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導》By梧雲
如果學長決定不管我了,說實話,我大不了直接申請換人。當我準備狠下心來提拆夥,學長那帶著期盼的小眼神總是讓我心軟。
雖然每死一次,我心裡都忍不住想:這跟我當初申請代導人時的期望完全不一樣。
褚學長支著下巴,帶著笑意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看,「怪學弟,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可以把代導人換成我,你願意嗎?」
我沈默了。
如果學長決定不管我了,說實話,我大不了直接申請換人。當我準備狠下心來提拆夥,學長那帶著期盼的小眼神總是讓我心軟。
雖然每死一次,我心裡都忍不住想:這跟我當初申請代導人時的期望完全不一樣。
褚學長支著下巴,帶著笑意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看,「怪學弟,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可以把代導人換成我,你願意嗎?」
我沈默了。
我的學長有點兩光,不只兩光,我還懷疑他們人參一族其實沒有腦袋這個構造。
人家都說好的代導學長帶你上天堂,不好的讓你住套房,遇到這個我大概是直接下十八層地獄,從入學之後各種死法花式體驗,平平都是一樣的學費我比其他同屆學生多享受了好幾次學校的高級醫療套組,當然被挖走的肝臟也有不少。
投資有賺有賠,我在這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大人世界的黑暗。
如果不是怕剛開學直接變成邊緣人,我大概打死都不會主動去和學長攀關係。到最後我發現被放生都比認識學長幸福,至少你不用剛復活之後還要苦思冥想要怎麼去救你那個親親學長。
在我被彼岸水的鯊魚咬成渣渣之後,重返校園已經是好幾天後。沒想到學長還在鯊魚的嘴裡求生,因為嚼不爛所以被當成玩具拋接玩了三天三夜,耳邊還有熟悉的『啊啊啊』聲,忽遠忽近、此起彼落、好不快樂。
正所謂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翻著包包,拿出爆符變出水杓,大聲疾呼:「學長你別擔心,等我把水舀光了,你就自由了!!」
我的一勺水是前進的一大步。
剛開始我的愚公移山大業,就看見一束白光猛地射出,直直貫穿了正在拋接學長的大白鯊,接著連環效應一般穿過了好幾隻同樣冒頭出來玩耍的鯊魚,不到幾秒水面浮出好幾條翻白肚的彼岸鯊。我愣在原地,放眼望去一片血海,低頭看,拍在我腳上的彼岸水不知何時也被染成了深紅色。
我望向不遠處,只看見一個身影緩緩走向了水岸。男子的黑髮隨著風輕輕搖曳,如夜空般深沉,周圍的空氣彷彿隨著步伐而震動。他微微地瞇眼,金色的瞳孔透出淡淡的冷意。
看來剛才發射滅死光線的始作俑者就是這位大哥……我只好暗自祈禱希望他不是下一個想把我學長抓回去當玩具的大壞人。
身為一個勢利小人,我的視線最後落在他身上的黑袍,不禁感嘆學長是不是燒到好香居然能遇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心黑袍……我等了這麼久,終於能靠著學長蹭到一點高級貨了。
我抹著不存在的淚,感謝學長,您一路好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自己被黑袍瞥了一眼,僅僅是一眼我都感覺自己的骯髒小心思都被那雙金眸給看透了,我趕緊裝作熱心民眾喊著黑袍大爺救人。
還沒等我講完『大哥我們加個賴討論要怎麼救我學長吧』。黑袍大哥直接無視我,唰地ㄧ聲、身形騰空而起,利用河面上的鯊魚屍當落地點,兩三下跳到案發現場,撈起了一起當浮屍的學長。
黑袍很不溫柔地拍拍學長可愛的圓臉,學長猛然喘氣、吐了半口彼岸水、原本迷迷糊糊半睜的眼睛突然瞪大,像是看到比鬼還恐怖的存在──
我比學長還害怕。
因為我的視角看見的是他們身後那個猛然拔高的血盆大口。剛才那些攻擊驚動了更底層的生物,聞著血味而浮上的巨型獵食者。
黑袍大哥連轉過去看敵人長得圓還扁都懶,身邊環繞的幾個小型飛碟高速旋轉、向外飛出。空氣中傳來一陣幾乎難以察覺的顫動,急速飛駛的小飛碟如同一道道風刃在空氣中閃過。
沒有任何預兆、無聲無息,一瞬間,攻擊已經開始。
原本還張著血口佇立在原地的海怪、眨眼間,一道極細的切口從海怪粗糙的表面憑空出現。黑袍的手輕輕地收攏,緊接著,更多的切口憑空浮現,彷彿一張看不見的無形之網猛然收緊。
時間在那一刻凝滯。
隨後,黑袍握成拳的手又攤了開來。被切割成了無數塊狀的海怪眨眼間崩解開來,一塊塊撲通落入水面,四處飛濺的血成了傾盆的雨。我任由血雨落在臉上,這就是妥妥實力差距,凡人只能仰望天空。
一上岸,我那沒用的學長就死死抱住黑袍大爺的大腿不放,好像他原本就是從人家腳底長出的千年人蔘精,「學長你終於來救我了嗚嗚……」我偷偷確認了大哥空下來的左腳,應該還有我的位子。
等等,嗯?學長?
學長的學長?
聽見人蔘學長這麼親暱的稱呼,我差點仰天大笑,大學長也是我學長。跟著學長傻傻死了幾個月終於回本了,一次回本,做夢都會笑。
我很順理成章的抱上左邊的腳,把黑袍學長乾淨的褲管蹭成血紅色,攀關係就屬我的拿手絕活,「感謝大學長的救命之恩,我願意把這輩子獻給你,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大學長看甩不走我們這兩個牛皮糖,只得一人一拳。我和學長乖乖跪成一排,頭上頂著腫起來的大包。好可怕的黑袍,連拳頭殺傷力都這麼大。
「要不是我剛好回來找高中部的導師,你們兩個還要在這裡唱雙簧多久。」褚冥漾一到門口還來不及悲秋傷春感嘆時光飛逝,一照面就是被當球玩的好補學弟,另外一個是正在玩水的腦缺學弟,一個好補一個腦缺,剛好一正一負……可惜正負還是得負。
「學長自從你畢業了之後……就忘了我嗚。」人蔘學長抽抽噎噎,露出棄犬般閃閃發亮的哀傷目光,「連黑袍也、什麼時候考上的我都不知道。」
黑袍大哥搔了搔臉頰,眼神飄忽,「這不就是忙,那邊跑一下這邊跑一下,到處都要打個招呼不就要累死我。」
我趕緊隨上,「大學長我懂你日理萬機,能在這繁忙的情況下,還撥空關心我們,真是非常感謝!」
「還有這個傢伙是誰?」大學長臉色不悅地指著我,「哪來的怪人。」
「他是、他是我的代導學弟!」學長兩手掐住我的肩膀,慎重地介紹我的身分。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親身體驗什麼叫做的醜媳婦見公婆,第一次和惡婆婆照面只得擺出最純潔無辜的表情。
我暗自握拳。好樣的學長,nice助攻!就算你再帶我死一百遍我也不會有怨言了!!
「你的?」我和黑袍大眼瞪小眼了半晌,頂住對方打量我的視線,「代導學弟?」
學長很用力的點了點頭,介紹我的時候眼睛還會發亮,證明我們這幾個月出生入死的代導情誼不參半點水份。
大學長看著我們兩個表演父慈子孝,很過分地笑了出來,「你們兩個誰代導誰?」
真不愧是黑袍,這話正戳中了我們兩人之間的致命傷。在旁人眼裡,我們不過是兩個抱團取暖的校園邊緣人。
代導人的存在是為了幫助新生更快融入校園,避免死得太冤。然而,那如果狀況變成你的代導人比你還搞不清楚狀況,並且三番兩頭換成你去救代導人呢?
那還有代導的意義嗎?
如果學長決定不管我了,說實話,我大不了直接申請換人。當我準備狠下心來提拆夥,學長那帶著期盼的小眼神總是讓我心軟。
雖然每死一次,我心裡都忍不住想:這跟我當初申請代導人時的期望完全不一樣。
大學長支著下巴,帶著笑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怪學弟,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可以把代導人換成我,你願意嗎?」
我、
我沈默了。
*
褚學長說他的代導人非常兇,照三餐揍他,為了把仇恨終結在他這一代,所以他從來都是實施愛的教育。
如果不是他要我矇眼射蘋果我大概會相信他的說詞,十公里處的目標物是被五花大綁捆在木棍上的人蔘學長,頭上頂著一顆小巧可愛的蘋果。
褚學長說了,他的時間寶貴,如果我沒在這半小時內學會矇眼射蘋果,那他就會直接判定我缺乏慧根,原地棄養。
我的手很抖,因為我已經八百輩子沒拿起我的慣用武器,等一下學長被我射成刺蝟也是不可避免的失誤。學長被堵上的嘴發出嗚嗚的聲音,那一定是替我加油的話語吧。
貼心如我家代導學長。
為了不辜負學長的心意。我站定位子,深吸口氣,右手拉弓、左手持箭。在一片黑暗之中試圖瞄準學長頭上那顆小到看不見的蘋果。
弓弦一緊、箭矢飛出傳來劃破空氣的聲音。射出的箭快速地穿過空間,擊中目標後還能聽見箭尾顫動的翁鳴聲。
我摘下了蒙眼布,剛才那箭險險擦過學長的臉頰,這描邊的技術也算不錯,再幾箭就能摳出一幅人形看板了……人蔘學長看樣子要昏過去了,暈了也好,被射中了比較不痛。
我絕對沒有帶著點小報復心態,沒有。就算學長在學期初帶我去學生餐廳吃飯結果迷路了三個小時之後還是靠我的新生指南才走到目的地……這種小事,一點都比不上學長給我滿滿的代導愛。
很快的,第二支箭矢又搭上了弦,指尖微微一動,又是一箭射出。再來是第三箭、第四……連射了幾箭我逐漸找回了手感,在褚學長喊停前的一箭就是離蘋果最近的一次。
褚學長婆娑著下巴,問我射的又不差,為什麼要放棄。
我低下頭看腳尖,因為親眼見過漂亮的弓術,我對自己沒信心了。
我曾經跟隨一組臨時小隊去調查某個遺跡,誤觸機關的我們被困在了迷宮深處,受限於空間的我幾乎成了累贅,好幾次不是誤射、就是落空。深知自己礙手礙腳的我主動攬起了向後方求援的任務。我嘗試過好幾個求救方法都無果,才發覺這個遺跡自帶隔絕陣法,發個訊息出去比登天還難。
在彈盡糧絕的前一刻,有個公會紅袍憑一己之力、在絕望裡找到了我們。
那日紅袍學長的身影依然在我腦袋揮之不去,箭矢破空的瞬間、ㄧ箭便扭轉整個局勢,深深刻在了我的記憶裡,無法抹去。
我試圖模仿,但逐漸忘記了屬於自己的東西,每一次我都在想著、想著,
為什麼他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卻辦不到?
因為達不到我想要的那種完美,我逐漸無法忍受自己的各種大小失誤。到最後,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的我,把自己的弓也給封藏了起來。
黑袍學長看著我,冷笑一聲,「你還真有意思,比不上別人,就乾脆不學了。」
他走進一步,逼我不得不抬頭看他,聲音低沈帶著幾分壓迫感,「這世界上天才就那麼幾個。你覺得自己是天才?不是就給我認清現實,踏踏實實地練,別整天把自己看得那麼重要。」
我無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黑色的氣息將我籠罩。恐懼如毒蛇般爬上了脊椎,冰冷而刺痛。我彷彿是被盯上的幼獸,正在獵食者的利齒間掙扎。
「你以為那個紅袍憑什麼能帶著你們從遺跡裡面全身而退?憑他是天才嗎?憑他從來都沒有失敗過嗎?」褚學長目光冷冽如刀鋒,他的話語中透露了他認識那個紅袍,而且是非常熟識──
「他走過的路,經歷的事情,可能比你遭遇的挫折還要嚴重得多。你看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不存在!」
雪野家的破事每一條搬出來都不是正常人能受得了的,而這個笨學弟傻傻的以為人家一出生就站在人生最高點。褚冥漾認識努力的天才、也認識努力成為天才的平凡人,他們每一個都經歷過常人難以想像的苦難,但沒有人選擇停下腳步。
「而你,擅自拿別人當目標、擅自放棄自己,然後再陷入自卑的迴圈,到最後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擺爛可以,這輩子爛下去也不關他的事。他只希望對方不要遇到事情才在那邊後悔,「你要到連累到他人的時候,才來痛恨自己軟弱嗎?!」
我站在那裡,感受到複雜的情緒湧上。接著視野一片模糊,一滴、兩滴,我吸著鼻子、用手背抹眼淚。
褚學長對我的眼淚有點手足無措,瞬間收掉了那些恐怖氣息,放緩了語氣,摸了摸我的頭:
「──要記得,肯定了你自己,世界才會肯定你。」
我哭得很醜、點了點頭,握住手上的弓、那熟悉的重量彷彿喚回了某種久違的感覺。
*
「學長!!今天這樣就可以了吧!!」正在天邊的活人標靶終於掙脫了堵住嘴巴的白布。見我們在那邊窸窸窣窣了好一會兒,掙扎半天也沒人過來幫他鬆綁,人蔘學長傳來奶兇的聲音,「你們還沒玩夠嗎──?!」
我們兩個相視一眼。
「還沒哦,我剛剛在教學弟做人。」大學長笑容裡帶著幾分狡黠,眼底閃過捉弄人的光芒。先前成熟穩重的大前輩形象一掃而空……我有點懷疑這才是他的本性,「蘋果都還待在你腦袋上面呢,怎麼能算結束。」
我抹了把臉,破涕為笑,「學長,你再堅持一下。」
見我們兩個同時舉起武器,人蔘學長急了、嘴裡嘰哩呱啦一堆相當崩潰,裡面大概參雜一些人蔘族裡面很髒的髒話。我開始認同大學長一開始把他的嘴堵住是對的,高頻尖叫差點讓我的手一滑、最後險險拉回了準心。
箭矢和子彈同時擊穿了學長頭上那顆蘋果,幾乎瞬間在空中崩解,剩幾片碎屑落在學長肩上、蓬蓬的米色頭毛上。
明明沒半點皮肉傷的學長這回卻沒氣了,我們兩個忙了好久才把他的靈魂從嘴裡塞回去。雖然有百分之九十都是我在出力,大學長負責笑,剛復活的人蔘學長一睜眼就做出了很失禮的舉動──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被隔壁惡犬帶壞的吉娃娃。
END