過去,濃密的眉毛、高高的鼻子、厚厚的嘴唇,還有他深邃的眼神,很想一直聽他唱歌,好想繼續跟他一起。如此微妙的不同,讓Tine不自覺地也越了界。
(十)
Tine想念Wat的時候,就會去聽他給自己寫的歌,Wat以前很認真地對他說過,音樂是唯一可以傳遞感覺的媒介。雖然他很會耍嘴皮,但要說真心話時他會選擇寫歌。把感覺灌注旋律,心情放進歌詞。他第一首情歌就是寫給Tine的,因為他從Tine身上第一次知道愛情的意義,和Tine一起之後就更常寫。Boss曾經問他,通常情侶在一起之後就會慢慢習慣,怎麼有人像你,反而陷得更深。
「唔知。因為應該唔會有第二個佢。」
所以Wat有空的話,就會在家裡彈彈寫寫,寫著寫著錄著錄著就塞滿了電話記憶體。
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這些歌曲成為Wat不在時Tine的依靠。
很多時候,打開歌曲,看看Wat錄下給他自彈自唱的影片,想著那個再不回來的人,瑟縮在床邊哭著哭著就睡得著。
Tine睡覺之後常常會夢見一次他與Wat的演唱會。
每次開場都是同一個位置,他拿著手機,看著Wat在唱歌的影片,然後發現自己在音樂學會會室外面,聽到裡面傳來歌聲,一打開門看到暗紅色的燈光,除了背著吉他,站在台中央唱歌的Wat,還有其他音樂社的同學。
Wat邊唱著歌,逐步向他走近。然後Tine和Wat一起哼起熟悉的旋律,跟著感覺律動,那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倆。鼓聲打進心坎,在唱完最後一句以後,
Wat在他耳邊說:「想encore,今晚床上再唱畀你聽。」
涮的一聲滿臉通紅,卻藏不起嘴角的笑意,靦腆地推開Wat,推開那一剎,他就會猛然醒來。
床邊依然空著,他還是沒有回來。
好想見他。
(十一)
Wat因為找不到我經歷過的那麼失望,現在我也要感受了嘛?
Tine又這樣失魂落魄地過了好幾個月,每天還是走不出Wat的影子。
「Teepakorn先生,一杯Blue Hawaii,一杯Iced Americano。」
「兩杯?」
「係啊,先生,呢杯都係你叫㗎。同事整錯咗?」
「可唔可以畀張單我望吓?」
看著紙上清楚的紀錄,Tine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多點了杯Americano。
打開新買回來的洗臉乳,倒出來發現是透明的,但自己平常用慣的明明是白色乳液狀,翻過來看,綠色包裝,Bright Facial Wash,是他常用的,不是我的。這樣的奇怪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Tine呼一口氣告訴自己,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那天Phuak終於完成交換回來,四個人去常去的餐廳吃飯替他洗塵,一走進餐廳看到Band和樂器,Tine就想起Wat曾經在這裏,當著眾人大家面前公開他們關係。
記得Wat舉起電話,堂堂正正地向他的傾慕者展示Tine的照片。
「見唔見到相入面嗰個人?」
「係吖。」
「佢係我男朋友。」
當時的Tine又氣又喜,其實當一個人在大家面前公開你們的關係,大概代表他心裡只有自己一個。坐下來吃東西,Tine好像又看到那個背著吉他,白色襯衫的身影。可揉揉眼睛,那個人又消失不見。
你問過了,選一還是二?
一,是你回來。
二,是我去找你。
(十二)
晚上回到房間的Tine疲憊不堪,靜靜地看著床上的吉他發呆,刻著他名字的吉他。
「我...我會開始認真咁追Pear。」因為看到Wat臉上掛著詫異,一語不發,所以他再重複。
「你聽唔聽到我講咩?我話會開始認真咁追Pear。」然後眼前的人突然爆發。
「你會追佢,咁我係咪要做你地下情人?」
「等等。」
「我係咪要表現到好心痛?我係咪要喊晒先得?」
「我都係想要個女朋友啫,你做乜...」
他還沒有講完,就看到Wat的臉不斷放大,然後那雙唇撞上自己的。
那個初吻好像還在唇邊,但你在哪裏?
好想好想好想見你。
好想好想好想見你。
好想好想好想見你。
他的聲音好像終於被聽見。
但有人卻說,那件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壹)
「洗頭水呢?」Tine把Wat的替換衣服細心放入旅行袋。
「我借 Temp 嗰啲。」Wat用毛巾拭著濕濕的短髮,朝坐在床邊的Tine走去。
「咁牙刷呢?」Tine抬首望向坐在旅行袋另一旁的Wat。
「聽朝先執啦。」
「Music club會唔會派毛巾畀你哋㗎?」Tine好奇一問:「唔緊要啦我幫你執埋啦。」
語畢,Tine正欲起身走向衣櫃,Wat卻出其不意用力拉住Tine左手,Tine一時失去平衡向後跌坐在床上。
Tine朝Wat投向疑惑的眼神。
「你幫我執啊?」Wat瞇起雙眼,挑眉瞟向Tine。平時的Tine連他忘了反轉一件準備放入洗衣機的衣服也嚷著要他自己解決的。
Tine不發一語。連Tine自己也沒法解釋這種莫名的煩躁感。他自知不是常把喜歡掛嘴邊的人,也不像Wat一樣溫柔,但今天的他想好好珍惜每個能對Wat好、照顧好他的小小時刻。
也許只因預視到他們將會分開好一段時間吧。Wat在音樂社迎新營要擔當副營長的崗位,想必到時會忙得焦頭爛額,沒法常回覆訊息。Tine出發去布吉探望Type的日期又正好跟迎新營完結之日錯開。
Wat見Tine沒有回答,轉身趴前抓向床頭櫃上的穿著白色球衣的小人偶。那雙穿著一黑一白球衣的布偶,是他為了慶祝Tine生日而特意訂製的。
「呢個。」Wat得意地將布偶遞給Tine:「我要拎埋佢。」
Tine聞言不禁失笑,手中接過布偶:「你認真㗎?」
「真啊!呢個QQ Tine仔我珍藏嚟㗎。」Wat目光放柔,望向把玩著小布偶的Tine。
QQ Tine仔和煩膠仔都是他的珍藏。
(貳)
Tine特意較早了鬧鐘起床準備早餐。他佇在爐前,正在拌炒香葉牛肉炒蛋的手突然一頓。
身上只披著被子的Wat從後圈住Tine的腰,下巴抵在Tine的肩上。Wat噴在Tine耳邊的鼻息撓得Tine心裡癢癢的,淡淡的緋紅暈染了雙頰。
「你又晨早流流開人體奧妙展?」Tine嘟嚷著,嘗試重新集中在鍋中的炒蛋。還好沒有燒焦。
Wat微微別過頭瞧向裝作毫不在意的Tine,雙眼也笑成了彎彎的月牙:「明明係你煮嘢食太香,我褲都著唔切淨係好想食嘢。」
Tine手肘輕輕朝後推開了Wat,努力藏住嘴邊甜笑:「快啲刷咗牙沖涼先食啦!今日早啲出門,費時塞車遲到啊。」
清晨的幸福時光總是短暫。
「shitttttt,P’Dim今年返嚟做spy啊,我遲又要被佢屌喇。」
「屌都係你咋嘛,咁早就喺度....」Tine低聲抱怨,臉上可疑的緋紅越發明顯。
(參)
「返嚟你要煮青咖喱㗎。」出門前Wat捧住Tine雙頰,在他額上輕輕印上一吻。
Tine眼眶一熱,默默點頭不語。
「乖~至多俾你偷我啲腸仔食喇。」Wat緊緊地把Tine擁入懷中抱了一下,珠脣貼在Tine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好快就返。」
Wat鬆開了手,隨即轉身離去。
首先幫Wat收拾行裝,讓Wat帶齊所需的物品。
然後幫Wat準備早餐,讓Wat能盡快出門,避開道路大擠塞的高峰時段。
Tine希望做盡這一切,Wat就能萬無一失準時抵達目的地。
但Tine收拾碗筷時瞟到桌上一疊樂譜的一瞬,還是無力地發現:無論他做好哪項,要漏下的東西還是會漏下。他趕快抄起樂譜和鑰匙便奪門而出。
而要發生的意外還是會發生。
Tine看著遠處的喧鬧,被捏住的窒息感悄悄爬上咽喉。周遭的人群欲衝上前圍觀,雖然目光從沒落在路中央的Tine身上,腳步還是不自覺繞過了Tine,熙來攘往的人群彷彿把Tine圈成了一座孤島的中心。
他雙腳頓時無力,勉強用力才可以繼續站著。儘管意外現場已被層層包圍,他眼裡的餘光還是瞥到那血流如注的身影。
還有那綁在右手上,只有半邊的結他撥弦片。
(肆)
自那天開始,那具血淋淋的身體一直印在Tine的腦海裡,久久不散。雖然不願承認,可他知道自己很難再一輩子陪在Wat身邊。
Tine靜靜坐在公寓泳池的躺椅上。夏夜的涼風拂過他的臉,他下意識地環住了雙臂。他太習慣那雙總是很努力圈著他手臂撒嬌的溫熱大手。但此刻的Wat不在,無法照料他深入血髓的寒意。
不知道他晚歸的那段日子裡,Wat曾否像他現在這般,在這裡靜候他回來。
他點開了手機的相簿,拇指一次又一次滑過熒幕,看著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溜走。有他趁Wat熟睡時偷偷拍下的孩子氣睡顏,有Wat為他用心準備卻燒焦了的生日蛋糕,有他拼命趕在完場前拍下的Wat在台上表現的帥氣英姿。
滑到最後是一條前天才拍攝的短片。那是Wat處方治療想念的止痛藥。
「雖然你中意吟我,又中意偷我啲嘢食,最叻點我做嘢,又中意鑽牛角尖,但係我⋯⋯」熒幕中的Wat數著一個個Tine的事蹟,眸中卻藏不住盈盈笑意。
「Wat!得未啊?」畫面背後傳來Tine最熟悉的聲音打斷了Wat。「就嚟無電喇!」
「你睇吓你自己?」Wat沒好氣地朝著鏡頭反了個白眼:「留返返嚟先講啦。」
Tine盯著手機內淺笑著的Wat,忽然好想哭。
影片止住了他一刻想見Wat的渴望,卻擋不了翻湧的回憶掀起想念的浪潮,每幀掠過腦海的畫面都讓後悔累積成巨大的疼痛。
想跟Wat去探望煩膠仔樹。
想搶先在Wat威脅親到他暈倒前狠狠吻他一次。
想趁Wat冷不防拋出一句「嫁畀我吖」時,輕描淡寫地許他一句「好啊」。
那些來不及的懊悔一寸一寸狠狠啃咬著他,痛得豆大的淚珠滑落他瘦削的臉廳。
「我真係好鬼掛住你啊Wat!」
Tine捧著Wat仔布偶,臉上早佈滿淚痕。Wat不在時,唯有把它當作是他的主人。Tine把耳機塞進自己雙耳,循環播放著Wat不久之前傳給他的一首demo。這首歌還沒有譜上詞,所以只得Wat哼唱著有點調皮的旋律。
Wat寫的歌很符合他的個性,不太張揚卻有種魔力,讓他聽著時常常有種被溫柔捧在手心的感覺,即使身處波濤洶湧的大浪中也能找到立於其中的力量。
他誠心祈求著Wat哼唱的聲音能撫平他無處可訴的思念,讓他這夜好眠,睜眼醒來就能等到Wat回來。
在他提早從故事退場之前,再見Wat一次就好。
(伍)
白光微微刺痛了他瞇成一條線的眼,眼前模糊的容貌慢慢聚焦成冷峻的俊容,Tine見到棱角分明的脣緩緩勾起了溫柔的弧度。
他以為再也來不及見到這個笑容的。
Tine感覺到Wat的溫暖的大手貼在自己額上。
「你今朝係咪無食早餐啊?醫生話你血糖過低喺學校暈咗啊。」
Wat英氣的雙眉輕攏,Tine輕易讀到了他的擔憂。他下意識回以微笑,想要安撫眼前人。
「某人啲嘢食食晒又唔出聲,搞到我偷食失敗喇。」
「你偷食乜嘢啊?!你係我㗎喎,有我仲唔夠咩?」Wat佯裝生氣,怒目而視的模樣像極了那個黑衣的小布偶,逗笑了Tine。
Wat也笑了。
Tine願意為了這個他小心珍藏的笑容做任何事。
他不自覺地伸出食指,輕輕戳了Wat的臉。指尖的觸感和溫度很真切,很實在。不只身前的他是真實的,自己也是。
這個世界真的有奇跡。
(陸)
「喂啊我都唔中意踢波。」
Tine剛從更衣室步出,便見到Wat從走廊的柱後探出頭來,笑得一臉狡黠。他記得早上他有跟Wat提過這天有啦啦隊的練習,卻沒想過完結後Wat仍在校園等他。當他被硬拉到空無一人的球場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都是Wat在打的如意算盤。
「但我真係好想同最中意嘅人一齊踢嘛。」Wat一臉無辜,睜著水汪汪的大眼,企圖勒索Tine的同情心。
「唔要啊。」Tine有點犯愁,不自覺攏眉。其實Wat要他上天下海,對他毛手毛腳,他已經毫無異議。但他實在搞不懂Wat要他在球場上左腳絆右腳,隨時要摔個四腳朝天的意義在哪。
「我頭痛痛啊好痛啊,唔踢波醫唔返啊!」Wat右手掩著額頭作痛苦狀,一邊把頭倚在Tine的肩膀上,說畢還悄悄挪開一點右手偷瞟身邊人的反應。連他自己也很佩服自己「精湛」的演技。
無賴。這個詞根本是為Wat量身訂造的。
結果Tine硬著頭皮陪Wat在球場的大草地來回奔馳了好幾回合。Wat總能出其不意的突破Tine的防守,避開他的抄截射門得分。身姿矯健靈敏的Wat在前領先,Tine希望至少體育精神方面他也不會輸給Wat,小跑著緊隨其後。
毫無懸念地又進了一球。Wat高興地轉過身,只要Tine乏力地彎下腰,喘氣作息。Wat其實是有點感動的。明明最近啦啦隊的訓練時間增加不少,Tine還是硬撐著疲憊的身軀陪著他。
Wat別過臉,望向咕嚕咕嚕大口喝著水的Tine,忽然靈光一閃:「煩膠仔,不如俾你射龍門,射得入我就送個願望畀你。」
Tine怔怔放下水樽,迎上Wat愉悅的目光。夜色漸暗,但球場邊強烈的白燈照得Wat髮鬢的汗珠也清晰無比。Tine看見專屬他的甜笑。
他的願望嗎?
Tine看著腳下的球,閉起雙目深深吸一口氣。他定神,用盡最大的力氣抬腿一踢!
「嘭!」Wat準備就要撲出去接住球,然而不待他接球,球已正正地撞向門楣彈出。他不是沒想過要放水,但好強的Tine大概不想吧。
Tine看著球撞到門楣回彈後滾落草地,臉上一瞬失去神采。老天爺似乎也在取笑他。Wat沒有錯過Tine失落的表情。他試著安慰像隨時會哭出來的Tine:「我哋就唔計呢一球,計下一球啦!波係圓㗎嘛!」
那個晚上,為了進一球,Tine一共射了五十次龍門。
(柒)
偷回來的甜蜜日子沒有維持多久,那天Tine又猝不及防再度墜入黑暗。
一切的美夢好像斷了的珠簾,碎片散落一地。
這又是哪兒?
環顧周遭是不熟悉的陰冷樹林,Tine確信自己從來不曾來過這裡。Tine明明跟一眾隊員在球場邊擔任啦啦隊,為Wat的足球比賽打氣。穿著長袖禮服的他被毒辣的陽光曬得頭昏腦脹,兩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識。他不懂自己怎會深夜在樹蔭下醒來。本來足下踏實的感覺一點點溜走,他漸覺自己的力量正在慢慢被抽空。
高聳的樹影彷彿都在張牙舞爪,樹葉偶然被風撥弄出沙沙的聲響。Tine定神凝望繫在手上的結他撥弦片和手中的布偶,心裡默唸著Wat的名字。
好想見Wat。
倘若怕等不到他回來,怕再也聽不到Wat沒說完的那句話,那由他先去找Wat吧。
Tine強忍著不安,踏著蹣跚的腳步,慢慢沿著蜿蜒的道路,越過了或高或矮的小樹叢,沒入那不見盡頭的幽暗。
(捌)
Wat。
Wat。
Wat。
Wat在迎新營的床鋪上忽然驚醒,心臟沒由來的揪痛著。東奔西走了一整天後,他以為自己必定會沉沉睡去直到明晨。夜幕低垂,細雨敲打著窗戶,他望向枕頭旁的Tine仔,餘音仍然迴盪於腦海。
在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的漆黑中,他聽到了Tine顫抖的嗓音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他想要前進,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失去了方向感。
明明此時的Tine應該在公寓熟睡,準備出發去布吉,不安的陰霾卻漸漸籠罩著Wat心裡。Tine的嗓音裡藏不住的驚慌和傷感讓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把腳套進了拖鞋,抄過腳邊的手電筒,冒著雨跑進了此時看來陰森的營地樹林。
不知幸或不幸,他始終遍尋不獲Tine的蹤影。
(玖)
Wat一直覺得自己的心住在雪白的冬季。那些喜惡像皚皚白雪跟光禿禿的枝椏,絕對分明。
比方說,他喜歡Desktop Error的歌,因為編曲強烈的層次感讓他入迷,有時更是壯麗得讓人恍若置身於一部流轉的詩篇。
他喜歡足球,因為那是他少有能跟幾個知心好友交換默契的場合。
他不喜歡太整齊,因為他骨子裡是一個隨性得很的人。
他不喜歡被一大群人簇擁著,因為會讓他自覺像動物園內被圍觀的奇珍異獸。
這些喜歡和不喜歡純屬他的個人感受,不需他人在他的冬天裡橫加別的顏色。他以為自己已習慣了我行我素。
直到遇見了Tine。
Scrubb的風格其實跟Wat一貫的品味相距甚遠。儘管他的好友們硬是興高采烈地把他拉到那場高中活動的演唱會,中途他還是不自禁地打了好幾個呵欠。
他百無聊賴地張望四周的觀眾,那個站在他前方笑瞇了眼的男孩剛好別過頭面向身旁的好友。
閒置良久的耳朵重新運作了起來。他發覺最動聽的不是Scrubb彈奏的音符,而是那個男孩銀鈴似的笑聲。
他忽然懂了為甚麼很多人喜歡看別人吃美食的影片。就算吃美食的不是他們本人,影片中那個吃相幸福的笑容還是會感染到觀眾,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跟隨著愉悅起來。
Wat就這樣怔怔地凝視著那個躍動著的身影,一步又一步不自覺地向後退,撞進了他懷中,不偏不倚地踩了他一腳。
那個夏日的下午,他覺得他陰沉的冬季被一抹最燦爛的陽光映照得閃閃生光。
於是完場後他悄悄地尾隨那個男生,聽到他貼心地說想要Scrubb的成員能早點休息而不去排隊合照時,一股暖意油然而生,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那張清秀的笑顏一直在Wat腦中揮之不去。在那之後,為了那個他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身影,他走遍了大大小小46場Scrubb有份表演的演唱會。
好想告訴他,他的微笑讓Scrubb的歌看起來很動人。
好想再見到他。
(拾)
在音樂社迎新營中半夜驚醒的不祥預感終究成真。當夜他傳了個訊息給Tine卻得不到回應,只好當作是Tine早已熟睡。一直到他離開營地再查看手機時,才發現訊息依舊是代表未讀的灰剔,而Type撥給他的未接來電有十通之多。
這才知道Tine為了將樂譜送到他手中,騎著單車發生意外。醫生說這是一場持久戰,沒有人知道Tine會不會、何時會甦醒。
Wat小心翼翼地輕撫著此刻沉睡中的Tine的髮鬢。
「傻仔,一疊譜之嘛。」
Tine一向很淺眠,睡覺時常常翻來覆去,現在難得的一動不動,讓Wat好不習慣。
自從Tine遇上車禍,Wat開始了醫院、學校、家三邊走的生活。除了要上課、梳洗、一般家務的時間,Wat大部分時間都在Tine身邊守候著,怕他醒來找不到自己。
有時他會帶著手提電腦,坐在Tine床邊趕忙地敲著鍵盤,寫政政的功課。
有時他會手執結他,彈著彈著又停下來,在樂譜裡添上一個個音符。
有時他會跟Tine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家常。
「Tine,我今日好醒啊,洗衫之前記得翻轉件衫先,仲拎埋褲袋啲Tissue出嚟!」Wat一臉得意。
「Tine,點解你煮飯咁叻嘅?我今日差啲燒咗個廚房⋯⋯」Wat像生怕被家長責罰的小孩似的噘著嘴,低頭望向睡顏祥和的Tine。
「我幾經辛苦終於煮到香葉牛肉炒蛋喇,你快啲起身試吓好無?」他邊說著邊興奮不已地從袋中掏出午餐盒,擱在床頭几。
「你個為食鬼明明成日偷我啲嘢食㗎喎?」他強迫自己掀起一個小小的笑容。Tine說過他笑起來比較好看。
病房一片寂靜。只得醫療機器的節奏提示著Tine仍然有生命跡象。
Wat自知自己說話很笨拙。
他花盡力氣才找到Tine。
可是在教學大樓前重遇那刻,他腦袋像電腦當機一樣,朝Tine拋出一句不明所以的「你再咁望住我,我就嘴到你暈低。」
後來好不容易將錯就錯地慢慢卸下Tine的心防。
可是他也曾經因為不擅辭令而讓Tine誤會了他跟Pam的關係。
是他太不會聊天,所以Tine才乾脆不回應嗎?
還是換一下Tine會有興趣的話題好了。
「Tine,你有無聽我之前寫畀你首新歌?其實都斷斷續續寫咗好耐,最近終於寫好詞喇。」Wat雙手裹著Tine冰冷的右手。至今他們手上仍然繫著那被一分為二的撥弦片。
「今日P’Dim話想我哋join 2U個 Music day。你之前話過唔想miss我嘅比賽。你會唔會嚟啊?」
「我去camp之前咪拍過片畀你嘅?未講完嗰句,我留返嗰日同你講。」
理所當然地沒有聽到回音。沒關係,他一早歷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至少他很擅長等待。
Wat倚著床沿,把腦袋枕在了Tine的手邊,閉目假寐。一顆晶瑩的淚珠不易察覺地滑落。
(拾壹)
Wat坐在後台的休息室一隅,不時打量著牆上的鐘,暗暗數算著現時是哪支樂隊的表演。
2U的音樂比賽兩年一度,素來是各間大學音樂人才匯集的大日子。Wat所屬的Ctrl S也被寄予了厚望。兩年前的2U,P’Dim一席話一首歌讓他重拾了堅持的勇氣,今天的他也希望成為自己和別人的勇氣之源。
Wat注視著桌上那小小的Tine仔布偶,想起他欠下布偶主人的那個願望。
那個晚上,Tine足足射了五十次龍門,到了第五十一次,球終於沒有撞中門楣,避過他的守備成功溜進網裡。見證Tine成功入球時重現笑顏的一刻,Wat覺得花一整晚也是值得的。
大汗淋漓的兩人在場外的長椅休息,Wat用毛巾漫不經心地擦著脖子的汗,終究忍不住問:「Tine,你的願望是甚麼?」是甚麼願望,讓他一個沒有運動習慣的文弱書生這樣竭而不捨了兩小時?
Tine正要扭開水樽的手放慢了動作,焦點落在遠處寬廣的草地,似在澄空思緒。那時的Wat忽然有種抓不緊Tine的錯覺。
「我希望幾時都趕得切見你。」Tine堅定澄澈的眼神至今仍刻在Wat的腦海深處。
那時的他不懂Tine的意思,但他隱約感受到這個願望的重量。後來他在Tine生日時訂製了穿著一黑一白球衣的布偶,一方面是讓這對布偶陪伴著對方的主人,一方面提醒他在這球場欠下了的願望。
哎,說要趕得及見他的明明就是煩膠仔。Wat捏了一下Tine仔胖乎乎的臉。
其實他對於Tine今天會不會來也不敢抱持太大的期望。為Tine寫好的每一首歌,他當然是最想最想讓Tine做首名聽眾。但巧妙的是,從認識至今,每次他要上台表演結他時,總有很多突如其來的阻因橫亙在他和Tine之間。
若是以前的Wat,不滿、失望的情緒總是溢於言表。但時日漸過,他不自覺學會藏起了這些失落感,好像不提起就沒有存在過一般。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高昂的期望,他再也不需害怕從高處重重摔落。這些武裝的勇敢足夠讓他挺過所有波折。
Wat點開了他為Tine所寫的那首歌,準備在比賽前重溫demo。他把耳機塞進自己的一邊耳中,握著另一邊耳機的手本想遞向Tine仔卻凝在半空,半晌後還是收手,轉而塞進另一邊耳中。
「如果你知Tine仔仲早聽到過你,你實發脾氣啦。」Wat搖頭歎息,勾起一抹寵溺的微笑。
Wat闔上雙眸,讓他筆下溫柔細緻的旋律在他腦中描畫出那些愛著Tine的軌跡。
從初見到再遇,從相知到相愛。
如果這些奇跡可一可再。
(拾貳)
「Everything上年啲師兄咪玩咗囉?畀啲新意好無啊?」Earn反了一個白眼,細細打量白板上的歌單。
「咁今年Scrubb啲歌hit返吖嘛!Everything個beat幾catchy啊,用嚟打頭陣不知幾搶鏡。」Temp不服氣地反駁。
Earn目光轉向Wat:「Wat,你覺得今次open day表演咩歌好?」
Open day?不是大半年前開學時的事嗎?他不是應該在等候2U出場的嗎?
Wat睜開眼,P’Dim、Ctrl S一眾成員跟他圍坐在音樂社練習室。眾人關切的目光一致地落在Wat身上。
「喂社長,你唔係尋晚同Tine sweet sweet咗成晚,而家走嚟恰眼訓吓話?」Temp戲謔的眼裡閃過一抹精光。
Wat沒好氣地搖搖頭,他的組員從不放過取笑他的良機。
不對。在他認知中Tine遇上交通意外,此刻應該靜靜躺在醫院的病床。但這個會議似曾相識,他記得Earn跟Temp曾經爭辯要不要演奏Scrubb的Everything。
「社長夫人有無欽點想聽邊首Scrubb嘅歌啊?」
他知道在他回答前,練習室的大門會突然被打開。
「邊個社長夫人啊?我係啦啦隊隊長,畀啲面我ok?」那把Wat想念已久的聲音。
Wat不可置信似的擰過頭,只見Tine抱著一打Oishi apple honey步入練習室,將慰勞的飲品分發給Ctrl S的成員。雖然Tine皺著眉,但眼裡笑意盈盈,似乎並未因討論的內容感到絲毫不快。
Wat腦裡一片空白,心好像被緊緊捏住似的連呼吸也很痛。他猛然站起,一把抱住了Tine,把頭埋進Tine白皙的頸窩裡。這股淡淡的蝶豆花香他再也熟悉不過。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找到能安放之所,深褐色的雙眸不知何時已噙滿淚水。
Tine被Wat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得一時反應不及,瞪大雙目動彈不得。
Wat太不尋常。他知道Wat是昂藏六尺的高䠷大男生,但此刻抱著他隱隱發抖的Wat看起來莫名地小巧。Tine只得回抱Wat,輕輕拍著他的背溫聲安撫。
平時的Wat甚少在公眾場合跟他摟摟抱抱,今天是吃錯藥?
顧不得在場旁觀的成員跟P’Dim吹著口哨和歡呼,Wat久久不願放手,任由自己肆意依戀那代表了家的味道。
那些武裝其實一碰就瓦解。因為在喜歡的人面前,所有人都是脆弱的。*
(拾叁)
有些決定,若不是憑著一股衝動,後來的你根本不會懂當初哪來的勇氣去選擇這些不歸路。
Wat決定用他本來打算迎戰2U,寫給Tine的新歌作為open day的壓軸曲。在他慎重宣佈此事時,Ctrl S的成員無一不像被雷劈中一樣面帶驚愕,表情清楚顯示著視死如歸的精神—不如一槍打死我。
「我哋要排五首歌啊社長大人!而家得返一個月都無,你仲要整首完全無編過曲嘅新歌?」Earn睜圓了雙眼高聲喊道,下巴也快掉到地上去。
「我Quit band仲嚟唔嚟得切?」Boom哭喪著臉:「我同陽光雛菊甜奶油個keyboard都吹到兩嘴㗎,我要問吓佢哋要唔要多枝bass。」
Temp附和地點點頭,仍然一臉不可置信。
Wat聞言不禁失笑:「頂你班死仔唔順。編曲我有啲眉目㗎喇,應該兩日都爆到出嚟嘅。」
最後他打出人情牌,讓P’Dim借出他家中的設備齊全的練習室用作斯巴達式特訓基地。所有課餘時間將全情投入open day的表演,故此所有人全部暫時住進了P’Dim的大屋。
一眾成員聽見能用P’Dim私伙的設備時,反對的聲音也平息了。唯一覺得有問題的,只有社長夫人。
「咁我幾時先見到你啊?」Tine低著頭,下垂的嘴角像可憐兮兮的小狗。那些Tine變得很孩子氣的瞬間總能觸動Wat內心最柔軟的部分。Wat輕捧著Tine雙頰,要他抬起頭注視自己。
「兩個星期好快就過啦。我寫咗一首新歌畀你,你就期待吓啦!」Wat像哄小孩一樣有耐性。
Wat剛離開兩人的家時,偶有一兩天他會偷一點點下課時間跟Tine吃晚飯。但之後Tine慢慢少說了黏人的話,傳給他的訊息量穩步減少,在學校見面時只會把自製的飯菜交給Wat,聊了幾句很快又與他分別。
對於Tine如此順從,Wat不由得生疑。有一次Wat要回音樂社的練習室取回歷屆的參考資料時,他的疑問終於得到解答。
黃昏的活動大樓只有零丁數人,當他正要扭開練習室的門柄時,卻聽到室內撥弄結他弦的聲音。儘管演奏的人彈得斷斷續續,他還是認出了曲目。
他透過窗簾縫間,靜靜凝視那個身影很努力在練習彈奏他寫的歌。斜陽灑落,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溫暖耀目。眼前的他跟記憶中那個曾用一星期學會彈奏一首歌,以證明自身有資格愛Wat的瘦削男生重疊。
他的Tine一直很勇敢。
(拾肆)
最終還是Wat忍不住先撥了電話給Tine。
在open day前一天的黃昏,Tine正準備溜入音樂社的練習室繼續研究Wat寫的歌。
如果問他,愛情聽起來是怎樣的,大概就是Wat譜寫的樂章般,乍聽沒有甚麼特別,但若你好好細味,會覺得溫暖得讓人想一再循環播放。
平日Wat會彈奏自己寫的歌給Tine聽,一字一詞都是他捧著的真心。所以他忽發奇想,想把他聽到的愛情彈奏給那個心裡純粹得像孩子的男生。每當Tine想像Wat聽到的反應時,他的嘴角總不自禁勾起淺淺的弧度。好想快點練好,嚇他一大跳。
但專屬於某人的鈴聲響起,那隻準備開門的手就凝在半空。Tine按下接聽鍵。
畫面裡P’Dim站在練習室中央:「今日係Ctrl S最後綵排,我哋就想要位觀眾,恭喜你被選中喇!」
P’Dim幫忙拿著手機,讓Tine可以好好的看清Ctrl S的全員。畫面中央那穿著褐色襯衣的美男,是他無時無刻都在想念的他。上完一整天的課,Tine本來有點疲憊,在見到Wat的臉容後漾起甜甜的笑容,彷彿滿天星斗都裝進了他圓圓的雙眸,閃閃發亮。
好久不見。
那性感圓潤的嗓子。
那動聽得讓人從不聽膩的旋律。
那半句終於來得及說出口的情話。
那場只有台上演奏的樂隊和台下唯一的觀眾,專屬於Tine的演唱會。Wat和Tine相視而笑。
再沒有任何東西能擋住這樣的深情。
(拾伍)
如果每個身邊的人都能獲得幸福,應該就算是大團圓吧。
Tine一直覺得自己也算是很幸運的。他有讓他自由選擇未來職業路向的父母,雖然嚴格但非常疼愛自己的大哥,有一群戇直但在關鍵時候非常可靠的法學院朋友們。
每個他遇見的人和事也是真心待他好。所以他總是很由衷地祈願,希望身邊的人都獲得幸福就好。
而他的祈願彷佛真的被聽見。
他的父母身體健康,此刻正在周遊列國。
P’Type成功申請到到一所英國大學交流。
Fong跟女友甜蜜慶祝相愛一年。
Ohm跟Phuak在游泳學會各自認識了可發展的對象。
這一切都很美好,美好得讓Tine有種置身於夢幻的錯覺。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自嘲,莫非是他看不得別人幸福,而他至今仍孤身一人?
而且心裡某處硬是覺得這個大團圓結局有點不對勁。
例如他一直以為Fong跟女友吵了一架,至今依然未見和緩。
例如他的房間中多了一把來歷不明的結他。
例如他常常會在某些地方看到一個捧著結他,慵懶地站著的帥氣男生身影一閃而過。
自從他醒過來,他的記憶就變了樣,疑幻似真。當下的所見所聞和認知中的事實,彷彿在某個時間的相交點中再度縱橫交錯。記憶的碎片散落成雪花,再重新拼湊出不同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每次見到那個如形隨影的男生幻影時,他總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心裡深處昇起一種「未完待續」的懸念,讓他好想問個究竟。
Tine坐在床邊,默默注視身邊這枝精緻的結他,他湊近看才忽然發現,琴箱裡有他的名字。
直覺覺得那個五官精緻的帥氣男生有他一直尋找的答案。
這個念頭才剛冒出,穿著棕色襯衣的男生不知何時開始已坐在他身邊默然凝視他,深邃的眼裡彷彿藏著很多故事要告訴他。
溫柔的目光讓Tine看得入迷,心跳亂了拍。
他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男生緩緩湊近他眼前,指腹摩挲著他的臉頰,柔軟粉嫩的脣輕輕吻上了他的。
Tine很驚訝地發現自己毫不抗拒。
男生彷彿偷了腥的小貓似的沾沾自喜。
「你係我㗎喇。」他眼帶笑意,圓潤的嗓音歡快不已,讓人如沐春風,不著痕跡地讓Tine卸下了防備。
「雖然你中意吟我,又中意偷我啲嘢食,最叻點我做嘢,又中意鑽牛角尖⋯⋯」他細數著一件件瑣碎的小事,語氣中的甜蜜卻很高調。
「但係我都係最中意你。」男生像小孩子得到最心愛的玩具般,笑得一臉幸福。Tine不由得心頭一緊,張口欲言卻咽在喉嚨。
不用待他發問,散落一地的記憶碎片開始理清了它本來的脈落。
「你再咁望住我,我就嘴到你暈低。」
「我可唔可以揸你個胸?」
「頂你又無翻轉件衫啦!」
「你漏咗堆譜啊!」
腦海中無數個畫面像相紙般,經過沖晒後愈發清晰。自大學一年級開始,那個帥氣的男生就從不缺席任何一幀回憶。Tine見證著那初見時冷峻的輪廓,在時間的洗禮中漸漸融化成溫柔的容光。
記憶的最盡頭處,Tine滿懷懊悔,以為再也來不及聽到的那半句話,此刻像舊書裡最後一頁中被摺起的一角,翻到最後才知道答案早已揭曉。
Tine知道他的大團圓並不在這個由現實和夢幻交織的國度。
你問過了,選一還是二?
既然你選了回來,那我選我去找你。
*註1)來自台劇《鬥牛,要不要》
終章
還記得有人說,七月時分,靈界與人界的相連缺口會打開,因此漂浮在人界的靈魂也有機會和活人相遇。有人說,如果執念夠深,訊息就可以穿過一切,傳達給喜歡的人,不論生死,但其實那些人只說了傳說的一半。
盂蘭節其實是一個關於信念的時分,當年佛祖弟子目蓮可以救母親免於苦難,因為他看著母親受苦的悲痛太深,深信自己一定有能力拯救母親脫離倒懸之苦,正正是這種信念令他成功 。若果一個人執念夠深,不單只訊息可以傳達給喜歡的人,有神會聽見。甚至可以突破時間空間的界線,用另外一種方式讓他們相遇。至於細節,就無人得知。
YY的後話
謝謝讀者們認真地看完了《想見你》的小品故事,見到大家熱烈討論故事時間線時,深感大家的推理和創作能力比我和一心更高(大笑)。大家太高估三日內要佈局寫故debug的我們!寫後有感自己文筆很差,但整篇佈局自己還是挺滿意的(嘻嘻,如打飛機可J自己!)。有些私心想交待的細節,特意整篇小修了一次再補上了一些新情節,希望大家賞面再多讀一次(鞠躬先)。
DD分享讀後感給我們時,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切入點:如何介定眼前的人就是認識的人。主要因素包括記憶、靈魂等等。一知半解的我一時也不能定義何謂「認識」。我腦海閃過的第一個想法是Wat單單在「認識」Tine這個過程花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就算這個相遇的起點只得自己記住,卻還是忍不住悸動,暗生情愫。到真正結識到眼前這個人,可能也發現到他性格跟外表給予別人的印象不符,卻還是讓愛以exponential的rate成長。其實這場冒險本來就不能計算太多。只要在相處過程中為那個愛的人努力過,互相陪伴著的軌跡會在心上留下印記。即使記憶碎片被打碎再重新拼湊,Wat Tine他朝也會相認。
整篇主軸致敬了台劇想見你的穿越情節,但Wat和Tine生離死別互相追逐的深情,在我寫完全篇後才發現其後勁凌厲。正如Tine來不及去看Wat表演的阻因有一大堆,那些你最珍視的人和事不知不覺被擠下你的排行榜,但願大家都來得及對他們更好,來得及挽回。雖然再怎麼修文還是自覺文筆很廢,但私心很喜歡自己筆下那場專屬於Tine的Wat演唱會,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這樣的深情。
所以這個結局Sad end了嗎?並沒有啊。半個動漫迷的我很喜歡《鋼鍊》的世界真理—等價交換。Clamp的《Tsubasa》中,主角要去請求次元魔女幫忙時,總要付上代價。你永遠不曉得不經意的一念會掀起怎樣的蝴蝶效應。選一還是二,Wat Tine也是要趕上彼此的腳步。這個留白的結局還是有很多美好的可能性,只要你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